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悍刀行

第四十二章 陰間換刀,陽間喝酒

第四十二章陰間換刀,陽間喝酒

本書下載請登錄四庫書徐鳳年去武當前以為排到第十一的天下十大高手,便是天底下殺人放火最厲害的十人,上山才知道真正的高手有些隱于山林,有些不屑上榜,有些深藏不露,所以徐驍說那個被聽潮亭鎮壓的老魔頭是一雙手數得過來的高手,便知道這尊大妖一旦放出去亭外,就沒人能擋得住他興風作浪,徐鳳年掂量了一下,恐怕只有老黃和湖底帶刀老魁加在一起才行,可老黃死了,劍匣都在豎在武帝城頭被人笑話,白發老魁走了,以他的脾氣,哪里愿意給世子殿下做馬前卒,徐鳳年一個人能有幾斤幾兩去降妖伏魔?

扳手指算一算親眼見識過手段的,武當掌教王重樓肯定算一個,劍癡王小屏大半個,騎牛的能算半個?王府內那批守閣人大概只能算小半個了。

徐鳳年望向聽潮亭,猜測老妖物的身份來歷,沒有頭緒,笑問道:“王府上到底還有哪些寶貝,都別藏著掖著了,跟我透個底?”

徐驍喝了口滾燙黃酒,抹嘴道:“差不多沒了,都是我積攢半輩子的家底,還不夠你折騰?”

徐鳳年嘿嘿笑道:“就沒啥傳家寶?”

徐驍苦悶道:“有倒是有,可那等我死了才能送你,不到山窮水盡家徒四壁,哪能隨便搬出來。”

徐鳳年輕聲道:“都快過年了,說點吉利話。”

徐驍望向平靜湖面,似乎覺得乏味,撒了一把餌料,引來一幅錦鯉翻滾的鮮艷畫面,這才感慨道:“身子骨不如從前啦。年輕的時候三四斤牛肉就著酒下肚毫無感覺,烤全羊能一次性解決半頭,現在啃不動了,看見油膩就反胃。”

徐鳳年笑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這種千夫所指的大惡人,就算沒一千年,活個一百歲總沒問題吧?”

徐驍沒有出聲。

徐鳳年坐直身體,抓了把餌料準備拋入湖中,湖心亭四周因為徐驍第一把早就聚集了幾百尾游曳鯉魚,所以世子殿下才有抬手動作,便有百來尾貪食錦鯉躍出湖面,以前徐鳳年無聊,會捧著幾大盒餌料劃船而行,那種鋪天蓋地俱是鯉魚的風景,才最旖旎壯觀。昨天帶著小姑娘便爽爽快快大玩了一次,她一半懼怕一半驚艷,表情十分生動有趣。因此這些年北涼紈绔與世子殿下爭花魁搶青倌,板上釘釘的自取其辱,只不過她們假若有幸進入北涼王府,徐鳳年最多是給她們一小盒魚餌,他往往在一邊看戲,并不奉陪。

年末,在九華山敲完鐘,吃過不溫不火的年夜飯,徐鳳年來到芭蕉院,魚幼薇坐在窗口逗弄武媚娘,這只白貓愈發肥胖了,雪球一般,煞是可愛。

徐鳳年伸出繡冬刀鞘,武媚娘便乖巧抱住。

徐鳳年提了提,嘖嘖道:“該有十斤重了,以后就叫武胖娘。”

魚幼薇抱過憨態可掬的武媚娘,瞪了一眼不解風情的世子殿下。

徐鳳年坐下后,拿了塊桂花糕丟到空中,仰頭,剛好掉入嘴中。這糕點是魚幼薇親手調制籠蒸,別有風味,一出世便深受王府上下歡迎追捧,王府有桂樹百株,清秋時節,她便采摘了新鮮桂花,絞汁去渣擠去苦水,用上好蜜糖浸泡,小心密封窖存起來,等到制糕時,再拿出來,桂花糕入口即化,細軟滋潤,吞咽酥滑,這味道,徐鳳年很喜歡,連帶著看向魚幼薇的眼神,都有點深意。不再做那花魁不再做那魚玄機的她被看得緊張兮兮,抱緊了武媚娘,一不小心將豐腴胸脯給擠壓得厲害了,大半個滾圓的弧度相當誘人。

徐鳳年含糊問道:“等不急了吧?”

