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淑媛》
第001章將門虎女
銀簾如織,水柱斜飛。
雨滴落入地上一汪汪積水中,濺起水花陣陣。
這場雨一連下了三天,還沒有一點停的勢頭。
蘭芮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她覺的自己此刻就像窗外那棵直立于風雨中芭蕉一樣——無依無靠,只能任由風雨敲打。
心中的恐懼和無助也只能藏于心底。
三天了。
這三天她確認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死而復生,且重生在了仆從如云的古代富貴人家。
除了這個,其他的她一無所知。
現在的她是誰?這里又是哪里?
在塌前侍立的玉桂眼尖,瞧見蘭芮這細微的動作,忙笑著問:“三小姐可是覺的冷?奴婢這就替三小姐開箱取衣裳。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這老話倒是一點不假,中秋才過了三日,早晚便透著涼意。”
蘭芮望了眼案上計時用的銅壺滴漏,她看不懂,只知此刻銅壺中的水與昨日她歇息時差不多。
玉桂也隨著蘭芮的目光看了眼銅壺滴漏,戊時一刻,這三日蘭芮都是酉末上的床。怎么會就忘了時辰?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的解釋起來:“奴婢糊涂了,竟忘了時辰,奴婢這就去讓霜降打水來服侍三小姐洗漱。”
蘭芮輕輕頷首。
玉桂如獲釋重的吁了一口氣,挑開門簾去了側室。
待細碎的腳步聲遠去,入耳的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滴聲時,蘭芮也吁了一口氣,有道是說多錯多,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惜字如金。
看方才那個丫頭的神情,似乎對她很是懼怕……為什么懼怕她?
略一思索,便出現了這三日來一模一樣的情形,前世的記憶與這副身體的記憶一同涌入腦中,混亂不堪,許多東西一閃,還沒等她抓住,便又過去了,就像一團色彩繽紛的亂絨線,她永遠也揪不住線頭。
她煩躁的側了側身子,不小心觸到了裹著木板的左腿,只輕輕一下,撕裂般的疼痛就差點讓她暈過去。
劇痛之下,思維反而變的比先前清晰。
她突然記起來了。
她現在還叫蘭芮,中秋時趁下人不備,偷偷出門,路遇一人欺行霸市,不忿之下與人爭執起來,誰知那人使詐,用炮仗驚了她的馬,害她從馬背跌落,傷了左腿……
記憶的線頭一經揪住,前一刻還一片混沌的人和事,這時全都清晰可辨……
她瞬間就有一種赫然開朗的感覺。
記起這副身體從前的種種,蘭芮慢慢鎮定下來,不是那種心中彷徨無措面上卻要故意做出來給人看的氣定神閑,是在絕望中抓住了對未來的一絲把握后的安心。
三日前睜眼的那一刻,她就明白,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她唯有好好的活著。
少一時,門簾響動,玉桂躡手躡腳的進門,她身后還跟著兩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一人手捧一只銅盆,兩人目不斜視的將銅盆放在榻前的杌子上,而后戰戰兢兢的將熱帕子絞好,捧到蘭芮跟前。
蘭芮立刻便想起了二人的名字,一人叫夏至,一人叫霜降,都是兩月前才從府外買來服侍她的。
她也明白身邊下人為何將她視若猛虎,只因她在眾人眼中真是“猛虎”——十四歲的閨閣小姐,單手能舉起百十來京的石鎖,刀槍棍棒,更是無一不精!
