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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橫,作者:烽火戲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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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涼陵兩州接壤處,橫豎兩條驛路交叉口子上,一支插有鏢旗的馬車隊伍折入南北縱向的寬敞驛道,跟在兩輛馬車屁股后邊,趕鏢兇險難測,只要有相對安生的官道驛路走,都要快馬加鞭,用作彌補山路河路上小心翼翼走鏢拖延下的功夫,這支打著金門鏢局旗號的馬隊排場不小,鏢頭鏢夫加在一起三十幾號彪形漢子,以青壯居多。鏢隊越過前邊那兩駕馬車的時候,一輛車子突然掀起車簾,探出一顆頭發灰白的腦袋,對一名鏢師笑喊道:“壯士,還記得我嗎?上回入秋那會兒,咱們一起在路邊酒肆喝過綠蟻酒的。”
這位鏢師驚訝之后,放緩馬速,湊近了那輛馬車幾分,滿臉喜氣點頭大聲道:“記得,怎么不記得,公子寫得一手好字,令尊更是仗義得很,白請了我們兄弟幾人兩大壇子綠蟻酒和五斤牛肉,怎么,公子也是往陵州走?”
徐鳳年笑道:“可不是,如今在陵州州城里混飯吃了,才在家過了年就得往那邊跑,就是勞碌命。如果在下沒有記錯,前頭幾里路就有家鋪子,酒肉都地道,價格也公道,要是順路又不耽誤你們走鏢,一起吃頓,也熱鬧些,還是我請客。”
從遼東那邊跑來北涼找生計的鏢師當下就有些為難,他們兄弟三人當初被那條姓袁的瘋狗逼得走投無路,宗門上下百余口就只剩下他們三個,那瘋狗又有個在離陽朝廷堪稱權勢滔天的老丈人,想來想去覺著也就只有北涼管不著,不過如今雖說仗著一身武藝,好不容易有了只鐵飯碗,可畢竟是寄人籬下,他不過是個新入鏢局的鏢師,還得處處看老鏢頭的臉色,一時間就有些左右為難。好在那在金門鏢局里頗有威嚴的老鏢頭火眼金睛,對兩輛馬車細細打量了片刻,朗聲笑道:“既然這位公子跟咱們的竇兄弟是舊識,那就算是咱們金門鏢局的朋友了,前面那家鋪子我知曉,本就是鏢局下個落腳點,等會兒可不敢讓公子破費,由咱們出錢買酒便是,這點錢金門鏢局再窮也得掏!”
徐鳳年沒有拒絕,不用他發話,擔當馬夫的徐偃兵已經鞭馬快行。這個細節,讓老鏢頭暗自嘖嘖稱奇,不曾想不光是這位家世應該不俗的公子哥瞧著挺面善,連隨駕扈從都是個明白人。
兩撥人同時到了那家對鏢局而言很“干凈”的熟悉鋪子,掌柜的早就熟稔這些回頭客的飲食習慣,根本不用多說,就吩咐店里伙計腿腳利索地趕緊上菜上酒,肉多飯多酒少,走鏢不許酗酒是這一行鐵打的老規矩,往往只有鏢隊里一兩位德高望重又好酒的老資歷才能小酌幾口,徐偃兵和洪書文都直截了當干脆沒有上桌,呼延觀音也不餓,加上同乘一輛馬車的女子下了車,她就更不愿意離開暖洋洋的車廂。于是那張有酒的主桌上就坐了徐鳳年徐北枳跟裴南葦,她跟徐鳳年并肩而坐。還有此次走鏢帶隊的老鏢頭鮑豐收,以及本該沒資格坐在這張桌上的遼東人氏竇良,裴南葦披有白狐掃雪的昂貴裘子,戴了頂狐皮帽子,原本這般裝束,肌膚稍黑的女子就要被襯托得黑炭一般,可她如此穿戴,反倒有一番肌膚勝雪的景致韻味,走南闖北大半輩子的老鏢頭仍是費了老大的勁才收回視線,心想這輩子就他娘的沒見過這般美艷的女子,這頓飯錢不冤枉。
