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玉話才說完,舒云在旁道:“婢子與她說姑娘才醒,不如明天精神好些再去,也省得再病倒,豈不是更添麻煩?可她就是不依。”
綺玉急著搶話道:“哪是我不依?紅英姐姐過來傳話的時候就是這么說的,要是去晚了,二夫人知道更要不高興了。”
聽她這么說,舒云便不再說話,只看著佟錦。佟錦倒也痛快,起身道:“那我這就去吧,妹妹因我而病,我照顧她也是應該的。”
明知道沒人在意自己,又何必再執著什么面子?明知道抵抗不了,又何必再糾結這一天半天的時間?況且,佟錦也迫不及待的想見見其他人了。
見佟錦答應了,綺玉這才松了口氣。她答應紅英要佟錦這就過去,要是佟錦犯了倔,她面子上不好看不說,紅英若是再報給二夫人說她辦事不利,那對她可不是什么好事。
佟錦沒什么可準備的,說走就走,舒云只送她到了院門口,綺玉則一直跟著她,看樣子是要送她去交差,佟錦樂不得的,省得迷路了。
出了自家院落,佟錦回頭看了一眼,見院門上的綠漆已有些斑駁了,門額上掛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金紛園”。
金紛……佟錦覺得有點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便隨著綺玉先去了。
沿著院墻走了一段路,佟錦才覺得她這家還真是挺上規模的,她那金紛園按理說應該不是什么特好的地方,但也占地不小,在空間上算是優待她了,而現在走了這么半天,也只經過了一個空院子,走出一百多米,還沒見人煙呢。
佟錦一邊觀察四周,一邊緊跟綺玉的腳步。再經過一個人員進出頻繁、似乎是下人聚集地的一個院子后,拐出一個角門,佟錦的眼前豁然開朗。
一大片園子,有點進植物園的感覺,雖已是初秋,但遠遠望去仍是郁郁蔥蔥的,腳下鋪的盡是拼成圖案的五色石子,又用菊花盆飾擺出道路,每隔兩米左右間隔安放,彎彎曲曲的直通到園子里去。
待進到園中,茂木異石隨眼可見,布局精巧幽靜雅致,行于園中,曬著初秋的午后烈陽,倒別有一分享受的滋味。
因打量園子分了神,佟錦的腳下才慢了幾分,耳邊就聽到綺玉不耐的招呼,佟錦也不和她見識,一個丫頭,她現在還沒空搭理。
兩人迅速地穿過園子,又走了約么小十分鐘,這才踏上一條由青色石板鋪就的寬闊大路,大路盡頭是一個落院,占地甚廣,門楣上金光閃閃的“明威堂”三字離老遠就能看見。
這么氣派而又帶著陽剛之氣,肯定不會是二小姐佟玉帛的住處,看來是要先去見佟介遠了。佟錦正考慮著一會該演什么戲碼,綺玉腳下一停,在明威堂外先整了整衣裙,這才走到門前,對一個看門的婆子笑道:“阮媽媽,我送大小姐過來了,麻煩你叫紅英姐姐出來說話。”
看門的婆子應是早得了吩咐,并沒有通知紅英,而是揮了揮手,直接叫她們進去了。
這派頭!
佟錦不由想起自己的院子,可沒見著守門的,而之前只聞其聲的古媽媽也沒在院里,比起這里,差得可不是一點半點。
進了明威堂,佟錦才發現這里院中有院,與綺玉在第二道門前站定,綺玉又去和守門的婆子說話,這次那婆子沒放她們進去,而是轉身進院,沒一會,從院中出來一個十七八歲,修眉俊眼的紅衣丫頭。
綺玉連忙陪笑上前,“紅英姐姐,我送大姑娘過來了。”
紅英白凈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疏離笑容,“叫什么姐姐?你現在也是大丫鬟了,還以為是以前總跟在我身后的二等丫頭么?”