沒有人能知道她何時會拉著人“比試”一番。也沒人知道她何時會惹出禍事連累旁人。因此,她身邊的下人,不是外面新買的,便是父母兄弟沒本事的家生子,但凡有法子的人家,都不情愿讓女兒來她跟前服侍。
這些,并非全部源自她腦中對這副身體的記憶,而是她綜合記憶,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得出的結論。
她下意識捏了捏手臂,還好,手臂沒有虬結的肌肉,只是結實勻稱而已。她復又攤開掌心凝視了一回,掌心略有薄繭,若不是十指纖細,單憑掌心還真看不出是女子之手。
心不在焉的洗漱完畢,門外進來兩個身強力健的婆子。蘭芮記不起二人名姓,想來從前也不認識二人,不過這三日都是她們將她從床上抬至矮榻上、再由矮榻抬回床上,她對兩人倒也不陌生。
一番手忙腳亂之后,蘭芮重新躺回床上。
待夏至霜降二人捧著臟水出去潑灑,玉桂拿來一個藕紅色的掐花大迎枕墊在蘭芮身下,轉身去角落的五屜柜上拿過一只朱漆描金雕花食盒。
這是她方才進門時帶進來的,本不是大事,但人多口雜,她便沒說。
“奴婢方才去廚房,路過二門時碰上大少爺,大少爺說,他知三小姐素來吃不慣那苦藥湯子,特地從一品香買了桂花糕來替三小姐過口。”
蘭芮方才也瞧見了這只食盒,但玉桂沒說,她也就沒問,這時離得近,才看清光潔的朱漆盒蓋上還泛著大大小小的水珠子,想是雨勢太大,不小心濺上去的。晶瑩的水珠,被燭火一照,泛著朦朦朧朧的光澤,倒讓人生出似夢似幻的感覺。
呵,要真是夢,該多好。
若是夢,她此刻或者正抱著本本上網,或者正連夜趕資料,或者……正在跟那個賤三斗智斗勇……第一次,覺的與那兩個賤人長達兩年的糾纏不清實在不智……
恍惚間,蘭芮瞥見玉桂正偷眼打量她,猛然醒悟,玉桂這是等她示下。她笑了笑:“難為大哥時時刻刻想著我這個妹妹,你先收起來,等我腿傷好了,再親自去謝過他。”
玉桂應下,又道:“大少爺還說,三小姐若是想吃甚么,盡管跟他說,只要咱們大陳朝能尋著的,他一定替三小姐送到跟前。”
蘭芮記的,這位大哥比她大六歲,與她是同父異母兄妹,簡單來講,這位大哥是過世的原配所生,而她和雙胞胎姐姐蘭茉是繼室所出。只是,本該心心相惜的雙胞胎姐姐這三日不見蹤影,倒是這位隔了一層肚皮的大哥想著替她送糕點。
“你見著大哥,一定要替我好好謝謝他,就說我近來沒有胃口,請他不用費心。”
蘭芮抽出身下的大迎枕,玉桂慌忙接過,服侍蘭芮躺下。她又仔細的掖好被角,熄滅床前的南瓜燈,才拎著食盒出去。
黑暗中,蘭芮輕輕的嘆了一口氣,三天了,除了來過幾個婆子問傷情,竟沒有一個“親人”來看過她!由此可見,從前的蘭芮人緣何其差!只怕是爹不疼娘不愛的兄妹不待見的地步。
從前的記憶中,偏又是極其和睦的一家子。可誰又見過父慈女孝的人家女兒摔傷后做父母的不理不問的?如此淺顯明了,她自信不會看錯,錯的應該是從前的那人,心思太粗,感覺不出旁人不喜歡她,亦或者根本不將這些放在心上,一廂情愿的覺的這就是溫馨和睦。
困在這深宅大院中,她以后的生活少不得要依仗這些“至親”,要想活的好些,肯定不能依照這副身體以前的標準行事,得改變……人已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一丁點的改變,又有何難?
朦朧睡去,隔日醒來,蘭芮瞄了眼銅壺滴漏,水比昨日起床時少很多,想來是她睡過了頭。她如今腿不能動彈,理當靜養,想來也無人將她睡過頭一事放在眼中。
雨已經停了,她昨日還以為這雨沒半個月不會停,沒曾想,不過隔了一夜,陽光便透過窗欞上透薄的綠紗照在她的床前。
滿地斑駁閃爍的光影。
她正準備喚人,就聽見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腳步聲在門前止住了,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
“三小姐還未醒?”
