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嬸子說飯菜管夠,可男孩們沒有一個去添的,吃完了碗里的,不舍地看著粥盆,都說飽了,倒是陳有亮和兩個伙計連吃兩大碗粥四塊餅子才放下筷子。
何素雪不禁要對鄧小虎幾個娃高看一眼,都是心中有數的人啊,不貪心,能節制,知道感恩。
飯后,鄧小禮和張有福等人搶著幫忙洗碗,何素雪拉著趙本真去了前面鋪子,她本想著幫把手呢,到了前頭一看,病人已經看得差不多了,后面沒有再增加。
趙本真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張口道:“城里晚上要宵禁,天黑就不能在外面走了,被抓到要下大牢的。”
何素雪站在鋪子門口張望,鄰近的鋪子都在上門板了,街道上空蕩蕩的,整個城鎮蕭條陰冷安靜,唯一還有客的藥鋪里面,大家說話都不由自主壓低了嗓子。
最后一位病人提著藥包匆匆跑掉,焦嬸子告辭回家,毛永盛和方再年立刻關門打烊,賬本和錢箱交給林有文,人便退回后院洗手吃飯。
劈柴燒火的活計都被人搶著做了,何素雪無所事事,就蹲在灶邊烤火,常得貴從廚房出來便往對面的病房走,她趕緊地跟上。
對于這古代的住院部,她早就想去看了,又擔心人家說她孟浪,不守規矩,生生忍到現在,里面住院觀察的病人都是男的說。
“大叔,我能進去看看嗎?”何素雪歪著脖子眨巴眼睛,開始賣萌。
常得貴果然受不了這個,馬上就點頭了,“可以,只要小何不害怕,這個院里你哪里都去得。”
瞧瞧,才來第一天,就寵得沒邊兒了,什么叫哪里都去得呀,男生宿舍不能隨便進的好不。
何素雪高興地應了,跟在常得貴后頭進了靠外頭的第一間病房。
現在條件不好,可是常得貴很舍得花錢,進門就是一道厚厚的棉簾子,掀開走進去,迎面就是一股熱浪,難怪外面的大灶一邊到晚都在燒呢,原來病房這里砌有地龍,要供暖,走進去那個溫暖呀。
暖是暖了,可是味道真不好,何素雪皺起小鼻子,心想這屋子有多少天沒開窗通風了?要熏死人了有沒有?
常得貴注意著呢,調侃道:“這就受不了了?”
何素雪捏了捏鼻子,“大叔啊,我娘說,這養病的地方,不但要干凈整潔,還要空氣清新才行呀。任是誰,在這臭氣熏天的地方住著,心情都沒法好起來。這心情一不好了,肝氣郁結,好轉的速度就減慢了呀。”
常得貴這下也皺眉頭了,“你娘真是這么說的?”
何素雪重重地點頭,“真真的,不騙您。要說也怪了哈,我娘跟我說過好多事,別的都忘得差不多了,偏偏跟醫術有關的我記得特別牢。”
常得貴不疑有它,感嘆道:“這就叫家學淵源呢。”
何素雪心里流汗吶,說謊是個技術活。
她推開窗戶一個小角,空氣慢慢流動起來,常得貴站在窗前感受一下,覺得些許涼意無足輕重,心里認可了這個做法。
“也不用開多久,隔半天開兩刻鐘就行了。”她補充說道,常得貴就更愿意了,畢竟屋里味道不好,誰聞著都難受不是?
病房里擺了兩張單人小木床,躺著兩個暈睡的軍人,何素雪是從墻上掛著的袍服和竹甲確認了他們的身份。
常得貴一邊查看傷員的傷口,一邊解釋:“都是在奪城的時候傷的,就近放這兒了。”
“哦,傷在腹部?”何素雪湊過去,常得貴正好揭開最后一層棉布,她的眼睛一下子瞪到最大,“這么長的傷口,怎么沒縫上!”
她的聲音尖銳到近乎尖叫,帶著質問的意思,兩個重傷員動了動,連呻吟都沒力氣,被傷痛折磨了將近十天,他們已經奄奄一息。
常得貴猛然扭頭,兩眼暴射出精光,“縫?怎么縫!”
何素雪驚呆了,沒想到,常得貴有刀子有剪子,還有很多奇奇怪怪說不出用途的手術器械,就是沒有縫針沒有羊腸線,不懂得清創縫合術。
一番解說,這回輪到常得貴驚呆了,傷口還能象縫衣服一樣縫起來,從沒聽說過啊。
何素雪遙指傷員腹部那糊了一層金創藥的巨大傷口,“大叔,您的止血藥和消炎藥效果都不錯,但是您看,里面的血管損傷太嚴重,傷藥很難滲透進去,傷員一直都在失血。失血過多是致命的,只有縫合起來,才能迅速止血,而肌肉對齊粘合,更容易長起來。”
何素雪侃侃而談,臉上洋溢著自信的光彩,常得貴失神了,差點以為時光倒流,他還在那個灑滿陽光的藥園里,還在聆聽那個人嬌嗔般的教導。
“大叔?您有沒有在聽?”何素雪伸手在常得貴眼前晃了晃,這人,居然在這種時候給姐走神?
常得貴挺了挺胸膛,“嗯,小何確實家學淵源吶。能不能仔細跟大叔說說?”
“當然,可以,我娘讓我縫過被狗咬傷的兔子呢,我知道怎么弄。”何素雪一邊撒嬌賣萌,一邊暗地唾棄自己。妞,賣萌可恥啊喂
“我娘說,縫針有很多種,簡單地說,圓針用來縫合內臟器官,三角針多用來縫合肌肉和皮膚,有那細如毛發的針,能縫合經脈血管……”
瀑布汗,娘啊娘,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出場了這么多次。哎,都怪古代不好混啊,聰明人哪都有,一不小心暴露了,你閨女要被人抓去當妖怪燒了啊。
何素雪小嘴巴拉巴拉,兩只小手卻隔著敷料在恐怖的創口上扒拉,這家伙挺幸運,傷勢看起來很嚴重,但沒傷到臟器,隔著完整的腹膜,能看見腸子在蠕動。
“大叔,不能再等了,沒有羊腸線,可以用綿線代替,縫衣針燒紅弄彎,也能用。”
“還需要些什么,你說,大叔去弄。”
“還要高濃度的酒,越烈的酒越好,另外清熱解毒的湯藥隨時煎好備用,哦,還有麻沸散,縫針時很疼的。”
“沒問題。”常得貴大步走出病房,大聲地呼喚徒弟,指令一個接一個發出去,整個江南藥鋪都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