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田喜地

第十六章 地龍翻身

家里正慌亂這,博榮也從學堂跑回來道:“娘,咱家沒事吧?先生說是地龍翻身,不知道會不會還要再來,里正讓大家都到祠堂前去。”

方氏草草收拾了家里的銀錢首飾,總共小小的一包,直接塞在栓子的包裹里又捆個結實,先領著孩子去主院跟家里人匯合之,見到老大家里大包小裹、鍋碗瓢盆地裝了滿滿一平板車。劉氏見狀也死活地跑進屋里搜刮包了幾個大包袱,又拎又背的根本騰不出手來抱女兒,芍藥綁著小腳一走路就鉆心地疼,哪里有劉氏大步流星走得那么快,在后面又怕又疼,怎么也攆不上爹娘的步子,急得哇哇直哭。

方氏見其他人都已經走到自己前面,只好放下荷花牽著她走,自己抱起芍藥跟在大家身后。

村里的青壯勞力都被集中起來,有的被派去周圍的村子還有城里去打探消息,剩下的把各家的干草和草席子、草墊子都集中到空地來,干草厚厚地鋪在地上,用草席子暫時搭起些小草棚,讓村里上年紀的和婦女都先進去取暖,順便照看著孩子。

去城里打探消息的人直到傍晚才回來,說比城里更南邊的地方受災嚴重,聽說都是房倒屋塌,人也都是非死即傷,所以城里如今已經關了城門,不許任何人進出,生怕難民入城搶錢搶糧,所以也不知道城中到底是什么情況,城門外倒是貼了告示,可惜去的兩個人都不識字,周圍也找不到人詢問,結果最后連上面寫了什么都沒搞清楚就回來了。

楊氏擔心兩個兒子,在草棚里哭天抹淚的,方氏和梅子只好在一旁溫言勸著,劉氏從鼻子里哼一聲道:“上趕著要去干活,如今弄得全家跟著擔心,算怎么回事……”

“就顯你長著嘴了?等會兒口干沒水喝。”梅子刺她道。

“都給我閉嘴!”老祝頭氣得厲聲斷喝,然后指著楊氏的鼻子罵道,“哭,哭個屁,當初要是聽我的不讓兒子去,這會兒還是一家團聚的呢!”

楊氏哭得泣不成聲,也沒力氣去反駁他,無力地靠在女兒肩頭。

李氏剛把平板車上的東西都安置好,這會兒鉆進草棚內,只聽到最后幾句,登時滿臉不樂意地說:“我早就說老二家栓子生的時候不對勁兒,那可是找人來給瞧過的,你們還都不信,也不許給他壓命。如今可好,且不說他生下來以后家里出了多少事,如今地龍翻身,你們可是有人信了?若是早聽我的,找人來給栓子壓壓命破解一下,怕是都沒這么多事兒了!”

原本楊氏對這些命數和鬼神就很是相信,不過她當初覺得老大媳婦是有些無理取鬧,不過是因為孩子傷了心里不舒服,而且二兒子又來吵了一頓,她就也息事寧人地壓了下去,但是這會兒聽了這些話,又開始覺得心里不得勁兒,有些遲遲疑疑地看向方氏懷里的栓子。

方氏見楊氏這樣的反應,就知道她也動了要找人給兒子壓命的念頭,忍不住低頭悄悄地抹眼淚。

天色越來越暗,草棚子里也越來越冷,老大和老三回家去拿了幾床被子,讓孩子們縮在中間用被子圍住取暖。

接下來幾次余震雖然并不大,只是輕微的晃動,但還是將村民們嚇得不輕。方氏緊緊地摟著幾個孩子,小聲地安撫著。

荷花卻并不擔心,聽去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南邊的程度更嚴重,那就是說明震中并不在自家這里,自己這里受到的不過是余震的波及,所以沒什么太值得擔心的。

而她的冷靜或多或少都影響到自家的孩子,所以全家反倒是他們幾個最是鎮定。

忽然外面傳來呼喊聲:“美娟,美娟?博榮娘?”

方氏直聽到后面才反應過來是在叫自己,把手里抱著的栓子塞進茉莉的懷里,自個兒起身鉆出草棚揚聲問:“在這兒,誰找我啊?”

