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

193.泰拉(五十,所謂人類)

他已經用很多方法驗證過這件事的真實性了,就算不用槍械或刀刃,徒手殺死一個人也僅僅只需要一點五秒。有時甚至更快,你只需要用足夠的力量擊打咽喉和太陽穴就能輕而易舉地致對方于死地。

太多的弱點,渾身上下全是要害,沒有一處地方擁有皮毛覆蓋,畏痛,可以很輕易地就被操縱.

與這些事非常矛盾的地方在于,人類主宰了很多個世界。

這件事可真是奇怪,一個如此弱小的種族憑什么有能力做到這樣的事?

跨越星海,從天而降,施行殘酷的種族滅絕,將一顆又一顆星球納為己有.

人類歷史上多的是屠夫與劊子手,而這些人的屠宰對象都是他們的同類。然后,就在數萬年后,他們的后代將這份傳統發揚光大,將它們帶給了銀河間的其他種族。

別誤會,歐爾不是所謂的‘人類至上主義者’,有時候他甚至更喜歡動物多于人,但他不會對這些種族滅絕的恐怖行為提出任何異議。

他知道它們曾經對人類做了什么。

從本質上來講,那些焚燒城市,毀滅文明的行為不過只是在進行復仇,就像現在這樣,就像他將刺刀捅入一個東西的胸口。它大聲吠叫起來,叫聲與歐爾記憶中的狗沒有任何區別。

歐爾很喜歡狗。

所以他拔出刺刀,把它踢翻在地,然后補上一記刺擊。整個過程簡單且直接,沒有半點拖泥帶水。那只惡魔所擁有的犬類面貌開始逐漸消逝,在荷魯斯·盧佩卡爾正在朝神殿演化的王庭中,就連惡魔們也成了祭品的一員。

又或者說,所有仍然存在于這里的東西都是祭品.

歐爾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的寶石,它正在發光,但這光很黯淡,非常微弱。

你能聯系上他嗎?

歐爾抬起頭,無聲地發問。他的右手正緊緊地攥著那顆寶石。

康斯坦丁·瓦爾多說,不能。

他發不出任何聲音,表情痛苦至極。

他沒有和我對話的余力。

帝皇的造物與兒子之一繼續以口型講述他的煎熬。

他曾經可以一心百用、千用,如今卻必須完全專注于一件事上。這是我的失職,歐爾,我們全都失職了。

歐爾說,我沒有,然后繼續向前走。

一支鴉衛的殺戮小隊正在他們前方開著路,圣血天使的梅洛斯也站在前線。從殺戮的效率上來說,他當然沒辦法和鴉衛們作任何比較.

不過,他其實只是想找到他的兄弟們,并將他所領受到的這份神圣職責分享出去。

一個圣血天使或許沒辦法和渡鴉們相提并論,但若是一群呢?天使的子嗣自有其驕傲,絕不甘心落后,更何況是在這樣的戰場上。

當然了,作為一個非常典型的自私自利的混蛋,歐爾對此事并無關心。

他正竭盡全力地試圖讓自己不要回頭凝望某處,不要去看那團正在與猩紅的光輝扭曲著纏繞在一起的金光。他已經看過一次,結果并不如何美好。

歐爾的神智在那短暫又漫長的幾分鐘內被徹底重塑了一次。如果他不是永生者,他現在八成已經成了一具腐朽的焦尸。

但就算他是,他的記憶也真正意義上地出現了破碎。

屬于人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強迫他的大腦忘卻了他在那數分鐘內看見的畫面,歐爾討厭這種感覺,但他也清楚,如果不這樣,他根本沒辦法恢復理智。

他媽的。他忍不住發出一句咒罵,感到胸前好似墜著一顆重若萬鈞的巨石。

可他沒辦法,他只能繼續走,他們亦是如此。

王庭的景象卻在此刻開始變得繁復且綺麗,黑暗僅僅只是一閃而過,那立著象牙巨柱的陰森殿堂便成了一條狹窄的走廊,鋪著暗紅的地毯,血液從其下潺潺流出。

鴉衛和梅洛斯已經消失不見,這里只剩下歐爾·佩松與康斯坦丁·瓦爾多。

天花板上仍然有死者倒吊而下,雙手交叉著歸于胸前。已經腐朽的紅色墻壁上掛著歪斜的油畫,密密麻麻,每一幅都刻畫著一個身穿漆黑鎧甲的巨人,他沒有臉,或者說,暫時還沒有得到臉。

