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五月的天氣,氣候就已經熱得反常了,村頭的老換樹上白色的槐花無精打采的耷拉著,下面納涼的老人手里搖著自家制作的蒲扇,磕著煙袋,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
“今年這天可反常了,還早著呢就這么干旱,不知道收成會不會有影響。”老人溝溝壑壑的臉上滿是風霜之色,擔憂著地里的莊稼,手里的蒲扇搖的刷刷作響。
“唉,可不是!”一說這話馬上就有人接茬兒,“天老爺今年不知道是怎么了,聽說那邊那邊發大水呢,淹死了好些人。咱們這邊就好長時間不見個雨星星,要是能把那邊的雨水分過來一些就好嘍,還能給南邊分擔些負擔不是?”搭話的是個中年婦女,手里拿著針線飛快的納著鞋底子,嘴里埋怨著自家老頭子穿鞋太快。
幾個人正在說閑話,不遠處一戶人家門里走出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農婦,扯著嗓子大聲吆喝:“二嘎子,死到哪里去了?趕緊去找大夫去!一會兒看不見你就給我沒了影兒!”
不知道什么地方那個傳來一聲男孩子響亮地答應,然后就看見村口的河里鉆出來一個赤條條的男孩,在一群孩子的哄笑聲里麻利的套上衣裳,一溜煙兒的跑了。
農婦罵罵咧咧的進了門,樹底下那幾個人頓時又有了新的話題。
“看,趙武家的又找大夫了,那個小大姐兒怕是不行了。”
“瞎說!人命關天的事兒,可不興胡說的!”納鞋底子的農婦抬起頭來啐了一口,繼續忙著手里的活計:“我看啊,那小大姐兒細皮嫩肉的,那就不是下地的料。你看這天,熱的跟著火似的,別說那么一個女孩子了,你們大老爺們都沒幾個受得了的。趙武家的自己造孽,硬逼人家孩子下地去,呸!咋么不見叫她自己小子去呢?這會兒人病了又急了。”
“不是說那小大姐兒家里沒人了嗎?要不怎么會來投靠趙武。”老漢磕著眼袋慢悠悠的重新裝上一袋煙,咂了兩口:“趙武家的嫌棄她吃白飯,叫去干活兒的,怎么舍得花錢請大夫,那可花不少錢。”
“這事兒我倒是聽說了些兒。”旁邊靠著樹打盹的閑漢頓時來了興致:“那小大姐兒家還有人呢,只是分散了,那趙武家的怕別人說閑話,就說是個父母死了的來投奔他們,其實不是這么回事兒。”
這么一說大伙兒都來了興致,抽煙的不抽了,納鞋底的也停下了,都張著個耳朵在那兒聽呢。那閑漢見大伙兒有興趣,得意的清清嗓子,神神秘秘的說:“我聽說啊,那小大姐兒家里是個有錢的,家里面可能是犯了什么事兒了,一家人在老家過不下去了就打算搬家,路上叫流民沖散了。趙武家的擔心他們犯得事兒會連累自家,這才說是什么家里沒了人的。這會子又請大夫,是不是人家家里人要找過來了?”
曲鶴影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感覺眼前好像有好些人在晃來晃去,喉嚨里面又干又疼的,渾身都好像散了架子一樣酸疼不已,迷迷糊糊中有人把自己扶了起來,然后就灌了些又苦又澀的東西進來,她下意識的想要拒絕,就聽一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哄著:“東籬乖,喝了藥病就好了,哥哥給你帶了好東西,吃了藥就給你好不好?”
哥哥?曲鶴影動了動眼皮子,可是睜不開眼睛,什么哥哥?
她就是感覺眼皮子老沉的睜不開眼睛,然后一陣困意襲來,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莫悠然小心地將妹妹放躺下,給她掖了掖薄被,看著那張被陽光曬的爆了皮紅紅的臉就覺得心里難受,他家妹子一向都是嬌養著的,什么時候遭過這罪?這才幾天功夫,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兒。
這要不是自己找了過來,妹妹說不定就沒命在了。一想到這莫悠然就感覺心里一把火在燒,那個趙李氏,收了妹妹給的銀錢卻還支使她下地干活,頂著那么大個太陽,難怪東籬會病得這么厲害。
趙武的老娘王氏曾經是莫悠然的奶娘,被人流分散之后就帶著主家的小小姐先回了自己老家,莫東籬人雖然不大,但是很乖巧,看趙李氏對自己和王嬤嬤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知道是嫌棄她們拖累自家日子,就把身上荷包里僅剩的碎銀子拿了出來,希望看在錢的份上,容她住下來等著家人來尋。
誰知趙武家的是個貪心不足的,拿了錢之后還是覺得自己虧了,看著莫東籬整日在家里光吃飯不干活就心里有氣,故意指桑罵槐的說些陰陽怪氣的話,氣的王嬤嬤一下子倒在床上起不來了,天天的抹淚。
趙武是個老婆奴,他婆娘說句話他屁都不敢放一個,連給老娘說句話都不敢,莫東籬是個心氣兒高的,受不了趙李氏的諷刺挖苦,就犟著性子跟著下了地,結果中了暑氣,一下子就病倒了。
本來趙李氏每當回事兒,中暑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偏這時候傳來消息,莫家已經拜托了流民,往這兒趕來了。
這下糟了,把人家大戶人家的閨女給糟踐成這個樣子,叫主家看了還有個好兒?趙李氏慌了,趕緊的趙大夫抓藥煎藥的忙活起來。
可惜這個莫東籬是個嬌小姐,平日里別說下地干活,頂著太陽從來都不出門的,這一下子又是熱又是累的,還有前些日子受的驚嚇,被趙李氏氣出來的火氣全積壓在一起,整個兒的爆發出來,居然沒拖過多長時間人就去了,倒是叫曲鶴影莫名其妙的占了身體。
莫悠然找來之后趙李氏不敢叫他看見莫東籬的樣子,左推右阻的不愿意叫他進去,說是小姐睡著了什么的,結果王氏在里面聽見了,這些日子以來叫這個兒媳婦給氣的不輕,兒子又是個無用的,一聽少爺來了頓時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在里面就叫罵開了:“你個缺德損八輩子的惡婦!我小姐若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老婆子做鬼也饒不了你!少爺啊,老婆子無用啊,叫這一個惡毒的禍害把小姐給害了啊!”
