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想換這身呀,總共就兩身衣服,那身太打眼了,我怕招賊。”何素雪委屈地說道,撣了撣棉衣,攤手,“我沒嫌棄這衣裳,我還樂意穿這個,只怕嬸子們要失望了。”
方再年說:“是得小心點,哪年逛花燈都要丟幾個娃娃,尤其是漂亮的女娃娃,特別遭賊惦記。一會你們四個出去,可得互相注意著點,輕易別顧著看熱鬧離開伙伴,萬一有事就大聲地喊,知道不。”
被點名的小伙伴們都應了聲,方再年便起身去了方記。
趙本真給何素雪提了熱水,出來后仰望著昏暗的天幕,心說雪姐兒跟其他女子不一樣,就拿家里的小妹來說吧,但凡出門,梳妝打扮沒有一個時辰出不了門,穿的用的,哪樣不是京城最新的樣式,用過一年的她都不要,絕對要回爐再造。
雪姐兒是財迷不假,但她平時挺樸素的,好像不是十分注重打扮,土布棉衣穿得高興,華衣美裳也很喜歡,工作的時候絕對簡單。
她這個人哪,不是傾國傾城那種,但就是耐看,越看越有味道,內外兼修,美在有內涵,說的就是她這樣的吧。
這樣看來,上午訂的那幾件衣裳,倒是選對了……
何素雪洗了臉。給臉上手上都抹了點面脂,這是珍寶閣老板送的,正宗英國貨,保濕效果不太理想,湊合著用下。
她想好了,照現在這樣的情形。今年的梅花可能采不到了,只能盼著收桃花了,到時整個桃花膏出來,又給藥妝系列添磚加瓦了。
還得感謝生物化學教授,上課的時候怕大家嫌公式枯燥不愛聽,時常挑些時尚的東西當做故事來講。實驗課還讓學員們自己制作肥皂面霜什么的,而教授的無心之舉。將會幫助何同學在大明朝開創別具一格的藥妝事業。
何素雪想著心事,慢慢往人生計劃書上添加細節,又從柜子里找出一只小荷包,裝了兩個二兩的銀元寶,以及幾個銀角子和一百個銅錢。
銀角子和銅錢是準備著買小東西或者零嘴兒的,元寶嘛裝著備用。這是她的習慣。出門喜歡多預備點錢,萬一看到喜歡的物件,沒錢買。那多糟心呀。
何素雪扎緊了荷包,要往腰帶上系,想想不妥當,人多擠掉或者被人順手牽羊的機率太大了。
放懷里?交領衣前襟是比較寬啦,不過還是有點鼓鼓的,看起來會不會很奇怪?
“哎呀,姐是大夫,怎么總叫人操心錢包背包什么的嘛,這落后的舊社會,要啥沒啥,煩死了!”何素雪把荷包往懷里一揣,扭身上炕,翻箱倒柜找布料。
時間還早,上回做簾子的姜黃色布料也有,雖然趕不出一個背包現用,好歹打發下時間嘛,天都沒黑透。
經過焦嬸和花嬸的聯合短期培訓,何同學現在拿針線有點像樣了,裁衣有點懸,做鞋還不行,縫個直線做個包包打個補丁,還是能看的了。
何素雪翻出布料,拿出尺子剪子和劃粉,本意是縫個簡單的四方包包,配斜肩長帶,就象前世部隊配發的那種解放軍挎包。
閉上眼睛回想下挎包的樣子,又覺土了點,要不,繡點圖案?好歹咱也繡過幾個荷包了,小伙伴們都夸好看的說。
花樣畫了一半,趙本真來敲門了,“小何,準備好了嗎?嬸子她們到了。”
“哦,就來。”何素雪擱了毛筆,欣賞一下宣紙上的q版小大夫,眼睛大大的很純很真,嘴唇笑得彎彎的很溫和,上身長下身短,穿個大圓頭皮鞋,頭上戴個畫了十字的醫生帽,現在就差個小藥箱了。
滿意地咂咂嘴,再瞅小大夫一眼,出門逛花燈去嘍。
鎖了門,和趙本真前后進了鋪子,嚯,好多人呀,哪來的呀。
毛永盛背靠柜臺站那笑瞇瞇的,毛永青王小九正和三個面生的黑衣男孩說話,焦嬸和花嬸則領三個女孩坐著,五個婦女兒童都穿了新棉衣,料子有點眼熟,看見何素雪出來,忙招呼娃娃們過來,互相介紹下,省得一會不好招呼。
焦嬸子有兩兒一女,來的是小兒子十一歲叫方宏漸,女兒九歲叫方靈,大兒子方宏進十六歲已經去了衛所服役。
花嬸子帶來兩兒兩女,家里還有個大兒子去年剛娶了妻,二兒子謝滿園,三兒子謝滿春,兩個女娃還沒有大名,就叫大丫二丫,分別是十歲和八歲。
何素雪這才知道,焦嬸是軍戶,祖籍江西,丈夫已戰死。而花嬸則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她男人是個泥瓦匠,最近在小虎幫領了活計,是趙本真介紹的。
男娃們一會兒就打成一片了,女娃有點害羞,不時偷看何素雪,各種羨慕,就是不敢開口說話。
何素雪難得看到古代小蘿莉(病人不算),人家不主動,姐姐我來唄。
上前拉了方靈的小手,方靈僵了僵,隨后又放軟,回了一個不勝嬌羞的微笑,何素雪便打趣她:“靈姐兒和我同歲,是哪月生的?”
