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君臣合力的第一把火(下)
“沒有劉文泰?”
出了宮之后的徐勛雖徑直前往太醫院,卻也在同時派人飛馬回家,打興安伯府把京不樂給帶了來。這會兒,牢牢圍住太醫院的徐勛帶著人進去里里外外搜了三遍,施欽和幾個御醫都拿住了,偏偏卻不見劉文泰,他自然是眉頭緊鎖,但旋即就沖著進來稟報的錢寧說道:“也罷,把該帶的人帶走,回宮!”
錢寧猶豫片刻,忍不住小聲提醒道:“徐指揮,剛剛張公公似乎說過,太子殿下說是要封了太醫院和御藥局。咱們剛剛在宮里封了御藥局,如今卻只是從太醫院抓了人,這是不是還做得不夠?況且,要是這些太醫四下串聯出去說些什么……”
“御藥局在宮里,太醫院卻在宮外。”徐勛嘆了一口氣,指了指門外說道,“南邊的欽天監可以忽略不計,但這兒西邊和北邊那一溜衙門你不會沒看見?西邊是吏部、禮部、戶部,北邊是兵部和工部,這要是真封了太醫院,那些老大人們就會把手指頭戳到那些軍士的臉上來。況且,宮中尚有皇太后和皇后,就是太子殿下,悲傷過度這身體也說不好,真的要把太醫院封了,萬一貴人們有個萬一,誰來管?”
錢寧立時醒悟到自己想左了,立時連聲應是。這時候,外頭卻稟報說是幾個太醫聯名請見。聽到那幾個絕談不上熟悉的名字,徐勛一思量就吩咐傳進,卻把錢寧也給留下了。
“徐大人,不知道您還要率軍在太醫院里搜什么東西,還要搜什么人?”為首的那老太醫足有七十開外,雖是精神矍鑠,可此時此刻說話之間,卻別有一種激憤莫名的味道,“我等是一心醫術的太醫,又不是犯人,你打著太子殿下的名義鬧得雞飛狗跳,這是什么道理!聽說你還要封了太醫院,你可知道這是壞了規矩……”
徐勛沒等這位老太醫說完,就冷冷打斷了他的話道:“太醫院上下還有規矩?”
此言一出,他就看到那老太醫的上下嘴唇一下子哆嗦了起來,顯見是氣極了。然而,他卻絲毫沒有輕輕放過的打算,沖著京不樂微微努了努嘴。果然,下一刻,京不樂便冷笑道:“劉文泰等人并非因醫術得百官認同而位列太醫院院判的,他先前便是傳奉官,成化十八年奏太醫院冗員五十二,他便在其中,不過是憲廟恩典方才圈點留下的,后來又升了通政使司右通政。結果憲廟一去,便有禮科等科給事中奏劉文泰等以庸醫蒙重用,一應人等所用藥方竟然前后不同自相矛盾,結果一應人等降職的降職,削官的削官,而劉文泰后來更是誣告構陷大臣,又借修本草之便幾次三番地討賞,上上下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京不樂原本就是傅容身邊最通曉京中內外各衙門人情典故的中官,說到這里,又扯出了太醫院前前后后數樁烏七八糟的勾當來,直把那幾個老太醫說得面頰赤紅。而徐勛見火候差不多了,就干咳一聲說道:“雖是有這些害群之馬,但太醫院也絕非都是這些尸位素餐之輩。如今這些該清理出去的暫時拿了,真正有本事的便能脫穎而出,這才是當年設立太醫院的初衷。錢寧,你出去傳我的話,就說是除去現在拿的這些人之外,其余人等一應原職留用。若對自己的醫術有信心的,可具折呈上,我回頭就呈遞給司禮監諸公,量才選用。”
“是,卑職這就去!”
“等等,你再加上一句話。皇上殯天,內外無不悲痛,當此之際,太醫院上下更應該齊心,與其亂走動引來百官怒火,還不如閉門好好自省,到時候賢愚自明。”
見錢寧快步離去,而底下這些人一時間面色蒼白若死灰,徐勛自然知道他們是在怕什么。如施欽劉文泰這等人,在太醫院的年限少說也有二三十年,上上下下自然黨羽眾多,可真要說能把這太醫院經營得鐵桶一般卻也難能。尤其是如今這幾個打頭的被逮進去,真正有本事卻被壓制多年的,怎么可能還能耐得住性子?但使這些人脫穎而出,這些倚老賣老還以為是從前老時候的太醫,也就該退位讓賢了!
“我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各位請回。當然,等我走了,各位大可以去各家老大人那里訴苦說情,只事后會不會怎么樣,那可就說不好了,太子殿下的一口氣正沒地方出呢!”
原本眾人還打算無視徐勛的警告,想方設法去朝中一眾大佬那里走走門路亦或是煽風點火,可當聽到徐勛這一句敲打,那熱炭團似的心思立時被一盆冷水當頭澆滅。一時間,剛剛盛氣而來的幾個人灰溜溜地退出了門去,只才到外頭,他們就聽到了幾個難以抑制的嚷嚷聲。
“太子殿下圣明!”