綺玉連說不敢,閑扯了兩句,這才又提佟錦的事。
紅玉壓根就沒過來見佟錦,但聲音又足可以讓佟錦聽到,她說:“二夫人正在午睡,就讓大小姐直接去采薇園吧,老爺吩咐,在二姑娘完全康復之前,大小姐都要在那邊侍候,晚上也住在那邊,暫時就不要回金紛園了。”
綺玉自然答應,只是沒見到二夫人總是心有不甘。為了能在二夫人面前露上一臉,她整日躲在屋里苦練繡工,終于繡成一個能拿得出手的香囊,今天特意掛在身上,就是希望得二夫人青睞,把她調回明威堂來,現在這希望又要落空了。
綺玉還想與紅英說說,紅英卻不再理她,轉身回了院子,看著守門婆子陰陰的神情,綺玉只得做罷。
紅英進了院子沒有馬上離開,探頭見綺玉領著佟錦走了,這才直奔正房堂間而去,掀起半舊的織錦門簾,輕聲說了句:“夫人,大小姐過去了。”
好一會,從東跨間里傳出淡淡的一聲“嗯”,紅英也不進屋,放下門簾出去了。
東跨間里,一個穿著橘色衣裙的文雅婦人看似專心地繡著身前繡架上繃著的一幅墨菊圖,正是佟家二夫人柳氏。
柳氏今年三十有四,容貌嬌美動人,又因保養得宜,皮膚水亮潤澤,看上去不過三旬。她十指纖細手法靈動,幾朵墨菊于錦底上仿若實物,可這幅任誰看都是難得之物的繡品,卻仍入不了柳氏的法眼,一片花瓣拆了又繡,反復了幾次,終是失了耐心,伸手將繡架推開。
她身旁陪著的是她的乳母趙嬤嬤,見她如此,連忙將繡架移走,安慰道:“老夫人的壽辰還有幾個月,原不用這么早就準備的,慢慢來。”
“嗯。”柳氏淡淡地應了一聲,不是心思地道:“有陣子沒做活了,手都生了。”
趙嬤嬤笑道:“夫人的技藝就算擱下十年八年也是比別人強的,當年繡與太后的一幅竹林微雨圖,可是連當今圣上都贊不絕口呢。”
提起當年之事,柳氏微有恍惚,隨后輕哼一聲,“幾百年前的事了,媽媽還提它做什么!”
趙嬤嬤輕嘆了一聲,知道她的心思全然不在繡品上,便又勸道:“媽媽知道這次的事讓你心里難過了,可那丫頭就是受人擺布的貨,你在她身上撒氣,輕不得狠不得的,有什么意思?況且那邊到底還是有身份的,要是這丫頭出了事,真鬧起來,老爺也不好收場。還不如像現在這樣給老爺個面子,從輕處置了,老爺心里舒坦了,興許那事就能成。”
“我倒是為他著想!”柳氏心煩地踢開腳踏站起身來,“他倒好,成天就用這話唬我!十幾年了,還能有什么希望!”
趙嬤嬤歸置好腳踏,走到她身邊來,繼續安慰道:“老爺也有難處,抬妾為妻,這是犯法的,老爺如今圣眷正隆,要是因為這樣的事而受詬病,對老爺仕途有損。”
“一個平妻,我才不稀罕!”柳氏說著眼圈突地紅了,“當年他不顧我們的情意改娶公主,我早該與他一刀兩斷!只怪我那時心軟,可憐他也是被逼無奈,這才許他為妾,誰想到他眼看著旁人欺我害我!竟不為我出頭!”
“夫人!”趙嬤嬤輕輕拉了柳氏一把,示意她小點聲,“平妻也是妻,你不為自己想,也得為二姑娘和七哥兒著想,你就忍心他們一輩子都是庶出?”頓了頓,趙嬤嬤又道:“再說,如今這府里的主母是誰?別說那邊是住在外頭的,就算住在府里,老夫人和老爺又豈會給她長臉?他們的心都是向著你的,現在只差一個名份,你這么多年都忍過來了,再忍忍又怎么著?況且這次的事是那邊有錯在先,是她們理虧,皇上也不會幫著她們的。要是老爺找到合適的機會向皇上進言,請皇上做主給你抬妻,那時誰又敢說一個不字?”
聽著這些話,柳氏的情緒漸漸平靜下來,這些話她對自己說了十幾年了,哪有不懂之理,剛剛只不過心氣難平,加之對佟錦母女積怨頗深,難以自抑罷了。
“媽媽說的對,那小賤人原也不值我去費心,就送過去給玉帛消消氣也好。”柳氏吐出口氣,平復下心情,拉過繡架坐回位置繼續繡她的墨菊,又是那文雅嬌美的模樣。
再說佟錦,跟著綺玉離開明威堂后一路向北,走了沒多遠便見一處清幽之地,左竹右梅拱繞一座名為“采薇”的小園。這園子占地不大,卻是極為精致,院門上的褐漆是全新的,定是時時漆涂,門環鎦金,門板厚重,雕蓮刻葉,只一扇大門,就將佟錦的整個院子都比下去了。
這里沒人守門,綺玉就引著佟錦直接進院,院內布置也是極盡精巧之事,每一處都匠心獨具,面積不大,處處有心,實在是一間雅地。
她們剛進院子,便有一個穿著二等丫頭統一服飾的小丫頭迎過來,見了她們也不說話,直接回頭喊道:“蘭芝姐姐,大小姐來領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