方靈說:“我是六月生的,荷花開的時候。”聲音軟軟的,很溫柔。
何素雪故做惱怒地跳腳,“哎呀,怎么不是八月生的呢,那樣我就能當姐姐了。”
方靈驚喜地瞪大了眼睛,“原來小何大夫是七月生的,那就是妹妹了。”
幾句話,就拉近了蘿莉們的距離,大丫和二丫也在花嬸的催促下湊過來了,何素雪便拋了個話題。夸贊她們的衣裙漂亮手工好,二丫馬上驕傲地說:“焦嬸子和娘親一起做的,姐姐你咋不穿裙子,要穿男娃的衣服呀。”
花嬸子一巴掌輕輕拍在二丫背上,“咋的亂說話呢,瞎顯擺啥?你身上的衣裳。還是小何大夫送的布裁的呢。”
焦嬸子也來幫何素雪說話:“小何大夫事忙,穿男娃的衣裳做事方便。”
何素雪苦惱地抓抓額頭,“二丫,姐姐我也愛漂亮衣裳,可是年前太忙忘記做新衣了,唯一的一套女裝是絲棉的。穿著有點冷,不如這個厚實暖和。等天氣熱一點你再來,我一定穿給你看。”
焦嬸子心疼地摸摸何素雪的馬尾巴,羞愧地說道:“都怪嬸子想得不周全,早該問掌柜的要了尺寸,在家給你把衣裳做好的,唉。”
“沒關系到的。嬸子,馬上就出正月,到時麻煩嬸子們幫我裁幾件好看的春衫就行了。”何素雪親熱地挽了焦嬸和花嬸的胳膊。對方連說應該的,改天去方記問了時新樣子,給她好好做幾件羅裙。
少年們相邀著出了鋪子,先行打探情況,謝滿春探了個小腦袋回來,大聲說:“好多花燈掛出來了。”
花嬸和大丫二丫就拿眼睛去看焦嬸,讓何素雪暗樂,焦嬸威信挺高的嘛。
焦嬸卻說再等等,不急。
何素雪也不急,抬腳出去就能看見花燈,藥鋪門口就擺了一個,都在忙著點燈呢,等人家都準備好了再看。
毛永盛把火盆移到診室中間,招呼女同胞們先烤烤火,又端出一碟炒貨一碟點心,叫慢慢吃著等,小爐子燒有茶,渴了就自己倒來喝。
女娃們羞得不敢動,還是兩位嬸子知道藥鋪的底,這些零食庫房里還多著呢,年前人家送的不少,她們不會自己去拿來吃,但是藥鋪的人給的不一樣,便都各自抓了些塞到自家女兒手里。
毛永盛趁機走近何素雪,低聲說道:“小何,上回你說的那個什么器械什么護士的,寫得咋樣了。”
“是器械護士。”何素雪很欣慰地糾正毛永盛,“已經默寫一半了,你值班也沒啥事,我去拿來給你看看,好不好?”
