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重建規則與秩序既險且難,但天宸做來依舊不動聲色,他如今是天宸,耗的自是歷世的氣運與修為,要單憑如今下世的修為,自然難以成事。歷經無數世,在天宸的身上積累下深厚的氣運、功德與修為,便是這樣,他依然頗感吃力。只是浮蘇便在他身邊,他若不讓浮蘇看著,又要胡思亂想。
不管神魂識海丹田如何折騰,天宸面色只一味平靜,既使浮蘇從入定中睜開眼,也全然感應不到天宸正在經歷著什么。至于流光,它倒是知道,它不敢吭聲,宸君那樣對自己都狠極的主,還是萬萬莫去招惹為上。
“異端吶異端,宸君到底看上你哪兒了?”流光十分懷疑,固然浮蘇偶能風姿奪人,可大部分時候是個嘴欠又沒心肝、沒出息的貨色,怎么宸君就這么被這小妖精給勾個正著。
“你管那么多,人類的感情,豈是人一柄劍能懂的。”浮蘇咂咂嘴,從乾坤鐲里掏了枚果子出來吃。這時真如和祝安安也已在塔里布好陣法機關,祝安安知趣沒上來,只真如悄悄走上來,坐到浮蘇身邊。浮蘇見真如坐下,便也遞個果子給真如,真如接過和浮蘇一塊啃。
啃幾口,真如覺得嘴里的味道不大對,這才看一眼,然后不言不語地看向阿娘:“阿娘,你知道你吃的是什么嗎?”
怎么可能不知道,這些果子都是蒼詰去圣境之前塞給她的,還細細地用一個偌大的寒玉儲物匣裝著,零零總總得有幾十種果子,數量足夠浮蘇吃到世界末日去。因有些果子難得,蒼詰還將樹苗移植到了天機山中,設下禁制,聚靈力蘊養那些果苗:“知道。百葉紅珍,阿娘平時比較愛吃這個,甜中帶著一絲酸。不膩口。不像別的靈果,要么味道難以入口。要么一味甜或一味酸,比起來百葉紅珍最可口。”
真如嘆口氣,他該知道外祖父身家之豐足以傲視天下,怎么為個靈果反而驚訝起來:“是我想岔了。”
因為浮蘇慣來愛穿凡世的絲衣,主要是不用那么精心打理,這么一來看著就特像窮得叮當響的,結果她身家比誰都豐厚。隨便拿靈果當蘋果吃。能不豐厚嘛。
“對了,那日你阿爹叫你到廬山,都說了些什么?”浮蘇狀似不經意地隨口問著,其實心里特別想知道。越是不欲為她知的話,她越是想打聽明白。對此,真如早有準備,拿話搪塞過去還沒讓浮蘇聽出半點不對來,流光暗中“唉”一聲。男人兒子說虛白話都跟喝水似的,自家異端作孽吶。
天宸直到半夜才睜開眼,浮蘇此時已入定,只余下真如正睜著雙肖似浮蘇的修長眼睛看向天宸:“阿爹,很吃力么?”
“嗯。六成修為,二成氣運,七成功德。”修為的損失對天宸來說不值一提,至于氣運,損失得不多,關鍵還是功德。禪宗修法中,首重的便是功德,因此這一回損失當真很大。至于計算不到的心力神識上的耗損更不用說,不過,只要秩序與規則能重建,耗損去的總有一天能補回來。
“阿爹,我能問個問題嗎?”有個問題,真如已經放在心里許久,一直沒得機會問。
點頭看向真如,天宸示意他問:“你說。”
輕咳一聲,真如道出心底疑惑:“您的下世真是您下世么,怎么差別這般大。既然已盡得傳承,我看阿爹的下世,連阿爹現在的一成都不到。”
這個問題惹來天宸一聲輕笑,道:“我歷百世,而我下世不過才不過三百歲,所歷不管哪一世,都是這一世的萬倍,豈能相提并論。”
“噢”一聲,真如覺得這也對:“我倒總是忘記年齡的事。”
“真如。”
“嗯,阿爹。”
“我很高興。”至于為什么這么說,天宸不需多言,只需看著真如便足矣。天宸并非沒有過子女,但或許是這一世糾葛實在過多,而屬于沈還潮的那一世又并無兒女,總感覺唯這個孩子才真正是自己的孩子,而非僅僅只是下世的血脈。畢竟,真如出自于他的靈魂,亦非僅僅只是血脈。
真如會意而笑,本就不修長的眼睛,隨著他一笑愈發瞇成一線:“我也很高興。”
次日清晨,當浮蘇睜開眼時,父子倆正在如愿塔下的園子里練劍。看不出來,天宸除了禪宗修法,劍也使得不錯,雖無劍意,但論劍招之精妙,浮蘇也不能比。站在塔底的石門外看著父子倆一如風起松濤,一如秋深葉落,浮蘇頓覺此生到這已可稱圓滿。
“阿娘,你再不醒,我和阿爹就打算把你扔在這里了。”真如湊到浮蘇面前,額頭上有汗珠,明顯是要到浮蘇這里收獲滿滿的母愛情懷。
浮蘇順著真如的意,翻出買絲衣時送的帕子給真如擦汗:“一身臭汗,洗洗去。”
說罷又看向天宸:“你也是,快去。”
天宸看一眼浮蘇手里的帕子,意思是怎么到我這就沒有這待遇,浮蘇不免一樂,胡亂擦幾把,這才把父子倆趕到后園去,那有一汪活水,出了汗以水洗漱比滌塵咒要更舒坦一些。
只是,如此溫情的時刻并不得長久,待洗漱罷,玉潭禪師便派得小沙彌到園子里來,道:“有人遞了枚玉符來,說要代其主人給景喚師叔送信。”
接過玉符,經靈力一觸,上邊只有短短一句話——無邊妖獄豈能空,萬世果位何足證。不用問,光憑上邊的氣息就知道是七星,天宸將玉符隨手一捏,便捏成粉末,看著那小沙彌問道:“送信的人可曾離開?”