繪畫的技法詭異至極,畫家在下筆時刻意使用了極端的模糊與大面積的色塊,顏料像是不要錢一樣的大肆潑灑。然而他又用某種方式勾勒出了一個足夠鋒利的輪廓,在這些色塊中形成了一個足夠清晰的盔甲巨人,看上去極具魔性。

它們無言地吸收著昏暗長廊內的所有光線,反射出了足以使人患上癲癇的多變色彩。

歐爾盯著這些畫作,目光在承載它們的腐敗相框上掃過,他沒有關注畫本身,而是仔細地觀察起了相框的邊緣。最終,他的目光定格于其中的某一幅。

康斯坦丁·瓦爾多警惕地靠近他,緊握手中長矛。不需要看,歐爾也能明白他會說什么。

你在做什么?我們必須快點離開。

不,暫時還不行,瓦爾多。

老兵自顧自地搖搖頭,朝著那幅畫走了過去,它的相框呈現出了一種衰頹腐朽的金色,顯得很不真實,金子不該出現這種仿佛受到折磨般的反應。

但真正讓他駐足不前的其實是上面刻著的一行小字。

深入地獄之中。歐爾無聲地念出那句話。

瓦爾多的表情變得困惑了起來,他沒從歐爾的口型上識別出半個他能懂的字。他學習過諸多語言,現在卻仿佛一個文盲。

歐爾轉過身,走向下一幅畫。

無需畏懼,只需前進,最古老的信使。

他再次念出那句話,并走到下一幅面前,再次念誦。靴子踩在地毯之上,留下漆黑的足跡,鮮血印在底部,猩紅刺目。

僅憑雙腿,從地獄回到人間。要有信念,將光明重塑。我將忍受折磨,因為我已看到曙光。

瓦爾多焦躁不安地朝他靠近,日神之矛已經緩緩舉起。

老兵回過頭,表情無奈,卻又仿佛受到了振奮。他換下那種只有少數人懂得,甚至被命名為‘秘密’的語言,開始用康斯坦丁·瓦爾多能夠理解的語言來為他進行無聲且滑稽的解釋。

他將那三句話重復了一遍,甚至在最后開了個帶著嘲笑之意的小玩笑:金色是他最鐘愛的顏色,你應該比我們都清楚這件事吧,瓦爾多?

但你怎么能確定這就是他在向我們說話?瓦爾多懷疑地問。

歐爾不再回答,只是向前走去。

戰爭可以改變許多事,瓦爾多,但我們正在經歷的這件事不是戰爭。這是兩個自然規則在互相爭斗,演變。

這個見鬼的王庭內產生的任何變化都有他們的力量在背后推波助瀾,只要你理解這件事,你就能從蛛絲馬跡中找到他的啟示

禁軍元帥兩三步追上他。

你為何如此了解他?

老兵沒有回答,只是嘆息。足足好幾分鐘后,他才在仿佛永無止境的長廊內部給出回答。

伱以為我很想嗎?

瓦爾多扯扯嘴角。

他們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長廊的最深處。

他們深入地獄之中。

世界上有許多事都可以簡單地用劍來解決。劍,這種武器自誕生之初就因其特殊的外形被人們賦予了多種特別的象征意義.

