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十八娘身形微動,神色無波,看著眼前這個高瘦的人,他靜靜的站在那里,散發出一種讓人懼怕的威嚴和氣度。
顧十八娘知道,這種氣度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隨便見到的。
那一世,她只有幸見過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就是死的那一刻。
那時的他已經不需要再隱瞞自己真實的一切,那些束縛他的繩索已經被他隔斷掃空,那個他恨的卻不得不卑躬屈膝的人也已經埋入黃土中,他功成名就,天地之間,肆意縱生,浩蕩馳騁,勢不可擋。
而自己與他生命里,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伴著他隨意的一掃,湮滅在黃土中。
“沈少爺請說。”她淡淡說道,一面輕輕抬手,“你們且退開。”
阿四與侍女立刻領命忙站到一旁的墻角下,屏氣噤聲。
看著車角下掛這的燈籠映照著姑娘忽明忽暗的臉,沈安林伸手一撐,坐在車架上,與她近在咫尺。
對于自己這突然的動作,這姑娘神情依舊,就如同一個木頭人一般,無知無覺。
但這只是她的外表,她的內心定然如同這一雙幽潭般的雙目般深不可測,沈安林與她對視一刻,嘴邊浮起笑意。
“顧湘….”他聲音低緩幾分。
“請說。”顧十八娘淡淡道。
“我找了個好大夫….”沈安林含笑低聲說道,看著她的眼。
“恭喜沈少爺痊愈。”顧十八娘聲調未變。
比那一世提早了半年多,而且那個好大夫絕對不會是彭一針了,已經有很多與記憶里不同的事發生,對于他說的這話,顧十八娘已經不驚訝奇怪了。
“我就要走了,再上戰場….”沈安林接著說道。
“哦。”顧十八娘只是淡淡道。
“不祝福我?”沈安林含笑問道。
顧十八娘終于將視線聚焦在他面上,搖了搖頭,“你應該慶幸我沒有詛咒你。”
二人視線相對一刻。
她說的是真心話,沈安林雖然早已知道這姑娘對自己的態度,但此時此刻,他的眼神還是微微黯淡一刻。
“她來京城了….”他接著說道。
“恭喜母子相見共享天倫。”顧十八娘答道。
沈安林看著她,嘴邊又浮現笑意,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雖然眼前這個人毫不掩飾對自己的疏離拒絕,但他卻感覺,她跟他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一見如故。
她能一眼看穿自己的真實情緒真實想法,能對自己說的突然的話對答順暢。
“她在查你….”他接著說道。
“我很榮幸。”她接著口答道。
“她以為你將順和堂送與我….”他說道。
“我很榮幸.”她答道,話語一樣,聲調卻是不同,表達的情緒自然也不同。
沈安林濃眉微微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我心悅你。”他忽的說道。
“我很榮幸…..”她依舊順口接道。
沈安林的笑便在臉上蕩漾開。
顧十八娘面色微微僵,“很好玩?”
沈安林伸手揉了揉下頜,收住笑。
“沈少爺說完了沒?”顧十八娘壓制住漸漸升起的煩躁,冷聲問道。
“這就惱了?”沈安林含笑問道,看眼前這姑娘越來越幽深的眸子,便咳了一聲,手一抖拿出一張紙,在她眼前晃了晃。
顧十八娘冷笑一聲,帶著嘲諷道:“就這張破紙,你還真把它當成寶….”
她的話沒說完,就見沈安林微微一笑,伸手將那發黃的薄脆的紙撕成碎片,手一揚,隨風散入夜色中。
“男兒大丈夫,豈有強人所難以物要挾之行徑….”他攏手在身前,揚眉說道。
顧十八娘的視線隨著紙片落入黑暗中。
“沈少爺大丈夫行徑,說到做到,絕無戲言…..”她淡淡接口說道,心里酸澀之意濃濃的散開。
是的,他還是他,說話行徑果斷決絕。
“沈少爺,請。”她抬手送客。
沈安林卻并沒有走的意思,一腳踏在地上,一腳懸空微晃,抱手在身前看著她神色忽的肅然。
“顧湘。”他說道,“我心悅你,可托媒相求否?”
顧十八娘的身形微僵,她并沒有抬頭,慢慢的搖了搖頭,不再給他多說話的機會,伸手招了招。
阿四以及兩個緊張的渾身發抖的侍女急匆匆的走過來。
沈安林站開,慢慢退到黑暗中,看著馬車晃悠悠前行。
馬車忽的停了,他的心中不由一跳,垂在身旁的手不由攥起來。
侍女掀起車簾了…..
那姑娘探出身了….
她走下來了….
她走過來了….
