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來到府東街的應天府衙東門,再次看到那墻根處一溜滿滿的車轎,再次看到那猶如集市一般聊天閑磕牙的車夫轎夫親隨,徐勛竟是覺得有些親切。遠遠看見東門上那四個門子依舊是從前見過的,下了車的他正打算過去,恰好看見徐動從東門出來,立時悄悄隱在了人群中,直到長房的那輛車離去,他才再次現身出來,繼而就聽到斜里傳來了一個喚聲。
“七公子!”
徐勛聞聲轉頭,就只見吳守正一溜小跑奔了過來,那滿身肥肉隨著他那賣力的腳步上下抖動著,看上去顯得有些滑稽。等其到了跟前,徐勛就笑著問道:“吳員外什么時候到的,就一直等在這兒?”
“王公子已經去見經歷司徐六爺了。”吳守正滿臉堆笑地說了這么一句,偷覷徐勛面色霽和,他知道自己這趟跑腿的成果很不錯,本想再多提一提自己如何設計的說辭,費了多少口舌,可最終還是沒那么露骨,只是少不得額外解釋幾句別的,“我這一趟跑得正及時,聽王公子抱怨,說是魏國夫人把他狠狠訓斥了一頓,他去求見傅公公又被拒之于門外,所以他正四處找七公子,一聽見您這下落,高興得什么似的。只是,我瞧他那樣子,萬一他是想找回顏面……”
“這你不用擔心。”
慧通也就是昨晚上見過吳守正一面,對其跟在徐勛身前身后簡直是個移動錢箱似的做派怎么都看不懂,如今又見其如此奉承,話里話外還提到了魏國夫人,他的面色不禁越發古怪。而金六早看到了吳守正那個曾經衣著鮮亮盛氣凌人的馬車夫,見其沖自己揚手,他思忖片刻就駕著馬車過去,待把車停好,聽著對方一口一個大哥地奉承著,他臉上心里甭提多舒坦了。
徐勛聽吳守正解說完了見到王世坤之后打聽到的消息,便知道那位魏國夫人如傅容所說是個極其謹慎聰明的女人,那王公子多半亦是如自己所料——若對方是純粹的飛揚跋扈之輩,想來之前傅容應是另一番評價,而且若是如此,他亦另有一番計較。于是,謝過了吳守正之后,他就提起之前欠下的錢,吳守正就趕緊搖了搖手。
“才區區幾貫錢,小事一樁,七公子就別寒磣我了。您盡管先去辦事,我在這等您的好消息。”
“應天府衙東門就在你面前,你不是一直想求見吳大人么,如今打算過其門而不入?”
“不不不,那丁點小事何必驚動吳大人。”吳守正面色一僵,隨即又露出了殷勤的笑容,“更何況,七公子的正事要緊,我這不打緊,不打緊。”
借著今天去見徐迢,順帶給吳守正引見引見徐迢也并無不可,可見其這般光景,徐勛心中一動,也就不提這一茬,點點頭后就沖著慧通勾了勾手,帶著他朝東門那邊走去。吳守正站在原地見這兩人一前一后到了東門,不消一會兒就成功過了門子那一關,他不禁得意地一笑。
“好容易搭上關系,我干嘛還費心費力去求別人,之前砸下的錢不是都白費了?”
和上一次一樣,出來迎接的仍然是陶泓。因為此前一趟跑腿得了三本書的關系,他得著門子傳信時,想到老爺在見客,朱管家親自在門口守著,索性也不去通報就自說自話來接了人。然而,走在路上,他這心里漸漸就有些七上八下了,對徐勛又是提醒老爺一大早就氣性不好,又是提醒這會兒見的客人是魏國公府的小舅爺,末了過了一處月洞門遠遠看到那小花廳和門口守著的朱四海時,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七少爺,這接下來還是您自己進去吧,我怕朱管家見著說我自作主張……”
“好,多謝你了。”徐勛笑吟吟地沖著陶泓點了點頭,旋即又說道,“那三本書看完了,要什么新的盡管去我那兒借!”
陶泓一時喜上眉梢,千恩萬謝地沖著徐勛打躬作揖,最后才一溜煙走了。慧通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扭頭斜睨著徐勛,似笑非笑地說:“徐七少,你真行啊!這徐六爺身邊的親近小廝,居然就被你區區幾本書收買了,擔這么大干系把你帶到這來了。”
徐勛微微一笑,就這么大步朝那小花廳走去,頭也不回地說道:“如果光是一些小恩小惠,那府東街外頭也不會有那許多人等上十天半個月卻一無所成,他們誰都比我有錢。只是這做事與其比有錢,還不如比誰更有心。”
小花廳門口守著的朱四海先是聽到里頭那王公子大呼小叫,繼而就隱約聽到了徐勛的名字,心頭不由自主就是一緊。有心想要偷聽一二,可這兒常有人進進出出,徐迢規矩又大,他生怕被人看見告密,只好強自按捺站得筆直,人卻不免有些心不在焉。于是,當突然聽到有人叫了一聲朱大哥的時候,他猛然警醒過來,一見徐勛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面前就呆住了。
“你……你……”
“怎么,才兩天不見,朱大哥就不認識我了?”
朱四海回頭看看小花廳,臉色立時陰沉了下來,竟是看著徐勛低聲斥道:“連通報一聲都沒有,你是怎么進來的?老爺在見客,這會兒沒工夫見你!”
“六叔在見客?什么貴客要朱大哥親自守在外面?”
朱四海是有意壓低了聲音,但徐勛卻仍是平常說話的語調,這絲絲聲線自然而然傳到了里頭。里頭的徐迢正在一面勸阻王世坤一面試探之際,突然聽到外間這說話聲,他立時一下子惱了,當即喝道:“誰在在外頭喧嘩!”
下一刻,外頭瞬間寂靜無聲。緊跟著,便是一個清亮的聲音傳了進來:“六叔,是侄兒徐勛。”
此話一出,屋子里剛剛已經滿心不耐煩的王世坤一時眼睛大亮,撇下徐迢就三兩步到了門邊,一把掀開門簾就往外看去。認出果然是昨天晚上自己在清平樓上沖撞過的人,他立時上前拱了拱手道:“徐兄,可總算是又見到你了!昨日晚上都是我一時……”
不等王世坤這番話說完,徐勛就搶在前頭干咳了一聲,繼而也拱了拱手還禮,因笑道:“不過是些許小事,何足王公子掛齒?話說昨晚上我喝得半醉不醒,那會兒究竟怎么回事,我如今還鬧不明白。”
王世坤好面子,徐勛這般給自己臺階下,他想起昨晚上對方亦是爽快地喝了自己那賠罪酒,他一時更生好感,沖著徐勛就笑道:“好好,你這人夠痛快!”
他一面說一面像對待自己那些狐朋狗友似的,本能地伸手去拍對方的肩膀,可一巴掌下去了,他才猛然想起對面人不是常廝混的那一批,那手訕訕地才拿下來,卻聽徐勛開口說了一句話,他那一絲尷尬頓時無影無蹤。
“王兄,今天既然有緣又見著了,趕明兒我回請你喝一杯,算是為昨晚上的事賠個不是。”
“趕明兒?擇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喝一杯!”王世坤這一趟跑來,本是因為自己姐姐的一頓好罵,再則是畏懼傅容,可三兩句話下來只覺得徐勛這人上路爽利,此刻完全忘了旁邊還有一個徐迢,當即滿口答應道,“這府東街南邊就有一家百年老字號,咱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