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k:午夜之刃

90.殺戮的痕跡(完,4k)

羅伯特·基里曼對耶利哥大學很熟悉,實際上,是非常熟悉。從圖書館到教學樓,再到擁有眾多坐席的巨大的辯論賽場他對這些路熟悉到甚至能夠閉著眼通過。

原因很簡單,他在這里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

耶利哥以辯論出名,它擁有一個用角斗場改造的巨大辯論賽場,每當辯論賽開始,就會有許多人從馬庫拉格的各處慕名而來,前來觀看唇槍舌劍。

這項運動在馬庫拉格內是如此盛行,以至于每個長老院的成員年輕時幾乎都得在這里取得一定成績。

羅伯特·基里曼自然也不例外,雖然他那時并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進入馬庫拉格的長老院,但是,有一件事是確鑿無疑的。

少年時,他曾經也和其他人一樣沒日沒夜的準備辯論,想要在辯論場上贏過所有人。他在這里取得了一千場勝利。

一千場勝利,與一場失敗。

他的成就讓耶利哥大學在他還未成為如今的馬庫拉格之主時便驕傲地將他的畫像掛在了榮譽長廊里。他的口才就是在這個時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但是,失敗有時比勝利更加令人刻骨銘心。唯一贏過他的那個人,則叫做康諾。

而現在,他走在通往辯論賽場的路上,顯得很是沉默。

鵝卵石鋪就的林間小道被他與卡里爾·洛哈爾斯的腳步聲打破了今夜的寂靜,旁邊是一汪沉靜的湖水,此刻正隨著微風的吹動而顯得波光粼粼。

這幅夜景是不需要用語言去多加描述的美好。這里是學生們鐘愛的放松休憩之地。自耶利哥大學在三百年前建校以來,這個傳統就一直存在了。

基里曼沉默地想著這些不著邊際的事,他的靴子與路面上鑲嵌著的石子互相碰撞著,如果換個時間,換個身份,基里曼會很樂意停下來欣賞它們。

但現在不行。

現在,他只想知道真相。

他抬起頭,看向那個走在他前方的巨人,平靜地做好了開口說話調節氣氛的打算。

這條路,他已經很久沒有走過了,但他的記憶告訴他,他們很快便要抵達終點,抵達那共同擁有血腥與文明歷史的古老建筑了。

所以他必須如此,他此前短暫的情緒爆發是很不應該的。作為一個成熟的政客,他本該用更為自然的手段來讓卡里爾·洛哈爾斯心甘情愿地告知他真相。

羅伯特·基里曼認為自己做得到這件事。

于是他輕聲開口,和緩地詢問:“卡里爾教官,你已經去探望過范克里夫一連長了嗎?”

明知故問。基里曼想。每個政客都必須要做的事。

“是的。”卡里爾平靜地回答,聲音從他前方傳來。“他還吊得住命。”

吊得住命基里曼抿了抿嘴。

平心而論,這個結果他一早就知道了,醫官們遵照他的命令,一直在向他匯報。

第八軍團的一連長重度燒傷,醫官們甚至沒有辦法在不切開他動力甲的情況下將盔甲取下來,他的皮膚與肌肉大部分都成了黏糊的血水,神經更是沒有愈合的可能,整個人都幾乎廢掉了。

坦白來說,他現在還活著,簡直就是個奇跡。

因此,若是想要再度奮戰,便只有一條路走。

“不過,這并不用勞你們費心。”

“什么意思?”

“他已經對我說了他的訴求。”

卡里爾平靜地行走,步伐不停,腳步聲和緩而輕微。

“他讓我修好他。”

修好?基里曼皺起眉。為這話語中暴露出的可怕決心而片刻失語。

“.馬庫拉格可以提供一臺蔑視者無畏機甲。”

“不,不需要,羅伯特·基里曼大人我不會再將屬于我的責任推給他人了。”

卡里爾停住腳步,基里曼也隨之一同而停。他知道,他們已經抵達終點。

他的領路者轉過頭來,輕聲詢問:“你想要看見真相,是嗎?”

“.當然。”

基里曼在短暫的沉默后堅定地點了點頭,暫時將范克里夫一連長的事放在了腦后。

“這也是為何我會跟著伱來到這里。就是這里了嗎?辯論賽場?”

