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為悍妃
昭華宮北側一間上房,容美人斜倚在錦繡香軟的臥榻上,愁眉苦臉,不知怎么辦好,皇后回宮她已經知道了,等來等去不見她過來,難道要自己走去向她請安,還是請罪?
可她是個不小心摔倒的“孕婦”啊,太醫剛才來看過,說是:無須吃藥,只要靜躺將養著,過幾日便好。
她老實躺在床上,腦子里卻是紛亂得很,太子侍衛江登離開梅園后,張小五和那幾個宮人一邊圍攏來服侍她擦洗更衣、清理現場,一邊小聲商議,覺得太子還是很有勢力的,這樣都害不了他,下次就更難。雖然大家心照不宣都是皇后的人,卻沒人敢出頭做主意,對皇后最忠心的鄧富貴就那樣死了,得罪太子和得罪皇后,看來結果都是一個樣,而江登卻又把話放在前頭,說是可保他們無事,如果制造一個假象,一口咬定什么都沒有發生,是不是可以蒙混過皇后這邊?
眾人眼巴巴地看著容美人,容美人一咬牙:就這么辦,太子從沒來過梅園
江登既然能說出那樣的話,說明對她的情況早已了如指掌,她家人的性命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太子已離開,剛才還與她抵死糾纏不分彼此,現在卻連他的氣味都聞不到,無憑無據對皇上控訴他非禮自己,皇上能相信她嗎?她只是個得寵一時的小小美人,怎能與尊貴的太子相提并論?只怕皇上未開口,她先就被朝官們上諫處死了。
富貴很誘人,所以她才愿意聽命于皇后表姐,期盼能有個好前程,可是若掙得來好前程,沒有家人共享富貴,這些她要來做什么?家人和心愛小兒郎的性命,她是無論如何要保下的
從容美人歇息的房間沿曲廊往東,又見一個精巧小院,正面主房大床上,半躺著雙眼紅腫似桃的貞敏,她已經哭不出聲了,嗓音沙啞,一句話也不說,披散著頭發靠在床頭,還能默默流淚。
劉皇后在慶王離開后,終于發飚,一腳一個,把鄭玉兒了真兒蹬開,惡狠狠地喝令嬤嬤們給她們各掌摑五十下,直把兩個貼身宮女打得鼻青臉腫,生生變成豬頭,這才歇下,指著她們咬牙切齒說道:
“就是看你們跟了我這么多年,這才輕饒了你們,再給我出這樣的錯,便是沒有活路了下去好好擦藥,今晚之前把那幾個送酒斟酒的宮女處置了。梅園的人服侍不力,害容美人跌跤,一個不能留,事情做完再知會張公公,讓他另換一拔人去守梅園……那樣要緊的時候,鄧富貴卻去了哪里?立刻給我找來,嚴厲懲處”
宮女端來一碗燕窩粥,劉皇后看著卻毫無食欲,眼神一轉:“把這東西送到貞敏公主那里,勸她吃了,我隨后就來”
重新換了一套衣裳,洗了把臉,把妝容弄得溫婉些,這才帶了宮女嬤嬤們朝東側院來。
才進院子,便聽見房內宮女們的勸告聲:“公主息怒,公主請吃點粥罷,一會皇后來了,可不好半點精氣神沒有啊”
屋內哐當一聲,想是燕窩粥打翻了,貞敏暗啞著聲音哭喊:“讓她來她養的好兒子……你們只把我送回慈寧宮去,太后娘娘如今可是要找我了”
劉皇后臉色一沉,好不容易裝出來的溫柔慈愛蕩然無存,身邊馬嬤嬤推開房門,她便一步跨了進去,冷冷地瞪看著貞敏。
這深宮有太多她討厭的人,每日里想著法子除掉他們,卻怎么也輪不到貞敏和貞玉這兩個可惱的小娼婦,貞玉是她最想拔除的釘子,憑什么她當了皇后,還要讓死對頭仁孝的侄女兒在宮里舒舒服服享受榮華富貴?貞敏本來跟她沒什么厲害關系,偏這死丫頭不知好歹,眼高于頂,仗著有老太后做靠山,屢次拒絕她給說的親事,讓她嫁給劉家宗親子侄,她硬是不肯,想不到今天粘上俊兒,還甩不去手了,真是氣死人
貞敏正飲泣著,驀然見劉皇后進來,被她一瞪之下,不免怯了場,畢竟是掌管后宮的正主,太后要牽制她,還得從皇上那兒繞過來呢。
劉皇后見貞敏別過頭去,也強壓火氣,假裝剛剛什么也沒發生,走過去溫和地問:
“好些了嗎?怎的不吃東西?你如今可是需要大補才行”
貞敏不回頭,也不說話,劉皇后遣走宮女和嬤嬤,坐到床沿上,耐心開導:
“這事哀家才知道,你慶王哥哥喝醉了酒,什么都不記得……剛才哀家也訓了他,他說當時去到湖邊,進了暖閣,恍惚以為回了自家王府房中,把你當成了王妃……”
貞敏雙肩一松,還是沒有回頭。
劉皇后繼續說道:“事已至此,哀家也不能拿他怎樣,畢竟醉了不是?你自小在宮中生長,又不是不熟知他的為人,平日里哪有這般迷糊?他待你們,可從來是溫柔愛護的。”
從小到大,慶王待她和貞玉確實沒什么不好,但暖閣上那如狼似虎的樣子也實在太可怕了,對她的傷害,豈是三言兩語好話抹煞得過去的?
