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媽媽,你再與我說說那汪家派來的媒婆子都是如何說的?”送走陳太醫,得知女兒無大礙,只是受驚氣血上涌,昏厥了過去,蘇士貞擔憂退去,惱怒復又上頭,剛回到東廂房,便細問起來。
常氏嘆息一聲,將蔣媒婆的話又學了一遍,恨恨的道,“院試還沒結果呢,汪家小兒也還沒中,還沒得富貴,便要毀親,可見這家人根底里是壞的,老爺,以我說,這親事莫說他汪家要退,他們不退,咱們也是要退的!”
蘇士貞強忍著拍案而起的怒氣,思量片刻,道,“親事必是要退的,只是我瞧瑾兒似是對那汪顏善有些情意,此事要好好與她說說,千萬莫再驚著她了。”
片刻又恨恨的道,“那汪家如此作賤我的寶貝女兒,這親要退,這口氣也要出!”
常氏低低的應了聲,然后疑惑的道,“老爺送汪家三哥兒去東昌府應試時,半點異樣苗頭也無,怎的才不到二十來天的功夫,汪家便要來退親?莫不是他們已聘了別家?”
常氏這般猜也是有道理的,兩家相交非一日,親事也作了五年,早不退,晚不退,偏在汪顏善院試的時候退親,這不能不叫人往旁處想。
蘇士貞思量片刻,道,“我這就去西城打探打探消息。”
常氏搖頭,“不妥,竹竿巷的人大多都認得老爺,您去,他們未必會與你說實話。再者,這中間若有什么內情,汪家存心隱瞞,四鄰也未必會知道。便是知道,與老爺肯不肯說實話,還是兩說呢。”
想了下,又道,“咱們北城有個賈媒婆,人面廣些,見天跑的又是這等事體,我去找她打探一二。”
蘇士貞想了想,點頭,“好,你快去快回。”
常氏挑簾匆匆去了。蘇士貞起身進了里間,將帳子挑起,坐在床前的圓凳上,望著女兒發呆。
蔣媒婆離開蘇家后,直奔汪家,汪婆陳氏聽得是她來了,連忙迎出來,“那蘇家應了?”
蔣媒婆撫著門柱喘息,一邊擺手,“唉,別提了。那蘇家奶母甚是彪悍,老媳婦剛說了要退親的事兒,她便把老媳婦往外趕,偏那蘇小姐,明明出了門,不知何時又回來了,聽個了正著,臉色煞白的暈了過去。我趁亂便跑了出來。蘇家是沒應,不過,婚貼與銀子都留下了。”
汪婆陳氏聽說蘇瑾兒暈了過去,害怕她有個什么好歹,惹惱了蘇家去告官,連忙問道,“那蘇瑾兒沒事兒吧?”
蔣媒婆搖頭,“老媳婦不知。汪奶奶還是使個人去打探一二。單是退親也沒甚么,若是鬧出人命來,那便大大的不好了。怕是要吃官司!”
汪婆陳氏聽得這話唬了一跳,連忙叫家中一個仆婦去打探消息。
約半個時辰后,那仆婦打探消息回來,“蘇家小姐無礙,只是暈厥,現下已醒了。”
這二人才大大的松口氣,蔣媒婆便又與汪婆陳氏出主意,“汪奶奶,有這么一遭兒,你們退親更正大光明了。哪家愿意取個病歪歪的媳婦兒回家?那蘇家小姐不過聽了一句話便暈厥過去,可見她這身子骨有多差!”
汪婆陳氏喜道,“正是,正是。還須再勞煩您再走一趟?”