負責端菜送酒的年輕伙計差點把酒壇子打翻在地,漲紅了臉,悻悻然一步三回頭,被氣不過的掌柜一腳踢得嗷嗷叫。
徐鳳年一如既往跟外人自稱徐奇,跟竇良和鮑豐收一番淺淡交談,大致知道了竇良的境況和金門鏢局的規模,竇良性格直爽,只是臉皮較薄,沒有跟這位徐公子如何客套寒暄,鮑豐收初次見面,就很熟門熟路拉起關系,口口聲聲到了陵州州城的金門鏢局,他一定要親自徐公子府上拜年,尤其是聽說徐奇家住杏子街后,這位老江湖的眼神炙熱了太多,要知道杏子街可是住著經略使大人跟一大批陵州權貴,最近更是多了一位姓徐的陵州將軍!雖說杏子街很長,也有不當官的,可既然能住在那條街上的,哪怕手里頭沒權,那也是陵州最有錢的一撮人,用行話說,金門鏢局一直走得是那麻雀鏢,就是肉少沒油水的小鏢,大的鏢局,走得那都是母豬鏢,一趟鏢就賺得拿錢拿到手軟,要是能攀上杏子街的貴人,再口口相傳,多攤上幾趟,金門鏢局借著東風一舉打響旗號,就算真正發達了,否則誰樂意在走鏢路上過年。徐鳳年有五六次主動敬酒,不過大多都是跟竇良碰碗,這讓竇良這位流離失所的喪家之犬感到一股無言的暖意,只是他不善言辭,就不顧是不是事后要被鏢頭陰陽怪氣刺上幾句,碗碗綠蟻滴酒不剩。
酒足飯飽,徐鳳年笑道:“我祖上也是遼東,就在錦州,跟竇兄弟勉強算是他鄉遇故知,多難得。回到了陵州城,徐奇肯定先去金門鏢局拜年,其余兩位大哥也好好見一見,今天沒喝痛快,先余著,到時候不醉不歸。”
鮑豐收笑呵呵道:“徐公子那邊也得登門拜會,金門鏢局萬萬不能失禮,傳出去要被人笑話。”
徐鳳年哪里不清楚老鏢頭的小算盤,是生怕他“徐奇”是吹牛皮不打草稿的小戶人家,得親自看一眼府邸才能安心,也不揭穿,點頭笑道:“沒問題,以后如果有物件要走鏢,既然有竇兄弟在你們鏢局,那以后就專門勞煩你們金門鏢局了。”
鏢局還得趕路,雙方抱拳告別,鮑豐收跟掌柜結賬時竊竊私語,多給了幾塊碎銀,顯然是知道徐公子還要加菜加酒,鏢局這邊一并先行付了。徐鳳年坐回長凳,只是多要了一壺溫熱熨帖的綠蟻酒,給徐北枳和裴南葦都倒了小半碗,徐北枳輕聲笑道:“竇良這趟鏢走完,薪水怎么都得往上翻上一翻了。”
徐鳳年不置可否,轉移話題說道:“陳錫亮既要鹽鐵整治又要全權處理漕運事宜,一個是跟地方豪紳較勁,一個是跟京官扯皮,地頭蛇過江龍都惹上了。你覺得他行不行?”
徐北枳淡然道:“不知。”
徐鳳年撇了撇嘴,繼續問道:“你都要是陵州刺史了,陳錫亮還沒有實打實的一官半職,你說他心里有沒有疙瘩?”
徐北枳只是喝酒。
徐鳳年嘖嘖道:“我本來以為你們這么聰明的兩個人,可以不用文人相輕,沒想到還是逃不出這個怪圈。”
徐北枳斜眼道:“你懂個屁。”
徐鳳年無賴道:“小心我真給你放個屁啊!”
徐北枳擦了擦嘴角酒漬,“等我當上了刺史,你趁早從陵州滾出去,我眼不見為凈。”
徐鳳年自顧自罵罵咧咧,卻無可奈何。裴南葦有些納悶,這世上還有人能一物降一物了身邊這位北涼世子?
