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戲諸侯
村頭有幾棵爬滿枯藤的風水樹,幾條皮毛骯臟的黃狗見著了這位陌生旅人,犬吠不止,村子本就不大,四五十戶人家,一下子就讓人知道村子來了客人,只不過剛才十余名倒馬關精壯騎士來去匆匆,讓許多膽小村民都沒敢出門,后來看到見到許織娘與右松娘倆回來得倉惶,一些手腳勤快早早起床下炊的婆娘都趕忙去喊起賴床的漢子,炕上男人雖說沒大出息,可比起她們好歹見識要更多,睡醒朦朧的男子踮起腳跟在黃土泥墻后頭瞧了半天,到頭來也說不出個一二三。
當年許織娘被外村青皮欺負,村里長輩看不下去,還敢壯起膽氣帶著村里青壯們去解圍,可對上一隊成制的北涼武卒,哪里還敢充好漢。這時聽聞家里豢養的土狗叫得起勁,生怕惹來禍事,性子急躁一些的漢子,來不及放下碗就跑出門踹了好幾腳,土狗們嗚咽地躲到角落趴著,十分無辜。門縫里看到一個佩刀的年輕公子哥,緩緩走到蜿蜒的青石板小路上,相貌俊俏得不行,幾名小有姿色的村婦若非知道一些輕重,早就出去調戲兩句,如此好看的男人,還真是破天荒第一回瞧見吶,村人沒太多顧忌講究,小媳婦若是生了崽,夏日乘涼,喂奶的話都敢大大咧咧敞開了胸口,圖個涼快唄,被看幾眼又不會少塊肉了去,見到公子哥的村里娘們,覺著若是被他那雙漂亮的丹鳳眸子看了去,指不定還是自個兒占了便宜哩。
徐鳳年一家一戶經過,門口都掛著出自舉人老夫子手筆的春聯,一幅一幅欣賞過去,在村尾一戶門口停下,敲了敲,不等主人應諾,便推門而入,情理之外卻意料之中地看到了那位小娘,徐鳳年避嫌地停下腳步,柔聲笑道:“怎么沒走?”
心神不定的小娘微微撇過頭,不與這位陵州士子對視,輕聲道:“無親無故的,能走到哪里去。”
徐鳳年靠著帶有晨露濕氣的冰涼院門,微笑道:“我來是撞撞運氣,想著你不要走得太急,好與嫂子說一聲,今天這事兒真的已經解決,我與后面趕來的那名將軍是陵州同鄉,雖稱不上世交,可不看僧面看佛面,他與我父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總不好意思做得太過火,我花了些銀子讓他去發給那幫軍爺們喝壇老酒吃頓狗肉,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樣一來大家的面子都過得去。怎么說呢,應了那句老話,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嫂子如果還是信不過,這兩天官府那邊會把克扣的撫恤銀子都吐出來,補給你,就知道我沒騙你了。”
小娘瞬間紅了眼睛,愈發低了頭,幾根纖細好看卻不如富家女子那般凝脂柔滑的手指,死死捻著衣角。
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說道:“跟右松說一聲,好好跟老夫子讀書,書里頭有黃金屋,等他到了考取功名的年紀,咱們北涼跟如今這世道也會不太一樣,別的不說,讀書人出頭的機會總會大一些。”
徐鳳年說完便轉身,聽到稚童跑出門喊了一聲大哥哥,世子殿下仍是沒有停步。小娘許清輕聲嘆息道:“公子,連門都不樂意走進嗎,嫌臟?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個道理,我懂。”
徐鳳年愕然,轉身苦笑道:“嫂子,你知道我沒這個意思。”
小娘瞪了一眼,道:“誰是你嫂子!”
她轉身后小聲卻堅決道:“聽右松說你早上送出去兩個包子,我給你做些飯食,吃完了再走。小戶人家沒什么好東西,總不能連道理也都沒有。”
徐鳳年微微一笑,走入屋子,擺放有一張八仙桌就占去一半位置,可見這房子有多小,屋里左手邊是睡覺的側屋,小娘去的右邊應該就是廚房,房子雖小,但也坐北朝南,并不顯得陰沉,右松給徐鳳年搬來唯一一條椅子,自己坐在小板凳上,抬頭看著這個心目中的大英雄,大眼瞪小眼。小娘下廚嫻熟,很快給徐鳳年煮了可以一盆盛五六碗的白米粥,一雙碗筷,還有下粥的一碟醋白菜,徐鳳年也不客套寒暄,坐在桌前,夾了一筷子可口甘脆的醋白菜,既有筋骨又有柔嫩,很能下粥,細嚼慢咽,竟是這些天最爽口的一頓飯了。
小娘和右松并肩坐在一根朱漆早已斑駁脫落大半的長凳上,孩子依偎著娘親,滿臉天真無邪的笑意,小娘似乎被孩子的情緒感染,嘴角含笑,約莫是覺得這位公子哥有趣,連這白粥醋白菜都能吃得津津有味。
徐鳳年喝粥不快,慢悠悠吃掉三碗,放下碗筷心滿意足道:“好吃。”
小娘溫婉笑道:“天天吃頓頓吃,也就不好吃了。”
徐鳳年點頭又搖頭道:“總好過餐餐山珍海味,起碼能養胃,再說了人間至味是寡淡,一般人吃不出這個境界,我也是游學以后才知道的。”
小娘斂了斂秀氣眉目,拍了拍右松的腦子,小孩兒懂事,馬上去收拾碗筷搬回灶房。她這才小心翼翼問道:“公子送出去多少銀子,就當許清欠你的,以后一有閑錢就一點一點還,行不行?”
