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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徐良的小院回到自個的宅子,不過是百余步路途,只是徐勛一來喝了酒,二來身體還沒完全大好,放慢了步子的他竟好一會兒方才走到。一進門,正巧迎面撞上一個身材矮短的漢子,他醉眼朦朧地一瞧,認出是看門的金六,還沒開口,對方就笑著迎了上前。
“哎呀,少爺這是出去了?您這身體還虛著,瑞生竟然撇下您單獨回來,真沒規矩。”
那金六滿臉堆笑說道了兩句,突然一拍腦袋說:“看我這記性,正事都忘了。少爺,剛剛我出去買東西,正巧碰到西邊二老爺家的人,聽說了一件事。六老爺說是要升官了,只等正經公文下來,徐氏族里都打算到時候賀一賀,還是大老爺起頭的提議,六老爺也應了。您是晚輩,這禮物上頭可得盡盡心才是。”
徐勛端詳著金六那殷勤的笑臉,漫不經心似的點了點頭說:“虧你留心,我知道了。”
說完這話,他便緩步朝里頭走。才剛剛邁進二門,他就聽到身后遙遙傳來了一個女人的嗔怪聲:“要你多事!這些人情往來的勾當少爺一直是從不理會,萬一他聽著惱了翻臉罵你一頓,那豈不是冤枉?”
“你懂什么,頭發長見識短!從前少爺就在外頭惹是生非,我管不著也不敢管,可這回事情鬧大了,聽說大老爺那邊和幾個族老都在背后商議呢,要七少爺討不了好,咱們倆上哪去?這么輕省的差事,那幾分菜地也省了咱們老大的嚼用,還有采買上的進項也是不少。”
“上哪兒沒差事?還不是你當初犯了事,否則好好在衙門呆著,老娘用得著跟你到這吃苦?”
“你個死婆娘,人還沒進去呢,盡在那大聲嚷嚷,萬一給聽見了,那我才是冤枉!”
若不是徐勛并沒有完全喝醉,又刻意留心去聽,這低低的吵嚷必然就錯過了。此時他面上不動聲色,可心里卻少不得反復琢磨,待到進了正房,見瑞生迎上來訥訥賠罪,他就擺了擺手,在西間那張靠墻的架子床上坐下,他就沖著彎腰給自己脫鞋的瑞生說道:“瑞生,你待會出去打聽打聽,我那六叔升了什么官,到時候打算擺多大場面。”
瑞生正把兩只鞋歸攏放好,一聽這話立時詫異地抬起頭來,緊跟著就點了點頭:“少爺放心,我知道了。”
見瑞生答應之后轉身就要走,徐勛突然想到,這小子也是才從鄉下上來一個月,這人情世故又受到前主那些不著調的熏陶,讓他去做這種事鐵定是事倍功半,因而還不等人到門口,他就出口喝道:“等等,你別忙著去,先把金六給叫來!”
“是金六哥,不是金六嫂?”
瑞生滿頭霧水,可看見徐勛點頭,他只得納悶地出了門去。不消一會兒,他就帶著金六進了門。
徐勛見金六一進門那眼睛就骨碌碌直轉四處打量,無論是那高高的衣柜,掛著銅鎖的樟木箱,還是角落里的高幾瓷瓶,自己身下的架子床都掃了一個遍,心里就對其人心性大略有了數目。吩咐瑞生端來凳子讓人坐下,他就開門見山地說道:“剛剛你說六叔升了官要擺宴席,可知道升了什么官,預備什么時候擺宴,要辦多少席,請多少客人,都是什么人?”
金六坐在凳子上,眼睛卻還不老實,可一聽這問話,他委實一愣。有些意外地偷眼看了看徐勛的表情,見不像是反話,他頓時來了精神:“少爺這話虧的是問我。今天我碰到二老爺家那專管出門的應老兒,他存心賣弄,倒是說得清清楚楚。六老爺升了經歷司經歷,這就終于是從七品了。據說除了本家的親戚之外,六老爺家預備送出去百來份請柬,鄰近有名頭的人家不算,應天府的大尹二尹三尹未必能夠賞光,但別駕和司理想來會給面子。再加上那些大戶人家,少說也得二十桌,多半會連慶三日。”
徐勛盡管大略知道這應天府有同知通判等好些屬官,可此時聽見這各式各樣的稱謂,他立刻覺得頭都大了,當即打斷道:“慢些慢些,什么大尹二尹三尹?什么別駕司理?”
一旁的瑞生見金六自得地一笑,又清了清嗓子,也忍不住催促道:“少爺問話呢,金六哥你就別賣關子了!”
“這大尹二尹三尹原是說縣衙里頭的那些大小老爺,但現如今府衙里頭也都這么叫。咱們應天府衙里的大尹么,自然便是說那位應天府尹吳大人,那可是正三品的高官,就算和朝里那些老大人們往來,也都是互揖禮讓一二而已。況且吳大人今年年初就身體不好,六老爺定然不敢勞動的。二尹三尹便是說的應天府丞劉大人,應天府治中方大人,這兩位官階高,亦是未必請得動。至于別駕,說的是應天府的陸通判和朱通判,司理則是沈推官。再加上江寧縣和上元縣興許會過來露個面的官員,這賓客人數決計不少。”
徐勛原本只是覺得金六此人圓滑世故,想來找他打聽總比瑞生出門四處去問要穩妥,卻沒想到金六竟然一張嘴就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倒是另眼相看。見他說得口干舌燥,他便吩咐瑞生給人送了茶,待到金六接過來咕嘟咕嘟喝得正歡,他才似笑非笑地說:“從前看你不哼不哈的,想不到竟然對衙門里的事也了若指掌,留在我這看門可不屈才了?”
正喝水的金六頓時被嗆著了,一把將茶盞塞給旁邊的瑞生,咳了好一陣子才慌忙站起身來,連連行禮道:“少爺恕罪,少爺恕罪,小的也都是聽人說的,不是存心說嘴……”
“看你嚇的,我也就是開個玩笑罷了!”徐勛見金六誠惶誠恐,瞇了瞇眼睛就略過了這茬,因笑道,“那六叔的喜好,你不會說不知道吧?”
此時此刻,金六就不敢像剛剛那樣張口就來了。站在那里思量了好一陣,他才陪笑道:“小的平日里頂多就是遠遠張望六老爺一眼,這六老爺的喜好怎說得上來……”
徐勛壓根沒給金六推搪的機會,一下子截斷了他的話頭:“六叔升官的事既是你提醒了我,這事情就交給你去打聽。不管是正路子的消息還是小道傳聞,你都細細打聽了來。打聽得越仔細越詳實越好,只要辦成了,我不會虧待你。”
“這……”
見徐勛滿臉的不容違逆,金六不禁愣在了那兒,好一會兒方才驚覺過來,連忙答應了。等到瑞生領了他出去,他一踏出正房就反身拉住瑞生的袖子問道:“少爺這是怎么回事,好似變了個人似的,竟然一下子對這些都上心了?”
“你問我,我去問誰!這事情少爺原本是要我辦的,便宜你了!”
金六還要再問,可瑞生氣咻咻的,一把掙脫了他的手就回了屋子,那甩起的門簾險些砸到了他的鼻梁。他往后退了一步,又抬頭張望了一眼那齊齊整整的正房,老半晌才轉身離去,走到院門時,他不知不覺笑了起來。
“少爺剛剛說什么了?不會虧待……嘖,怪不得瑞生那小子憋屈,原來是為了這話!嘿,只許你一個在少爺面前賣好么?和老子斗,你這小崽子還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