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正腹誹,桌上又起變端,這回是徐俊英,微笑著將那碟核桃仁放到莊玉蘭面前,說道:
“蘭兒愛吃這個,我聽宮中太醫說了,多吃核桃,頭發烏黑油亮,妹妹們瞧瞧,你們誰的頭發及得蘭兒的好?”
聽著徐俊英蘭兒蘭兒地喊得親熱,鄭美玉臉上一暗,莊玉蘭則羞紅著臉低下頭,徐府小姐們果然你瞅我我瞅你,還是多嘴的徐小敏嚷嚷開:
“我說呢!我們姐妹幾個都是黃頭發,蘭姐姐怎么就能養得這么好的黑頭發!原來有這個秘方,卻不告訴我們!”
徐小容也輕聲說:“就是,蘭姐姐只悄悄兒跟我們姐妹說一聲又如何?”
莊玉蘭忙辯解:“我卻不知道有這秘方,吃核桃是自小兒就喜歡的,英表哥那時多為我砸核桃……”
徐俊英說:“妹妹們莫怪蘭兒,她如何知道?我也是后來聽宮里太醫說的!”
徐老太太笑道:“值什么?核桃怕沒有嗎?愛吃、想吃多少不成?只要你們肯吃,明兒個就讓人買來,在院子里堆成山,讓你們這些猴兒啃去!”
徐俊雅說道:“好像如蘭頭發也不夠黑,我回去告訴她多吃核桃!”
媚娘被他感動,忍不住說:“三爺,不一定吃核桃才能黑發,黑芝麻、墨米、黑豆都可以的!”
徐小婉抓住她:“大嫂也知道?難怪大嫂頭發也是如此黑亮柔順!且教教我們,怎么吃?”
媚娘拈了粒酸梅果含進嘴里,笑道:“女人發質如何,除了先天承接自父母外,后天補養也很重要,我們家姑娘們確實發質有些微黃,但無傷大雅,是另一種美態,說不定有人就喜歡黃頭發的女孩呢?不過你們想頭發變黑也不難,只將黑芝麻、墨米、黑豆炒熟了舂成粉末,混在一起拌勻,沒事用來煮米糊吃,每天吃,持之以恒,不單只養發,還養身,保準吃出一個強健的身體!”
徐小婉高興地說:“真的?這么簡單!”
媚娘點頭:“還有更簡單的:吃何首烏。不過那是藥物,難吃得很,還是吃米糊吧,相信我,沒錯!”
徐小敏呆呆地看著媚娘:“大嫂,你知道的事真多!”
媚娘信口道:“等你長到我這個年紀,嫁人做了娘,你也會懂很多事!”
她話說出口,便看到邊上的莊玉蘭和鄭美玉各自有了奇怪的反應,一個臉變得蒼白,一個臉變得通紅,而徐俊英冷眼掃過來,目光里有責怪的意思,徐俊雅和徐俊軒還有徐家幾位姑娘拼命裝淡定,吃果的吃果,喝茶的喝茶,她哪里想得到:莊玉蘭和她同歲,鄭美玉只比她小半歲,都還沒出閣呢,她已經做娘了,這般輕輕巧巧一句話,無意識地把人家臊得無地自容。
徐老太太輕咳一聲,轉頭問季媽媽:“蘭兒的藥可煎好了?飯后一個時辰就能喝,趁熱端上來,別等涼了!”
媚娘一怔:“蘭表妹喝的什么藥?可是要忌口?方才卻又吃了羊肉……”
莊玉蘭飛快地看了徐老太太一眼,蒼白的臉又變紅了:她吃的那味藥確實需要忌口,不能吃牛羊魚肉,卻為了能和徐俊英同桌吃飯,完全忘記了!
徐老太太暗地里微嘆口氣,看了季媽媽一眼,季媽媽便領會:今晚不必煎藥。
吃了羊肉,再吃藥那是一點用處也沒有了的。
徐老太太問徐俊雅:“如蘭身子如何,好些了么?”
徐俊雅答道:“就是……腹痛,今日好些。”
他含笑看了媚娘一眼,又說:“我過來給祖母請安時,她已經能下床喝雞湯了!”
媚娘抿嘴笑笑,讓翠喜給如蘭送人參時仔細探問過,如蘭是痛經,她自來如此,這次還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厲害,不得不躺倒在床上,媚娘想著她應該是太過緊張,加之連天陰風大雪,冷浸浸的,不注意受了寒所致。下午她在廚房挑選火鍋菜式時順便讓婆子挑了只烏骨雞宰殺,燉煮好送去給如蘭。
等有空了再跟如蘭好好說,讓她請個厲害些的太醫好好看看,開個方子調理一下身子,對女人來說,痛經不是小問題,關系到生兒育女的大事呢。
徐老太太嘆道:“這家里是怎么啦?這個病那個病,我老太婆還沒怎樣呢,你們一個兩個卻是如此嬌嫩,教我怎么放心?”
媚娘笑道:“祖母放心,不是還有我嗎?我這回起來,就不倒下了!”
徐俊軒卟哧一笑:“大嫂真會說笑。”
徐老太太哼了一聲:“你莫把話說滿,自己好生調養些,明日要再病了,我也不放過你,我火鍋還沒吃夠呢!”
媚娘忙打保票:“祖母放心吧,您愛吃,孫媳天天給您弄……對了,今日在廚房食材庫里看到堆放了滿屋的蔬菜,底下的一層已經蔫掉了,這樣又冷又干燥的天氣,青菜白菜窖藏起來,不會爛得太快,只是蔫掉了也不能再吃,卻如何是好?浪費了呢!”
