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

199.泰拉(五十四,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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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伸出手。

他的皮膚看上去仿佛開裂的羊皮紙,燒傷留下的痕跡在手背上形成了大塊大塊的斑駁。手指粗腫且流著血,指甲內卡滿漆黑的塵埃。

他將手放在了卡西多里烏斯的雙手上,然后輕輕地握住了那顆寶石。

信使能在這個瞬間感受到他主君右手的重量,以及那份驚人的粗糙。他本能地看向帝皇的雙眼,發現那雙暗淡的眼眸不知為何已經溢滿金光,堪稱無窮無盡的力量在其中沸騰咆哮。

信使僵住了,人類的理智永遠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偉力,哪怕這種力量其實對他沒有半點惡意,甚至只有善意,他也無法抵抗。

在激蕩的純金光輝中,卡西多里烏斯的意識開始飄蕩,他‘看見’,或者說,感受到了另一個帝皇。

這個帝皇并不衰老,也沒有身穿亞麻長袍,遍體鱗傷。祂的血肉充盈,身體強健,祂戴著一頂金色的桂冠。可是,除此以外,祂便不再具備任何個人特征了。

那張臉看上去是一片完全的模糊,仿佛可以是任何人。

信使怔然無語,雙手忽然感受到了重量的離去,于是景象散去,那片被改變的荒原回來了,還有帝皇,帝皇也回來了。

頭戴桂冠的帝皇,不再受傷的帝皇,手中握持有一把長劍的帝皇。

他真的已經痊愈了嗎?卡西多里烏斯心中升起這個問題。

“有些東西一旦失去,就無法再以任何形式得到補充,我的信使。”帝皇如是開口。“這一切變化都只是隱藏著隱喻的虛幻表現,嘗試著習慣吧。”

他說完,便伸出手輕輕地推開了卡西多里烏斯。那個兩鬢斑白的男人卻在此刻嘆了口氣,他把槍豎起,像是儀仗隊那樣將它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卡西多里烏斯聽見他問:“你還滿意嗎?”

“你指的是什么,歐蘭涅斯?”帝皇以問題回答了問題,聲音非常平靜。

被稱作歐蘭涅斯的人沉默片刻,轉頭看向了那名禁軍。

“這個回答不屬于你問出的問題。但是,我不能更滿意了。”帝皇答道。“就像我說的那樣,歐蘭涅斯,你永遠有辦法去鼓舞他人,讓我們成為更好的自己。”

他微微扭頭,將視線投向禁軍。后者干枯而疲憊的臉竟然在此刻迅速地變得整潔,戰甲上的銹跡變作飛灰消散,它又開始嗡嗡作響,正如它的穿戴者一樣,再次煥發了活力。

“主君.”禁軍深深地低下頭。“我們來得太晚了。”

“晚嗎?”帝皇問。“這不是剛剛好嗎,瓦爾多?”

他的聲音中似乎隱含笑意,緊接著,他緩緩地舉起了劍——這個過程到底應該如何形容?卡西多里烏斯感到了困惑,他的感知和他正在看見的事情正在產生沖突。

在他的眼睛所捕捉到的畫面中,帝皇僅僅只是舉起了那把普普通通的鐵劍,僅此而已。但是,在他的感知中,事實卻并非如此。

在超越眼眸與人類理智的世界中,卡西多里烏斯覺得,帝皇其實花了一萬年來舉起這把劍。

不,或許遠遠不止。

而他的目的也很簡單。

宣戰。

天空變色,氤氳血霧飄蕩而來。燃燒的火光在剎那間便遍布整個天空,高溫扭曲了一切,讓天空看上去仿佛只是一幕扭曲的畫布,看不出半點真實。

卡西多里烏斯的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恐懼,一股他非常熟悉的恐懼。他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什么東西在作亂,或者說,什么人在——

——“真高興你還記得我。”

一個陰沉的聲音在他耳邊如是說道。

一道血光從視線的邊界處狂奔而來,將他的身體輕而易舉地撕成了粉碎。卡西多里烏斯在死亡后才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于是他尖叫,然后然后

他.?