“回秦媽媽,還沒呢。三小姐昨日腿疼的厲害,到寅初才合眼,奴婢們想著讓三小姐多睡一會,就沒敢叫她。”
問話的是秦媽媽,四十來歲,矮矮胖胖,見人三分笑,一副彌勒佛的模樣,是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婆子,管著家中人事,蘭芮見的不多,卻也知道,而答話的,是霜降。
“處處替主子著想的心是好的,不過你卻不知分辨是非,三小姐睡過了頭,便誤了用飯服藥的時辰,如此耽誤下去,今日三小姐的藥全都對不上點。你且說說,你是不是誤了事?”秦媽媽聲音依舊溫和,但卻多了幾分嚴厲。
霜降趕緊跪下認錯。
“你年紀小,進府的時間又短,思慮不周倒也情有可原,這一次就姑且繞過你,若有下次,我必稟明老太太,賜你一頓竹筍炒肉長記性。”秦媽媽四下里看了一眼,語氣拔高了幾分,“我一路行來,偌大的清風館一個人影都沒見著,人都哪去了?”
“霜降!”蘭芮適時開口,她聽出來,秦媽媽已經動了怒,再讓她問下去,清風館的下人只怕都要被罰。這些人玩忽職守她暫時不想理會,她現在要做的,是改變她在她們眼中的惡人形象,唯有讓她們覺的她可以依靠,她們才會死心塌地的替她做事。
霜降正不知如何回答,蘭芮的呼喚,恰到好處的替她解了圍。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秦媽媽一眼,秦媽媽已然點頭,示意她起身,然后先一步掀簾而入。
“三小姐可覺的好些?”不等蘭芮回答,秦媽媽又道,“老太太日夜掛念三小姐,三小姐可要好好將養,早些好了,也免得老太太憂心。”
“是我不孝,讓祖母操心了。”蘭芮沒有放過秦媽媽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想來從前的人是不會如此回答的,微微笑著轉向隨后進門的霜降,“傻站著做甚么?還不去沏壺好茶,請媽媽去吃茶?”
往日來清風館,蘭芮不是冷言相向便是不理不睬,今兒突然客氣起來,秦媽媽驚奇之下反倒留心起來——怕吃暗虧。旁的小姐還罷了,她在老太太跟前隨便一句話便能找回來,而這位我行我素慣了,根本不將她的身份放在眼中,還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她再體面,不過是下人,而這位再不招人喜歡,也是長房的嫡出小姐,且長房的大老爺如今官運亨通……兩廂沖突起來,這位不過是受幾句責罵,她的皮肉之苦卻是實打實的。
“三小姐客氣了,老太太那里還等著老奴回話,老奴實在不敢久呆。”頓了頓,換做一副傳話的口吻,“老奴來,一是替老太太看看三小姐的傷勢,二是……老太太說京城不比忠州民風彪悍,在忠州閨閣女子舞刀弄槍被視作強身健體,而在京城只會被人視作異類,被人看輕,咱們家既然來了京城,就得依著京城的規矩行事,因此老太太讓三小姐多將心放在針黹上。老太太又說刀槍棍棒的這些冷冰冰的物件兒,擱在女子閨閣中實在危險,若是改日有京城貴女來三小姐房中做客,嚇著人家到底不好,讓老奴收到庫房去。”
言罷,靜等著床上的蘭芮暴怒。
一旁的霜降也悄悄的往門口挪了一步,離得遠些,以防被誤傷。
原來是來沒收兵器的。
蘭芮了然一笑,沒有猶豫就應了聲好,一來她對壁上掛的彎弓墻角立的纓槍沒有興趣,二來她生了與“至親”親近之心,這件事她就必須的應下。
這反映與先前預想完全不一樣,秦媽媽與霜降俱是一愣,秦媽媽怕蘭芮反悔,趕緊喚了隨她一起來的粗使婆子進來收拾。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我一來京城就吃了這等苦,如何敢由著性子行事?我腿上有傷,不能親去勁松居磕頭認罪,還請秦媽媽替我在祖母跟前認個錯,就說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不敢肆意妄為。”
這一次,秦媽媽驚訝的連掩飾都忘了。
是不是轉的太快了?