“劉文泰這等害群之馬,早就該趕出太醫院了!”
“杏林之恥,醫道敗類!”
這些發泄幾個老太醫聽在心里,面面相覷之余不由得都是滿心焦躁。這朝中對太醫院不滿的官員不在少數,而此次皇帝從生病到駕崩竟比當年憲廟成化皇帝還短。這回要是真再有大批言官一哄而上,別說施欽劉文泰等人決計招架不住,只怕他們也要遭到池魚之殃!
給那些太醫院中被壓制多年的醫士們畫了一張大餅許了一個希望,成功挑起了太醫院內部矛盾止嘔,徐勛自然不會在這地方多留,當即吩咐押上人出了門。然而,才一出太醫院,他就發現門前竟是有好些身穿各色官袍的人在那兒圍觀,竟把去路堵得嚴嚴實實。
他正要說話,陡地就有人排眾而出,沉聲喝道:“徐勛,皇上不是下旨令錦衣衛指揮同知葉廣查辦你的案子嗎?這案子連個結果都沒有,葉廣怎敢私放你出來!”
“案子的結果早出來了,什么私調火器火藥,全都是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葉大人已經上奏了皇上知曉,所以徐指揮當然出來了。”人群中突然傳來了這么一個聲音,說話的人緊跟著就慢悠悠晃了出來,見眾人齊齊都往他身上打量,他便拱了拱手說道,“認識我的人不少,我就不在這兒自報家門了。對了,徐指揮身上還有皇上讓他調十二團營兵回京的中旨,這位兵部主事大人,你是不是要驗看驗看?”
徐勛不像李逸風人面熟,還真不認識這位說話的仁兄,聽說是兵部的,他不禁心頭一動。可緊跟著,他就看到一個又有一個家伙昂首挺胸走了出來。
“就算此前是有人誣陷,如今正值山陵崩之際,你便縱兵圍了太醫院,這是何意?”
徐勛見其他人竊竊私語,便坦然說道:“太醫院從院使以下到御醫太醫醫士,不少人都是多年尸位素餐玩忽職守。如今皇上晏駕,太子殿下覺得事有蹊蹺,于是拿下經手過診脈藥方和醫案的人嚴加徹查,難道太子殿下這孝心有什么不對?”
見那人大約是沒想到他會徑直把朱厚照給扔出來,一下子噎住了,他便加重了語氣道:“況且太醫院這些年被人彈劾冗員庸醫的次數不計其數,甚至一度傳出和僧道之流勾結,現如今太子殿下欲要將其整治清理干凈,尊駕身為朝廷官員,為何要護著這等鼠輩?”
“你……可你不要忘了,如今是什么日子!百事哀為先,哪有在喪期興大獄的道理!”
“皇上已然仙去,但宮中尚有皇太后和皇后,現如今兩宮都因為皇上崩逝哀痛欲絕,隨時隨地都可能用到太醫院。若是那幾個庸醫再有差池,致損兩宮,那又該如何?若是說太子殿下為了兩宮御體故,欲要整飭太醫院不是大孝,那什么又是大孝?”
要比引經據典,徐勛當然不是這些飽讀四書五經的儒生對手,可要說斗嘴歪理,他卻從來沒輸過人。這會兒幾個回合下來,見那年輕官員勢單力孤,四下里看看偏生找不到愿意協力的人,他知道因為弘治皇帝的逝去而痛恨太醫院的人不在少數,于是就順勢拱了拱手道:“諸位,皇太子鈞旨,令把人押回宮中親自審問,還請各位先讓一讓!”
盡管遭遇了一場唇槍舌劍,但也多虧了這一場,接下來徐勛總算是順順當當把人押回了宮中。然而,等他在京不樂的指引下找到了內官監和張永會合之后,卻發現還有兩個不請自來的人,赫然是劉瑾和谷大用。而谷大用開口說出的第一句話,又讓他吃了一驚。
“徐老弟,你是不是沒拿到劉文泰?”見徐勛那臉色果然是如自己所料,谷大用便嘿然笑道,“我就知道我底下的人是不會看錯的……你知道劉文泰躲哪兒去了?這老小子簡直比兔子都滑溜,他居然躲去了文淵閣!”
此話一出,徐勛不禁又驚又怒,沉思片刻,他便看著劉瑾和谷大用說:“你們兩位既是來了,那這事情太子殿下可知道?”
“殿下當然知道了。”劉瑾忙接過了話茬,咬牙切齒地罵了劉文泰兩聲,他就惱怒地說道,“這劉文泰是太子殿下指名要拿的人,內閣護著這么個罪該萬死的庸醫算是怎么一回事!徐老弟,殿下原本要親自去的,可俺想著就勸了殿下回去。畢竟,這日子殿下去內閣和閣老們沖突了不好。這會兒谷大用派人盯著文淵閣呢,咱們幾個正好合計一下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