魚幼薇挑了下眉頭,只是發出一聲軟膩鼻音:“嗯?”

徐鳳年笑道:“我就知道。”

魚幼薇給徐鳳年的自說自話弄糊涂了,問道:“知道什么?”

徐鳳年身體傾斜靠向她,笑瞇瞇道:“天色不早了。”

魚幼薇沒有作小女子狀的面紅耳赤,更沒有驚慌失措,只是摸了摸武媚娘的腦袋,細聲細氣道:“還沒怎么的,整座梧桐苑就瞧我不順眼了,你能吃到這桂花糕,可是我在桂花樹下磨破了嘴皮才跟一個丫頭央求來的,要是在這里過了夜,我跟武媚娘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了?”

徐鳳年笑道:“那丫頭是綠蟻還是黃瓜?回頭我說她去。”

魚幼薇笑了笑,笑里藏刀,卻很點到即止地沒有去背后出刀。

徐鳳年伸手點了點魚幼薇額頭,動作溫柔,笑道:“你跟那幫小丫頭賭氣作甚,這樣不好,女人大氣才能讓人心動。”

魚幼薇愣了一下。

徐鳳年起身伸了個懶腰,把剩下半盒井然靜臥于錦繡食盒的糕點都塞進嘴里,耍著繡冬刀遠去。

去年老天爺格外吝嗇,只是依稀下了兩場小雪,很不盡興。

所以姜泥所在的院子里只堆了一個歷年來最小的雪人。

徐鳳年進了冷清院子,瞥了一眼小巧雪人,幸好頭顱還在。

世子殿下看了會兒,自然也沒能看出一朵花來,就轉身離開。

年后到底帶誰出去行走江湖,徐鳳年至今仍是吃不準,護衛扈從肯定不缺,以他的身份帶一百余鐵騎出去沒有太大問題,徐驍自會安排得當,不留太大話柄,加上徐驍安排幾個王府圈養的得力鷹犬,明暗交叉起來,一般江湖人士想要刺殺無異于螳臂擋車,但若只是如此,最是怕死并且吃過苦頭后的徐鳳年還是覺得不夠,白狐兒臉?他不一定肯走出聽潮亭,兩人交情向來是五兩桃換半斤李,沒有無緣無故的幫忙,徐鳳年也想不出江湖上能有比武庫更吸引白狐兒臉的武學秘笈。

難不成真要去找那聽潮亭下的半仙半魔?

徐鳳年不知不覺走到了“魁偉雄絕”九龍匾下,嚇了一跳。

先皇御賜的這塊牌匾字的意境倒不是霸氣,可那四個字在徐鳳年看來實在是……還是四個字,不堪入目。

沒來由想起了遠在千里外的二姐徐渭熊,很多時候她比世子殿下更加睚眥必報,卻習慣在大事上通透無礙,小事上小肚雞腸,像徐鳳年本就該喊她一聲二姐,她卻覺得刺耳,從小就非要徐鳳年喊她姐,把二字去掉。徐鳳年也不知道二姐跟大姐徐脂虎爭這個有什么意思,早生晚生是天注定的事情嘛。徐鳳年徐龍象兄弟關系融洽,徐脂虎徐渭熊姐妹關系卻實在一般,妹妹覺得姐姐作風放浪,是個花瓶,姐姐好歹是姐姐,度量大些,卻也喜歡惡作劇當面稱贊徐渭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傾國傾城,尤其是寫得一手好字……

女人心思,比天道更深不可測。相信山上那個年輕師叔祖對此會十二分贊同。

徐鳳年自嘲道:“下了山,竟然有點想念那騎牛的了。”

他自顧自哈哈笑道:“前兩天一口氣讓人送了一箱子艷情送上山,不知道騎牛的有沒有被他二師兄吊起來抽打?”

