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國,婦負郡。
這是一個秋后晴朗的下午,農民井次郎正在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家的稻谷堆上。
但是豐收的喜悅,令他卻倍覺得有一種吃飽飯了一般的滿足。
井次郎今年二十八歲,是一名典型的越中農夫,身材佝僂,多年的下地的生活令他手腳皆十分粗糙,猶如干枯的老樹皮。
對于生存在亂世之中的井次郎而言,對害怕以及畏懼的,莫過于饑餓的滋味。
記得以前管每日辛勤的勞作,但是所收割的糧食,卻依舊大半要繳納年貢,種了一輩子水稻,卻沒有吃過大米。
但是今年收成卻是很好,井次郎想著上繳年貢之后,還可有多些余糧,可以去附近的城下町里換些蜂蜜,給自己懷孕中的妻子,多補補身子。
正待井次郎憧憬著今年的豐收時,突然農田之外,傳來了馬蹄聲。
井次郎微微驚訝,翻身從稻谷堆上爬起,但見三騎穿著具足的男子,騎馬而來。
“是武士大人。”
井次郎明白山賊是不可能穿著如此精致的具足的,只有他們附近城池的武士,才有可能。
井次郎所在的村子,他知道乃是寺島三郎職定大人所統轄的。
來的武士,只有可能是寺島家的武士。
井次郎看著這三騎武士,騎乘著快馬迅速地掠過了農田邊的田道,竟直接飛馳來到了面前。
為首一名看去四十多歲,臉上留著數個刀疤的武士,倏地將戰馬在他們勒停。
這匹戰馬噴著白氣,不安分地在原地轉著圈子,那名武士將馬鞭對著井次郎一指,喝道:“下來。”
井次郎不敢怠慢,作為一名百姓,根本無法反抗這些擁有對普通平民生殺掠奪之權的武士。
井次郎連忙從稻草堆上翻滾下來。埋頭跪在這名武士的馬前,連連磕頭言道:“回稟武士大人,請問你有什么見教?”
這名相貌猙獰,武士哈哈一笑,一名農夫說話間倒是有著幾分文縐縐,頗令他意外。
他不知井次郎以往曾經服過一次軍役,正是在黑部川中與上杉謙信那場會戰。
他當時作為一名足輕上陣,不過毫無作為。沒有立功,亦萬幸沒有負傷。
這名武士只是一笑后,板下臉來,喝道:“立即帶我去見你們村的名主。”
井次郎身子一抖,當下喔地一聲,站起身來,一路小跑在武士身前帶路,而三名武士策馬隨行而去。
不久井次郎將他們引至本村之中一間長屋門前。
馬蹄聲早就驚動了,本村的百姓出門觀看,而長屋門前名主走了出來。
對方一見這名騎馬武士。當下言道:“原來是野尻大人。”
這名為野尻大人看了這名名主一眼,平靜言道:“主公布下軍役令。命各村名主檢視戶籍,以二十五石一人征召。”
“你村子在分限帳中,是五百三十二石,必須征召二十二人,明日前往本城集中。”
這名武士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完之后,立即將馬頭一轉,轉身即策馬離去。
二十五石一人。井次郎想了一下,一般軍役狀都是以三十石,或者五十石頒布☆高時二十石一人,已是很高的比例了。
若按照這次二十五石一人,顯然是要打大戰了。
他上一次跟隨名主出征黑部川,與上杉家會戰長了見識,亦看見不少立下軍功之人,或者負傷之人,得到金錢的補助。
對于井次郎而言,今年種地雖是豐收,但是他還是多存一點錢來,給自家的妻子,畢竟以后自己兒子出生,家里支出就會更大。
若是可以被征召服軍役,吃上大米飯肯定是不成問題的,而且領主大人慷慨,每個月還有五十文的補足,這亦是一筆小錢,至少兒子出世后,家里生活可以更寬裕一些。
更不要提什么立功封賞,這立馬會有數貫錢賞賜下來。
若有了這些,如此自己就可以將屋子重新修繕一遍,讓自己妻子以及母親,還有要出生的兒子,冬天里住得更加暖和一點,當然有了錢還可以干多少的事情。
想到這里,井次郎向名主走去,言道:“名主大人,我想服軍役。”
待武士大人走后,這時村里內,數名本百姓已經聚集到名主屋子附近,商談這次出征之事。
聽到井次郎的開口,本村名主停下討論,看了他一眼,言道:“景次郎,你的妻子可是馬上要生產了,軍役的事,還是小心一點好。”
井次郎在村里人緣不錯,除了名主之外,令一名本百姓言道:“是啊,本村青壯不少,何況秋收已經結束了,不少人已是清閑。不缺人出服軍役。”
他們的好意很明顯,皆的井次郎上陣后若是有閃失,家里孤兒寡妻老母無人照應。