正月初三,陵州將軍不曾進入陵州州城。這讓許多嗅覺靈敏聞風而動的官場老油條們大失所望,紛紛從杏子街將軍府邸撤離,白挨了一天凍,忍住跳腳罵娘的沖動,心里哀求著明天世子殿下千萬要回到城里,否則這遭罪挨凍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正月初四的暮色中,杏子街訪客走了大半,只剩下些零零散散本就住在街上的達官顯貴,當他們看到那兩輛馬車緩緩駛來,差些就要淚流滿面,老祖宗你終于舍得來了啊,一個個不管年紀老邁還算正值壯年,都迅捷地涌向馬車,跟慢慢走下車的年輕人噓寒問暖,每人的阿諛奉承除了世子殿下這個相同稱呼,其余都不帶重復一個字的,官場雛兒若是有機會站在一邊旁聽,肯定受益匪淺,恍然大悟原來馬屁可以拍得這么爐火純青。一些個往日拿腔拿調的大老爺,這會兒就跟祭祖拜圖時見著了圖畫上的老祖宗一樣畢恭畢敬。徐鳳年笑瞇瞇一一應酬過去,哪怕沒有自報門號官職,他也能一字不差說出口,讓那些年齡懸殊的陵州大人物嘴上抹蜜的同時,心中難免百感交集,光憑這一點退一萬步說,殿下就算不聰明,可委實半點不傻啊。徐鳳年停下腳步,讓其中一位陵州五品官去跟經略使府邸知會一聲,說明日再去給李叔叔拜年,那個一大把年紀以至于每次遇上難事總是回家養病的老人身形矯健得讓同僚咋舌。徐鳳年帶著眾人走入將軍官邸,然后讓品秩不高的徐北枳陪伴,在書房一一挨個跟諸位陵州“良心忠臣”敘舊,然后排在后頭的,就看到前頭的那些人都無一例外板著臉離開,只是眉宇間布滿難以遮掩的喜色,慢悠悠到了廊道拐角處,頓時腳步如風,十有八九是回家報喜去了。
客人絕大多數皆是忐忑入府進屋,乘興出門歸家。
被世子殿下擺在明面上即將扶持上位的徐北枳,不見半點喜色,站在窗口望向經略使府邸,神情凝重。
徐鳳年坐在書案后,一手托著腮幫,一手指間滾動那枚銅錢。
徐北枳開口說道:“散散心?”
徐鳳年想了想,“好,陪我去金門鏢局喝酒,趁著陵州那兒的酒水里還沒有什么世俗味和血腥氣,你我要不多喝一點?”
平生只在北莽喝醉過唯一一次的徐北枳點了點頭。
徐鳳年跟徐北枳坐入馬車,徐偃兵駕車前往州城另一端的金門鏢局。
先前跨過側門門檻時,徐鳳年略作停頓,抬頭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過了時候,也就看不見天氣晴朗時才會顯露的那座陵山山尖了。
到了金門鏢局門口,徐鳳年自稱是杏子街上的徐奇,認識老鏢頭鮑豐收和新鏢師竇良,看門的年輕人眼睛一亮,聽到杏子街三個字就足矣,比提到鮑豐收還有用處,不耐煩的表情一掃而空,都下意識彎了腰,只是見到一張和煦笑臉的公子哥,又立馬直起腰,天曉得這家伙是不是吹牛,住在那條街上的公子哥,有幾個沒在陵州城內鮮衣怒馬踩傷過人,還能跟他一個小鏢局管門的小百姓笑嘻嘻?誰信啊!就住在鏢局里頭的鮑豐收急匆匆趕來,熱絡客氣得無以復加,不光是他,連鏢局大當家二當家都給驚動了,那徐奇也上道,直接就透露了身邊那位同行公子哥的身份,在龍晴郡當過兵曹參軍,如今給太守鐘澄心算是打雜做些瑣碎事情,不過馬上要小步子升遷到州府衙門。如此一來,兩位當家的不僅是欣喜了,還有些敬畏,陵州誰不知道懷化大將軍鐘洪武和嫡長子鐘澄心,雖說傳聞給那位驕縱跋扈的世子殿下給滅去一些氣焰,可瘦死駱駝比馬大,鐘家無疑還是讓常人覺得高不可攀的北涼一流高門,能跟鐘太守朝夕相處,豈是芝麻綠豆大小的金門鏢局可以怠慢。
收起回復:。。。2013123112:01:真快2013123112:03:回復頹敗的盛開:紗布2013123112:03:插2013123112:03:回復時間會帶過所有:搶了個3樓,自己刪了,這是要黑屋的節奏2013123112:05