但西吉斯蒙德鐘愛用劍其實只有一個原因。

他揮動它,流暢的發力和無數次練習帶來的完美弧度讓這記看上去輕描淡寫般的斬擊同時殺死了三名荷魯斯之子,他們死前仍然保持著進攻姿態,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到底因何落敗。

冠軍收回劍,后退兩步,如本能般順利地回到了阿澤克·阿里曼身邊,卻在此刻看見一抹灰色的影子疾沖向前。

那是比約恩,狂奔而過的比約恩。孤狼須發皆張,銳利的獸瞳內部沸騰著殺意。他像是從前那樣沖入了敵陣之中,承擔起了雷霆的一部分責任。

索爾·塔維茨一手持劍,一手開槍,以火力掩護。數秒后,比約恩立即轉身,頭也不回地從魔潮中回到了他的兄弟們身邊。

還有多久?他問道,并抹了把臉,甩了甩頭。

鮮血飛濺,剩下三人卻臉色如常。阿澤克·阿里曼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剩下兩人就是真的不在乎了——類似的事在他們之間已經發生了數百萬次,若哪天比約恩不這樣做,他們反倒會不習慣。

再給我一點時間。阿里曼如是回答。

這還真是奇妙——他們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卻能在心底聽見對方的話語.

他手里捧著一本書,書頁正在顫動。猩紅的字符在其上扭曲跳動,書頁甚至開始褪色,時間在其上施加的痕跡已經變成了死者骸骨一般的慘白。阿里曼對此事一無所知,其他人則閉口不談。

你說了算,瞎子。比約恩咧嘴一笑,將斧頭扛在了肩膀上。

魔潮迎面而來。

比約恩率先沖入其中,拳刃與銳斧狂野的舞動。索爾·塔維茨繼續火力掩護,且總是能在恰當的時間提醒比約恩,讓他躲過那些來自他視野盲區的險惡襲擊。

西吉斯蒙德半步不離地守在阿里曼身前,他的劍刃即是雷池,無物能夠越過。他們就這樣穿過了這片無生者的聚落,并很快找到了另一支帝國軍隊。

我總是很喜歡這群獵犬的。比約恩嘀咕著說道。你看他們戰斗的模樣,真是勇敢啊。嘿,阿澤克·阿里曼?你看得見嗎?

盲者氣憤地罵了他一句,孤狼哈哈大笑,伸冤人沒理會他們,只是看向了他們中唯一的冠軍。西吉斯蒙德則在他說話以前開了口,仿佛已經算準了索爾·塔維茨要在什么時候開口說話。

是卡恩。他說。看樣子幾乎所有人都到了。

卡恩?

比約恩將頭扭過來,顯得稍微有點興奮。

就是那個你經常提到的卡恩?指給我看看,阿德。

他親昵地將西吉斯蒙德名字的最后一個音節變成了昵稱,顯得很放肆,帝國之拳卻沒什么意見,只是舉劍刺向了某個方向。

順著他的劍刃望去,比約恩果真看見了那個名聲在外,卻又沒多少人真的見過的卡恩。戰爭獵犬們的藍白色涂裝已經被鮮血徹底覆蓋,看上去卻渾然天成,好似天生如此。

他沒有戴頭盔——準確地來說是只戴了三分之一。大半個頭盔都被某種撕裂傷徹底摧毀,只剩下下半部分還殘留在他的臉上。他手持兩把鏈鋸斧,正在和荷魯斯之子們進行血腥的肉搏戰.

而戰犬們并未占據優勢,他們的人數實在是太少了,粗略估計大概只有幾百人。可正在圍攻他們的那支荷魯斯之子的部隊至少也擁有兩千人之多,這樣數量上的懸殊差距不是一兩個精銳戰士的戰斗力可以彌補的。

比約恩摸摸他的犬齒,忽然扭頭看向索爾·塔維茨。

你怎么想?孤狼問。

我們首先是阿斯塔特,然后才是雷霆的兄弟。帝皇之子如此回答。而且,你也明白雷霆的性格,他最恨這種事情了。

比約恩無聲地一笑,抬起雙手,做好了戰斗準備。然而,就在數秒后,他便將雙手放下了。原因無他,因為一個獨臂的巨人已經從尸山血海中無情地殺出。

他的肩膀寬闊如山岳,赤裸的胸膛上滿是傷疤。他的臉已經被鮮血模糊到了完全無法看清的地步,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曾經浸泡在鮮血中。他每踏出一步,便有血霧從身體各處彌漫

他光是奔跑,便自有一種駭人威勢。他不加掩飾的沖鋒很快便取得了成效,這個巨人看似野蠻地沖入了荷魯斯之子們的陣型里,手中巨斧無情地橫斬,血肉紛飛。

沒有任何人能夠攔住他,哪怕是身穿終結者的精銳荷魯斯之子。可他們很快就想到了辦法——他們開始舉槍,瞄準那個巨人赤裸的胸膛,想要以一輪高效的齊射將他放倒.