“不。”

“可我們正站在它的大門前。”

“是的。”

基里曼的眉頭開始越皺越緊,他得到了回答,站在真相的門外,卻不得寸進。這種感覺讓他幾乎無法忍受。

他走上前去,強迫自己無視了卡里爾·洛哈爾斯那平靜的眼神——他來到辯論賽場那沉重的實心大門前,開始仔細地嗅聞,想要捕捉空氣中可能殘留的每一個痕跡。

但是,沒有。

什么味道都沒有,沒有血腥味,沒有任何戰斗的痕跡留存。

基里曼轉過頭,本欲再次詢問,卻猛然發覺一只手不知何時已經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卡里爾·洛哈爾斯表情平靜地站在他的身后,凝望著前方,目光的落點是一片虛無。

沉默著,羅伯特·基里曼順著他的視線再次看了過去,卻只能看見那兩扇合攏在一起的沉重大門。

“你想看見真相,羅伯特·基里曼。但我只能為你揭示一部分。”

卡里爾低聲開口,語氣輕地可怕,仿佛他并不在這里一樣令人毛骨悚然。馬庫拉格之主將喉嚨中升起的問題咽下了,開始等待下一句話。

但是,沒有下一句話。

他的領路者緩慢地握緊右手,五指如同鋼鐵般深深地陷入了基利曼的血肉之中,森寒的藍光在一瞬間劇烈地爆發。基里曼瞪大眼睛,肌肉開始顫栗。

他沒有感到痛苦,只覺得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

隨后,就在下一秒,有東西從那佇立了上千年的古老建筑的黑暗中撲面而來。

寒冷,冷到幾乎令人窒息,每一次本能地呼吸都在讓那些死寂的冰進入鼻腔與呼吸道,刮傷其內,很快,羅伯特·基里曼便感到了一陣腥甜。

他沉默著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辯論賽場之內。四面八方皆是空蕩的坐席,曾經擺著長桌的地方如今空空蕩蕩,沙子在他們腳下安靜地等待。

卡里爾·洛哈爾斯呢?

基里曼緩慢地轉過頭,不出意外地在自己的身后看見了他。

那個巨人中的巨人平靜地等待著,用面無表情來稱呼他不太合適,但若是你想指望從上看見點什么東西,就是癡人說夢了。

基里曼凝視起那雙眼睛,在短暫的凝望后再一次于其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隨后,他恍然發覺了一件事。

——是他允許,我才能一次次地從他的眼睛中窺探他的想法。

“.真相呢?”羅伯特·基里曼緩慢地開口。“哪怕是一部分也好,我接受。”

卡里爾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了右手。他的皮膚是蒼白到近乎于死人的那種慘白,手臂的顏色自然也不例外。

羅伯特·基里曼今夜已經聽了太多謎語,見了太多無法用語言去描述、用大腦去思考的詭異。但他還是選擇了相信卡里爾·洛哈爾斯,所以他現在才站在這里。

他本該伸出手與他相握的,就像下午時他們在書房內所做的一樣。只是一次握手而已,有什么難的?

但他沒有。羅伯特·基里曼停住了動作。

馬庫拉格之主死死地盯著那只右手,默然無語。在操場上時,卡里爾的手干凈而慘白,沒有任何污漬。而現在.他的手中卻滿是血腥。

那不是人類的血。

絕對不是——人類的血不會那么污穢,不會那么可怕,甚至在皮膚上嘶嘶作響,緩慢地沸騰。人類的血也不會散發著迷蒙的藍光,使人感到頭暈目眩。

基里曼想要移開視線,讓自己擺脫這些東西,但他沒能成功,因為卡在卡里爾指甲縫中的殘破羽毛已經接替了血液與藍光吸引了他的視線。他看著它們,呼吸之間,感到徹骨的森寒。

“握住它。”卡里爾低沉地說。“你就能看見真相。”

“這是什么?”基里曼輕聲詢問,聲音輕柔得如同嬰兒在母親的肚腹中無意識的囈語。

“你想要的真相。”他的引路者如此回答。“我殺了九只,就在這里。無形之形,黑暗中的怪物”

他仰起頭,看了一眼無光的天空,然后再度低下頭,輕柔地笑了起來。這時,基里曼注意到,他的笑容中還帶著一點無可奈何。

“覺得很難受吧?”卡里爾問。“這樣模棱兩可、故弄玄虛的話.它們是否有激怒你?”

