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言情
“小姐。。。”個子小小的那人停下腳,在幾步外發出蚊蠅般的聲音。
這是個女孩子,雪花撲撲的下來,阻擋了顧十八娘的視線,看不清她的面容。
“你找我?”她開口問道,凝神打量他們。
目光落在哪女孩子的身旁,這是一位少年,瘦骨嶙峋,亂亂的頭發遮擋了他的眼睛,透過層層雪片,模糊看到他削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緊緊閉著。
就當顧十八娘打量他們的時候,那少年忽的跪下了,叩了個頭。
“做什么?”顧十八娘很意外。
那女孩子此時也跪下了,叩頭后用發顫的聲音道:“靈寶兒謝過小姐救命大恩大德。。。。”
救命?顧十八娘一怔,走近幾步,看著那小女孩怯怯的激動地微微發顫的身形,想起來了。
“哦是你呀。”她嘴邊浮現一絲暖暖的笑,目光就落在那少年身上。
一陣風吹過,卷著雪花飛舞成一片,透過這飛舞的雪花,少年感覺到溫柔的帶著欣喜的目光將自己籠罩住。
這目光讓少年微微低下頭。
“你好了?”清涼的女聲帶著毫不掩飾的激動,“這太好了。。。。”
她說道,隨后聲音低沉下去,“這太好了。。。。。”
她又說了一遍,這一遍像是一聲長嘆,似乎吐盡了心中悶愁。
“你們快起來。”顧十八娘幾步過去,伸手扶住那小女孩。
小女孩又叩了個頭,才順從的站起來,少年遲疑一下。
“你身子剛好,快起來。。”
眼前伸過來一雙小手將他的胳膊輕輕一扶。
少年便站了起來。
“這大雪天的,你們快回去吧。”顧十八娘說道。
“小姐,”小女孩看了自己哥哥一眼,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一般,道,“小姐救了靈寶兒的哥哥,靈寶兒愿意為奴相報。。。。”
顧十八娘聞言一笑,搖了搖頭。
“小姐,我是說真的,靈寶兒發誓,誰要救了哥哥,靈寶兒今生今世就是她的奴婢。。。。”小女孩以為她不信,忙忙的說道,說著就要跪下。
“不是,我信。”顧十八娘忙伸手攔住她,“你不用如此謝我。。。。”
她停了一刻,“這是你的命好。。。。”
我的命好?靈寶兒驚訝的看著眼前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姑娘,她靈寶兒長這么大從來都沒人說她命好過,就是她自己也沒覺得。
父母俱喪、背井離鄉、流落乞討、受人欺凌、衣食無著,生死不定。。。。。。
這叫命好?
“哥哥。。。”她伸手怯怯的拉了拉身旁沉默靜立的少年。
“我欠你一命。”少年開口說道。
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傷病未愈的虛弱。
顧十八娘笑了笑,“快走吧,雪越下越大了,你現在身子還沒好,快走吧。”
她說罷轉身拎起藥筐篩子走向大門。
“小姐。。。。”小女孩在后忙忙的喚道,人也跟了上來,“小姐。。。。”
她噗通跪下了。
“你這是何必。。。”顧十八娘轉身嘆氣,“我說過了,是你好命,恰好我路過,如果你命不好,就不會遇到我。。。。。有的人。。。。就沒這樣的好命。”
她說到這里,嘆了口氣,才接著說道,“這樣我也幫不了你,所以,你看,這跟我無關,你要感謝的是你自己。”
這叫什么道理?小女孩和少年都是一愣,對視一眼,再看顧十八娘已經推門進去了。
“小姐。。。”小女孩還要追上去,被少年伸手拉住。
“我們走吧。”少年低聲道。
“可是,哥哥。。。。”小女孩有些遲疑。
少年抬頭看了眼那新漆的大門,不管那女孩身上穿的怎么樸素,那高懸的大字門匾也帶著不容忽視的富貴威儀,少年不再說話,拉起小女孩的手走入風雪中。
夜色深深,寫完最后一筆,顧海伸個懶腰,搓了搓手。
門咯吱被推開了,曹氏端著一碗熱騰騰的湯茶進來了。
“娘,你早些睡,別總是給我做湯茶。”顧海忙站起來接過碗。
“娘又不累,早早的睡什么。”曹氏一笑,看著兒子大口喝起來。
“雪還在下啊。。。”顧海看著門外,院子里瑩亮一片,“妹妹也沒睡?”
“也在看書呢。”曹氏看了眼緊挨著自己屋子的小小耳房,窗子里透出橘黃的光,有些心疼的道。
“妹妹要是個男孩子,這么勤奮一定能中狀元..”顧海笑道,“簡直比我還用功..”
