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一針見她答得痛快,點了點頭,說道:“值得,很值得,這藥材炮制說小了影響的是藥效,說大了關系的就是生死,我們做大夫的診對了病開對了方,治病功效的高低還是取決于藥的好壞…..”
說著話,他嘆了口氣,“前幾年一個大夫治病治死了人,被官府抓了治了個草菅人命的庸醫之罪,打斷了一條腿,老大夫連口的冤屈,活活氣死了,其子不甘心,圍著這一病癥這一藥方研究了三年,終于發現一切根由是在藥上…..”
“如何?”顧十八娘忙問道。
“巴豆霜..”彭一針帶著幾分憤憤道,“問題就出在巴豆霜上,那藥里用巴豆霜,小娘子可知道巴豆專入腸、胃,辛熱大毒?”
顧十八娘點了點頭,這個基本的常識她還是知道的,接過話頭道:“所以才要去殼研碎壓榨去油。”
彭一針贊許的點點頭,“不錯正是如此”,旋即又嘆了口氣,“這些道理那些炮制藥材的人也該知道,偏偏就有那些人漫不經心,那老大夫給人用的巴豆霜,就是沒有去盡油的,制的霜不僅發揮不了功效,反而導致那患者一命嗚呼…….”
說罷他長長吐了口氣,似乎替那老大夫吐盡心中的冤屈。
顧十八娘默然點了點頭,曹氏也嘆了口氣。
“小娘子,我瞧你頗有造詣,不如尋個名師…”彭一針正容說道,話沒說完就見曹氏面色微僵,猛地想起這顧家雖然落魄了,但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詩禮官宦人家,而這位顧小娘子是真真正正的千金小姐。
讓一個官宦小姐去拜師學炮制藥材,這可跟人家自己采藥謀生的性質完全不同了,一旦拜師那就是入了他們手藝人的行當,從此就成了匠人。
你讓一個士家小姐去當低賤的工匠,這不是羞辱人家嘛。
彭一針忙道歉,曹氏一笑不再多留告辭而去。
“十八娘?”看著她神情沉沉,曹氏不由關切的問道,“可是累了?”
顧十八娘回過神,搖了搖頭,“沒事,沒事,我想事情…”
“哦?想什么?”曹氏笑道。
想那董老爺,想那神奇又至關重要的藥材炮制,想那會讓人人爭相購買的良藥……
技藝,原來如此神奇。
“娘,我想我會的太少了….”顧十八娘抿嘴說道。
“不少了,”曹氏笑道,隨后遲疑一下,“怎么,你該不會真的想要學這個吧?”
顧十八娘沒有說話,她動心了,真的動心了,學會那個技藝,還怕掙不到錢嗎?
“十八娘,你是要嫁人的….”曹氏正容說道。
嫁人這個詞穿進顧十八娘的耳內,她不由打個激靈,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起來。
“娘,”她伸手抓住曹氏的胳膊,“我是不是有門親事?”
她記得當初跟沈家是有婚約的,現在認真想起來,二叔公一家在母親和哥哥死后主動提出收養她只怕就是因為這個。
沈家在建康雖然算不上多么豪貴,但架不住人家跟京城里的撫遠公是一家,有那么大一個靠山,在建康當地神佛都要敬他們三分,更何況,那個時候撫遠公已經放出話要過繼子嗣了。
沈三老爺家有兩個兒子,自然有很大的機會,誰也說不準他沈三老爺家會不會一步登天。
她記得二叔公一家待自己算不上好,但面子上也過得去,等過了十五歲生日,二叔嬸去了趟沈家,回來后對她的態度那是大變,罵她一家子騙人,白吃自己家的飯云云,從下人的言論里她聽到自己那個婚約是假的,正當她惶惶不安不知所措之時,沈家的人來了,她還是嫁入了沈家……
那這婚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真還是假?
曹氏見女兒毫不避諱的問出這句話,面上有些驚訝也有些遲疑。
“娘?”顧十八娘心里迫切的要知道,搖了搖她的胳膊。
“有…”曹氏猶豫的答道,見顧十八娘面上瞬時蒼白,不由嚇了一跳,“十八娘?你沒事吧?”
忙扶她在路邊的石頭上坐下。
“是不是….建康沈家?”顧十八娘深吸了幾口氣看著曹氏問道。
曹氏有些驚異,這件事,就是她跟丈夫之間也不過談起過兩三回,沒想到女兒竟然也知道。
“你爹告訴你的?”她問道。
顧十八娘胡亂的點點頭,只記著問道:“娘,是不是真得?”
她的手緊緊攥著曹氏的胳膊,面色復雜,間雜這惶急哀傷以及…恨意。
這孩子怎么了?按理說小女兒家的聽到自己的終身大事,都要害羞的,看她的樣子可不像是害羞啊….
曹氏坐在她身旁,撫著她的脊背希望讓她放松一些。
“是真的,當年你爹跟沈三老爺是同窗,說起來有些好笑…”曹氏柔聲說道,這話又讓她想起丈夫在的日子,面上不由悲喜交加。
顧父這一支在顧十八娘爺爺那一輩就離開了建康,顧十八娘的爺爺曾經做過仙人縣的縣令,但后來仕途幾經輾轉也沒什么大前途,就早早的棄官歸田了,帶著一家老小就定居在仙人縣。
十歲之前顧父是生長在建康老家,十歲之后被爹接到仙人縣,長到十六歲,又回到建康進族學讀書考試。
“沈三老爺是撫遠公庶弟的第三個兒子,名叫沈昌悟….他比你爹爹年長幾歲,趕考時結識了…..”曹氏輕聲細語的說道,握著顧十八娘的手,試圖讓這只小手放松一些。
顧父年輕時資質一般,而這位沈三老爺也是如此,要不然也不會成為家里最不受待見的一房,原本兩人也沒什么交情,但在一次考試后二人毫無意外的都落榜了,恰好到酒樓吃悶酒遇上,同是天涯淪落人,二人越說越投機,頗有相見恨晚的架勢,就此成了至交好友,第二次考試二人再一次落榜后,喝的大醉的二人指點江山疏解胸懷后,竟然定下了兒女姻緣。
“那時沈三老爺已經有了長子,而我才嫁給你父親……”曹氏嘴角含笑,似乎又想到那新婚燕爾的年少時光。
“沈安林….”顧十八娘喃喃道。
“沈安林?哦,對,那孩子就是這個名字…你爹只說過一次,我都記不得了….”曹氏笑道,“那孩子比你大…嗯..大幾歲呢?”
她微微側頭想。
“五歲。”顧十八娘緩緩說道,她的手從曹氏胳膊上收回來,緊緊交叉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