“沈少爺,我想給你講個故事。”顧十八娘看著他慢慢說道。
“好,你說。”沈安林點點頭,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不察覺的喜悅。
這是相識以來,她第一次主動跟自己說話。
“從前,有一個農夫種了一棵秧苗,秧苗還沒長成時,一株藤蔓纏了上來,很快就要將秧苗纏死,農夫便拔掉了這株藤蔓,并且為了防止藤蔓再生,將秧苗附近鏟平,不留一棵雜草….”顧十八娘語速緩緩的說道。
沈安林專注的聽著,眉頭微微皺起,卻并沒有插話。
“你說,農夫做的對不對?”顧十八娘忽的問道。
“什么對不對?”沈安林略一怔,旋即領會,“拔掉藤蔓嗎?當然是對的,難不成要任秧苗死去,而藤蔓得生嗎?”
顧十八娘點點頭,“我也這么認為,要是我是農夫,我也會這么做。”
沈安林開口想要問,顧十八娘卻接著說道,“那那些雜草呢?”
“雜草?”沈安林皺眉道,并沒有斥責她的荒唐無聊,反而鄭重答道,“雖然不似藤蔓如此危及秧苗生死,但以防萬一,自然要一并除去。”
顧十八娘點點頭,“沒錯,要是我也是農夫也會如此做。”她看著沈安林,話鋒一轉,“那如果我是雜草呢?”
沈安林眉頭微皺,看著她沒有說話。
“藤蔓是為生,秧苗是為生,農夫種秧苗是為生,雜草亦是為生,都是為生,我能理解農夫的做法….”顧十八娘定定看著他,一字一頓說
道,“但雜草不能。”
沈安林沉默一刻,看著她點點頭,“我明白,只是這世上難免無辜。”
是的,無辜….她就是個倒霉的卻該死的死了也白死的無辜…..
顧十八娘深深吸了口氣。
“那么,還請沈少爺放下吧,既然沈少爺話說的如此明白了,我便也明白的說說我的看法,我顧十八娘不是欲迎還拒的人,也不是拿喬的人,也不是因父輩種種而刁難與你,只是你且記好…..”顧十八娘緩緩吐出一口氣,“此生我與你,注定是無情無愛無緣無分,只愿不見不想不問不知。”
說完這句話,再一次看了眼神色瞬時沉沉的沈安林,她轉身大步而去,顧家的大門徐徐而開,人車進去后,又徐徐關上,高懸在門下的燈籠隨風晃動,照得地上慘白如雪。
沈安林不知道自己在此站了多久,耳邊反復回蕩這那一句不見不想不問不知。
一聲低低的夜鳥鳴叫傳來,沈安林依舊矗立不動,緊接著兩三聲夜鳥聲又起,相比于第一次顯然有些焦急,似乎在召喚夜深尚未歸家的雛鳥。
“這小娘子確是對我無心無情….”他輕輕嘆了口氣,聲音里有說不出的落寞,旋即他伸展了雙臂,披風在暗夜里發出呼啦啦的響聲,他的聲音陡然又變得沉著有力,“男兒志懷天下,怎么能為一女子傷春悲秋,也罷,我去也。”
伴著又一聲夜鳥鳴,沈安林的身形消息在巷子中。
日子緩緩而過,自從那一夜后,沈安林沒有再來過,而顧十八娘也正如自己說的那樣,并沒有刻意的去打聽沈安林的消息。
至于他說的沈三夫人的事,靈元已經察覺并且出手料理了。
撫遠公府,一處廂房外四五個丫鬟仆婦各自忙碌,喂鳥的澆花的灑掃的,井然有序,凡是從外經過的人見了,都忍不住贊嘆一聲,建康來的不怎么起眼的這位旁支三房的夫人治家有方。
此時的屋內卻是格外的寂靜,檀木桌前,沈三夫人獨坐,身旁站著一個老家院。
“你說什么?”沈三夫人臉色微微蒼白,“這不可能!”
“夫人,千真萬確,雖然被劃花了臉,但的確是含香無誤。”老家院低聲說道。
沈三夫人身軀微微發抖,胸膛起伏,眼中冒出要噬人的寒光。
“是誰干的?”她深吸了幾口氣才平復了情緒,緩緩問道。
老家院搖搖頭。
“會不會是那小畜生?”沈三夫人問道。
老家院明白這小畜生說的是誰,頭又垂下幾分,但口中卻十分肯定,“不是,他斷無此能力….”
沈三夫人這才松了口氣,手指敲著桌面,“我瞧那小畜生是已經失魂落魄了唯有混日子過余生罷了….”
說到這里,嘴角浮現一絲笑,但這笑意很快便消去,“不過,撫遠公爺對他倒是好的很,竟然還在四處遍尋名醫….”
“對一個廢人,大家自然要多些關懷,要我說,夫人該跟撫遠公爺學學,免得落人口舍….”老家院說了一句很不符合老家院身份的話。
沈三夫人卻并沒有怒氣,反而恩了一聲。
“這么說,那賤婢身后有人相護?”她皺眉說道。
“應該是。”老家園答道,遲疑一下,“而且此人來頭不小,咱們竟然查不出是誰,夫人,千萬不可再魯莽….”
