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當唐重走進姜家小院的大門時,一道道或敵意或藐視或譏笑唯獨缺乏善意和喜悅的眼神仍然讓他心里覺得很不舒服。
“老子來吃頓飯而已,欠你們這些傻逼錢了?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唐重在心里罵道。
嚴格意義上來講,今天是姜老太爺九十大壽的生日,能夠來這幢小院做客的全都是姜家的直系家屬,沒有一個外人。在場坐著的不是唐重的叔舅就是他的表哥表姐,都是他的親人——但是很明顯的,沒有人把唐重當做親人。
即便是一個乞丐,以他們此時此刻的身份地位,也會真誠或者假裝的擠出一抹微笑來對待。
唐重第一次上門,他們竟然齊齊坐著,冷眼看著,沒有一個人上前和他打招呼說話,就好像他是一個遭人討厭的透明人。
姜可卿臉色大變,銀牙緊咬,一幅擇人而噬的模樣。
姜可人則是不動聲色,拉著唐重的手走到一個頗具威勢的中年人面前,說道:“唐重,這是你大舅。”
“大舅。”唐重喚道。
“嗯。”姜可生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眼神朝天,都沒正眼看過唐重一眼。
姜可人又拉著唐重的手走到一個臉色蒼白眼窩深陷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中年男人面前,說道:“唐重,這是你二舅。”
“二舅。”唐重喊道。
“喲——這不是那個誰?那個獵戶家的兒子嗎?你怎么走到這兒來了?是不是走錯門了?”姜可樹倒是上下打量著唐重,可是臉上的譏笑卻絲毫不加掩飾。說完,還和身邊的一個年輕人笑成一團。
“——”唐重的心中戾氣飆升,情不自禁的握起了拳頭。
姜可人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伸手握住了唐重的手,拉著他走到一個看起來很年輕保養很得體的中年人面前,說道:“唐重,這是你三舅。”
“回來就好。”姜可旗對著唐重笑了笑,又低頭研究手里的一本顏色枯黃的《易經》。
他對唐重沒有敵意,因為他所有的心神都被手里的這本書所吸引,外界的事對他來說沒有什么意義。
所謂舅舅,自然是母親的哥哥。就連自己母親的哥哥對待自己都是這樣的敵視態度,更不用說其它人的丑惡嘴臉了。
可是,姜可人像是故意要折磨和羞辱自己的兒子似的,仍然堅持著,固執的,帶著他走到每一位長輩面前一臉認真的給他介紹著。
“唐重,這是五舅。是你二爺的大兒子。”
“五舅。”
“唐重,這是五舅媽——”
“舅媽。”
“唐重,這是小舅。是你三爺的大兒子。”
“小舅。”
“這是大表哥——”
“大表哥。”——
姜家的親戚那么多,全部介紹完需要很長的時間。有時候只是一句話就過去了,有時候還要聽幾句對方的冷言冷語。姜可人面無表情,唐重也變得心如止水。
他已經明白了姜可人的苦心。
“這是六表妹。”姜可人指著一張熟悉的面孔說道。
“我們見過。”唐重笑著說道。“姜怡然對吧?你還說期待我早些回來呢。”
姜怡然笑嘻嘻的說道:“是啊是啊。我一直都在期待著你回來呢。你現在終于回來了。我開心的不得了。晚上得去好好慶祝慶祝。”
“是嗎?如果要去慶祝的話,記得叫上我。”唐重也開心的說道。
“一定一定。”姜怡然表情古怪的點頭。
等到唐重從她身邊走過,她眼里的笑意變得冰冷起來。
客廳的人總算全都介紹完了,姜可人拉著唐重的手說道:“我帶你去見外公外婆。”
唐重的外公姜可人的父親姜立仁正和一幫年齡相差不大的兄弟姐妹坐在里面一個小套間喝茶聊天,這個小套間要小一些,但是也安靜一些。
姜立仁看到被姜可人和姜可卿兩女簇擁著走進來的俊美少年,立即就清楚了他的身份。
他定定的看向唐重,漆黑的臉上不見有任何表情。
倒是外婆看到唐重后眼眶立即就紅了,她從沙發上坐起來,小跑著走到唐重的面前,然后伸出手一把抱住唐重的身體,哭喊著說道:“孩子啊,我的孩子啊——你總算是回來了。外婆總算是見著你了——”
老太太哭,姜可人也跟著哭。姜可卿也眼圈兒泛紅,笑著說道:“老太太,人家唐重第一次來,你可別嚇著人家——”
“我哪里會嚇著他啊。”外婆的身材很矮小,腦袋只能到達唐重的胸膛。所以,她抱著唐重的時候等于是把腦袋埋在唐重的胸口。她的眼淚抹在唐重新換的衣服上,聲音哽咽的說道:“我就是太想他了啊。他被送出門的時候才那么大一點兒,跟只豬崽差不多大。我總共才抱過那么幾次——這都多少年了啊?可把我給想死了。”
“好了好了。”姜立仁老爺子站起來把老伴拉到一邊,說道:“好好說話。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話?”