徐鳳年笑而不語。
小娘臉皮委實單薄,一下子被他看得紅了臉。
徐鳳年平靜道:“北涼像你這樣的小戶人家,門道營生多一些的,一年拼死拼活也不過積攢十幾二十兩銀子,就算你會刺繡,能繡一些漂亮香囊賣給家境殷實的小姐姑娘們,可倒馬關就這般大小,你一年能賣出去幾個?若是花了大價錢從綢緞莊買來細碎緞子,卻沒能把香囊賣出去,壓在手上,就算只有一個,你也得不虧不少錢吧。就算生意好,你白天得忙莊稼活,這細致的刺繡活就只能擱在晚上,點了油燈慢慢勾挑捻,困乏了,一個不小心睡去,醒來時才發現油燈給浪費了,你不心疼?還不得狠狠拿繡花針刺自己兩下?退一萬步說,你加上那筆撫恤費,一年能還我三十來兩銀子,你得還幾年?照理說,比倒馬關折沖副尉還要大的官,一兩百兩銀子塞牙縫都嫌磕磣人,能入這種官老爺的法眼?所以啊,這個話頭,你根本就不該提起,反正我也不缺這點錢,就當我行善積德了一回,不挺好。”
小娘抬起頭,咬著嘴唇眼神清澈說道:“要還!”
徐鳳年笑道:“要還?好啊,五百兩銀子打底,再說了這官場上也不是你送銀子別人就愿意收的,與那位將軍那里要來的人情,你又怎么折算?值不值一千兩?算你一千五百兩,你慢慢還個五十年?”
小娘平靜道:“以后讓右松接著還。”
徐鳳年哭笑不得,這許織娘的執拗性子,莫不是打娘胎里就帶來的?
小娘突然輕聲道:“我其實知道公子也不富裕,萬萬不能讓公子做這個冤大頭,心里過意不去。”
徐鳳年訝異道:“此話怎講?”
小娘臉頰紅潤,弱弱說道:“公子方才接過碗筷的時候,許清看到公子手心和十指都是老繭。”
徐鳳年愣了愣,笑容古怪。
小娘誤以為傷了這位陵州士子的自尊心,她可是也曾聽說大城里的士子書生們,重臉面重過錢財,仁義道德比黃金白銀要更值錢,對此她不太理解,卻也覺得是極好的事,若是因此讓這位負笈游學的士子覺得拉不下臉?小娘一時間只覺得自己的嘴太笨,悄悄拿兩根手指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眼眶里一瞬就又濕潤,以前她日子再苦,委屈再大,也不會如此軟弱的。
徐鳳年欲言又止,沒有解釋這里頭的誤會,轉身朝躲在灶房門后的右松招了招手,將春雷刀摘下交到稚童手里,正了正臉色說道:“不管你怎么想,我說完一些話就要走了。這筆銀子,你真想著還,也行,等哪天一口氣攢夠了,再來陵州找我,否則你就當作我丟不起那個每次收你幾十兩碎銀的臉。我哪怕再雙手老繭,家境一般,既然是士子,這點臉皮還是要硬撐起來的,士族門第里出來的人,跟你一樣,在錢的事情上比較認死理。”
小娘嘆息一聲,不敢再一味鉆牛角尖,生怕這位好說話的公子一氣之下拂袖而去,本就是她與右松的大恩人。
右松抱著這柄名聲不顯于北涼的春雷刀,連北涼王府也沒有幾個人曉得它與繡冬刀的名號,恐怕也就梧桐苑那些個丫鬟才曉得,但梧桐苑看似和睦,世子殿下與她們從不講規矩,可她們如何敢不與北涼王府講規矩?任何有關世子殿下的消息,再小再瑣碎,一旦傳入外人耳朵,就是死罪一樁,北涼王徐驍對世子殿下和藹得不像話,對下人們,尤其是不懂規矩的仆役,可從沒好心情去聽冤屈,打死喂狗,都算心慈手軟了。果毅都尉皇甫枰之所以知道這柄春雷刀,還是那晚在王府上與徐家父子“閑聊”,才抓住一些當圣旨去聽的蛛絲馬跡。右松一臉崇拜問道:“大哥哥,你肯定打得過那些倒馬關甲士,對不對?”