卡西多里烏斯困惑地抬起顫抖的雙手,仍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么。

此時此刻,他仍然站立于大地之上,身體完好無損,沒有任何東西在剛剛傷害到他,仿佛他根本就沒有死。

但這真的可能嗎?那種痛楚貨真價實,不帶半點虛假。

卡西多里烏斯遲疑地轉身回望,卻看見一個不知道他應該如何去形容的東西。那東西有著扭曲的形態與漆黑的眼睛,它所擁有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抽象且怪異。

它大概擁有一個拙劣的創造者,那東西想讓它貼合人類這個物種,但祂失敗了,祂所創造出來的這個怪物絕非人類,只是一個似是而非的替代品

一個怪物。卡西多里烏斯忽然明白。它只是一個怪物,除此以外就什么也不是了。

怪物朝他再次舉起利爪,像一陣風那樣的飄過了他。

卡西多里烏斯不知所措地轉過身,看見仍然站在原地,不為所動的帝皇。他手中的劍正在悄然轉變,從鋼鐵變為另一種東西,那材質透明如無物,卻又光亮似火炬。

怪物口吐人言。

大地顫抖,空氣裂變,無盡的黑暗自虛空中涌出,開始浸染這片虛無之境。

卡西多里烏斯眼前的世界慢慢地改變了,荷魯斯·盧佩卡爾的軀殼代替了那扭曲的形體,悄然回歸。

他的陰影投射在草地之上,悄無聲息地將它們變回了開裂干枯的大地,刺鼻的血腥味沖進鼻腔,引起陣陣暈眩。他的陰影幾乎遮天蔽日,將光芒吞沒,仿佛一個黑洞。

“你可以將他的碎片從以太之海中抓回無數次,愈合無數次,我不在乎,父親。”扭曲的黑暗將人言嚼碎后,以咆哮般的音節如是吐出。

“他終將死去,就像你的小小王國。我會在你的尸骸上建立起一個新的帝國,并帶領人類步入一個嶄新的紀元。我們將把銀河內的其他東西盡數滅絕,人類將在我的手中成為宇宙間唯一的霸主。到了那時,沒人會再記得伱。”

荷魯斯慢慢地舉起他的破世者,仿佛是在應和帝皇的宣戰。

卡西多里烏斯定睛看去,眼前的景物在此刻再次發生了變化,他幾乎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患上了某種不為人知的癌癥。

在他此刻的視野中,荷魯斯所持有的武器絕非一把戰錘,而是一些由碎片熔鑄而成的猙獰武器。那些碎片像是流動的銀質,投射出了無數個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畫面。

卡西多里烏斯試圖移開視線,但他根本做不到,它們的吸引力已經超越了一切,將卡西多里烏斯的注意力牢牢地系在了上面.

一陣狂風喚醒了他,黑暗褪去,卡西多里烏斯頭疼欲裂地捂住額頭,他本想說點什么,至少也該呼喊出聲——然而,以上兩件事,他一件也沒能做到。

他的存在被定格在了原地,這個生命的時間從此刻開始暫停了流動。他的靈魂也同樣如此,就像是一個栩栩如生的標本,被荷魯斯的力量攥在了手掌之中。

“你一直在幫助他維持理智,父親為什么?”黑暗如是詢問。

帝皇不答,只是斬出一劍——至少在一旁的歐爾看來,他的確只是斬出了一劍。

老兵對此不做任何評價,他心知肚明,這場戰斗的真相其實根本就不是此刻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模樣,這是一場更高維度的戰斗,但他們還在這里。他、瓦爾多,與那個值得敬佩的凡人。

帝皇用他的力量塑造出了這里,由此來讓他們保持理智

當然,歐爾總是比其他人更加熟悉帝皇的。他還知道,這恐怕也是一種讓他自己保持人性的手段。

他慢慢地握緊槍,看著那把火炬般的劍和黑暗手中的銀質碎片互相碰撞。

康斯坦丁·瓦爾多站在他身邊,禁軍正在顫抖,他想前去幫忙——而如果是以前的他,歐爾十分確信,他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將自己的生命浪費在荷魯斯隨意的一擊之下。