他們扣下扳機,槍口卻忽然炸膛。

比約恩輕笑著壓低身體,頭也不回地說道:你知道嗎,瞎子?你有時候還是有點用的.

阿里曼在自己的鮮血中含混地罵了他一句,眼眶中的怒焰正在熊熊高漲。古籍無風自動,其上字符猩紅,扭動如活物。索爾·塔維茨低頭凝視,看見一行文字。

“凡祂眷者,信者,必將亡于刃下。”

真是可怕。帝皇之子想。他們開始沖鋒,徑直沖入那片血腥的地獄磨盤。

貝爾洛斯·馮·夏普慢慢地、慢慢地站起了身。他深呼吸了好幾次,心緒方才終于平靜下來。這聽上去是個好習慣,但你必須得忽視他是在尸體堆中進行的這件事。

他身邊躺著十一個邪教徒,四個被開膛破肚,兩個被斬首,剩下的五個則是被他用旗桿刺穿。這面旗幟的桿頭和桿尾都很鋒利,至少對于邪教徒們來說,已經完全足夠了。

他走到一個邪教徒身邊,將旗桿深深地插入他的頭顱。鮮血噴灑而出,還帶著熱氣,貝爾洛斯則沒管那么多。他只是彎腰撿起自己的長劍,然后將它歸入鞘中,又理了理自己被鮮血染紅的襯衫。

他那副花重金買來的金絲眼鏡已經完全不見影蹤了。

真可惜啊。他一邊想,一邊拔出旗桿,用雙手握住了它,并開始揮舞。

他早就做過這件事無數次了,以往通常還伴隨著號角聲與咆哮聲,用來鼓舞士兵。但他現在沒辦法發出任何聲音,只能不停地揮舞旗幟

大概十二分鐘后,有一些人團結在了這面旗幟之下。

他們不認識它,不知道它意味著什么。他們不明白四道金色的閃電為何要穿過一只振翅欲飛的帝國天鷹,他們不知道曾經有多少人團結在這面旗幟之下,或是站在它的變種之下。

貝爾洛斯知道答案,但是他懶得講,沒有那個必要去進行解釋。這面旗幟意味著人類的勇氣與團結,意味著一種要將泰拉上的禍害統統殺死的決心,意味著他們將為帝皇而戰

恰如此時此刻。

這面旗幟已經不存在很久了,是貝爾洛斯將它重新縫制了出來。他的手藝很粗糙,可是,又有誰會去在意?

執旗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無數和他一樣的凡人從他身邊沖鋒而過,與一片懷言者迎頭相撞。阿斯塔特被普遍認為是大遠征中的主力作戰人選,貝爾洛斯對此一清二楚,就像是過去的雷霆戰士。

那么,一個凡人要付出多少代價才能殺死一名阿斯塔特?

答案是生命。

付出生命就夠了。

貝爾洛斯無聲地大笑著,以堪稱狂妄的姿態站在懷言者們面前大肆揮動旗幟。

他經歷過無數個‘歷史中的時刻’,充滿榮耀,充滿輝煌,事后還會領到沉重的軍功章作為表彰。這些事會被寫下來,并被人銘記。而這一次恐怕會成為例外,這不過只是盧佩卡爾王庭中的一個角落.

說來殘酷,可是,又有多少人會去在乎一群凡人的勇氣呢?