曹氏笑著端著碗出去了,顧海看了眼那亮著燈得小屋,活動了下雙手,再用一次坐下來,開始看書。
第二日吃過早飯,顧海掃完門前的雪,才要出門,顧十八娘追上來。
“哥哥,等等我,咱們一起走。”
顧海站住腳笑著等她,見她背著一個帶蓋子的竹簍,又拿了小鏟子。
“你要做什么去?”顧海好奇的問。
兄妹二人邁出家門,雪地上已經有不少車馬碾壓的痕跡,街道的另一頭,不知道哪家的小廝們正刷拉刷拉的清掃地上的雪。
“第一天上學堂怎么樣?”顧十八娘問道。
側頭見妹妹臉上明顯的緊張,顧海笑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頭。
“很好。”他說道。
“有沒有人欺負你?”顧十八娘問道。
“沒有。”顧海笑道。
馬車得得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兄妹二人忙往路邊讓。
“嗨,傻木頭…”顧瀧從車窗里探出半個身子,啪的扔出兩個雪球。
顧海忙用袖子擋著一側身,雪球在他肩頭留下一片雪印,嘎嘎的笑聲伴著馬車聲遠去了。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顧海咧嘴笑了,顧十八娘看著他,慢慢的也笑了。
“妹妹,你就放心吧。”少年拍了拍妹妹的肩頭,似是調侃似是認真。
顧十八娘點點頭,笑著說聲好,在路口分開看,看著挺直脊背步伐如風的顧海走遠。
這一次,哥哥應該不會因為別的孩子們得嘲諷,先生的責罰而厭學了吧……
顧十八娘是走到城外時,發現身后有人跟著。
她停下腳就站著回頭看,直到那個大冬天還穿著破舊單衣的男孩子從樹后站出來。
“是你?”顧十八娘看了眼,認出這少年。
那一日雪中看不真切,此時看過去,見他的年紀大約十四五歲,身量與顧海相似,不過比顧海還要消瘦,亂亂的頭發被風吹起,露出自額頭直到眼角的一道尚紅腫的細細的疤痕。
“有事?”顧十八娘又問道。
“報恩。”他答道,聲音遠遠的扔過來,帶著幾分冷冽。
顧十八娘就笑了笑,擺了擺手,“去吧,去吧。”
她轉過身接著向尋著河塘走去,看那少年在后不遠不近的跟著,他的腿傷沒好,走路很不利索。
冬天的蟾蜍不好找但是好捉,不顧濕冷的在河塘邊翻找,除了偶爾挖出兩條蛇來,很快就捉了半簍子蟾蜍,肥肥的,連跑都不跑。
看著顧十八娘似乎很高興的在泥塘里忙碌,不怕冷也不怕臟,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有些疑惑,待聽到她突然尖叫一聲,他還沒跑過去,就見一條蛇被那女孩子甩了出來。
然后女孩子拍著胸口,口里說著好險好險,但轉身又接著挖去了。
“你在做什么?”他終于忍不住了,走上前問道。
“捉蟾蜍。”顧十八娘頭也沒抬,用裹著破布的手一把摁住一只蟾蜍,塞進身旁的竹簍。
“捉這個…吃嗎?”他問道。
“對呀,”顧十八娘故意道,一面抬頭看他,“要嘗嘗不?”
少年面無表情。
顧十八娘就笑了,看了看竹簍里,已經快要滿了,站直身子,將裹著手的破布甩下來,小心的拎著竹簍上岸。
這一次少年并沒有追過來,而是站在原地沒動。
“喂,”顧十八娘想了想,轉過身晃了晃手里的竹簍,“這個不能吃的,有毒。”
少年站著沒動也沒什么反應,寒風料峭中破衣衫忽忽的飛。
顧十八娘突然有些心疼,不管怎么說,她和哥哥還有雖然舊但是干凈整潔的棉袍穿,這孩子…..
她嘆了口氣,轉過身慢慢的走了,其間回頭看了眼,那少年已經不見了。
蟾蜍捉到了,她立刻按照書上寫的開始制蟾酥,不過令她沮喪的是,十幾只蟾蜍只得了巴掌大的一塊。
這要攢到什么時候才能賣到錢,更別提買下順和堂藥鋪。
“十八娘..”曹氏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顧十八娘忙將從仙人縣帶來的私藏的銀子塞進床底,曹氏推門進來了,手里拎著一個竹簍,臉嚇得白白的。
“這是你捉的?”她問道。
“什么?”顧十八娘走過來,打開蓋子一看,竟然是一簍子蟾蜍。
“…怎么丟在門外不拿進來…”曹氏說道。
這是…顧十八娘一想,便猜到了,一定是那少年捉的,這孩子還真….。
“哦,是,我忘了。”她說這話接過來,“娘,我去忙了。”
“去吧。”曹氏一笑,看著女兒走進專門收拾出來用于制藥的屋子。
“對了娘,你小心點,別碰這些..”顧十八娘又從門內探出頭,“有毒的..”