蔣媒婆想了想笑道,“罷了,有道是一事不煩二主,改日老媳婦再替你走一趟。這潘家老爺也等著信兒呢,此事得速速了結。”
汪婆陳氏連連道謝,當下叫廚房打酒整治午飯,款待蔣媒婆。
常氏去找那賈媒婆并未打探出一絲半點的消息,氣餒的回到家中。
此時,蘇瑾在終歷了最初的驚慌之后已淡定下來,前世已無值得她留戀的人與事,有幸能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未嘗不是好事。
有了這樣的心態,蘇瑾在常氏再一次到床前試探著呼喚她時,適時的睜開了眼睛。
裝成一副茫然的樣子,迎著常氏驚喜的目光,叫了一聲,“奶娘”。
常氏大喜,連忙上前扶她,“小姐,你醒了?”
蘇瑾點頭,仍然是一副困惑的樣子,摸著身上柔滑的被面,擰眉,“奶娘,我怎么在這里?是你將我抱回房間的?”
常氏連連點頭,在外間的蘇士貞聽到里面的動靜,一個箭步挑開簾子,沖了進來。
蘇瑾轉頭向他微笑,“爹爹什么時候回來的?”
女兒柔弱的笑意落在蘇士貞眼中,頓覺心如刀割,三兩步奔到床前,將她的小手合在大掌中,關切詢問,“瑾兒,可覺哪里不妥當?”
蘇瑾微笑搖頭,“我沒事,爹爹何時回來的?”
“剛回來不久。”蘇士貞看女兒神色如常,語調淡淡的,沒半點情緒波動,認為她受了太大的打擊,心如死灰,諸事看淡,心中更加惱怒,汪家可惡,這樣行事作賤他的寶貝女兒,這口氣兒他是咽不下去。可是,他又知女兒心中有那汪顏善,怕此時說不結親的話,又若她急火攻心,只好強強忍住,強扯出笑意來,與女兒閑話。
蘇瑾自從情緒平靜下來之后,對這親事便有了主張,當然是要退的。單憑那媒婆的話,便知這汪家顯然不是什么好歸宿!
因而陪著蘇士貞說了幾句閑話之后,便將話頭扯到退親的事上來,“那汪家派來的媒婆可走了?奶娘最后是如何與她說的?”
常氏在一旁不知如何作答,按她猜測,小姐醒來定然會傷心流淚,卻沒想竟是一直這么笑著,平靜得讓人心中沒底,摸不透她是如何想的。
囁囁了兩聲,便被蘇士貞打斷,他轉頭向蘇瑾道,“瑾兒心中是如何想的,先與爹爹說說。”
蘇瑾一頓不頓的說出自己的想法,“自然是要退親的!”
蘇士貞微微一愣,“瑾兒說的可是心里所想?”
蘇瑾重重點頭,“是真的!”
蘇士貞見她這般堅決,雖然心中仍有疑慮,臉上卻也露出喜色來,“瑾兒能這般想,爹爹便放心了。家中的事爹爹已盡知。那汪家退親,并非你不好。而是……唉,總而言之,那汪顏善不過略有才華,便如此目中無人,實在不是你的良配!”
蘇瑾一邊聽著他的話,腦中高速運轉著,將屬于本尊的記憶訊速調出來。
憑心而論,那汪顏善在本尊心中是極完美的存在:儀容俊逸,舉止端詳,言語溫雅,高高的個子,又是個讀書的學子。雖布衣舊衫,也難掩其儒雅氣韻。長相雖不說絕好,也是中等偏上的,這樣的人正是少女懷春的對象。況蘇瑾兒長得極其可人,私下自是沒少做才子佳人的美夢,那等甜蜜的美夢被突然打碎,傷心程度自然可想而知。
她有些同情原來的蘇瑾兒,可她不是蘇瑾兒。現在她有絕對的決定權,點頭附合,“是,爹爹說的是。即然如此,這親事我們就退了吧。不要與他們糾纏了!”
蘇士貞點了點頭。只是思及汪家,心氣不由又提了上來,臉色驟變,冷哼道,“雖然這親事我們要退,可也不容汪家這般作賤!你等著,你受的委屈,爹爹替你討回來!”