“你有何見解?”歐爾用士兵慣用的語氣問道,帶著一點嘲笑,也帶著一點勸慰。

禁軍元帥保持了沉默,他的臉龐冷硬如冬季溪流里的鵝卵石,眼中滿是痛苦、自責與某種沖動,然而,他卻硬生生地用自己的意志力束縛住了這種沖動。

歐爾敬佩地看著他,不再詢問了,他把槍抱在懷里,權當安慰,開始聚精會神地觀看那場虛幻的戰斗。

長劍與銀質的碎片互相碰撞,火炬的光輝熾熱明亮,純白之光劇烈無比,與銀質碎片上的那些流光撞在一起。它們消融了黑暗,卻沒能讓那些碎片本身也一同消散。

黑暗的化身冷笑起來,惡意化作閃電,跳入根本不存在的抽象維度之中,將其中的能量汲取抽出,灌入了祂的武器之中。

接下來的一擊將擁有毀天滅地之能,他們的戰斗已經產生了升格,這不是一個兒子試圖弒父的戰斗,也不是父親想要教訓兒子的家庭糾紛。這是一場神戰,貨真價實的神戰.

歐爾松開槍,把它扔在地上。他用左手抓出那個空蕩蕩的金屬底座,閉上眼睛,開始在心底默念祈禱。

主,我祝愿你的劍刃無往不利,你的光芒永遠明亮。你將抵擋世間一切污穢,掃除黑暗,破滅絕望,你將成為吾等之光

光芒爆發,世界毀滅,天空或地面都在這光輝中一同消解。歐爾緊閉著眼,不愿去看,卻還是免不了清晰無比地看見。

帝皇想要保護他們的理智,荷魯斯則反對此事。他的聲音在光輝中精準無比地抵達了歐爾的耳邊,滿懷惡意地對他低語。

“你沒得選,你只能看,歐蘭涅斯。看吧,看你的主君是如何被我踩在腳下。”

歐爾·佩松無可奈何地睜開眼睛,看見破碎的物質與扭曲的空間。

他眼前的世界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擺滿了破碎鏡子的奇特迷宮,黑暗與光明各占了一半,在其中彼此撕咬,灰燼布滿地面,因狂風而蕩起陣陣漣漪。它們不該出現這種表現,但這里本就不是現實世界,這里不需要遵循任何物理定律。

歐爾握緊寶石的底座,舔了舔干枯的嘴唇。他忽然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顫栗,本能地,他仰頭看去,看見四個古老而龐大的存在。

祂們也在觀看這場戰斗,其中一名大笑不止,聲音雜亂如萬鳥齊飛。

就在此刻,黑暗回過了頭。

祂的盛怒在此刻動蕩了世界存在的根基,爆裂之聲頓時不絕于耳。一道死滅之光從祂的一千萬只眼睛中盛放,使祂們皮開肉綻,筋骨裂斷。只在瞬間,便將祂們趕回了各自的領域之中

這是什么樣的力量?歐爾心神俱震,一個更為可怕,卻也更為現實的推測涌上了他的腦海:帝皇贏不了。

這個想法一經出現便開始迅速搶占他的心靈。

是的,他贏不了。黑暗朝他投來匆匆一瞥,開始對他低語,享受著他的絕望。

你的主君贏不了,歐蘭涅斯。他用來自過去與未來的力量塑造了一個虛假的王座,但我不同,我的王座貨真價實,位列混沌之中。我早已超越凡塵,無需獲取任何幫助。我將輕松地殺死祂。

黑暗沒有在開玩笑。

曲折迷宮中的黑暗在這一刻涌出了它們占據的地界,開始吞噬光芒。

它們看上去幾乎像是狼群,正張著血盆大口,啃咬著光輝。每一口都能吞吃不少,它們貪婪是那樣明顯,哪怕歐爾其實根本看不清它們的具體形態,也能感受到那種極端的情緒。

士兵咬住牙齒,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跨越萬年,歷經千辛萬苦送來的兩顆寶石難道只是讓帝國的毀滅晚來了一會?

