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陽縣,汪晟指揮部,不斷有傳令兵送來前線的最新情報。
“平江營用地雷炸開城墻,但是韃子早有準備,敢死隊傷亡超過兩百人……”
“清軍調來紅衣大炮,敢死隊被迫退出缺口……”
“甲營營官雷洪輕傷,丙營營官王進寶重傷,左胳膊可能廢了……”
“平江營又炸開一個缺口,王進才親自領兵攻城,一次壓上去三千人,正在激烈交戰……”
院子里的氣氛很壓抑,這些軍官雖然看不起平江營,但是前線的戰況如此激烈,平江營的傷亡這么大,大家都生出了幾分敬意,沒人再說什么怪話。
“我不是讓王進才停止攻城嗎?你是怎么搞的,沒有把我的手令交給王進才嗎?怎么又打起來了,還一次壓上去三千人!”汪晟的表情非常嚴肅,兩道銳利的目光盯著馬化龍的眼睛,把他看得低下了頭,不敢和汪晟對視。
“我親手交給他了。王將軍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一定要拿下上饒。”
馬化龍是汪晟的中軍官,剛剛從戈陽到上饒,再從上饒到戈陽跑了一個來回,滿身大汗的站在那里,像個熱氣騰騰剛出籠的饅頭。
“混賬!什么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就是主將,王進才不聽將令,你就該砍了他的腦袋!”汪晟平日里一向沉穩,這會兒卻發了脾氣,一腳把馬化龍踢了個跟頭。
副將何善勇和幾名軍官連忙上前攔住勸說,汪晟仍然很惱火:“敢打硬仗不等于硬拼,王進才簡直是個二百五,碰的頭破血流還不知道回頭,真打算把平江營打殘嗎?”
玉不琢不成器。平江營的確需要打幾場硬仗,但前提條件是不能打敗仗,尤其不能打損失太大的敗仗。否則反而會傷了銳氣,楚軍在平江營身上投入了很大的成本。在上饒這個小地方打殘了,汪晟也無法向汪克凡交待。
“估計是打急眼了。”何善勇說道:“有時候傷亡太大,拼著一口氣也要打出個結果,主將就算想撤也怕士氣受挫,只好硬著頭皮打下去。”
“這樣子不行!你現在就去上饒,讓王進才立刻停止攻城,如果他不聽令,就地免職……不。算了,還是我親自去一趟吧!”
親兵們去準備坐騎鞍具,等著的時候,汪晟又對何善勇說道:“張存仁這廝,當年和祖大壽死守過錦州的,他手下的烏真超哈兵都見過大場面,城墻炸開兩個窟窿也不會亂,這么強攻就是往石頭上碰,還得想辦法把他調出來打……”
信江岸邊的一條官道,連接著上饒和戈陽。
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連陰雨。官道上還沒有干透,戰馬奔過只帶起幾塊半干的泥巴,汪晟帶著馬化龍和一隊親兵。向上饒疾奔。
總共一百里的距離,戰馬全速奔馳不到兩個時辰的路程,汪晟一行很快就到了白鴨嘴軍營,正好碰到從上饒撤回來的平江營大隊人馬。
剛才還在攻城,這么快就撤下來,肯定不是個好兆頭,但是平江營的隊伍還算整齊,士兵們的武器裝備也都在,看樣子沒吃什么大虧……汪晟摸不著頭腦。攔住一名平江營的軍官詢問,才知道剛才的總攻一開始。王進才就被清軍炮彈炸起的飛石所傷,平江營就撤了下來。沒有繼續攻城。
“王帥傷勢重嗎?”汪晟追問。
“那塊石頭好大的,我家王帥差點墜馬,弟兄們都嚇了一跳。但我聽說……,聽說王帥也是強撐著的,撤下來后就騎不成馬,已經換乘大車,好像還吐血了。”那個軍官也知之不詳。
這么嚴重?!汪晟心中一驚,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禁聲保密的動作,撥轉馬頭,匆匆向隊伍后面趕去。
來到中軍,一名軍校把汪晟領到王進才的大車前,汪晟不等他通報,就挑起簾子貓腰鉆進車廂。車廂里,王進才抱著一只燒雞啃得正香,聽到動靜抬起頭,和汪晟正好打個照面,兩個人都愣住了,王進才油乎乎的嘴角動了動,一根雞骨頭無聲地冒了出來。
胃口不錯啊!汪晟皺起眉頭,問道:“王進才,你鬧什么鬼名堂?這不是好好的嗎?干嘛放風說你吐血重傷。”
“唉,真的不好受呀,平江營傷亡這么大,我傷心的要吐血……這個,兩天兩夜沒正經吃飯了,剛弄了點可口的……我小時候可能是餓怕了,心里一有事兒就特別能吃,還光想吃肉,嘴饞的厲害……三將軍,要不您也來一口……”王進才絮絮叨叨的,似乎還沒有從大戰的亢奮中恢復過來,有些神經質的把燒雞杵到汪晟的鼻子底下。
“味道不錯。”
汪晟在他對面坐下,接過咬了一半的燒雞,隨手掰下一條大腿,送到嘴里三口兩口吃完,然后點了點頭:“剛才還怕你傷了銳氣,七尺爺們噘嘴掉臉裝委屈,像個受了欺負的小媳婦,你既然還有心思吃雞,我就放心了。說說吧,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大白天躲在車里還擋的嚴嚴實實,學陜北婆姨坐月子嗎?”