她現在連下床走路都不敢,下身疼痛,兩條腿好像不屬于自己,想到莫名其妙失了貞節,老太后還在慈寧宮等她回去,不禁又捂臉哭泣起來。
劉皇后撇了撇嘴,假意憐憫:“從小到大,你與貞玉就不同,你比她尊貴得多,宮中賞賜下去的各樣珍玩,貢品,吃的穿的,貞玉可以沒有,你卻一定要有,哀家待你怎樣,你是知道的。哀家向來喜歡你的靈敏秀美,也曾想過求太后把你給了慶王,又怕太后不舍,今天出了這個事,看是慶王無意中犯了錯,卻也是天意如此,要保住你的聲譽,唯有一件:哀家去向太后求娶,你便應下,不會讓你受委屈,與李氏平排為正妃,且你本身就是公主,金枝玉葉,原本比她尊貴,自此后慶王府便是你說了算”
貞敏捂住臉的手沒有放開,指縫間卻沒有眼淚滲出,聽見劉皇后繼續說道:
“再無別的路可走,這也是哀家憐惜你,若事情出在貞玉身上,便不是這樣了——今日太后壽辰,舉國歡慶,皇宮御花園中熱鬧非凡,偏去那冷僻湖邊做什么?那是王爺醉酒散步去酒氣的地方,暖閣中還置了小臥榻,有火爐煮茶溫酒,桌上有艷詩yin詞……分明是蓄意想勾引酒醉不省人事的王爺”
貞敏唬得猛然把捂臉的雙手拿開,睜大一雙淚眼,語無倫次:“不是這樣的”
劉皇后笑笑:“哀家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你是好孩子,所以要求來給俊兒做王妃,你可愿意?”
貞敏又委曲又痛苦,無法可想,這條路不走,她就唯有死路一條
心心念念要做安王的王妃,沒想到卻做了慶王的女人,仍然是與人并排為正室,她為什么要受這樣的委屈?從來心高氣傲,只肯為安王忍讓,憑什么慶王也要讓她受這份氣
嘴唇被她咬出兩排深深的齒印,她心里恨意難消:都是董明珠害的如果不是她先給了她希望,又拒絕了她,她何至于落到這步田地
她并不喜歡那片冷冷的湖水,每天早晨去一趟,只為撫慰胸中那顆深藏著相思情意的心,那是她的小秘密,甜蜜而惆悵。
在安王府住了些日子,她偶然早起,遇到安王晨間去湖邊練劍,便跟了過去,安王說晨間湖邊水氣清冷,不利于女孩體質,讓她回去,她不肯,一定要看他練劍,安王見她有點傷風,聲音微啞,只好叫宮女將她扶到四面封閉的水閣里去坐,又遣福至回院取來一個黃銅暖手爐給她拿著。貞敏因林側妃的事被他責斥,還擔心他惱上她了,沒想到還能得他這般細心照料,不免心里甜滋滋的。看著他走到湖邊一片空曠地,脫了外套,里面是緊身練功服,更襯顯出英挺矯健的身材,舞一把照花人眼的寶劍,挽起串串劍花,活力四射、翩若驚鴻,練到忘形處只看見一團銀白色的光影,一忽兒往東一忽兒往西,周圍樹葉翻飛,花瓣無風自落,看得貞敏驚心動魄,贊嘆不已。
待到安王收了劍勢,身上練功服已半濕,貼在身上,結實健美的肌肉顯露無余,誘惑迷人,額上臉上布著一層細汗,陽光照耀下,他就像渾身閃著金光的天神,貞敏心跳個不停,趁他走到福至身邊套上外袍,貞敏如同一只輕盈的燕子般飛奔過去,遞上自己香噴噴的帕子讓他擦汗,像小時候慣做的那樣對他大肆贊美,說他是天下第一。
安王沒接她的帕子,拿過福至遞來的大帕巾拭汗,他心情很好,好像忘了曾對她生氣,也如同少年時對貞敏貞玉那樣,笑著說:
“小丫頭片子,知道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這般的怎敢妄稱第一?”
貞敏要求以后每天早上都要來看安王哥哥練劍,安王無所謂地說:“不怕冷就來吧,若貞玉愿早起也帶她一起走走,多穿件衣服,早起對身體有益處。好過你們嫂嫂,她是怎么叫也不起,非得太陽照到廊下才肯起來”
貞敏的小秘密由此而來,她在腦子里構設了一張洋溢著幸福甜美的圖畫,那張美圖等到她做為新王妃進入安王府之后便會成為現實:每天早晨由她陪安王到湖邊練劍,然后一同回院用早飯,親自服侍他沐浴更衣,把他照顧得舒舒服服……董王妃喜歡睡懶覺,就讓她睡吧,睡到日上三竿也無妨
為了留住那一份美好感覺,為了保持對湖邊清冷水氣的適應性,她不少哪一天不去湖邊坐坐,卻萬萬沒有想到,老天給她這樣一個結果
她怎能不恨徹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