握著空蕩蕩的底座,歐爾盡他所能地瞪大了疼痛的眼睛,試圖在光輝中捕捉到帝皇的影子。他不相信真的是這樣,他的心靈還沒有完全被絕望吞噬.

他成功了。

用凡人的雙眼,歐爾看見了一切。

他看見帝皇正被荷魯斯·盧佩卡爾殘忍地使用巨爪穿胸而過,他的臉上滿是鮮血。他沒有看他的敵人,而是看著歐爾,那雙純白的眼睛在此刻傳來了一個訊息。

是的,我贏不了他。歐蘭涅斯。我的力量無法與祂抗衡,古老之四贈與此物的權能已被祂用野心徹底吞噬,銀河各處正在燃燒著的復仇之火也被動地為他增添了力量。祂已經是神上之神,我這個才剛剛坐上神座的偽神當然無法與他對抗。

歐爾本該陷入絕望的,他張張嘴,想說點什么,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將任何字眼吐出口。他連話都講不出來,就更別說提問了。

但是,他不需要提問。

他想問的問題已經在此刻得到了解答。

噢,神啊。

歐爾松開手,他的靈魂開始顫抖。一抹漆黑的火焰自他頭頂飄蕩而過。

黑暗忽然停滯。

“怪物。”一個聲音在這虛無之界響起。“你弄錯了一件事,我的朋友不需要贏你。”

下一秒,一把利刃從天而降。它的出現是那樣突然,那樣無法防備。實際上,它本就是一把必中之刃。它是恐懼,而恐懼向來如影隨形。

黑暗咆哮一聲,隨手甩開帝皇。此時此刻,哪怕是在歐爾那屬于凡人的眼里,他的行為也開始變得愈發抽象而無法被理解。

他舉起左手,漆黑的群星在其內一閃即逝。無數片玻璃似的幻象維度被混沌之力塑造成了一面曲折的盾牌,擋在了他的頭頂。

然后它們碎裂,利刃毫無阻礙地將它們洞穿。

黑暗再次咆哮,他拉來一顆群星,擋在自己面前,試圖阻擋那把利刃,但利刃并未如約降臨。它消失了,一只猙獰且尖銳的手抓住了那顆星球。

黑焰纏繞其上,將它一點點地燒成了灰燼,不含半點慈悲。慘白的骨灰在掌中慢慢地凝聚,被仇恨的力量塑造成一道遍布尖刺的鎖鏈。

那只手將它甩出,黑暗再次故技重施,喚出他的盾牌,抵擋住了鎖鏈。

他咆哮,質問:“你怎么可能還保有自我意識?!”

“荷魯斯·盧佩卡爾在死前同樣具備自我意識,他以英雄的身份死去,而你呢?”

黑焰高漲,一張慘白的骷髏之面從陡然寂滅的幻象之盾后方忽然顯現。

這些抽象的事物在這一刻消失了,歐爾跪倒在地,腦海中傳來一種安寧的嗡嗡聲。這種力量和帝皇截然不同,也并無多少善意,可它的確保護了他的理智。

此時,歐爾發現,他們居然又回來了,只是周圍的世界也不再是那有著藍天和草地的模樣了。

一片破敗的廢墟取代了它們,四周盡是殘垣斷壁,天空中有暴雨落下,一輪銀色的殘月隱沒在了云層之后,無數個漆黑的影子站在廢墟里,朝著此刻凝望。

歐爾抬起頭,看向廢墟中央,看見一個披掛著火焰的夢魘。

他曾在夢中看見過這個身影。那時,他以為他是殺害圣吉列斯的兇手,而現在看來,他真是錯的離譜。

“你想以什么方式死去?”卡里爾·洛哈爾斯如是問道。

怪物咆哮著揮出破世者,他的力量仍然強大,只這一錘,單論物理層面,它便足以摧毀任何大陸板塊。

卡里爾沒有選擇閃躲,他只是抬起左手,將破世者牢牢地抓在了手中。五指深入,刺入金屬之中,鮮血違反常理地從那漆黑的鋼鐵中潺潺流出。暴雨沒能將其沖刷,反倒陷入了血中,仿佛被吞沒。

