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差兩千字,晚上九點還有一更。
三根頂梁柱不在家,元宵節也還沒過,江南藥鋪仍舊處于關門放假狀態,偶爾有個頭痛腦熱熬得難受的病人上門求醫,便由陳有亮出面摸個脈,開點成藥丸子應付應付。
實在沒把握的,陳有亮也不敢胡來,誠懇地說明原因,請人家另尋大夫看過。
說起來,何素雪也是師傅走之前才被告知,陳有亮現在還沒有處方權(中藥方子),是不能給人開藥方的,只是在癥狀比較明顯,不是大病重病的情況下,才叫柜上賣點成藥丸子給人家做對癥治療,比如頭痛發熱這些。
小的外傷瘡癰,常得貴也允許陳有亮治,可他有嚴重的暈血癥,所以外科這塊他也是不行的,基本上小陳大夫現在屬于內科實習大夫的范疇,擺在鋪子里支撐門面。
陳有亮不是一個人在撐,方再年從老家過年回來了,他初二回去的,初十二才來,心有愧疚,主動提出去前頭值班陪小陳大夫,鋪子正式開張以前的班都歸他值。
做完最后一批秋梨糖,牙膏材料也用完了,沒事干沒病人看,師傅交待的功課也做完了,何素雪又無聊了。
三個伙計搬了桌子板凳在院子里,一邊曬太陽一邊玩葉子牌。他們的本意是陪何素雪玩,可她不會玩葉子牌,也不想學,看著葉子上頭花花綠綠的圖案她腦子就打結,實在提不起興趣。
“小趙哥哥去哪里啦?最近總是吃過早飯就不見影,不到天黑也不見人,神神秘秘的搞什么鬼。”
這話是問王小九的,他跟趙本真同一間屋。按理說應該知道點什么,可他搖頭。
何素雪無語,又在院子里轉圈圈,毛永盛扶著額叫道:“小何能不能別轉了,看著眼暈。”
“嘁,你是輸得眼暈吧。怪我干嘛。”何素雪嘟囔著,把腳擱到正房臺階上,壓腿,下腰,窮折騰。
要不是院子里曬了許多被褥,施展不開拳腳。她都想打幾趟拳,給自己上節體育課。
多好的天氣呀。不鍛煉太浪費了。
前面隱約傳來喧嘩聲,何素雪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外跑,“一定是急診,我去看看。”
“我也去看看,幫把手。”毛永盛站起來扔了葉子牌追上何素雪。王小九抓起那手牌一看,臉黑了,真的給小何說對了。毛永盛就是知道輸定了才跑的。
毛永青也歪過頭去看他哥的牌子,嘎嘎笑起來,“哥是一手臭牌。”
王小九把牌甩到桌子上,比著手指道:“青哥兒記下來,盛哥欠我倆四文錢!”
“好,四文,你兩文我兩文。”毛永青勤快地洗牌,“我們倆來。”
王小九好字剛溜出口,毛永盛就沖沖跑回來了,“小九,快拿一號手術包出來,有人被打破頭了,要縫傷口。”
王小九忙道:“鑰匙在小何那里呀。”
毛永盛舉起右手揚了揚,紅繩串的兩枚銅鑰匙輕輕晃動,王小九接了鑰匙,沖去開門拿包,想想不對,“怎么不把人拉進來縫?”
毛永盛濃眉輕輕皺起,“那人估計沒多少錢,抬了人來,就只叫買金創藥,小何說要做手術,又直說做不起,小何是為了安慰他才叫就在診室縫針的,你快點,那人腦袋上被砸了好大的口子。”
王小九拿了好幾樣東西,又取了何素雪的罩衣,復又鎖好門,便與毛永盛跑去鋪子,院子里青哥兒早跑沒影了。
鋪子里頭鬧哄哄的,診室的簾子被拉開,滿滿一堵人墻,毛永盛和王小九大聲叫讓讓,人墻閃開一條道讓他們進去,馬上又合攏了。
陳有亮坐在他的診療桌前,手腳軟得站不起來,他對面坐著一名男子,滿頭滿臉的血,半邊身子都染紅了,看著極度危險,何素雪卻很淡定地讓方再年用一塊棉布按住那傷口。
頭皮撕裂傷就是這樣,因為毛細血管比較豐富,受傷后出血比較迅速,看著恐怖,縫起來就沒事了。
王小九把東西放到桌上,先打開一個敷料包,何素雪便穿上罩衣戴口罩手套,把自己武裝起來,又叫毛永盛也換上一套給她打下手。
小陳大夫嘛,不要指望了。
一邊準備,一邊和顏悅色地告訴病人:“不用怕,我們藥鋪有上好的麻藥,噴上去再縫頭皮,一點都不疼,過七八天就長好了,可能會留下一條小小的疤痕,頭發遮住也不明顯的”
病人呻吟著伸手扶桌子,“大夫,俺,俺頭暈……”
何素雪馬上喊:“青哥兒,去沖碗紅糖水來。”
毛永青擠出人群鉆了出去。
何素雪又問病人:“哪個是你的家人?”
病人搖搖頭,方再年忙叫他別動,“有事就張嘴,腦袋不要動。”
何素雪環視圍觀的人群,站在最里面的四個人,就是送病人來的,全是高大壯實的男子,看那充滿戾氣的眼神,以及鼓鼓的腰間,她就想啊,這些人一定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為什么要做好事送人來急救?這個問題得好好想想。
“小九,把桌子清干凈,不相干的人請站遠點,擋光了。”何素雪說著話,王小九打開了器械包。
銀光閃閃的器械互相碰撞嘩啦啦響,人群發出一片吸氣聲,不用王小九上去驅趕,所有人都主動后退了好幾步。
“再年哥松手,小九噴藥,整個創面都要噴到,別留死角。”
“好,小九干得不錯,拿個協議給病人簽字。再年哥去洗手吧,永盛哥來幫我按住傷口,我不叫你動,你就要一直按住,稍微用點力。好,很好,就這樣,別動。”
麻藥起效需要一點時間,何素雪兩手在器械堆里忙活,把針線和敷料準備好,王小九從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紙,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病人聽。
協議的大意就是明確權責,條款是何素雪跟常得貴擬定的,表明手術有一定的危險性,病人自愿接受手術治療,并接受術中或者術后發生意外并發癥的可能。
王小九大聲念完,就拿了毛筆叫病人簽字,那人猶豫著擺手,“俺不認識字,這啥協議,不會是賣身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