毛永盛笑瞇了眼說好,取下墻上的小油紙燈籠點了,叫何素雪提著照亮。
焦嬸本想叫女兒方靈陪著進去,想想又作罷,只低了頭給女兒剝花生米。
何素雪提著小燈籠回到后院,陳有亮的房間門開著,燈光也亮,他人站在門口東張西望,看見何素雪進去,好像還挺吃驚,嗖地一聲鉆回屋里去了。
“這是什么節奏?鬼鬼祟祟的。”何素雪嘟囔著,從懷里摸出鑰匙開了門鎖進屋,突然又探頭出來,隱約那屋也有個人頭剛縮回去,這下她心里感覺越發不好了。
“不會是真想偷雞摸狗吧。”她望天想了想,決定提醒毛永盛小心門戶,內賊什么的,超討厭的。
何素雪的炕柜下半截有兩排共六個抽屜,其中一半叫她上了鎖,她打開側邊的一個,取出最上面的一疊手稿,想了想,又拿出一本自己抄的《黃帝內經》。
她很看好毛永盛,一心要培養個外科大夫出來,從他今天主動要求學習的動作來看,他本人也是極愿意上進的,因此她不介意給他開點小灶,叫他多學一些。
她重新踏入鋪子,毛永盛迎了上來。
“永盛哥,跟你說點事。”何素雪把手稿和醫書交到毛永盛手里,沒等他說什么,便把他叫到藥柜的角落,小聲告訴他警醒一點,要不定時進去院子轉一轉,防止小偷翻墻偷東西。
毛永盛聽了就是一愣。
江南藥鋪很大,這不假,但是兩邊的鋪子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關系都相處得不錯的,要說他們會偷門撬鎖,他是絕不會信的,除此之外,哪里有機會讓人翻墻?會飛差不多。
他擰了眉頭苦思冥想,小何突然說這番話,是什么意思?
禍起蕭墻?!
靈光一閃,毛永盛哦一聲,右手指了指內院方向,何素雪知道他猜到了,忙豎起食指噓聲,“我只是有點擔心,你要多看少說,默默地觀察,知道嘛?”
毛永盛壓抑著怒氣,咬著牙齒說道:“這幾天他都不對勁,再年哥也知道的,你放心,我倆會看著的。”
“已經不對好幾天了嗎?”何素雪心中詫異,不過此時不是討論的時候,想著自己和師傅房里的書籍手稿圖紙等物,提醒道:“關注的重點未必是庫房和錢財,我和師傅屋里,有些東西不能隨便讓人看的。”
毛永盛也是想到這點上了,眼睛都冒出火來了,“我知道怎么做了,等再年哥回來,我會跟他說。”
“這事你倆知道就行,別往外傳,萬一是咱們看走了眼呢,冤枉人家就不好了。”何素雪又叮囑了幾句,心說但愿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沒事最好。
謝滿春跳了進來,嚷嚷說好多燈都掛好了,可以去看了,焦嬸見何素雪和毛永盛談完了話,便跟方靈說:“趕緊把茶喝掉,別一會逛得口渴。”
何素雪也給自己倒一杯茶喝了,按了按懷里的荷包,跟著大部隊出門。
她一踏出店門,趙本真便靠過來,因她拉著方靈一起走,他不好靠得太近,默默地落后她一步,輕易不叫她離開自己的視線。
主要是方再年的話把他嚇著了,害怕人販子把雪姐兒拐跑了,到時哭都沒地兒哭去,常大叔一定會生撕了他的。
何素雪站在藥鋪的臺階上,眼前是一條五彩的長龍,彎彎曲曲看不到頭,無數的花燈各種閃亮,街面上人還不算多,但也人頭攢動,擠擠挨挨。
元宵節,是大明女性一年當中唯一可以放開規矩盡情玩耍的時間,婦女們成群結隊“走百病”,走橋渡危,登城摸釘求子者不知凡幾。
焦嬸子點了一根香走在這支小隊伍的前頭,花嬸子和女孩們夾在中間,男孩們在后面相隨保護,十幾個人沿著琳瑯街一路向北拐向距離最近的北城門。
為什么要說拐呢,主要這個走百病的習俗要求最少走三座橋,才能完全丟掉身上的災厄,保佑自己一年之內不生病。
甘州城內倒是有幾座小橋,橋下有干凈的可供生活用水的清水河,也有排污用的污水河,分布在城內各處,何素雪還不熟悉甘州地圖,只跟著走就是了。
一路上,不知遇上多少支這樣的走百病隊伍,一般都沒有成年男子跟隨,象何素雪他們這樣帶幾個男孩的倒是不少,難怪趙本真等人跟得這么理直氣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