蘇瑾愣怔一下,在原來的記憶中,蘇士貞生性溫和,敦厚有余,卻從不愿與人主動起沖突。此時卻……由此可見他一片愛女之心。
心中不由一暖,但是也不愿再與原來的舊人舊事有過多糾纏,伸手握著他的手,輕聲勸道,“爹爹且息怒,汪家著實可惡,不過這親事女兒也是心甘情愿退的。萬不可在退親之事上與他們再有爭執,不然惹惱了他們,或說他們覺得理虧良心發現,反倒不退這親了,我們豈不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蘇士貞心中不由詫異。方才女兒初醒,只當她受了刺激心性略有變化,與往常有些許不同,倒未在意。此時卻覺出不一樣來。他一時盛怒,并未想到汪家會反手不再退婚。女兒按理應該更傷心才是,怎的心緒如此穩健?
蘇士貞眼中的疑惑明明白白的寫著,蘇瑾想不注意也難。不過,她與蘇瑾兒的個性實在相差太遠,做不到她那樣沉心于琴棋書畫兩耳不聞窗外之事,所以這個差異盡早會顯露出來,借汪家退親的契機倒也不錯,遭逢大變,心性大變,這等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她并沒退縮,而是迎著蘇士貞的目光很淡定的回視過去,輕聲道,“爹爹不這么認為么?”。
蘇士貞霎那疑惑之后,便替蘇瑾找了借口,連忙道,“瑾兒思慮得對。不過,親事要退,這口惡氣也要出!待爹爹想個法子好好懲治懲治那汪家!”話到最后已是又激憤起來。
常氏也恨恨的附合道,“是,老爺這話不錯。這口惡氣要出!當年那汪婆在夫人面前刻意壓低伏小,討夫人歡心,哄夫人做下這門親事兒。現在他們家日子才略好了些,那汪家三哥兒院試考試還沒結果,便嫌棄我們家的門戶來,實在可惡至極!”
蘇士貞因常氏的話在心中暗暗嘆息,這也怪他。汪家二老先前行事還好,到后來愈發粗鄙,凡事只看錢財,四鄰皆知,他也心中不喜。可又圖著這汪顏善是個讀書的學子,十分聰慧,人都說他是個有才的,有朝一日定然能進學做秀才中舉人考進士,光耀門楣。當時只顧替女兒高興,替自家高興,哪里顧得想其它的?
現在想想,現如今的歸寧府里,商人都偏愛有才的,指望著考個舉人進士,將來可以相互提攜。那有才的,也多愛偏投有財的,借著這財勢,好掙個光明的前程。如今,他有才,他們無財。這樣的親事如何般配?女兒又沒有娘家家業支撐,又無至親兄弟撐腰,一旦汪顏善中得秀才,得了舉子,勢必會納小。女兒這樣柔弱的性子,說不得將來要吃多少虧呢。
愈往深處想,愈心驚,他一行想,神色一行變,到最后已是鐵青,這汪家的親事當真要不得!
蘇瑾將二人的神色瞧在眼中,暗中嘆息,看來這口惡氣不出,一家人勢必難安。
于她而言,汪家、媒婆都不太相干,因為沒有親身經歷,她并沒有多少憤怒感。但是蘇士貞與常氏一臉郁憤,她又覺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便也低頭沉思起來,半晌,抬頭一笑,“爹爹,我倒有個主意,不知妥不妥當,我說出來,您且聽聽?”
蘇士貞看她眼中笑意盈盈,閃著篤定自信的光芒,心情略好,點頭道,“瑾兒且說說,是什么主意?”
蘇瑾又在腦中將這主意過了一遍兒,認為沒有大問題,才與蘇士貞說了,蘇士貞與常氏聽完,都大聲叫好,“瑾兒這主意,即能利利落落的退了親,又能兼帶出口惡氣!這主意你是怎么想起來的?”
蘇瑾快速在腦中找了個借口,“在學堂里偶爾聽女同學說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