“徐乞丐,你還是這般無聊。”

白狐兒臉的清冷嗓音從閣樓內飄出。

徐鳳年推門而入,看到白狐兒臉站在大廳白玉浮雕《敦煌飛天》下。

徐鳳年樂呵呵道:“這稱呼一年多沒聽見了。”

世子殿下挎刀玲瓏繡冬,白狐兒臉腰懸樸拙春雷。

徐鳳年沒羞沒臊自言自語道:“原來我們也挺登對。”

白狐兒臉緩緩轉頭,將視線從壁畫轉到徐鳳年身上,殺機橫生。

徐鳳年無奈道:“我是說繡冬和春雷!”

廢話,白狐兒臉再美,世子殿下也不至于喜歡上一個爺們。

白狐兒臉重新望向那六十四位個個等人高度的敦煌飛天,頭戴五珠寶冠,或頂道冠,或束圓髻,秀骨清像,眉目含笑,她們上體裸露,肩披彩帶,手持笛簫蘆笙琵琶箜篌種種樂器,云氣扶搖,飄飄欲仙。

好一幅天花亂墜滿虛空的仙境。

世子殿下很小就知道騎在徐驍脖子上去觸目飛天的裸露胸部,這不是根骨清奇是什么,不是天賦異稟是什么?!只不過長大以后,次數便少了,畢竟徐脂虎最喜歡拉著徐鳳年一起睡,等弟弟十二三歲都沒放過,徐鳳年睡覺喜歡摟緊脖子撫摸耳垂的習氣便是她給慣出來的。

白狐兒臉挪了幾步,盯住了西北角頂部一位飛天,這一身天仙臂飾寶釧,手捧鳳首箜篌,仔細打量,竟然只有一目。

徐鳳年沒上心,只是心有余悸道:“徐驍說這聽潮亭底層鎮壓著一個老怪物,白狐兒臉,你小心點。”

白狐兒臉頓悟一般,春雷出鞘,擊中那身飛天的眼睛,春雷反彈歸鞘。

只見那一身飛天紋絲不動,其余六十三身飛天卻開始緩慢漂移起來。

一扇門出現在兩人面前。

徐鳳年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這是畫龍點睛了?”

白狐兒臉徑直走入。

徐鳳年想要拉卻沒有拉住,猶豫了一下,跟著走進漆黑昏暗中,借著大廳月光,可以看到是一條通往地下的樓梯。

白狐兒臉抽出春雷,以清亮刀鋒照映道路。徐鳳年跟著抽出繡冬刀。

等徐鳳年默數到六十三,樓梯逐漸光亮清晰起來。

是一座四顆夜明珠鑲嵌于四面墻壁的大廳。

墳墓一般!

靈位!

擺滿了北涼陣亡將校的靈位!

不下六百塊。

大廳中央放了一塊以供跪地祭拜四方的茅草墊子。

墊子遮掩不住一個更大的陰陽魚八陣圖。

徐鳳年望著一塊塊牌位,只有小數為他熟知,都是北涼軍的功勛武將,死于那場席卷天下的春秋亂戰中。

一將功成萬枯骨。

這只是書生語。

在這里,此情此景,才是真正的陰間。

白狐兒臉渾然不懼,只是問道:“你想不想以繡冬換春雷?”

心知不妙的徐鳳年搖頭道:“不想。”

顯然惱火世子殿下不識相的白狐兒臉緊瞇起丹鳳眸子,死死盯著徐鳳年,就跟打量一個靈位相差無幾。

白狐兒臉已經看出目前春雷比繡冬更適合世子殿下的練刀。

徐鳳年假裝什么都沒看見,不出意料的話,地底下就蟄伏著那個一壓就鎮壓了二十年的絕世高手,看白狐兒臉架勢,分明是被勾起了好奇,以他的脾氣,十有是要去一探究竟,徐鳳年可不想羊入虎口,他的第二次江湖逍遙游還沒黔驢技窮到要鋌而走險的地步。

白狐兒臉皺了皺眉頭,破天荒妥協道:“我要再下一層,可這畢竟是你家,所以你若答應我,我除了與你換刀,還額外答應你一個條件。”

徐鳳年毫不猶豫道:“好。”

白狐兒臉更加干脆,直接將春雷丟給徐鳳年。

徐鳳年接下春雷,卻沒急著把繡冬交換給白狐兒臉,而是正色問道:“我現在就可以提條件?”