“真有趣,祂們為你揭示了多少條不同的道路?”骷髏問道。“真是好大的手筆,將那些不存在的過去與未來在你眼前一一揭示,好讓你從中得到啟迪真可惜啊,真可惜。”

他似乎在笑,眼眶中怒焰高漲。

怪物憤怒地抽回破世者,他大概又做了什么,至少歐爾感到了一種極強的壓迫力。

他剛剛放下一點的心又提了起來,歐爾隱約覺得,這一擊恐怕比此前怪物和帝皇對撞的那一擊還要恐怖——半秒后,他發現自己的擔心純粹就是多余。

破世者重重落下,沒能擊中任何東西。只有虛無,純粹的虛無。骷髏站在不遠處,平靜地看著他,那沒有血肉的臉上不知為何顯現出一種輕蔑。

“可惜你看得太多了.”他說。“你已經開始分不清現實與虛幻了,我說得對嗎,神?”

怪物不再回答,他的姿態終于變得嚴肅了起來。漆黑的盔甲之上,那些猩紅的荷魯斯之眼開始齊齊轉動。

血光盛放,歐爾本能地閉上眼睛,在隨后到來的劇烈震蕩中,一陣狂風將他吹了出去。無數嘈雜的聲響這一刻于耳邊爆發,太多了,太雜了,聲浪幾乎要擊穿他的耳膜。

歐爾痛苦地流出眼淚,然后重重地落地。他滾了又滾,在某種粘稠的液體中染上一身濕冷。

過了一會,他才勉強爬起身,并睜開了眼睛。他看見許多人,無數張臉

歐爾迷迷糊糊地望著他們,有人攙扶住了他,有人往他手里遞了一把槍,然后又說了點什么。

遺憾之處在于,歐爾現在沒辦法聽見任何聲音,他也不想去聽。他只想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那個怪物做了什么?它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不看著它死,歐爾是絕對不會放心的。他怎么能放心?

他親眼看見這個東西將他的朋友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這種事在過去從未發生過。而且,如果他的朋友在這一次說了實話,那么,那個夢魘真的能擊敗他嗎?

“他可以,歐蘭涅斯。”一個人說。

歐爾·佩松回過頭,看見無數人跪倒在地,眼含熱淚。一個流著血的男人慢慢地朝著他走了過來,卡西多里烏斯和禁軍元帥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邊,瓦爾多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的主君。

帝皇——萬王之王,他們的利刃,他們的盾牌.

他們的盾牌受了重創。

他的胸口一片血肉模糊,金光在其中逸散,化作光點飄出了傷口。他的臉色慘白,黑暗所留下的傷勢正在毒害他——歐爾只在瞬間便明白了此事。

很敏銳。他的朋友如此稱贊。的確如此,他的力量同時作用在了我的靈魂與肉體上。看來你也不是你所宣稱的那樣對神秘學一無所知,歐蘭涅斯。

歐爾氣憤地朝他走去,他本來是罵點什么,至少也要說點什么的,但他什么也沒能說出口,只有一句生硬的問候。

“好久不見。”

帝皇微笑起來。

在他身后,他的兒子們朝他奔來。帝皇一一用心靈的力量向他們問候,然后是他的萬夫團,十不存一的萬夫團,還有在場的每一個人

他的力量如溫暖的陽光,撫慰了他們的疲憊與困苦,抹平了傷口帶來的疼痛,讓他們不再流血,不再悲觀,不再絕望。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渾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該如此。他沒有漏掉任何一個人,他為他們每一個人的遭遇而悲傷。

然而,此時此刻,這件事卻不是他最在乎的。

在無人可以探知的地方,他的思緒與掌印者的思緒迎頭相撞。

你看得見嗎?馬卡多憂心忡忡地問。我看不見了,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什么地方戰斗,這正常嗎?

