“查出來了。”
禮部的堂官一通鼓搗之后,從一處藏誥房里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卷書冊,嗯,還有一幅地圖。
郝風樓充滿期待,倒是客氣了許多,彬彬有禮地道:“還請大人指教。”
這堂官古怪的看了郝風樓一眼,道:“這封地的事,本官要和你說明白。”
郝風樓道:“大人盡管說就是。”
堂官淡淡地道:“事情是這樣的,大明朝雖然沒有給公侯敕封的規矩,不過也有例外,黔國公沐英,你是知曉的吧?雖說黔國公死后追封成了黔寧王,不過沐家的世系卻還是公爵,世鎮云南。所以也不算完全沒有先例。”
郝風樓道:“意思是說,我父親這祿州侯和黔國公其實是一個意思?”
堂官含糊地道:“大致差不多吧,就是讓你們郝家世鎮祿州,食邑祿州以南百里三千戶百姓。”
三千戶,規模確實不小了,有些藩王,食邑的人口也就這么多,郝風樓精神一振,道:“那敢情好啊,不過大人,這祿州到底在哪里?”
堂官壓壓手道:“別忙嘛,此中原由得慢慢的說,不急的,不急的。本官查了一下,問題又出來了,雖說食邑三千戶,不過嘛,整個祿州較為貧瘠,總計的人口也不過一千九百三十二戶……”
祿州是府的編制,可是人口只有一千九百三十二戶……郝風樓的眼睛都瞪大了,說得難聽一些,近兩千戶也就是人口萬人,即便是下縣,人口也差不多是這么多啊。那么這個祿州到底是什么窮鄉僻嶺。
郝風樓已經感覺到,自己被坑了,這幾乎等同于流放和發配啊!
“況且又是祿州以南,因此呢,那兒的戶冊人口只怕連五百戶都不到,至于這食邑三千戶,呵呵……再有,建文元年,因為廣西幾府貧瘠,朝廷下了旨意,下旨免了幾個府的賦稅,而這祿州恰好也在免征的范疇之內,因此,雖然大人封去了祿州,即便只有五百戶,可是幾乎也沒什么稅賦。”
廣西……
郝風樓已經想殺人了,原來這是空頭支票,被人耍了。
堂官同情的看向郝風樓,道:“還有一件事,必須要說明,事情呢,是這樣的,大人請看。”
堂官拿出地圖,居然對郝風樓頗為殷情,不知是對郝風樓抱以同情,還是怕郝風樓暴起傷人,熱絡地道:“你看,祿州就在這里。”
“這里……”郝風樓震驚了。
堂官所指的地方乃是西南邊陲之地,距離桂林也有數百里之遠,緊鄰安南,不對……應該不是緊鄰安南才是,郝風樓仔細一琢磨,發現了一個更坑的地方,那就是按理來說,這個位置應該就是后世的諒山。沒有錯,至少有一部分就是后世的越南諒山,而所謂的祿州以南不就是諒山縣嗎?也即是說,諒山現在是屬于明朝的領土,而自己的封地恰恰就在這里。
堂官悲劇地解釋道:“事情呢,是這樣的,建文三年,安南趁陛下靖難之機派兵占了這諒山縣,所以……所以現在令尊雖然封在這里,可是呢,地已經是安南人的了,不過你放心,陛下已經遣使討要,依我之見,安南人想必是會還的,當然,老夫也不敢打包票,這種事畢竟說不準啊。還有一件事須得說清楚。”
郝風樓氣得發抖的道:“還有什么事?”
堂官道:“是這樣的,既然是已經封了土,按理來說,就該就藩了,除非有陛下旨意,令尊不得擅離封地,所以令尊按我大明的規矩,應當立即成行前去諒山,開府建牙,朝廷也該派出長史輔佐令尊,還要協助令尊置衛,雖然是侯爵,不過可以和沐家一樣設一衛人馬,也就是五千六百人。”
郝風樓吐血:“地都是安南的,難道讓我爹去安南開府,這不是找死?”
堂官正色道:“此話差矣,地乃是我大明的,只是被豺狼成性的安南侵蝕而已,令尊既然封在諒山,食邑那里的百姓,豈可留駐京師?這可是謀逆了。再有,郝千戶想想看,假若這個時候,云南的沐家丟了云南,這是什么罪?”