竇良兄弟三人暫時還沒有入住鏢局,而是在外頭租了一棟偏僻簡陋的小宅子,鏢局這邊趕緊讓人去請來喝酒,大當家的親手架起一只大炭火盆子,一伙人落座后,暢飲不停。酒酣之時,兩位當家的本就是性情中人,也不如先前拘束,談笑無忌,竇良兩個兄弟韋唐范漁陽因為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就印象不差,又有大哥竇良此次走鏢回來做了鋪墊,早早給徐奇說了一大通好話,喝酒說話更是放得開。大當家俞修才的名字略顯文縐縐,約莫是爹娘一心希望他以后能考取個舉人什么的,不過粗糲得很,臉上掛了一條觸目驚心的刀疤,跟徐鳳年徐北枳說起這檔子舊事,也談不上什么怨言,就是十幾年前被一個強搶民女的將種子弟給當街劃了一刀,他愣是沒敢還手,比武功他一只手能打那龜兒子十個,但是比靠山,他俞修才輸了十萬八千里,認栽。這個老爺們到今天也就是笑著罵了句娘。徐鳳年笑著轉頭跟徐北枳說了句,以后這類破爛事情就靠你鐵面無私做惡人了。徐北枳無動于衷,只是大口喝酒。金門鏢局這幫漢子也沒太當真,就算兩位都姓徐的公子哥身份不差,可陵州城盤根交錯,連那個陵州將軍都施展不開手腳,被上上下下合著伙糊弄,都說是經略使大人要給那位世子殿下一個下馬威呢,所以說只要是個外地人,甭管是誰,即便是士族為官的年輕人,也不能隨隨便便在這兒太歲頭上動土啊?
徐鳳年舉起碗,大概是第七八碗了,仍是干脆利落一飲而盡,鏢局眾人忍不住由衷喝彩,這酒量和酒品都硬是要得!徐鳳年隨意一抹嘴,笑道:“沒醉趴下之前,趕緊說幾句正經話,竇老哥韋老哥范老哥三位,都是徐奇的朋友,以后還得兩位當家的和鮑老鏢頭多照應,徐奇這碗酒就當謝過了。”
二當家章河已是舌頭打結,舉起大白碗,大聲道:“徐公子爽快,咱們鏢局小是小,卻沒誰是扭捏的娘們,章河也跟徐公子掏心窩,竇良三位兄弟本事不是沒有,而是太大了,章河都看在眼里,像韋唐和范漁陽,其實別說跟竇良一樣成為鏢師,就是當個鏢頭,也是理所當然,可咱們小地方,規矩還是跟別的地兒一樣,就是他媽的一個字,多!沒法子的事情,誰都得一點一點熬,都得從媳婦熬成婆婆,否則別的人不服氣,心里有怨氣,我章河也不敢說什么明天就讓三位兄弟當上鏢頭的大話屁話,也只能跟竇良三位兄弟賠個罪,大當家的,咱們都干了手上這碗酒?!”
俞修才舉起碗,哈哈笑道:“大伙兒都好漢滿飲走一個,干了!”
到最后,徐北枳也醉得一塌糊涂,已經靠在徐鳳年肩頭,金門鏢局那些糙漢子更是七倒八歪,俞修才抱著酒壇子說著醉話,含糊不清,依稀是說這輩子咋就沒能殺幾個北蠻子。
將軍府頭號管事孫福祿滿頭大汗出現在門口。他之前被世子殿下臨行前告知要來這座小鏢局。
唯一還清醒的徐鳳年只好背起不省人事的徐北枳,跟幾位收拾殘局的鏢師笑著告辭,走出大門后,孫福祿低聲道:“公子,經略使大人大半夜的,不知怎么就綁了個男人到府上了,這算哪門子的幺蛾子。”
徐鳳年嗯了一聲。
醉相奇差無比的徐北枳瞎折騰,一只手拍打著世子殿下的腦袋,一只手隨意在世子殿下臉上涂抹。
孫福祿被這幅場景震驚得嘴角抽搐。
這位從北莽顛沛流離到咱們北涼的徐北枳,以后要是當不上北涼道的經略使,他孫福祿就直接改名成孫子!
徐鳳年背著徐橘子緩緩走向馬車。
步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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