我們只需等待結果。帝皇答道。

他將視線放向亞空間的最深處。

卡里爾揮出刀。

“很快就結束了。”他平靜地說。“沒必要感到痛苦或不甘,你的野心屬于一個逝者,一個被奪走了全部的人。他留在世界上的最后愿望是希望一切如常,他從未呼喚復仇。從這一點上來說,你沒有和我戰斗的權力。”

“竊賊!”怪物咆哮。

卡里爾閃躲,格擋,跳躍,然后將刀刺入他的胸膛。

誰能想象兩位神祇之間的戰斗會是如此的簡樸?

可事實就是如此,卡里爾不想去玩弄他掌中的這份力量,和這個怪物進行一場酣暢淋漓的權能大戰,也不想和他在混沌的浪潮中運用各種術法來彼此比斗。

他厭惡這些東西,殺戮就是殺戮,理應快速且直接

而且,他已經累了。

換句話來說,他只想快點殺了他。

于是,在這亞空間的最深處,在這極暗之地,一場古往今來最為殘酷,也最為盛大的神戰開始以最為簡樸的方式開展。

不過是一個人手持尖刀,想要殺死另一個人,滿懷仇恨。

怪物無法忍受地咆哮了起來,那把刀正在傷害他的本源。他真的無法理解它為何可以做到這種事,直到他定睛凝望,從那比任何事物都要深沉的刀刃上,他看見了一個哀嚎著的、滿面恐懼的人。

他忽然明白了,不是這把刀在傷害他。它只是一個引子,就像是引線。真正傷害他的東西是他自己的力量,它們被策反了——在這個思緒誕生之后,另一只冰冷的手沉重地貫入了他的胸膛,抓住了他的心臟。

屬于復仇的權能開始快速離去。

怪物伸手,抓住他的對手,把他推開。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感到前所未有的虛弱。這時他才明白,古老之四的力量其實并不如何突出。

祂們給的與復仇給的完全不可作任何對比,這倒也正常,復仇向來是慷慨的,不然,弱者要如何向強者復仇?

“你怎么能.”怪物跪倒在地,開始喘息。“你怎么可以做到這種事?”

卡里爾提著刀朝他走來。

“你認為呢?”他問。

怪物站起身,回頭,以血紅的憤怒催動手中武器,將它朝著卡里爾砸去。他沒有躲閃,任由它落在他的盔甲上,濺起一灘塵埃。

怪物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幕,他不理解——就算力量已經不再相同,他們的位格也仍然一致。二者都是神祇,為何會有無法傷害的情況產生?

他后退兩步,再次舉錘,喚起了腐朽與輪回的力量,將軀殼內的所有潛能統統逼出。真是可怕,他自己都感到了畏懼:我居然還有潛能可用?

他的力量又變強了,此刻的他,已經是泰坦巨神,是神話傳說中足以支撐起天地的力士。

于是他再次揮錘,卻非常謹慎,沒有貪圖戰果,只是想要打落卡里爾手中刀刃。破世者的錘頭上亮著深沉的綠光,很快便和一只纏繞著怒焰的手接觸了。

相似的情景,不同的是,這一次,破世者直截了當地被火焰燒成了灰燼。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而那些慘白的骨灰則再次形成了一道滿是尖刺的鎖鏈,朝著他直沖而來,將它的一只腿牢牢捆住。

尖刺深入盔甲之中,刺入了血肉,火焰攀附而上,開始燒灼神明的軀殼與精魄。

無數等待已久的冤魂終于在這一刻等到了它們的時機,從枉死者之國中,它們咆哮著沖出,沖向了這個不仁之神,要向他施行神圣的復仇,討回他欠下的血債。

它們用牙咬,用手砸,想盡一切辦法傷害著他,卻只能帶起更大的痛楚與羞辱,未能真的傷及他多少。終究是一名神祇,這些魂魄又怎能使他受損?