基里曼承認了,他憑什么不承認?他點頭,干脆而利落地回答:“有。”

“那么,我道歉。”卡里爾說。“我的本意不是讓你生氣,或為了對我的信任感到惱怒。實際上,你對我展露出的信任甚至讓我都有些驚訝。”

“白天的時候,你在發覺了范克里夫真實意圖的情況下選擇走上前來與我對話,事后則對他既往不咎。你愿意和我獨處一室交談,乃至相信我這套聽上去像是危言聳聽的說辭.我對你致以我的歉意。”

基里曼抿起嘴唇,一點惱怒再次于面容上浮現:“我信任你,是因為我的兄弟們對你的評價。”

“羅格說你的決心與他不相上下,福格瑞姆稱贊你的慈悲,費魯斯說你擁有鋼鐵般的意志.洛珈最為語焉不詳,而且顯得不是很愿意談起你,但在我的追問下,他還是承認了你在道德上的超人之處。我因為他們才相信你,所以我不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對我沒有用處。”

他上前一步,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只手。

“我要的只是真相。”羅伯特·基里曼說。

“好啊。”卡里爾·洛哈爾斯輕輕地點頭。“真相就在你眼前。”

如同被閃電擊中,如同被火焰焚燒,基里曼瞪大眼睛,沉重的壓迫感席卷而來。晝夜倒轉,天地碎裂,尖叫聲不絕于耳。他眨眼,然后這一切消失。他再次眨眼,于是這一切再度重來。

如同潮汐般的規律,順著他的呼吸往返于不可察覺的靈界之海。恍惚之間,他的視力卻反倒更加清晰了一些。

卡里爾·洛哈爾斯的聲音在他耳邊輕柔而堅定地響起:“看看吧,羅伯特·基里曼。”

看什么?

基里曼茫然地握著他的手,寒意襲來,再然后,他看見了。

他終于看見了。

一只巨大的、擁有七彩絢爛羽毛的生物。被人用它自己的骨骼釘在了角斗場那粗糙不平的墻壁上。它的軀體被人剖開了,骨骼與內臟全都被扯出,恰到好處地與它的表皮保持了一個若即若離的狀態。

它的眼睛已經消失,尖利的鳥喙大張著,兩把燃燒著深沉火焰的刀刃在臉頰的側面交叉而過,死死地困住了它的舌頭。

它的羽翼大張,但是,每一根羽毛卻都被人硬生生地扯了下來,有其他八只死狀各異的鳥類生物頭顱被釘在了它的翅膀之上。

“.這是什么?”基里曼茫然無措地問。

他幾乎要以為這是某種可怕的幻象了,那東西不是鳥,絕對不是。

鳥的血液不會是扭曲的泛著藍光的蛆蟲,鳥的軀體也不會如此巨大。鳥是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中的生物,和這樣丑陋的怪物絕對不同。

他沒有等到回答,在足足十三秒的沉默過后,他聽見了一個回答。

“你要的真相。”卡里爾·洛哈爾斯輕聲回答。“無形之形,就在你眼前,羅伯特·基里曼。”

“我說,它是什么——?!”基里曼咆哮起來。

一陣隱藏的極深的恐懼在他憤怒下顯露無疑,他的理性讓他不理解這些東西到底是什么,實際上,他的理性讓他拒絕理解這些東西到底是什么。

哪怕他其實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是你本不應該看見的東西。”卡里爾說。“我剝奪了它們的污染本質,因此你才能直視。換句話來說,是我殺死了它們,所以你才能親眼看見”

沉默。

如雷鳴般的沉默。

握著他的手,基里曼開始了艱難地喘息,他的呼吸是如此劇烈,幾乎要讓人以為他患了病。但他沒有,他非常健康,他只是難以接受。許久之后,他才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喉頭滾動。

“.不,不,如果真的是這樣。”他說。“所以它們是——”

“——它們什么也不是。”卡里爾打斷他,一股力量迫使基里曼睜開了眼睛,和他對視。

這力量來自理性與平靜,借由與他相握的那只手傳遞而來。然后,羅伯特·基里曼聽見了他今夜從卡里爾口中得到的最后一句話。

“你該休息了,馬庫拉格之主。保持理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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