魯莽這個詞讓沈三夫人面上浮現不悅,她抬眼瞪了這老家院一眼,重重的哼了聲。
“夫人,我的意思是,含香雖然死了,但的確已經查明,這賤婢和林少爺并無瓜葛,反而據說與一個商戶新貴關系不一般….”老家園忙低頭恭敬說道,“所以,夫人,可以放心,不用理會這賤婢。”
“這賤婢!”沈三夫人重重拍了下桌案,目光閃爍,這賤婢竟然還有人相護?
“你說她跟一個商戶關系…..?”她看向老家院,忽的問道。
“是,夫人應該知道,建康的大有生…”老家院笑道。
沈三夫人點點頭,“聽說很有錢。”
“就是他們家的大少爺…..”老家院說道。
“多大了?長得如何?性情如何?”沈三夫人忽的問道。
老家園微微皺了下眉頭,他自然準備了很多有關這位大少爺的資料,例如做過什么事出過什么計策,只是沒料到夫人會問這么…這么膚淺的問題….
女人啊,不分大小,唯一關注便只是皮相。
“二十三,長得…”老家院只得用有限的形容男人的字眼答道,“很好…性情嘛看上去很好…”
“怎么個好法?”沈三夫人有些不滿意的問道。
老家院有些抓狂,只得結結巴巴道:“就跟…就跟…比林少爺還要好看…”
那小畜生也算好看?頂多算一般,沈三夫人哼了聲,心底有了印象,便不再糾結這個問題。
不過,這個賤婢….
她忽的冷笑一聲,“這個賤婢該不會以為到了京城,離了建康,我當年說過的話就算不得數了吧?”
老家院抬頭看了她一眼,不太理解她的話。
“我說過,她休想好好嫁人!”沈三夫人敲著桌面,嘴角浮現一絲獰笑,“只要我活著。”
一旁的老家院皺了皺眉頭,真搞不懂這些女人怎么這么無聊,耍些亂七八糟的手段,只是給別人添堵,又不是能弄死人家,真是費力無趣。
“當初如此羞辱我,我便要你這一輩子都過不順心,嫁好人家,想都別想,我就等著將來你跪倒我面前,求著嫁入我家來,一輩子給我掙錢給我為奴為婢贖罪!”沈三夫人冷笑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不就是一個商戶嘛,商戶是什么?逐利而行,重利輕別離,拋出一塊好骨頭,還逮不走一條狗嗎?”
看著沈三夫人一臉陰毒的笑,經歷半輩子世情人心的老家院也忍不住打個寒戰,黃蜂尾,婦人心,果然夠毒。
明日周六休息一日,男人問題不要糾結,咱們先講故事,順其自然吧,我反正順其自然按部就班的寫下去.
當初如此羞辱我,我便要你這一輩子都過不順心,嫁好人家,想都別想,我就等著將來你跪倒我面前,求著嫁入我家來,一輩子給我掙錢給我為奴為婢贖罪!”沈三夫人冷笑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不就是一個商戶嘛,商戶是什么?逐利而行,重利輕別離,拋出一塊好骨頭,還逮不走一條狗嗎?”
——看到這里偶就想:為毛死的是含香,不是你個瘋婦捏?
引用annieshangyl(7樓)
當初如此羞辱我,我便要你這一輩子都過不順心,嫁好人家,想都別想,我就等著將來你跪倒我面前,求著嫁入我家來,一輩子給我掙錢給我為奴為婢贖罪!”沈三夫人冷笑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不就是一個商戶嘛,商戶是什么?逐利而行,重利輕別離,拋出一塊好骨頭,還逮不走一條狗嗎?”——...
因為她的下場會比含香更造孽啊
感謝樓主的更新哈
沈終于放下了,為18歡呼
“當初如此羞辱我,我便要你這一輩子都過不順心,嫁好人家,想都別想,我就等著將來你跪倒我面前,求著嫁入我家來,一輩子給我掙錢給我為奴為婢贖罪!”沈三夫人冷笑一聲,咬牙切齒的說道,“不就是一個商戶嘛,商戶是什么?逐利而行,重利輕別離,拋出一塊好骨頭,還逮不走一條狗嗎?”
沈三夫人有毛病啊顧18又沒瘋掉,要我說,就是個蠢貨,也知道寧愿終生不嫁人,也不會給她做奴做婢啊。。。什么鳥玩意狠毒的老女人
“她在查你….”他接著說道。
“我很榮幸。”她接著口答道。
“她以為你將順和堂送與我….”他說道。
“我很榮幸.”她答道,話語一樣,聲調卻是不同,表達的情緒自然也不同。
沈安林濃眉微微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玩味。
“我心悅你。”他忽的說道。
“我很榮幸…..”她依舊順口接道。
沈安林的笑便在臉上蕩漾開。
顧十八娘面色微微僵,“很好玩?”
我覺得很好玩。。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