好吧,人類之主與第八軍團的記述者貝爾洛斯·馮·夏普記得。

在他死前,他會銘記一切。

比如那個剛剛死去的軍士,他被一個懷言者砍成了兩半,他在死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朝著那個叛徒的臉扣動霰彈槍的扳機。

阿斯塔特也是血肉之軀,他們可以無視苦痛來戰斗,卻不能無視物理定律——霰彈槍的擊退作用把他打了一個趔趄,迫使他失去了平衡。

然后,有人撿起了軍士的霰彈槍,對著他開了第二槍。

他就此倒地。

凡人的洪流瞬間將他淹沒。有人拿刀刺向他的眼睛,有人用槍托砸他的盔甲,有人用激光槍對準動力甲的縫隙按死了扳機,還有些手無寸鐵的人選擇壓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在咆哮,但他們的咆哮是沒有聲音的,正如他們的死亡。

可是,每一次死亡,都會換取一次勝利。

貝爾洛斯繼續揮舞旗幟,只有天知道他現在是多么想開口咆哮。他已經很老了,老到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已經忘記了應該如何發出戰吼。

他錯了,這是一種本能,他從未忘記。就算是不被允許發出聲音的現在,他也仍然在心底咆哮,為他們助威,為他們喝彩,為他們的犧牲而流淚。

是啊,他在流淚。

記述者大笑著向前走去,在槍林彈雨中走得閑庭信步。

想要讓他進行躲避,這還遠遠不夠。沒有火炮的轟炸,沒有布滿天空的戰斗機群,沒有會從地下突襲你的巫術生物,或力大無窮的變異種,被人改造后的血肉坦克.

他往前走,目光堅定地直視前方。

盧佩卡爾的王庭內部的空間已經被擴大到了一個足以令人感到恐懼的范疇,貝爾洛斯則仍然不在意,他見過許多比這恐怖一百倍的事情。

他的目光穿過這片戰場,以及他們將要經過的下一個地獄、下下一個地獄.

一直到看見那團光輝,他方才罷休。

他搖動旗幟,對他宣告。

我們會為你而戰,正如你為我們而戰。我們會來找你,正如你將我們從麻木中喚醒。我們將成為保護你的盾牌,一如你始終擋在我們身前。

執旗手握緊他的旗幟,忽然之間,有轟鳴的雷聲響徹于他耳邊,仿佛允許。于是,就在下一秒,他的咆哮聲響徹云霄。

“為了統一!為了神圣泰拉!”

這是第三種聲音,來自帝皇執旗手的聲音,用作宣告。幾乎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以及第一句口號到底代表了什么,但他們深受鼓舞。

所有人都深受鼓舞。

他們奔向必死之路。

加維爾·洛肯聽見了那聲雷鳴,然后他側頭,躲過鬼見愁的襲擊。塔里克·托嘉頓從他左側沖出,高舉長劍斬向了艾澤凱爾·阿巴頓。

后者回劍格擋,連續地后退了幾步,那張臉上已經被憤怒徹底充斥。

洛肯忍不住笑了,他不明白,艾澤凱爾·阿巴頓到底為何還能露出這幅表情。

然后,果不其然,他看見阿巴頓無聲地用口型發出了斥責。

叛徒!阿巴頓的臉已經被憤怒吞噬。你們曾經發誓要為他而戰,難道你們忘記了自己的誓言?!

塔里克·托嘉頓對他搖搖頭,把劍插入地面,同時伸手攔下了第四個人——小荷魯斯,荷魯斯·艾希曼德。

去你的誓言!小荷魯斯罵道。你知道父親死前說了什么嗎?他說那東西將以他之名終日作惡!只有你蠢到看不清一切,阿巴頓!又或者是你足夠無恥,無恥到寧愿自欺欺人也不愿意去做正確的事!