白狐兒臉點點頭。

徐鳳年一本正經道:“條件就是我們現在別下去!你要反悔,就先殺了我!啊,不對,是打暈我!”

手中無刀的白狐兒臉瞪大那一對秋水眸子,看著握緊雙刀的世子殿下。

突然,白狐兒臉莞爾一笑。

那些敦煌飛天若是比起此時的他,便沒了仙佛氣。

徐鳳年看癡了,卻依然沒敢掉以輕心。

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顏歡笑的白狐兒臉仿佛是嗔怒,對,女子作態的嗔怒,緩緩道:“這次算你贏了,徐無賴。”

徐鳳年終于松了口氣,鬼門關打轉的滋味真他娘難受。

白狐兒臉伸出手。

徐鳳年滿眼疑問。

白狐兒臉怒道:“給我繡冬!上樓去,等你膽子長大些,我們再下去!”

徐鳳年呆呆哦了一聲,把繡冬刀拋給白狐兒臉,有點不舍,在武當山上就跟這位“小娘子”相依為命了。

一同回到樓上,白狐兒臉拿繡冬再敲飛天眼珠,壁畫神奇恢復原樣。

徐鳳年得了便宜正準備溜走,沒想到白狐兒臉并未生氣,只是輕聲道:“陪我喝酒。”

徐鳳年跑去梧桐苑拎了兩壺好酒回來。

兩人坐在聽潮亭雄偉臺基邊緣,白狐兒臉盤膝而坐,徐鳳年雙腳懸在臺基外邊空中。

白狐兒臉灌了一口酒,“北涼王是我見過最具梟雄氣概的男子,但我這一年來仍是不懂即便徐驍推行法家和霸道,怎就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剛才看到六百多塊靈位,似乎有些明白了。有六百人死心塌地替你賣命,你就是個草包,也可以威福一州。若這六百人都是英雄,愿意為你肝腦涂地,那當如何?世人皆知北涼王徐驍以六百驍騎起家,如今剩下沒幾個了吧?大概都在那里了。”

徐鳳年望向夜空。

白狐兒臉柔聲道:“有這樣一個爹,是不是很累?”

徐鳳年搖了搖頭。

白狐兒臉搖晃著酒壺,嘲諷道:“你爹手段心機隱忍都是當世一流,你卻是個無賴。”

徐鳳年苦笑道:“就別挖苦我這個草包了,不就用繡冬騙你春雷嗎,你要不甘心,我們換回來就是。”

白狐兒臉嘴角弧度迷人,再狠狠灌了口酒,喝酒都如此豪邁,道:“說吧,什么條件。”

徐鳳年輕聲道:“不提了,你要下去便下去,到時候告知我一聲便是,我讓徐驍多給你安排一些人手。”

白狐兒臉狐疑道:“你什么時候菩薩心腸了?”

徐鳳年自嘲道:“我的朋友本來就不多,因為那一心要做板蕩忠臣的陵州牧,去年又少了一個。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把你當朋友。”

白狐兒臉面無表情,只是仰頭喝酒。

一壺很快就被他喝得滴酒不剩。

他伸過手,朝徐鳳年要酒喝。

徐鳳年晃了晃手中酒壺,笑道:“我喝過了你還要?”

臉色微醺的白狐兒臉大聲道:“拿來!”

徐鳳年遞了過去。

一半驚喜一半懊惱,驚喜的是白狐兒臉如此心高氣傲的一個人都開始跟自己不拘小節了,懊惱的是白狐兒臉看來千真萬確不是個娘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