莫悠然一聽眼睛就紅了,趙李氏還想攔,被當胸踹了一腳后倒在地上起不來了,嘴里叫罵著她男人沒用,看著自己老婆給人欺負云云。
外面好些看熱鬧的,一個村子的人都是特別團結的,不過這趙李氏為人囂張跋扈,早就被人厭惡了,又聽說她虐待婆婆和主家小姐,哪個肯為她出頭,都在一邊指指點點的。
她那個男人趙武就抱著腦袋縮在人堆兒里,根本就沒敢露面兒。
莫悠然一看妹妹那個樣子,險些就掉下淚來,瘦巴巴的一張小臉裹在臟兮兮的被子里,一摸還發著高熱,頓時死死的瞪了趙李氏一眼,看死人似的,嚇的趙李氏一下子就不敢吭聲兒了。
一想起那個婆娘,莫悠然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惜自家現在遭了難,風頭還沒過去,不能像以前一樣行事,要不然那個女人......哼!
曲鶴影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覺,再睜開眼睛時天已經黑了,屋里面點著蠟燭,有個穿著青色衣裳留著頭的小丫頭坐在一邊打盹。
小丫頭?心里一突兒,忽然想起來,對了,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怎么會到這里來了?看看自己小小的手,心道難道是穿越了?
蠟燭“啪”的一聲爆了個燈花,小丫頭嚇了一跳,揉揉眼睛,過來想給小姐掖掖被子,結果卻看見一雙璀璨的眼睛正瞪大了看著自己,頓時就高興的叫起來:“哎呀,小姐醒了!快去告訴少爺,小姐醒了!”
外面頓時哄鬧起來,小丫頭喜滋滋的跑過來:“小姐口渴吧?奴婢給您倒碗茶來。”說著不等對方回答,蹬蹬蹬就跑去倒茶了。
曲鶴影環顧四周,自己躺在一張紅木大床上面,床上掛著銀紅色的帳子,床前是一個精致的梳妝臺,不知道是什么質地的,刷著黑漆,上面雕著精細的圖案。一面橢圓形的鏡子鑲在梳妝臺上,四周都是花卉圖形。
看樣子這家人條件不錯,正在胡思亂想著,就聽見腳步聲響起來,小丫頭手里端著茶跑過來:“少爺過來了!小姐您先喝口茶,少爺在這兒守了好長時間呢,才回去沒多會兒您就醒了,真是菩薩保佑!”
正說著,一個年紀約莫十五六,長得俊秀飄逸的少年就進來了,一進門看見曲鶴影看過來的眼睛,頓時喜笑顏開:“果然是醒了,可嚇死哥哥了!”
這個聲音?曲鶴影馬上反應過來,原來就是那會兒聽到的那個聲音啊!他是自己的哥哥?
莫悠然幾步走過來,先給莫東籬把被子掖好了,看著妹妹瞪著一雙漂亮的眼睛傻傻的看著自己,忍不住就笑了起來:“怎么?看傻了?別怕,是哥哥來了,以后沒人敢欺負你了。”
說著用溫暖干燥的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憐惜的說:“是哥哥不好,叫我們東籬吃苦了。”
東籬?曲鶴影腦袋一疼,頓時屬于另一個人的記憶像是潮水一樣的涌了上來,家人,生活,流民,趙李氏等等等等,頓時捂著腦袋叫喚了一聲。
莫悠然立即緊張的把她抱起來:“怎么了?哪兒不舒服?去看看大夫怎么還沒過來?”
很溫暖的懷抱,上一輩子沒有享受過多少親情的曲鶴影頓時迷戀上了這種感覺,她喜歡這個哥哥,以后,她就是莫東籬了,會代替那個福薄的孩子孝順父母的。略想了想,伸出手來抓住了莫悠然的手指頭:“哥哥,我沒事兒,就是一時激動頭有點兒疼了。”
莫悠然緊張的不行,仔細看了好一陣子才松了口氣:“你可千萬不能出事兒,要不然爹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莫家老爹對這個女兒那簡直是疼到了骨子里,二十四孝老爹要是看見心肝寶貝變成了這個樣子,準得發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