我發過誓,我要為他而戰,我不像你們,我不是叛徒

在戰場的一角,艾澤凱爾·阿巴頓緩慢地站直了身體。他面對著三個人,三個手足兄弟,兩個影月蒼狼,一個最后的荷魯斯之子。

那么他呢?他算什么?他的眼角抽搐了起來,但這不能讓他握緊鬼見愁的手有半點顫抖。

以一敵三是絕對的劣勢,阿巴頓有充足的理由將這場一對三的戰斗變成一百對三,甚至一千對三。他只需要發出一個命令,并向后撤退,等待數分鐘,就會得到支援。

然而,出于某些原因,他不想這么做。這個理由很隱秘,很特別,他甚至有點不愿意承認。可是,無論他愿不愿意,事實都已經發生了。

他是主動離群的,他是主動在這片戰場上游蕩的,就好像他知道自己會遇見四王議會的另外三個人,就好像他明白,這就是最后了

他再次嘗試著握緊鬼見愁。

別。塔里克·托嘉頓平靜地對他搖頭。不要那么做,扔掉武器投降吧,艾澤凱爾,你會得到公正的審判。

滾吧,叛徒!阿巴頓對他怒目而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加維爾·洛肯都瞞著戰帥做了什么,你們私下勾結其他軍團,破壞旗艦,弒殺兄弟!你也配稱呼我為‘艾澤凱爾’?你也配說什么公正的審判?

他已經瘋了。洛肯用口型告訴托嘉頓,并緩慢地舉起了劍。

他朝著阿巴頓走來,兩把劍在下一秒便互相碰撞,毫無疑問,這又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斗。

他們對彼此之間的了解足以讓任何一場戰斗變成這種令人乏味的你來我往,不會有人受傷,甚至不會流血。

明明二者都具備超人的體魄和非凡的技藝,并且懷揣著貨真價實的殺意,試圖斬下對方的頭顱,卻怎么也沒辦法真正地取得勝利。

他們只是僵持,僅此而已。兩分鐘后,在分解力場跳動的火花之中,洛肯與阿巴頓一起后退了幾步,互相凝視,就連喘息換氣的頻率都是那么相似。

來啊。阿巴頓嘲笑起來,那慘白的臉上滿是嘲諷。一起上啊,你們不會還要講究什么所謂的公平吧?來殺了我,一了百了.

塔里克·托嘉頓提著劍朝他走近,那把劍卻并未真的舉起。

舉劍!否則我就殺了你!

你知道嗎,艾澤凱爾?托嘉頓平靜地搖頭。父親沒有怪你,他只是說你是個固執的笨孩子。

你的確很固執,也很笨,認定了一件事就一定要走到最后,否則決不罷休。但你不是因為這兩種品質才不愿看清真相的,你不過只是懦弱。

他后退一步,終于緩緩舉起劍,擺出一個邀請。他想讓阿巴頓與他交劍,以此來進行一場絕命的比拼。

阿巴頓的臉孔開始抽搐,他舉起鬼見愁,一把拍開托嘉頓的劍,便朝他砍去。這斬擊毫無章法可言,更像是絕望之下的一種宣泄。

托嘉頓輕而易舉地進行了格擋反擊,不僅打飛鬼見愁,還將劍橫在了阿巴頓的脖頸之上,分解力場卻沒有啟動。

除了冰冷以外,阿巴頓沒有感受到其他任何東西。

他難以置信地睜開眼睛,看見塔里克·托嘉頓那雙已經與昔日截然不同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再也看不見從前的溫和,只有冰冷與悲傷。除此以外,別無它物。

在這個瞬間,不知為何,艾澤凱爾·阿巴頓忽然想起了水景花園。

為什么你不.?他艱難地發問。

在這里殺了你是對你的一種解脫,但你不配解脫,艾澤凱爾。托嘉頓早有預料地打斷他,如此回答。

你需要得到一場公正的審判,你要把你知道的事,看見的事,全都一五一十明明白白地講出來。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我們要為荷魯斯洗清冤屈。

他嚴肅地后退一步,抬起手指向遠處的一團熾烈光輝。它已經升了起來,金光與猩紅各占一半,好似太陽般耀眼。

正在里面和帝皇爭斗的那個東西,不是我們的父親。

我們的父親不會將他的船員盡數屠殺,挖去眼睛,倒吊在自己的王庭之內。

我們的父親不會用動力爪捅穿他兄弟的胸膛,不會將他兄弟的子嗣投入角斗場內要求他們互相殘殺取樂。

我們的父親不會讓銀河與泰拉生靈涂炭,不會與這些惡魔為伍.

那么他是誰?阿巴頓空洞地憤怒著,發出問詢。告訴我啊,塔里克,他是誰?!