老太太也知道今天是老太爺九十大壽的日子,大家都有些忌諱。于是她一邊抹眼淚,一邊拉著唐重的手說道:“乖孫子,來和外婆坐。讓外婆好好看看。”
“媽。還是先讓唐重給長輩問好吧。”姜可人也忙著擦拭眼淚,出聲對老太太說道。
“對對。先給你爺爺奶奶問好。”老太太說道。
于是,唐重在姜可人的帶領下,又向外公姜立仁的兩個弟弟和三個妹妹請安問好。他們都和姜立仁一樣,都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即便最年輕的小妹也有五十多歲了。
這些老人頗有城府,倒是沒有對唐重冷言冷語。三個老奶奶還拉著唐重的話很是說了幾句寬慰憐憫話。
全部問好過后,姜可人這才拉著唐重坐在外婆的身邊。唐重的一只手握在姜可人的手里,從她抓住到現在幾乎沒有松開過,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又被外婆給伸手握住。
這讓唐重想起了秋意寒。秋意寒也有一個疼她疼到骨子里的外婆。雖然因為過度寵溺而不知人事,可是,這就能說是她的不幸嗎?
唐重突然間發現,自己一直以來堅持的東西竟然在發生動搖。
因為,親人的手真的很溫暖很溫暖,讓他心里的堅強和固執瞬間瓦解繳械投降。
姜立仁看向唐重,面無表情,聲音也不帶有任何情緒,問道:“什么時候來京?”
“昨天晚上。”唐重回答道。
“外面的叔叔舅舅都見過了?”
“見過了。”
“他們不太喜歡唐重。”姜可卿突然間插嘴說了一句。
于是,姜立仁的眉頭就微微皺起。
“坑在這里。”唐重在心里想道。
姜可人帶著唐重向所有的長輩問好。盡足了禮數,也受夠了嘲諷。
可是,他們仍然堅持下來了。
現在,姜可卿又一臉悲憤的把這事兒給挑破,那就等于是當著屋子里的這幾位打外面所有長輩的臉。
如果唐重剛才半途而廢的話,他們自然有話說了:他是晚輩,自然應該由他來和我們問好。他都不理我們,我們憑什么去奉承他?
可是,唐重主動向他們問好,他們愛理不理態度惡劣,他們可就占不住理了。
既然已方占理,此時不抽臉還等待何時?
一個孩子尚且能夠做到這一步,你們這些大人多吃了那么多年的飯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
唐重都懷疑姜可人和姜可卿這對姐妹早就預測到這些人的反應,并且提前商量好了對策。
“他們是長輩。有批評也是教導,唐重不要放在心里。”姜立仁說道。
這句話其實是反話,表面上的意思是讓唐重不要和長輩們一般見識,其實真正要說的是一群長輩為難一個孩,實在是丟臉之極。
果然,聽了姜立仁的話后,二爺姜立文嘶啞著嗓子說道:“這些沒教養的東西,平時人五人六的,關鍵時刻就往祖宗臉上抹灰——老太爺平時是怎么教導他們的?一個個的忘記的干干凈凈。”
“就是啊。唐重是老太爺邀請回來的,怎么能說過份的話?看來得敲打敲打才行。不能讓他們無法無天。家教都丟了?臉面都不要了?”三爺姜立行也破口大罵。
“他們做的是不對。和一個孩子較什么勁兒啊?那樁事情發生的時候,唐重還沒出生呢——不過你們幾個也別生氣。孩子有孩子的想法,他們對當年那樁子事兒也是一知半解,說幾句過激的話也是可以理解的。這次咱們把他們聚一聚,把話說開了誤會不就解了嗎?”
“算了算了。”姜立仁擺手說道。“多大的點事兒?唐重是晚輩,受點兒氣不是應該的?”
他這么一說,讓在座的幾位臉色更加的難堪。
他們都清楚,自己的這位老大哥,他的心里也憋著股子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