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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怡陪同張孜她們在大堂一角的沙發上說話,見沈淮打完電話從另一角走過來,這邊休息區也就兩排沙發,她讓沈淮挨著自己坐下來,輕聲問他:“情況怎么樣?”
“很嚴重,”沈淮輕聲跟成怡說道,“徐棉還有兩千多職工聚在廠里,暫時給攔著沒能出來。除了徐棉及輕工局的人外,徐城市里沒有人過去,還在僵持。”
“你們倆說什么情話呢,還不讓我們聽見?”張孜湊過頭來問。
“說情話,當然不能讓別人聽見。”沈淮隔著成怡,跟好奇心勝的張孜笑著說話。
“對了,我們就聽曼麗說你在淮海省是做領導干部的,你具體什么職務,我們都還不知道呢……”周文俊跟蔡蘭夫妻倆以及陳莉娟,坐在對面的沙發上,好奇的問道。
“你們都是中央財院畢業的高才生,畢業后要么進中央部委、國家銀行,要么進五大會計事務所,我在地方上也算是縣處級了,但在你們眼里,能算領導干部嗎?”沈淮瞇起眼睛,笑著問周文俊。
蔡蘭、張孜跟成怡是大學時的宿舍同學,她們自然早知道成怡她的父親就是此時的冀省省長成文光。
無論是國內還是國外,門當戶對還是男女婚配的主流。成怡若是迫于家里的壓力,才選擇跟眼前的沈淮相親交往,即使不便問得太細,他們也不難猜測沈淮的家世是什么級別。
周文俊他們作為中央財經學院畢業的人,進入社會發展多年,也算是見多識廣,有相當的社會經驗,知道沈淮要是有著與成怡相匹配的家世,也就能想象他這樣的二世祖,無論在地方或中央部委,三十歲左右擔任處級官員才是正常。
再往上提拔,就要受資歷、能力的限制,不是靠家世就能行的。這些年即使在級別最容易提拔上去的中央部委,他們也沒有聽說過有幾個人,在三十歲左右能擔任司局級官員的。
沈淮雖然說得敷衍,但也合情合理,他的話語里還對周文俊巧妙的一夸一捧,叫周文俊聽了很是受用,也就不再糾纏著問沈淮在地方具體擔當什么職務了。
當然了,周文俊進入社會多年,即使打心底不怎么看得起沈淮這種二世祖,但絕不會像張孜那般,借著漂亮女人的優勢,將這種情緒咄咄逼人的表達出來,笑著說道:“五大會計事務所,聽著名氣大,剛進去三五年大家也都是在底層做牛做馬,臨了也沒見有幾個人能熬出頭的。還有一個,國人能力再強,在外企也極難得到信任,到一定級別就會遇到天花板。過兩年看不到盼頭,我也要考慮是不是另謀出路……”
沈淮見周文俊說話聽似謙虛,卻又情不自禁的將自己在五大會計事務所任職已經接近天花板的事炫耀出來,心里也只是一笑,順著他的意,說他喜歡聽的話,等會兒真要還有人過來針對自己,他現在得先拉一個援手。
成怡見沈淮捧人、轉移話題的本事倒是極巧妙,笑著低聲問道:“怎么,縣委書記說出來就那么見不得人啊?”
“陳曼麗在他們跟前,能說我什么好話啊?在他們眼里,我始終是個強迫你跟我交往的二世祖,我說我是縣委書記,能讓他們停止鄙視我嗎?”沈淮笑著問成怡。
成怡苦澀一笑,想想沈淮的話也對,沈淮現在擔任的職務越高,張孜、蔡蘭她們只怕會越鄙視她跟沈淮之間的關系,只會叫她們對沈淮的評價越不公平。
曾幾何時,她自己都有著這樣的想法,又何怪張孜、蔡蘭她們呢?
官二代在體制內是更容易得到提拔,不過國內的階層還沒有固化下來,出身貧寒但有能力,進入體制用心經營或鉆營的,也有那么一批人,能在三十歲左右給提拔到相當高的級別上來。
這兩類人,無論是在職場,還是在官場在,無論是明處,還是暗處,在心態上都存在著對彼此的鄙視跟輕蔑。
成怡無論是在海外留學期間,還是到省人行工作之后,都容易接觸到這兩類人,故而對這種心態琢磨得也算是透徹。
成怡當年主要也是入學年齡比小,真正算起來,她大學畢業也有六七年了。
她的同學,或者比她更早入學的學長,從中央財經學院這樣的名校出身,畢業六七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即使家里沒有過硬的背景,一些更優秀的人,無論是在機關還是在內外資企業,發展也都不會差到哪里去。像周文俊、張孜他們,就多少難免會有些心高氣傲。
成怡當初就擔心沈淮會跟她的同學相處不愉快,但沒有想到沈淮將張孜撇在一旁,跟周文俊倒是周旋得熱火朝天。
不過想想也不奇怪,沈淮能將梅鋼做起來,手下聚集的更多是趙東這些出身草根的精英分子,沈淮對種種人性的琢磨應該比她要透徹得多,應付周文俊、張孜他們,還不是綽綽有余的?
“曼麗她們怎么還不過來啊?遇上這事,還真頭痛啊!”張孜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
從酒店大堂到樓前的大道,有好幾排樹籬擋著,她現在只看得見大街攢動的人頭都沒有散去,也暗感陳曼麗今天選擇在這家酒店辦酒,也挺晦氣的。
陳曼麗跟程愛軍,都不是徐城人,他們已經在農村老家辦過酒,今天辦酒主要還是請新老單位的領導、同事、在徐城結識的朋友以及兩人大學時期的一些同窗好友。
成怡她們跟陳曼麗是同學,張孜她們今天晚上更是會安排住在新景天大酒店里,所以也是最早在大堂等候的。
這會兒,穿著婚紗、外面披一件長羽絨服的陳曼麗,滿臉惶急的走過來。
成怡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走過去問道:“曼麗,怎么了,看你焦急的樣子?”
