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的眉頭輕皺,“老夫人可說了什么?”
彼時,沈楓還是穩穩當當的下下任安遠侯繼承人時,威北侯林成便有意將自己的嫡次女林玉姿說給沈楓當妻子,沈謙也覺得這門親事不錯,便應了下來,雙方交換了庚貼與信物,只差選一個合適的時間,便將這嫁娶之事做下了。
但如今,威北侯卻反悔了。
桔梗低低嘆了口氣,“老夫人自然是震怒非常的,倒是大夫人得知了這消息,甚是平靜,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還將老夫人也安撫好了。”
沈棠心中微動,“許是大伯母覺得如今大哥的地位有些微妙,若是娶了這樣高門大戶里出來的嬌小姐,也未必是福罷。”
桔梗聽了,頗覺有幾分道理。
沈棠想起了蘇驀然的畫,便笑著問道,“我早上給祖母請了安,回月桂園的時候,碰上了蘇表哥,他是外男,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祖母特特地喚了他去,所為又是何?”
桔梗見耳室內仍沒什么動靜,便隱忍著笑意,低低地道,“老夫人前些日子請了個官媒來,想請媒婆子替表少爺物色幾個合適的小姐,這不媒婆子處有了回音,說好了辰末過來送小姐們的畫像來了,老夫人便想著讓表少爺自己挑個合心意的,這才傳了他來頤壽園。”
沈棠眉心一跳,接著問道,“那表哥可曾挑到未來的表嫂嫂?”
桔梗臉上的笑意更濃,“表少爺見著媒婆子時的表情,可真是五味雜陳,好看極了。后來,任媒婆將那些小姐吹得天花亂墜,表少爺也總能從那畫像上找出毛病來,這個眉毛太粗,那個鼻子太大,這兩個目露兇光,直把媒婆子氣得收拾了畫像就告辭了。”
沈棠有些訝然,一向文質彬彬有禮有節的蘇驀然,竟也會行這無厘頭這事?
她笑著問道,“祖母定是也被表哥氣壞了。”
桔梗答道,“老夫人倒還好,只道若是表少爺看不中這些,那就讓媒婆子換一批來看看,但二姑奶奶就真生了氣。后來表少爺發了誓,說是明歲的科舉,定要去勇奪三甲,給二姑奶奶掙一個誥命回來,這才讓二姑奶奶轉怒為喜,也便不再提讓他娶親這話頭了。”
沈棠笑道,“蘇表哥倒是好志氣。”
大周朝文風昌盛,人才濟濟,每三年一次的科舉,都有無數學子擠破了頭要奪這三甲之位,其中也不乏像太學院這種頂級學府出來的學子,蘇表哥如今只是自己在家用功,時常還賞花作畫的,要擠入這前三,倒真是有些難度的。
桔梗說道,“老夫人也是這樣說的呢,因了表少爺這話,老夫人心情大好,連中飯都多用了一些。誰料到過不多時,威北侯府便派人送來了悔婚書。”
話音剛落,那捧著錦盒的小丫頭便跟在了碧痕身后出了來,桔梗只好立了起來,向沈棠告了辭。
碧痕臉上笑意盈盈,“皇貴妃娘娘好大的手筆,給小姐這生辰禮,可真豐厚地緊,竟還有兩顆鵪鶉蛋大小的珍珠。”
沈棠淺淺一笑,“這些珍貴的珠寶,都是入了內務府的檔的,只是看著好看罷了,既不能送人,也不能變賣,若是掉了失了,還是對皇貴妃娘娘的不敬。還不如給些真金白銀的,倒來得實在些。”
正說著,麝香又晃動了門簾,她恭聲道,“小姐,侯爺身邊的全叔來請您,侯爺請您過去一趟。”
沈棠心中隱隱覺著應是大哥被退婚一事,祖父想聽聽自己的看法,于是略整整了衣衫,便讓碧痕跟著出了門。
全叔在月桂園的門口候立著,見沈棠來了,便忙迎了上去,一邊提了燈為她引路,一邊說道,“侯爺剛回府不久,臉色很不好看,大小姐還請小心行事。”
沈棠眉頭微蹙,“全叔,祖父有提起是因何事困擾嗎?”
全叔回頭望了一眼自動落后了三步之遠的碧痕,悄聲道,“大少爺被威北侯退了親,侯爺是回府后見著了老夫人才知曉的,但明明今日朝會,侯爺還與威北侯站在一道,威北侯竟只言片語都不曾提及,生生地將了侯爺一軍,侯爺能不生氣嗎?”
沈棠有些驚訝,威北侯疼愛女兒,倒是京城出了名的,但即便是不想讓自己的嫡次女嫁給一個將來無法承襲爵位的夫君,非得退了與沈楓的這門親,也有的是溫和的辦法,何故做得如此決絕?
看如今的架勢,倒像是要不管不顧地,撕破了臉一般。
書房里,并未像以往那般燈火通明,只在書案上,擺了一個燭臺,燭影凌亂,晃得沈謙的臉越發灰暗了。
“祖父。”沈棠沉靜地叫道。
沈謙的表情已經平靜了下來,他有些疲憊地扶了扶額頭,沉聲問道,“阿全可已經將事情與你說了?”
沈棠恭順地點頭,“是。”
“那你怎么看?”
沈棠眼眸低垂,語調柔緩,“棠兒以為,這是件好事。”
沈謙虛半瞇著的眼忽得睜了開來,直直地望向案前垂手立著的孫女,愣了半晌,方才急切地問道,“怎么說?”
沈棠抬起了頭,眼中漾著淺淺的笑意,“我沈氏幾百年來的根基,就算是大伯父被害這樣大的打擊也不曾傷了根本,又豈是威北侯這小小的伎倆便能傷到的?但沈氏,卻正好可以藉著這良機,退隱于幕后。”
沈謙的手指有節奏地敲打著書案,過了良久,開口問道,“棠兒的意思是,要我示弱?”
沈棠的笑意更濃,“木秀于林,風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從前的沈氏,風頭太勁了,不只是皇帝心生警惕,便是其他的公侯瞧著,也難免沒有嫉妒之心。但,若是真的要成就一番大事,那就不該站在風口浪尖之上。可知向來都是黃雀得食,螳螂又能成得了什么氣候?”
沈謙暗自沉吟,思索著沈棠話中的含義。
而沈棠卻不停歇,她知道祖父將她所言一字一句都聽進了心里,于是繼續說道,“何況,威北侯門風跋扈,我聽說他最寵愛的這位二小姐深得他的真傳,便是大伯父如今仍在,以大哥的心性,與那位二小姐也未必是份良緣。”
她的語氣微頓,“棠兒以為,未來的大嫂,不必再從高門大戶中挑,倒是那些名滿天下的文豪中,若能擇到一位年貌相當的小姐,那才是大哥之福,沈氏之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