徐鳳年笑了笑,輕聲道:“打是打得過,就算殺幾個人也不難,只不過有些事情,清官難斷家務事,打殺了無益于大局,還不如耐下性子講講道理,如果真的講不通,再打架也不遲。右松你要知道,光讀書讀功名是不錯,但很多時候還得靠自己拳頭去跟人說話,像那張順,教書的老夫子學問大不大?道理懂得多不多?可張順和老夫子頂角起來,你覺得最后是誰趴下?當然,老夫子有舉人身份,見到縣太爺也都不用下跪,張順一個斗大字不認識的青皮無賴,一般情況也不敢在老夫子面前蹦跳。”
小娘細細咀嚼其中味道,不言不語。
右松使勁點頭道:“右松讀書是想給娘親爭光,但也想跟大哥哥這樣行走江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徐鳳年伸手點了點稚童的額頭,柔聲教訓道:“你這小肚子能吃幾碗粥?多大胃口吃幾碗米飯才是對的,先把老夫子傳授你們的四書五經讀好了,再說其它。”
右松突然悶聲道:“大哥哥,我爹是英雄。”
徐鳳年語調古井不波,眼神卻溫柔道:“你爹是不是英雄好漢,我沒見過,不知道。但是右松和你娘,都很好。”
很好。
除此之外,可以舌燦蓮花的世子殿下竟是也不知如何評說。
徐鳳年望向門外,院里墻根晾著一排等人高的白菜墻,自言自語道:“我有一個家,很大,比你們這個家應該大了許多。有我爹,有管事,有丫鬟,有護衛,有門房,有女婢,有馬夫,有很多很多人,這個家大到許多人我一面都沒見過,每個或多或少都有私心,在自己的位置上為他們身后的一個個小家去做事,我要是想打理好這個家,不是說誰犯錯了被我撞上,憑著身份去敲打一下就完事了,好比哪怕是一個家里角落馬廄附近的一些恩怨,我也不是輕松拿下誰換上誰都能讓家務事變得更好,也許換上一張新鮮面孔后會更糟糕,總有很多在我家外頭虎視眈眈的人,想著把釘子塞進來,明面上幫你做事,其實是想著掏空我的家底。我像右松你這般大小的時候,也不懂事,躲在自己小小院子里,就覺得天塌不下來,可長大以后,才知道我爹這樣積攢下挺大家業的人,總有一天也會力不從心,他有太多事情需要顧忌,家里太多人都是跟他一起進屋子的,而且家外那些靠著我們家的鄰居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是人情啊,這些人曾經都出過死力給我爹做事,才有今天的大家大業,我爹再心狠,也要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殺雞儆猴一次有用,次數多了,許多人也就學聰明了,撈錢挖墻腳的手段更加隱蔽含蓄,我爹也就更頭疼了。一開始我爹讓我離開家門,出去走走,我還覺得受了天大委屈,后來才逐漸知道,多看一看別人如何過日子,是很有用的。這次我說是負笈游學,之所以從涼州走到倒馬關這里,都沒有單槍匹馬,只不過是想再看一看咱們北涼老百姓們是怎么過活的,過得好不好,就像一個初出茅廬的修補匠,家里窗戶破了,得縫補一下,否則以后風雨來襲,就要吃痛,墻被人挖了洞,得填一下。但僅僅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樣縫縫補補,還是不頂事,得知的病根在哪里,才好對癥下藥,一個家跟一個人一樣,病入膏肓再求爺爺告奶奶,會來不及。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急著自己露面,先找幾個用起來干凈利索的下人,推到前面去,讓他們既當釣魚的漁夫,又替我當一下裱糊匠,遠比我自己去捋起袖管敲打誰,來得長遠裨益。以前我見過一個姓軒轅的人,他清理家務事,就太過徹底了,幾乎掀了一個底朝天,我家一個姓陳的親戚,可能想著這么做,也有這個本事,但我不想重蹈覆轍。”
捧刀稚童反正沒聽懂,只聽聽出了大哥哥的家,似乎很大。
心底單純的小娘聽得怔怔出神,一臉恍惚。
徐鳳年站起身,小娘拍了拍右松的肩膀,小孩子趕忙將春雷刀遞還給他。
徐鳳年笑著說了一句小娘如何咂摸咀嚼都想不通的話,“今天幫你們,其實根子上的原因是今天這件事,怪我爹。以后若是還有這種事發生在北涼,你和右松可以怪我。”
小娘與孩子送到院門口,徐鳳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當時在溪邊上,我伸手攔住你,是無心之舉,你別怪罪。”
小娘許清一張俏臉紅得能滴出水來。
當時她只顧著往前沖,世子殿下伸出手臂時,她便將那豐腴的胸脯給撞了上去。
見她都快哭了,自知多此一舉的世子殿下略微汗顏地笑了笑,瀟灑走出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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