“不曾,說是要等景喚師叔回信。”
天宸取出一枚玉符,也只答一句話——無邊妖獄應點化,萬世果位豈能消。
這樣回,就意味著死掐,真如還好,浮蘇不免嘆氣。雖早知七星將來結局必定不好,可到這時候,想起的卻是當初的般般照料,不過浮蘇心里明白,七星走到今天這一步,已不可挽回。
送出玉符后,天宸便喚來林壑、祝安安和淳一預備啟程,玉潭禪師得知他們要前去妖獄,送了些能對付妖物的禪宗法寶來。玉潭禪師雖有些擔憂弟子前去妖獄受盡磨難,但卻也懂這就是大能下世的責任,避開不得:“多加小心,若有難,只管發信回來。”
“是,師父,弟子走后,法葉寺定要閉門,不管何人,便是我回來,也莫要開寺門。直到妖獄平定,滄海皆安,才可廣開寺門。”法葉寺不像乘云宗這樣的大派,如今經一番動亂,經不起絲毫折騰。天宸這才動起心思,讓法葉寺閉院拒客,為免因他去妖獄的行事而受波及。
至于乘云宗,妖獄如今便是想動,也抽不開身來去動那么個龐然大物。
辭別玉潭禪師,離法葉寺后便向東面飛行,并不是去妖獄,而是去王家,王家與小鹿的家都在漳洲,而王家更是在漳洲繁衍了不知多少代的歷世門第。王家人或許得過指點,處處行事謹慎,門風上佳,在漳洲當地說起來也是人人稱頌的頂級閥門。
當年雖出了王師玄這么個風光人物,但其實并沒有多少人知道王師玄便是入自在天的禪宗修士天宸,不過是知道王家出過大大有名的仙師罷了。天宸往王家去,沒覺得自己是外人,從某方面來說,如今的王家都是他不知多少輩的晚輩。
王家人接到這消息,既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驚恐,對仙家行事更加敬信萬分。只是紫金蓮花座卻出了點問題,天宸視王家人如無物一般進到祠堂,把供奉在祠堂上的紫金蓮花座取下,但其實還未拿到手便已知到不對勁,一托在手里看更是雙眉緊鎖:“此物乃仿造,原物在何處?”
王家上上下下都傻了,他們哪里知道原物和仿造的事,這事真不是王家自家人做下的。王家不缺銀錢開銷,哪個王家子弟都不缺,就算缺,這紫金蓮花座在修士眼里了不得,卻非金非銀,在凡世中人眼中,還不如塊銀錠子,缺錢也不會打紫金蓮花座的主意。更何況,王家人都知道,當年這蓮花座放在王家,就有一天說過會回來取,誰敢做下這不要命的事。
淳一看向自己胞弟的兒子(注:上章打錯了,是真如的侄子,他弟的兒子),以為是家中有晚輩打了先祖物件的主意:“柏章,怎么回事?”
王柏章完全沒反應過來好不好,腦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雷劈了不知多少遍:“伯父,侄兒著實不知,此物一直未曾出過祠堂門。祠堂也只有幾個老仆打理,無不是忠心耿耿之輩,蔫敢動祖宗之物。”
“叫那幾個老仆來我瞧瞧。”王淳一在乘云宗便將乘云宗看家的真言咒學了個十成,那幾個老仆一來,經淳一過問完全沒有任何問題。再看向在場眾人,還真是人人都覺得這假的才是真的,至于真的在何處,沒一個人答得上來。
紫金蓮花座不止是師長所賜法器那么簡單,天宸每歷一世都要帶著這三件法器,自然有其道理。
“不急,今日已晚,明日再查。”
這事,頗為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