徐老太太說:“壞了就壞了吧,莊上還會送來,我們這樣的人家,不在乎那點!”
媚娘想了一下:“打了包卷的大棵白菜,田地里也要好長時間才能長成,壞了真可惜!孫媳懂一些腌制泡菜的方法,不如我去教她們,將吃不完的菜都做成泡菜壓進壇子,埋在雪地里,明年青菜不濟時拿來吃,爽口又開胃,好不好?”
徐老太太眼睛一亮:“腌白菜?那真是很好吃的!年輕時在外邊吃過,又酸又辣又甜的味道,我一直沒忘記,只是我們家沒人會做,你若會,便去教婆子做罷!”
“好的,孫媳明日便動手去做。”
徐老太太看著媚娘:“難得你細心。其實當家理事,就需要你這樣的精打細算,別看我們家大業大,花費支出也是很龐大的……如今你婆婆病了,景玉和如蘭身子也不舒爽,你以前向來不出頭露面,不肯理事,又帶著恒哥兒,唉!總沒有一個讓我省心的來管家!”
媚娘的手在袖子里緊握,下定決心般,她迎住老太太的目光:“孫媳如今身子大好了,恒哥兒很乖巧聽話,并不愛哭鬧,若需要,孫媳愿意出一份力,和景玉、如蘭共同管家理事,不教老太太煩惱!”
徐老太太微微頷首,看向徐俊英:“英兒覺得如何?若你心疼恒哥兒,祖母也不強求媚娘做事。”
徐俊英唇角一牽,微笑道:“恒哥兒也罷了,有奶娘丫頭們帶著,媚娘卻是什么不懂,如何管得家?景玉如蘭身子不適,調養一陣便好,管家婆子們都很能干……”
媚娘看著徐俊英:他不想讓自己管家,什么意思?
長孫媳不是最應該管家的嗎?以前的秦媚娘是沒能力沒膽氣,現在不同了,也不是她貪權好賣弄,愛管這個家,想把管家權抓在手里,其實是想借機尋些路子,給自己添點外財什么的,她需要錢,做夢都想錢,有錢抓在手里,那才是硬道理!
喝過消食茶,徐俊雅不放心寧如蘭,便先向老太太行禮告退,老太太晚飯吃得有些多了,也想早些上床歪著,索性把幾個孫子孫女都打發走,對莊玉蘭說:
“你也該早些歇了,明兒記得吃藥。”
莊玉蘭應著,望了徐俊英一眼,柔聲道:“我送送英表哥和表嫂!”
徐小敏就站在她身邊,聽了便扭身拉著徐小婉和徐小容說:“應是沒人送我姐妹幾個,自己走吧!”
莊玉蘭不好意思,徐老太太笑罵:“你個小猴,幾時不是你們幾姐妹結伴來結伴去,要誰送?瑞雪,且去教婆子丫頭們,天黑路滑,燈籠拔亮些,好生服侍小姐們回房,莫讓跌著了!”
徐俊軒笑著說:“祖母放心,孫兒與妹妹們一路,瞧著呢!”
徐老太太說:“還有鄭家表妹呢……”
徐俊英看了鄭美玉一眼,說道:“鄭家表妹與我們同路,順道就將她送回母親院里,祖母不用擔心。”
“好好,那你們且去吧,明兒再來!”
眾人出了房門,站在廊下熱熱鬧鬧道了別,三五成群各自去了,廊下只剩下莊玉蘭孤零零一個人,癡癡看著徐俊英和媚娘、鄭美玉消失的方向,心里說不出的難受。
昨夜徐俊英來到錦華堂,那時沒有媚娘,沒有鄭美玉,只有徐俊軒和幾個小姑娘在旁邊,她可以像從前那樣,整夜坐在徐俊英身邊,吃茶,談心,下棋,沒有人去特意關注他們,徐俊英待她仍像從前那樣溫柔可親,體貼細致,她十分快樂幸福,邀約他今夜來上房共進晚膳,他來了,可是,她沒有想到,鄭美玉也來給老太太請安,鄭美玉對徐俊英的心思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并不懼鄭美玉,鄭美玉出自名門望族,如今卻已經日漸走向下坡路,而她來自勛貴世家,叔父官至禮部尚書,當今太后還是她爺爺的遠房姨表妹,鄭美玉拿什么與她比?她真正擔心的是現在的威遠候夫人秦媚娘,聽說她以前是個木美人,不通世事人情,英表哥完全是被她的外表所惑,一時沖動才娶了她,可如今見了面,她卻不是傳說中那樣不招人喜愛,相反,她卻是整個徐府中最招人眼最閃亮的一顆星星。
英表哥會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她真能如姑祖母所說的那樣,可以做英表哥的妻子,與秦媚娘平起平坐?
姑祖母是世上最疼她的,秦媚娘病重垂危,便趕緊著人來接她,英表哥松口承認心中記得她蘭兒,可誰也沒有料到秦媚娘會死而復生,活蹦亂跳站在她面前。她又一次差點被氣暈,但畢竟不再是一年多前的莊玉蘭,也算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她這次再不做那悶頭痛哭,獨自傷心的弱女子,因為表哥,她大病一場,誤了婚嫁,才被秦媚娘譏諷,十七歲還未嫁未做母親,在徐家小姐少爺們面前大大丟了一回臉,她心里好恨,她要爭取,把原該屬于她的奪回來,面上的事交給姑祖母,私下里,她要牢牢抓住英表哥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