“汪三將軍見笑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當年闖王潼關大戰,只剩下十八騎逃進商洛山……嗯,不說這個了,我假裝受了重傷,是在用計啊。”
王進才說道:“剛才往下撤的時候,我暗中埋伏了兩支人馬,就等著張存仁出城來追,打他一個落花流水。日他的,沒想到這慫還是個兔子精,楞是沒有派兵來追。我既然已經在演戲了,就干脆演到底,回營后再放個消息說我暴斃身亡,汪三將軍,你看這招兒能管用嗎?”
“小聰明,瞎胡鬧。”
汪晟罵了一句,轉身跳下大車。
張存仁兵力有限,贏得起輸不起,平江營退走的時候,他急于沒有派兵來追。
他一面封堵修補城墻,一面派兵出城砍柴打糧,又放火燒掉平江營的營寨,向城北派出三千精銳主力,把曹志建的長沙營趕回靈山。
打退了明軍的進攻,上饒城中的危機暫時解除,清軍上下都松了一口氣,斥候很快送來一個振奮人心的情報,平江營主將王進才,回營后當天晚上就死在營中。清軍將領紛紛請戰,要求突襲白鴨嘴軍營,卻被張存仁罵了一頓。
“一群蠢貨,沒聽過《三國》嗎?王進才八成是在詐死,想引我們出城交戰。只管等幾天看看,他要是真的死了,平江營必定退兵,咱們何必冒險。”
過了三天,平江營果然沒有退兵,斥候前去偵查,白鴨嘴軍營沒有任何的混亂跡象。清軍將領一個個顯得又羞愧又敬佩,正在對張存仁大拍馬屁,那個斥候卻大煞風景地報告,平江營在八里堡一帶挖了幾條壕溝,把往東和往南的道路都封死了。
突然冷場。
眾將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說話,張存仁陡然皺起眉頭。
“那壕溝是什么樣子?小股人馬能不能繞過去?”
“壕溝一丈八尺寬,里面已經放的有水,每隔三百步設有一個哨卡,兩里一座兵塘,南賊的哨探看得很緊,還有游騎往來巡邏,卑職無法靠近,所以沒能探清深淺。”那個斥候頭目說道:“卑職帶著手下十個兄弟,從幾個方向向前探查,可是那壕溝不是一條,修得也很古怪,繞開一條又是一條,搞不好就迷了路,繞來繞去也沒找到通路,還折損了七個兄弟,只剩我們三個回來……”
“嘶……”
張存仁下意識地倒吸一口冷氣。
城南八里堡地處交通要道,往南連著福建,往東連著浙江,明軍在短短幾天內挖成壕溝把八里堡一帶堵死,上饒和清軍后方的聯系就被完全切斷了。
上饒孤零零地甩在江西境內,是一座遠離后方的孤城,看明軍的樣子,分明是打算長期圍困。眼下正是青黃不接的春荒時節,城中的存糧有限,如果被圍撐不了多長時間,對清軍非常不利。
他不怕明軍攻城,就怕這么一直拖下去。
如果福建和浙江的援兵來了,八里堡一帶是必經之路,如果上饒山窮水盡棄城逃跑的話,八里堡也是唯一的退路,哪怕出城打糧,稍微走遠一點也要經過八里堡,明軍的壕溝堵死在那里,就像眼中釘,肉中刺,卡的張存仁喘不上氣。
怎么辦?
張存仁的目光從眾將臉上一一掃過,只看到一雙雙迷茫無措的眼睛。
百里之外,饒州府。
剛剛晴了沒兩天,突然又下起了牛毛雨,哩哩啦啦的雨絲落在身上,衣服一點都不見濕,只是讓人心情煩悶。
汪克凡這兩天一直把自己關在屋子里,用忙碌的工作壓住焦慮的心情,譚泰雖然不斷向浙江和福建分兵,但速度還是太慢,他的主力還在九江到安慶府一線,楚軍無法向南直隸發起進攻。
眼看就要進入四月份了,這樣拖下去,山西姜瓖不知道還能堅持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