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永青是個吃貨,經常去雜貨鋪買零食,月錢五百文最少要丟三百文給張老板,一來二去的,跟徐小哥也混得很熟了,見他猶豫的樣子,便走上來從何素雪的紙包里抓了幾顆糖,自己先吃了一顆,又把兩顆塞到徐小哥手里,剩下的就揣他自己兜里了。
何素雪趕緊把糖包好收起來,這糖她還有別的用處,可不能給青哥兒敗光了。
自家伙計都吃了,做老板的還需要矯情嗎?張老板也不再客氣,小心地含了一顆糖進嘴巴里,立刻便被那股清涼甘甜的滋味征服了,其中一點點苦澀,完全可以忽略不計的。
作為雜貨鋪老板,張老板馬上想到的是這種糖放在他的鋪子里賣,會是什么樣的情形,但是考慮到價格問題,張老板又蔫了,“真是美味啊,可惜,這么貴的東西,我那鋪子賣不起啊。”
何素雪指著熬藥汁的大鍋笑道:“張老板不要急,剛才你吃的叫燕窩秋梨糖,這一鍋不加燕窩的比較便宜,我們賣一個銅板三顆,如果張老板有意,可以找我家師傅商量商量,批發一點去零賣。”
張老板昏暗的眼珠子立刻閃閃發亮了,“常老板在哪里?”
何素雪又指指右邊院子,“在那邊查房看病人,青哥請張老板進屋坐坐喝杯茶吧,等一下師傅他們就回來了。”
張老板本想說不用麻煩,就在這灶前坐坐還暖和,可又一想,人家在做糖,自己坐在這里會不會有偷師的嫌疑,只好隨著毛永青進了正房安坐,徐小哥則被打發回去看鋪子了。
雪花飄了一夜。這會兒倒是停了,陽光一出來,映得屋頂金燦燦白閃閃,何素雪往灶里填了兩根粗柴,拿起長棍在大鍋里攪拌兩下,嗅了嗅藥香,伸個小懶腰,安逸得身心舒坦。
王小九和毛永青抬了一桶用井水洗干凈的鴨梨過來,坐在小板凳上開始剝皮擦蓉,何素雪問焦嬸子還有沒有削果皮的小刀。王小九和毛永青異口同聲地叫:“沒有!”
“我又沒問你們。”何素雪沖天翻個白眼,心里不爽得很。這些人,老把人家當小奶娃看。小奶娃會打拳嗎?小奶娃能上手術臺嗎?小奶娃會熬藥糖嗎?
呃,淡定,淡定,早上才跟師傅大人保證過,要低調做人的。
好吧。不讓干就不干吧,咱專心做糖,讓藥鋪多掙點銀子給大家改善生活發獎金。
據說整個江南藥鋪除了方再年有親戚家人,其余的人都是孤兒,將來成家立業都得靠自己打拼出來,多點銀子傍身。壓力就沒那么大了吧。
何素雪打心底喜歡江南藥鋪的氛圍,呃,除了那個陰陽怪氣的三師兄陳有亮有點礙眼。其他人都待何素雪很好,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她是唯一的女孩子,一個兩個總是搶她的活干,巴不得把她當成仙女供起來。
常得貴帶著三個徒弟查房回來,在井邊洗了手。毛永青提了消毒藥水過去給他澆一遍,順便告訴掌柜的。張老板在屋里等著。
常得貴進屋見客,林有文去前頭鋪子寫方子讓毛永盛抓藥,毛永青去領了回來,開始在屋檐底下拿藥煲擺一字長蛇陣,隨著時間的推移,需要吃藥的傷兵不多了,今天只要煎五份藥。
查完房,換了藥,陪護的軍士們也得了空,紛紛從病房里出來,有的端了盆子到井邊打水洗衣服,有的問王小九要了斧頭幫忙劈柴,還有一個人稱老周的湊到何素雪這邊要幫她燒火。
這些軍士,一看就是商量好的,各有分工,想幫忙干點活,閑著也無聊不是。
大冬天的,燒火是個好活,何素雪很痛快地把位置讓給老周,自己拿了長棍攪拌藥汁,熬了一個時辰后濾掉渣子,把王小九刷好的一盆子梨蓉倒進鍋里,加入冰糖紅糖,香味的氣味便慢慢滲透到空氣中,光是嗅著就覺得好甜蜜。
藥鋪濾出來的藥渣都裝在一個垃圾桶里,毛永青和王小九干這個都很有經驗了,煎完藥倒完藥渣就用棍子攪亂,晾到晚上之后再統一燒掉,這是避免泄密偷師。
其實這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只要有心,相信用不了多久,其他藥鋪也能摸索出藥糖的制作方法,這個時代缺乏的只是想像力創造力,并不缺乏實干家。
何素雪現在打的就是一個時間差,爭取在各種藥糖滿天飛之前,打出江南藥鋪藥糖的名號,從市場上搶下最大的一塊蛋糕。