陳曼麗看到沈淮,徑直朝他走過來,說道:“程愛軍他公司的老總,剛跟我們一起走過去,想讓那些堵路的工人挪個地方,不要堵在酒店大樓前,說話不怎么好聽,爭執了幾句,就給個工人一把推了一個跟頭。他火冒三丈,打電話要從工地喊人拿家伙過來,把這些工人趕走。我們勸都沒用;沈淮,你能不能幫我們去勸勸他?今天這日子,事情真要鬧大了,不合適。”
沈淮站起來往外看了一眼,馬路上確實比剛才熱鬧些,問陳曼麗:“外面是鴻義還是劉建國?”他知道謝成江還算穩重,能從工地拉幾百號人抄家伙,浩浩蕩蕩到徐城街頭跟堵路工人大干一場,除了宋鴻義,就是劉建國了。
“是劉總。”陳曼麗說道。
“你確定要我去勸劉建國?”沈淮看著陳曼麗的臉,又問道。
看到劉建國給堵路的工人推了一個跟頭,就火冒三丈的打電話要從工地調工人拿家伙過來找回過場,眼見事態要不可收拾,陳曼麗只想到現在只有沈淮有可能勸住劉建國,就急沖沖的走進來找沈淮,卻忘了劉建國跟沈淮的關系有多惡劣。
她這時候請沈淮出去,是有可能阻止劉建國亂來,但劉建國以后對她老公程愛軍會有什么看法?
經沈淮這一問,陳曼麗也想到這關節,頓時就猶豫起來了。而且,她以前是頂看不起沈淮的,剛才也是病急亂投醫,現在見沈淮似笑非笑的樣子,只當他還記恨當初潑他一臉酒的事情,急得跺腳又往外走。
見當年一腔熱血的單純女青年陳曼麗,如今也糾纏在錯綜復雜的社會現實里縮手縮腳,沈淮嘴角翹起而笑。
見酒店外鬧出這么大事情,蔡蘭、陳莉娟、周文俊、張孜他們也坐不住,跟著陳曼麗往外走。走到門,張孜又忍不住回頭看了沈淮一眼,雖然沒有說什么,但也看得出她對沈淮的不滿。
沈淮蹺起腳,跟成怡說道:“你去勸一下劉建國吧,讓他知道我在這里就成;我要真出去了,以劉建國那小心眼,只怕不會再容程愛軍在金鼎了。我不能跑過來白吃一頓酒,就害人家丟了工作。”
“曼麗還是對你有偏見。”
“我裝大度在騙你呢;改天背著你,我再想辦法整死他們小夫妻倆。”沈淮笑道。
成怡橫了沈淮一眼,又伸手摸了他的臉一下,就走出去勸劉建國不要在人家婚宴上,將事情鬧得不可收拾。
成怡走出去,沈淮就接到李谷的電話:
“你人現在到了新景天?”
沈淮開會時,跟李谷說過晚上要與成怡到新景天大酒店吃宴酒,但李谷這時候打電話過來,想必是跟徐棉工人堵路的事情有關,笑著問道:“徐棉是徐城市屬企業,扯不到你頭上去啊,你不會過來湊熱鬧吧?”
“唉,”李谷在電話唉聲嘆氣道,“廠區那邊的工人越聚越多,都快超過三千人,這時是跟省里沒關系。但是改制工作要推動,工人的情緒也要安撫好,徐城市那邊只能提高安置條件——這事連鎖反應下來,省里的壓力就不輕了,你說我能置身事外?”
徐城市今年的下崗工人,可能就會超過十萬人,而到達峰值時,更可能會超過四十萬。
每個下崗工人頭上每年多投入三五千元的安置款,省里及徐城市未來每年就要從財政多掏十幾二十億出來。
徐城市級財政一年都不到五十億,幾乎每一分錢都有用場要派,從哪里扣那么多錢出來?
大多數的省屬國企都在徐城,徐城市屬國企提高下崗安置條件、提高再就業投入,省屬國企勢必要相應的提高標準——現在上上下下都缺錢,涉及到錢的問題叫大家都頭痛萬分,都十分的敏感。
沈淮還是一臉輕松的對電話那頭的李谷說道:“那跟我在不在新景天,也沒有關系啊。徐書記那邊,能答應的條件,中午我都答應了,我現在就跟成怡在新景天吃同學的喜酒。”
“周任軍說他回徐城時,車在路上壞了,等修好車,可能要等到深夜才能到市里,”李谷說道,“天馬上就要都黑下來,徐棉那邊不能再拖下去。雖然老熊還沒有在徐城公開露面,但調令已經生效,他現在就是徐城的常務副市長。徐書記現在拉著老熊一起去徐棉了,你還能悠哉優哉的吃喜酒?”
周任軍打的主意很簡單,徐沛要提高下崗職工的補償及安置標準,他不反對也不露面,但明后年徐城的財政摟不住,這個責任也是要徐沛來承擔。
現在最期待徐沛出簍子的是趙秋華——徐沛不能讓自己有這么大的把柄給趙秋華抓住,徐沛繞著彎打電話給李谷,李谷再打電話過來,說到底還是問錢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