是它。托嘉頓說。你應該問,它是什么。

他放下劍,靠近阿巴頓,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和我們走吧,兄弟。現在還為時不晚,現在你仍然可以贖罪,仍然可以告訴世人,父親是力戰而亡,在這之后,他的尸體才被褻瀆,才被奪走。他絕非叛徒我懇求你,艾澤凱爾。

托嘉頓隱有哀求地說,阿巴頓顫抖著看向他,想要回答,嘴唇甚至已經彎曲成了一個‘好’字,然而他終究沒能把話說完。

他的顫抖在短短半秒內變成一種抽搐,托嘉頓迅速后退,發現阿巴頓的雙眼已經變成了一片漆黑。緊接著,那沖天辮忽地離散下來,他披頭散發地搖起了頭,數秒后,有血光從雙眼中悄然盛放。

然后,他們聽見了一個聲音,第一個聲音。

它的聲音。

“你們想策反我最后的忠嗣?”它如是詢問。“很遺憾,艾澤凱爾完全忠誠于我,他是四王議會最后的成員,而不像你們,是卑劣的叛徒。”

在話語中,阿巴頓的身體開始逐漸產生變化。他在哀嚎,仿佛正在活生生地被撕裂。而從結果來看,大概也的確如此。

他的身體在血光中被拉長了,盔甲卻變得破爛,內臟從腹部的破口出轟然墜落,濺起一灘漆黑的灰塵。

血光繼續盛放,某種新生的混沌力量開始重新塑造他,讓他恢復,卻很粗暴,就像是玩弄泥巴的孩童,以粗劣的手法與漫不經心的態度捏造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怪物。

從外表上來看,他大概是阿巴頓吧。他的眉眼細節,身材尺寸都與艾澤凱爾·阿巴頓沒有任何區別。

但是,只是凝視著他,荷魯斯·艾希曼德便感到了一陣嘔吐般的沖動——這不是艾澤凱爾·阿巴頓,只在一瞬之間,他便確定了這件事。

它看著像他,可它已經是另一種東西了,是與人類完全對立,徹底相反,卻又相似到令人不安的另一種東西.而且,這甚至只是表象。

它到底是什么?

塔里克·托嘉頓沒有答案,只是舉起他的劍,試圖格擋,卻未能生效。在血光中,他被鬼見愁瞬間洞穿了胸膛,鮮血飛濺。

艾澤凱爾·阿巴頓為此發出一聲哀泣,這就是他最后的聲音。

然后,便只是虛無。

“你無法獲勝,父親。你贏不了,因為你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贏我。”荷魯斯·盧佩卡爾說道。

“我不需要贏。”帝皇說。

“但你還能堅持多久?你的計劃與后手都需要你的力量才能進行下去,你是他們的支柱,而你已經沒有多余的力量分給那些軟弱的凡人了.我說得對嗎,父親?”

“你錯了。”帝皇緩慢地反駁。

“是嗎?”

“他們是我的支柱。”帝皇說。“每一點勇氣都尤其可貴,每一次死亡都讓希望更加璀璨,他們在為我取勝,而你只有一群被詛咒的無生者,以及一些可悲的叛徒。”

“多么天真的話語。”荷魯斯嘲笑道。“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一位君主應該說的話,難道你看不清現實?他們的死亡毫無任何意義,你贏不了。”

“就像我說的那樣,我不需要贏。”帝皇再次重復。

他的面容被隱沒在星河之中,他的聲音從蠻荒時代傳來,穿越無盡的維度和混沌的浪潮,在亞空間內的能量中被重塑,一個又一個的儀式被連綿不絕地完成。

時間開始隨意地跳躍,一會是中世紀,一會又是星際時代的某顆宜居星球。他就隱藏在這些地方,時間與空間的夾縫,曾經存在而現在卻又不再存在之地.

在某個瞬間,他握緊了一枚戒指。他把它握得是如此之緊,以至于它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手掌之中,鮮血流出,將它淹沒。

“那么,你需要什么?”荷魯斯追上他,將他留在這個瞬間的形體吞沒,滿嘴鮮血,殘忍地詢問。

帝皇以劍作答。

他不需要贏,要贏得這場戰斗的人另有其人,而他

他要贏的是人類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