張老板和常得貴聊了好久才走,毛永青茶都續了兩壺,眼看著要吃午飯了,何素雪快要出糖了,張老板才滿面春風地告辭離開,不用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兩位老板達成協議了。
何素雪讓王小九鏟來一些干凈的積雪徹成方塊,糖漿澆注之后擱在雪塊上,很快就凍結僵硬了。
出糖的時候,院子里所有能走動的都跑來看熱鬧,親眼看到香噴噴如琥珀般美麗的糖塊從模板里扣出來,都是贊嘆不已。
何素雪請師傅大人品嘗第一顆秋梨糖,他含在嘴里閉目細細品味,給了兩個字的評價:“還行。”
何素雪立刻就知道不對,忙捏了一顆丟進嘴里嚼吧嚼吧,“哎呀,太甜了,糖放多了。”
她是按照昨晚的比例放的紅糖,卻忘了今天的配方里多了冰糖,這批秋梨糖甜過頭了。
好在是第一批試驗品,沒有做多少,大概二百顆的樣子,浪費的不多。
何素雪把碗交給毛永青,讓他給大家伙分一分,他自己先吃了一顆,卻說好吃,又往嘴里丟了一顆,咬得咯吱咯吱響。
軍士們看到毛永青吃得歡快的樣子,心中的猶豫飛走了,涌上來哄搶,然后有人大贊,有人說是甜了點,何素雪體會到了眾口難調的意思。
第一碗秋梨糖被陪護的軍士們分光了,第二碗才輪到躺在病床上的傷員,每人分了十顆。有些人怕甜就收起來,等喝藥的時候用來去苦味。
何素雪因此特意跑去診室咨詢大師兄,問明喝藥的傷員沒有什么相沖相克之物,才放心讓傷員收起糖。
常得貴注意到這一幕,暗暗點頭。雪姐兒越來越穩重了,看來還是要不時地提醒提醒,早上才談過,這會就見成效了,孺子可教也。
軍士們領了午飯去喂傷員時,第二鍋材料調整了比例進了鍋,王小九看火,毛永青擦梨蓉,何素雪則捧了剩下的幾十粒秋梨糖去了前面。
柜上正是忙碌的時候,毛永盛抓藥,方再年算賬收錢,兩人配合,速度非常快。
何素雪走進去,方再年嘿嘿直樂,指了指柜面上的糖罐子說道:“小何,已經賣了十二顆了。”
何素雪聽了也很高興,看來這甘州城的購買力還是很不錯的,“再年哥,賣糖的時候可別忘了看看人家的方子,但凡有相沖相克的都不能賣。”
方再年把算盤撥得叭啦叭啦響,還有空朝何素雪笑,“知道知道,都是咳嗽的喉嚨疼的,問過小林大夫才推薦給他們。”
何素雪這才從心里笑出來,抿出小酒窩,眼睛忽閃忽閃遞上碗,“要不要嘗下殘次品?我放多了糖,甜過頭了。”
“我喜歡吃甜。”方再年伸手抓了一顆糖塊丟進嘴里,神采飛揚起來,“嗯,好吃。”
“小何,給我也來一顆。”毛永盛手里拿著小秤,手上還沾了許多藥粉,何素雪嫌棄地瞥他一眼,干脆捏了一顆糖叫他張嘴,遠遠地扔了進去。
等抓藥的是一位大娘,頭發絲抿得緊緊的,一點都不散亂,腦后圓圓的發髻上還插了很粗一根銀簪子,穿著打扮不像窮苦人家。
瞧見柜里三人的動作,大娘好奇地問道:“怎么,江南藥鋪現在也兼賣糖丸了?”
何素雪露出自以為最甜美的笑容,解釋道:“大娘,咱們鋪子賣的可不是一般的糖丸,看見那個白色大罐子沒,里頭裝的是燕窩秋梨糖,一聽名字就知道很珍貴了吧?哎呀,再年哥應該找張紅紙寫上品名的。大娘我跟你說哦,咱們這個糖,添加了許多珍貴藥材,吃了能夠清咽利喉,止渴化痰生津,還能養氣血,總之,好處很多啦,要賣五個銅板一顆,貨真價實哦。”
大娘盯著何素雪碗里的糖塊問:“那你手里這個呢?剛剛聽說也是糖?難道還有兩種?有什么不一樣的功效?”
大娘談吐不俗,何素雪篤定她來自大戶人家,應是管事媽媽之類的人,這種人,應該發展成為大客戶。
心思百轉間,何素雪便取來一張包藥的紙,倒出五六顆秋梨糖推到大娘面前。
“大娘,這個也是秋梨糖,是試做的第一批,只不過比那種少了燕窩,其他藥材都是一樣的,將來要賣一個銅板三顆。因為配比錯誤,多放了糖,我師傅不同意拿出來賣,但是除了甜了些,其他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您看我家再年哥吃得可歡了。您若不怕甜,可以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