曹氏點點頭,說聲知道了,“你也小心點..”
自這天后,捉好的蟾蜍每天都會送來,顧十八娘去河邊卻沒遇到那男孩子,想必是從別的河塘捉的。
躲在門后,聽著腳步聲響起,顧十八娘猛地拉開門,卻沒看到那男孩子,而是凍得臉通紅的小女孩。
“小姐..”她也嚇了一跳,怯怯的跑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捉的?”顧十八娘有些意外,看著小姑娘裸露在袖子外滿是凍瘡的紫紅的手。
“是哥哥捉的..”小女孩低聲道,“..小姐別生氣..我們只是想幫你做點事..”
“沒事,謝謝你們了。”顧十八娘聲音柔和幾分,看著那小姑娘露著腳趾的鞋,“進來坐坐,吃杯熱茶…”
小女孩擺手,“不,不,不敢叨擾小姐..我這就走..”
說完果真轉頭就跑,卻不小心腳下一滑跌倒了,鞋子飛了出去,掉在路邊的雪水溝里。
“你沒事吧?”顧十八娘忙跑過去要扶她。
“怎么了?”聽到動靜的曹氏也出來,看到趴在雪泥里的小女孩嚇了一跳,“這誰家的孩子?”
捧著熱騰騰的湯碗,小女孩不由打哆嗦。
“別怕疼,泡一泡好得快..”曹氏將小女孩的紅紫的雙腳放進熱水里。
疼痛讓小女孩渾身發抖,熱湯茶幾乎要打翻。顧十八娘伸手扶住。
“謝謝夫人小姐…”小女孩眼淚掉下來,哽咽道。
簡單擦洗,換上顧十八娘全套舊衣的小女孩跪在地上沖曹氏叩頭。
“謝謝夫人菩薩心腸..”她哭道。
顧十八娘笑著扶她起來,看到面前這張洗干凈露出本來面目清秀的小臉。
“這么說,你跟你哥哥就是乞討為生?”曹氏在一旁問道。
方才已經聽了她們認識的過程,曹氏吃齋信佛的,對于女兒出手相助很是欣慰,同時心里也微微松了口氣,這些日子她總覺得女兒身上多了一股戾氣,看來是自己多心了,女兒的心還是跟以前一樣,柔順而善良。
小女孩點點頭,“我叫靈寶,我哥哥叫靈元…..”
“你哥哥那天怎么被打了?”顧十八娘隨口問道。
靈寶臉色一暗,低下頭諾諾道:“…都是靈寶不好…靈寶餓….哥哥…哥哥偷了別人的..錢…”
說完她也不敢抬頭,只覺得羞愧的恨不得鉆進地下,實際上,可不是因為她肚子餓,而是哥哥他一直都是…小偷…..
失手也是常有的事,但那一次被打是最慘的一次,如果不是這位小姐贈銀,只怕已經回天無力…
“謝過小姐夫人大恩大德..靈寶做牛做馬也難報答..”她哭著跪下叩頭。
顧十八娘一笑,從她這一句話以及神情,已經猜出這小女孩的哥哥就是個慣偷,不過這跟她又有什么關系呢?扭送到官府去?說笑呢….
“好了,你回去吧,”顧十八娘和曹氏送小女孩出門。
靈寶兒抱著一個包袱,里面裝的是顧海的兩件舊棉袍。
看她又要下跪,顧十八娘忙伸手攔住她,“別跪了,我說過了,是你命好嘛。”
靈寶兒抹著眼淚低著頭在三道謝,這才轉身慢慢的走了。
“真可憐..沒爹沒娘的孩子..”曹氏用袖子擦了眼角低聲道。
顧十八娘看著那遠去的小身影,想說什么又覺得沒什么可說的,可憐人,她們都是可憐人,只不過一個是現在,而另一個是曾經。
“娘,會好起來的。”她挽住曹氏的胳膊,像是安慰曹氏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們都會好起來的。”
曹氏點點頭,撫著女兒的頭一笑,母女轉身掩門。
街道另一邊,兩個青衣小廝正一邊走一邊問,手里拿著兩張名帖,在幾個打掃街道的小廝指點下,停在曹氏家的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