“二妹,娘讓我來瞧瞧。”方二哥循聲趕過來道。

方氏看著二哥凍得臉色發青,趕緊拉他到草棚子里暖和暖和。

方二哥忙打照顧道:“祝大叔,嬸子,我們村兒里有人逃難過去,我娘趕緊打發我過來看看,說若是這邊嚴重讓我趕緊接你們家去,快跟我走吧,雖說連夜趕路也不舒服,但是這大冬天里,在草棚子窩一夜也不是什么好受的,趕緊收拾收拾走吧,去家里住幾天,等沒事了再回來。”

老祝頭蹲著沒吭聲,楊氏偷偷在身后踢他一腳,自己笑著說:“你娘這么惦記著我們可真是不好意思,里正說明天應該就沒事了,可不用折騰了。”

“嬸子,我娘可是讓我務必把大叔和您還有我姐她們接回去的,您這樣豈不是得讓我得跟你們一起擠草棚子了。”方二哥笑著說。

荷花對二舅的出現最是高興,實在太給方氏長臉了,從大哥的懷里掙脫出去,脆生生地叫了聲二舅。

方二哥彎腰抱起荷花,貼貼她的小臉道:“二舅臉涼不涼啊?”

荷花貼上去摟著方二哥的脖子,把自己的臉貼上去道:“我給二舅暖暖。”

“荷花乖,跟二舅回姥娘家好不好?”方二哥問。

“好!”荷花先是很大聲地應道,然后又猶豫地回頭看老祝頭和楊氏,“爺奶去荷花才去。”

楊氏低頭看幾個孩子又冷又怕地縮成一團,嘆氣道:“大人倒是沒事,但孩子可是經不起這些,就只有去麻煩親家了。”

方二哥一聽這話,趕緊招呼方氏給幾個孩子都穿得厚實些,然后回家拿著貴重的東西,多拿幾床被子,把孩子們都安頓到車上。

楊氏在一旁跟家里研究留下誰看家,老三剛要開口說話,被劉氏在身后擰了一把,頓時把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老大跟老祝頭一起蹲在地上抽煙,更是不吭聲。

最后楊氏沒法子說:“孩子他爹,你留下照看家里吧!”

老祝頭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全家七手八腳地收拾,等趕到方氏娘家的時候已經幾乎是半夜,荷花姥娘早就把家里的地上都搭了板子鋪好了床,把在車上睡得東倒西歪的孩子都安頓在兩屋的炕上,楊氏領著自家人占了西屋,方氏抱著荷花和栓子到東屋跟荷花姥娘一起睡。

屋里還燃著油燈,荷花換地方睡不著,就躺著聽姥娘一邊哄著栓子喝糊糊一邊問:“美娟,你這心里到底咋想的,你那兩個妯娌是不是也太欺負人咧?家里幾個孩子,就你生得不像我,性子這么軟也難怪人家欺著你。”

“娘,咱家跟祝家的情況不一樣,爹性子軟什么都聽你的,而且爺奶的確都很過分。可是我嫁過去這么多年,我婆婆從來都不是挑刺鬧事,胡亂偏心的人,而且孩子爹也是個孝順的,我若是太強硬地什么都爭,豈不是要跟孩子爹心里生間隙,到頭來還不是自個兒糟蹋自個兒的日子。”方氏聲音壓的很低,但是說話卻很是條理清楚。

荷花這才知道,原來方氏的忍讓后面還有這么多的思量,心里不禁對她多了幾分理解。

荷花姥娘也沒想到自個兒閨女心里考慮了這么多,而且細一尋思也的確是有道理,不禁嘆了口氣道:“那你心里怎么打算的,難道真的由著他們給栓子壓命?”

方氏聽到這個,半天沒了聲響,緊緊地抱著兒子,聲音低沉卻很堅定地說:“等孩子爹回來再說,他若是寧可給兒子壓命都不分家,那我還不如領著孩子回娘家算了。”

荷花其實并不懂她們一直說的壓命到底是什么東西,但是似乎所有人都把這個看得很是嚴重,難道會鬧得爹娘和離那么嚴重不成?

只聽得荷花老娘勸道:“永鑫是個什么樣的人,你跟他過了這么多年你自個兒還不知道嘛,當初給你提親的人也不少,娘之所以看中他,還不是因為他老實本分知道孝順,而且最要緊的是對人實在,只要你們小倆口齊心,沒什么過不去的。等他回家你可不許耍脾氣,什么抱著孩子回娘家的話,私下跟娘說說也就是了,可不許跟男人說這話,那不是擠兌著他跟你鬧嗎?”

“娘,我知道怎么做了。”方氏應著,一扭頭見荷花睜著黑亮的眼睛正瞅著自己,不由得笑著把女兒摟到自個兒被窩里道,“你個小人精兒咋還不睡?”

“荷花想爹了,不知道爹現在有沒有地方睡。”荷花鉆進方氏的懷里,這話說得倒也不違心,她心里的確是惦記著祝永鑫,城里比齊家村偏南,不知道城中的情況如何,但估計會比村里要嚴重一些。

方氏被女兒說得也嘆了口氣,剛才說什么領著孩子回娘家,不過都是些氣話,自個兒的男人哪里能不惦記著,但還是輕拍著女兒哄道:“城里的房子都是磚瓦的,結識得很呢,你爹干了一天的活,肯定正睡得香,夢里夢見咱們荷花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