井次郎點點頭,將自己家里情況講了一遍,隨即又言道:“我想若上陣時自己謹慎小心一點,應該不會有事,誰都知道屋形公,富山公都是名將,想來會有不錯收獲,這樣阿水的生活就可以更好了。”
聽著井次郎如此說,名主與本百姓亦是點點頭,最終答允了井次郎的請求。
井次郎聞之之后,立即興高采烈地跑回家中,與妻子母親告之了此事。
聞之丈夫明日就要出征上陣,已經大著肚子的妻子阿水,忍不住流淚擔憂。
而井次郎的母親,亦是一聲不吭地從火塘邊的小炕上起來,馬上洗米煮飯,準備連夜給井次郎趕制路上吃的飯團子。
阿水見了亦是擦干眼淚,幫助婆婆一起,燒水生火。
井次郎看著家中溫馨一切,亦不由感動,不過疲憊了一天,終還是去睡了。
第二日天還未明,井次郎已醒來,妻子阿水已經將腰便,已經一雙嶄新的草鞋準備好。又連夜將他一件麻布衣服縫補好了。
看著密密麻麻的陣線,井次郎感受到妻子溫柔,當下笑了笑,帶上干糧,換上衣服,穿上草鞋,告別母親妻子之后,就出了大門。
天色昏沉。月牙還掛在天邊。
穿著新草鞋的井次郎,還不適應,待走到了名主的長屋前,只見本村數名本百姓,以及相熟的村名皆已準備好一切,站在門前。
在日本村中,本百姓相當于自耕農,頗有田產,在村中地位亦高一些,一般都有自己置辦肋差。長槍,甚至野太刀▲甲。
而從軍作戰時,本百姓服役時地位亦相對提高,作為奉公人輔佐武士作戰,而井次郎這些只能作為下級足輕使用。
在長屋前聚集完畢之后,這一行二十二人就動身趕路
大約了行了數公里路,井次郎他們就來一座簡陋的城池下面。
這就是作為那名武士,所說的本城。就是婦負郡的長沢西城,臨近還有一座長沢東城。
從第一次從軍作戰井次郎就知道,長沢西城的城主。乃是神保家的家老寺島職定大人。
井次郎記得這位寺島大人,從陣中作為一名普通足輕的他,只敢偷偷窺視一眼,對方長得一臉兇惡的怪相,聽聞是一位力敵百人的勇猛。
對于寺島職定,井次郎是相當敬畏的。
不過他寺島職定并非是最厲害的,在他之上的主公,乃是富山殿,越中國守護,神保家的家督,而在富山殿之上,就是統御這加賀,越中,飛驒,佐渡,能登五國的屋形公了。
當然對于井次郎而言,富山殿亦只遙飲過一眼,相貌如何亦沒看清楚,就不用說屋形公了。
來到城下町之后,那名野尻大人策馬而來,看了他們一眼,先是清點人數,核實完畢之后,就帶他們前往城中。
在城池外丸的部屋前,井次郎領到了自己的具足,一柄長槍,以及一桿豎二兩的靠旗。
這貨御具足十分簡陋,只是一層簡單的竹鎧,最外層甚至一層鐵皮也沒有,這具足的防御性自然極其低下,不過說比不過野尻大人身上的鎧甲,就連本百姓身上的亦比不過。
不過幸好竹槍尚算比較尖利結實。
在伙伴的幫助下,井次郎穿上了具足,并在具足后的靠筒上插上了旗指物,再帶上包裹鐵皮的斗笠后,即完成了全副打扮。
之后有人上前問過井次郎的名字后,在斗笠后的笠印上書下了井次郎的名字。
井次郎明白這一種標識,萬一自己戰死后,首級被討取,己方只能靠笠印來標識你的身份。
當然井次郎是絕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了,他家中還有溫柔的妻子,老邁的母親,以及尚未出生的孩子等著他。
穿戴整齊,又用過一餐飯之后,井次郎就跟隨著隊伍出發,前往富山城去。
井次郎看著數百人插著旗指物的隊伍,以及在前往策馬的那名一臉兇惡的武士,心知對方就是備隊的總大將寺島職定大人。
雖對方長相兇惡,但井次郎心底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心,消自己能借助他的威名,在這場戰事中活下來,并且能夠立下戰功,如此就可以改變自己的生活,,比之那些逐鹿天下,視生靈如草芥的大名而言,普通人的夢想,就是僅此而已。
井次郎懷著如此簡單的夢想,隨著大軍前進著。
井次郎不知道此刻在越中,甚至能登,飛驒五國之內,數萬他這樣的男子,在軍役令的動員之下,猶如飛蛾一般從四面匯集。
他們此行的目的,就是越前國。
這些人默默無聞,不為記錄的百姓,懷著各自的想法,不由自主加入了這場改變天下的變局之中,成為其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