但是,恥辱卻是貨真價實的。

怪物再次站起身。

“有件事你應該知道,幾乎所有細菌都無法在高溫下存活”卡里爾平靜地說。“另外,有關你的問題,它的答案其實很簡單。”

他慢慢地舉起手中刀刃,朝著怪物走來。

他不甘心地喚出歡愉之力,用此刻的恥辱與痛楚恢復起了自己的傷勢,并用萬變的力量捏造出了一片完全能夠以假亂真的幻象,他曾經看見過的那些過去與未來都在其中浮沉。

他迅速地找到其中一個,并將它擺在了那人的面前。幻象之中,暴雨中的諾斯特拉莫正在遭受午夜幽魂血腥的正義洗禮——他想用這種幻象來暫時阻擋敵人的步伐,好為自己爭取一點時間。

而他的敵人居然真的停下了腳步,怪物立即喚起全部的力量,抓住了這個機會,猛地離開了此地。

他不可能一直在這里和他戰斗,這無異于自斷雙臂。他必須將自己所掌握到的權能完全施展出來,才能和他抗衡.

而只要他殺了他,殺了卡里爾·洛哈爾斯,復仇之神就將卷土重來。屆時,他的勝利依舊唾手可得。

黑暗涌動,在他的腳下形成永無休止的旋轉浪潮,帶著他飛向了此片極暗的彼端。近了,很近了,只差一點就能真正的脫逃.

然后,一股巨大的拖拽之力從他的軀殼下方傳來。

一只巨大的骨手探出了黑暗,牢牢地握住了那根捆住他的燃燒鎖鏈。

“無處可逃.你無處可逃!”枉死者之神暴戾且瘋狂地咆哮起來,聲音在亞空間內回蕩,震起無數海嘯般的浪潮。

神祇墜落,墜回極暗之地。他的敵人撲了上來,把他撞倒在地。這實在是野蠻的爭斗,權能和神力統統被扔到了一邊,只剩下最原始的角力。

一者手持利刃,一者赤手空拳。怪物竭盡全力地抵抗著,他想生還下去,古老之四的力量再次被他揮灑而出。然而,這一次的結果和此前也沒什么不同。

血紅被斬碎,腐朽被燒毀,歡愉的力量被仇恨輕而易舉地摔落塵埃,萬變的幻象在那雙燃燒的眼瞳面前什么也不是。

他的力量開始越來越微弱,刀刃離他的胸膛也越來越近,而那個神的力量卻絲毫不減。怪物甚至聽見他在笑,在發出暢快至極,欣喜至極的狂笑。

而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把刀刃穿透出他捏造的護盾,穿透幻象的保護,穿透一個又一個康拉德·科茲在死前滿懷平靜的臉

最終,它刺透了他的心臟。

這就是結束了?

這.就這樣?我就這樣被殺死了?不,為何?我不該輸的,我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切。就算他的人性面回歸也不應該如此輕易地戰勝我,這簡直就是兒戲,這場戰斗甚至稱不上勢均力敵.

萬千個思緒劃過他的腦海,一個比一個不甘,一個比一個不解。然而,一切已成定局,已經沒有什么力量能夠再阻止這具軀殼死去了,就連其中的精魄也正在迅速地消散,散落于亞空間各處。

古老之四很快就發現了這件事,顧不得反應,祂們立即撲了過去,像是野狗一樣爭搶起了這些失落的權柄。

卡里爾冷眼旁觀著祂們,對此不做任何反應。他慢慢地站起身,又慢慢地坐了下來,就坐在荷魯斯·盧佩卡爾的皮囊身邊。

他正在抽搐,漆黑的塵埃從胸口處的裂縫中不停地灑落。它已經沒有血可流了。

“很不甘心嗎?”卡里爾問。

怪物緊緊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卡里爾轉過頭,和它對視。

“仇恨是有等級的。”他輕聲說道。“我可以說出一萬個理由來列舉你讓我憤怒,讓我仇恨的原因,但我寧愿只說一個。”

他伸出手,握住那把刀,扭動它,開始加速他的死亡。他湊近那雙漆黑的眼睛,然后對他低語,滿懷仇恨的低語。

“你害了我的兒子。”他說。

他拔出刀刃,軀殼燃燒,精魄寂滅。亞空間為之停滯一瞬,一道尖叫劃過所有浪潮,閃過所有惡魔耳邊,帶來噩夢般的體驗。

神祇隕落。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個人懷著仇恨謀殺了另一個人,那是人類歷史上最早的一次謀殺。

從此以后,不外如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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