郝風樓道:“諒山已經丟了,這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堂官有板有眼的道:“黔寧王敕為黔國公的時候,云南還在北元手里,于是黔寧王率軍橫掃云南,破昆明,自此才能世鎮云南,享其宗廟而不絕。所以呢,令尊必須去祿州,當然,可以在祿州暫留,既是封臣,那么就該守土有責,這也是太祖立下的規矩。好啦,本官說了這么多,想來郝千戶應當能夠明白,你看,本官還有公務……”
“公你MA個頭。”郝風樓氣得差點出了內傷,敢情這封地沒有收益倒也罷了,居然還是個燙手山芋,地都沒了,卻是封給了郝家,這地要是一直不回來,還得算你失地的責任,這倒也罷了,還得把自己的老爺子送去祿州去,這和流放有什么區別?
堂官尷尬了:“不要罵人嘛,郝千戶,本官能體諒你的心情,可是這事也并非本官做主。”
郝風樓冷笑道:“就是因為你做不得主,我才罵你,做得了主的,我敢罵嗎?”
這回輪到堂官氣得臉都綠了,這是什么道理,嘴皮子都不由顫抖,道:“你……你……簡直是不可理喻,你……你……喪心病狂,孺子不可教也。”
“教你MA個頭。”
“你……你……”
“你你MA個頭……”
堂官捶胸頓足,差點要吐血。
只是郝風樓已經飛也似的跑了。
郝風樓忙著趕回家去,這事兒得跟老爺子好好商量商量。
等到郝風樓回到家,聽到了郝風樓的話,郝政居然出奇的平靜,他看了郝風樓一眼,道:“大明朝封土,除了宗室,誰都不容易,其實這也是情理之中,若不是如此,為父還不敢相信這圣旨是真的。現在你問明了情況,為父才敢相信。”
郝風樓忍不住道:“那地方是窮鄉僻嶺不說,土地還在安南手里,朝廷又要逼著父親就藩,這可怎么辦?”
郝政抿嘴一笑,目光居然少有的變得有了幾分銳氣,他坐下,喝了口茶,道:“你有沒有覺得為父很沒有用?你祖父在的時候,為父仗著你祖父的父蔭,稀里糊涂的活著,可是等你祖父走了,家道中落,雖然家里還算體面,可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氣派。幸好,郝家出了一個你,你從前雖然不濟,可如今呢,倒也爭氣,郝家能有今rì,和你脫不開干系,為父心里不是滋味啊,做父親的怎么能仰仗著自己的兒子?其實自從來了南京,郝家雖然風光體面,可是為父的心里卻一直都很痛苦,人活在世上不是有美酒和佳肴就舒暢的。為父是你的父親,也是一個人,其實又何嘗不想去做一點點事業,好給自己的子孫留那么一點點東西。而現在,對咱們郝家也未必不是機會,只要拿下了祿州這塊封土,雖然是偏僻一些,可是可以去學云南沐家,世代昌盛,所以這塊封地一定要拿下,為父打算去就藩,就藩之后,陛下肯定會有旨意,讓為父隨使入安南,勒令他們歸還所侵占的祿州州縣,依為父看,就算安南不還,朝廷也差不多要準備動刀兵了,到時候,為父這祿州侯自然是要隨軍的,不敢說立下寸功,可是只要人在軍中,這祿州的封地,朝廷必定不會食言。好啦,你不必這個樣子,其實為父能有機會去做一點事,心里反而暢快,這幾年,為父總是罵你不爭氣,其實最不爭氣的反而是我這做爹的,我意已決,明rì便入宮謝恩,至多下月就要準備去祿州,郝風樓,你的母親,以后就要靠你照拂了,哎……你堂堂大男兒怎么這個樣子?爹這一去,本是喜事,就算是出了事,朝廷也必有撫恤,你擔心個什么?讓為父去做點事吧,與其在這里輾轉難眠,無所事事,還不如去給你,給你的子孫后代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但愿將來你兒孫滿堂的時候,你向他們提到了自己的祖父和曾祖,總能吐氣揚眉的說,我這做爹的,不丟人。”
郝風樓目瞪口呆,眼睛里有淚花閃爍,其實他和郝母走得近,已經越發親近,他是真真切切的將郝母當自己的母親,可是對這個‘父親’,他雖然尊敬,可是內心深處卻實在沒有太多的感情,可是現在……
郝風樓當然明白,郝政要去就藩,去那烏煙瘴氣之地,那形同流放龍蛇混雜的邊陲,其實只是為了自己,不愿意放棄自己來之不易掙來的賞賜而已,此時的郝政和這個時代大多數樸素的父親一樣,都會有一個建功封侯,并且福蔭子孫的想法,只不過,自己這個父親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為了這個目的而豪賭一場。
淚奔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