第002章丫頭憶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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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混亂之后,秦媽媽收走院中所有兵器,臨走前,不忘催促霜降趕緊替蘭芮梳洗備飯。
直到蘭芮吃完了藥,玉桂跟夏至才掀簾進來。
霜降借著幫忙收拾碗筷的當口,悄悄將玉桂拉到外間,小聲說了秦媽媽來過的事情,道:“虧得三小姐醒的及時在屋內喚我,不然我還真答不出來姐姐的去向。這一打岔,秦媽媽后來就忘了問姐姐的去向。”
秦媽媽是有名的笑面虎,被她拿住短處,少不得要吃些苦,玉桂暗道一聲好險,再聽說秦媽媽將蘭芮視若珍寶的兵器全數收走,而蘭芮無半點怨言,驚的好一時說不出話。
“怪不得我一進門就覺的不對勁,原來是房中做擺設的那些兵器不在了。這事老太太前日發怒時就說過,我只當是氣話,過幾日氣消了也就罷了,沒曾想老太太真的讓秦媽媽來了。”
霜降很是不解,道:“姐姐,既然老太太和大太太都不喜三小姐習武,怎還請了專門的騎射師傅跟拳腳師傅來教?”
玉桂輕笑一聲,道:“咱們蘭家是世代將門,開國至今,百年來出了五個大將軍!不是公侯之家,卻比大半的公侯之家體面!既是行武出身的人家,家中怎能不養著幾個一等一的教習師傅?再說,請師傅本就不是為了教三小姐,是為教家中的兩個少爺,三小姐是偷偷跟著學的。你沒在忠州住過不知道,忠州規矩沒京城嚴苛,宅院也不像京城的宅子設了個內外院隔開。那時家中的演武場就在三小姐的院子旁,她看了幾回,起了興趣,便跑去演武場跟著學。偏三小姐天生神力,天分又高,幾個師傅都喜歡她,明里暗里教了她不少,幾年下來,拳腳并騎射的功夫倒比大少爺五少爺出色。老太太跟大太太最初想她不過是玩玩,睜只眼閉只眼的也沒過問,大老爺又是公務纏身極少回忠州。年前大老爺升了中軍都督府都督,一家子遷到京城,這規矩不同了,老太太跟大太太這才想起來約束三小姐,可哪里還禁得住?來京城后在家中關了幾個月,三小姐一瞅準機會,便溜了出去,還惹出這樣大的事情來。”
霜降進府不過兩個月,被蘭芮的輝煌史震住,感嘆道:“若三小姐是男兒身,只怕又是一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呢!”
玉桂道:“便是女兒身又如何?咱們家又不是沒出過巾幗英雄。”
霜降來了興趣,搖著玉桂的手臂追問:“家中出了好些個將軍的事情我倒是聽說過,但從未聽過有女子上陣殺敵的,姐姐快告訴我。”
“你一個小丫頭聽這些做什么?難不成你還想去做女將軍不成?”意識到自己失言,玉桂笑著岔開話題,但霜降纏著不放,她只得道,“大老爺早就有令,不準議論這些成年舊事,我也是聽我娘提了一嘴,你就別問了,免得惹禍上身。”
兩人聲音極小,內間的夏至一句未聞,但蘭芮耳力好,間或聽了一句。
玉桂口中的巾幗英雄,指的是她的姑姑蘭英蓮,這副身體曾經將這位姑姑視作偶像,私下里費了許多工夫打聽這位姑姑的事跡。但一來她父親有令,旁人不敢亂說,二來十幾二十年前的舊事,知曉的人也不多,因此她打聽出來的也只是一星半點。
據說壯族土司魏四海叛亂,兩萬大軍在忠州搶掠,情勢危急,這位姑姑卻只率二百鄉勇就將這位魏四海活捉,一時間威名流傳,其當時不過才十四歲;景陽元年她的祖父蘭道遠任大同都指揮使都督,景陽帝念這位姑姑有帥才,命其一同隨任,景陽三年祖父戰死,這位年僅十九歲姑姑接任了大同都指揮使都督,而她的父親蘭千乘當時不過是其帳下的一名先鋒官;景陽四年這位姑姑活捉了韃子將領阿泰,將韃子大軍驅逐出宣鎮府之外二百里。
其班師回朝之后的事情,蘭芮記憶中完全模糊,想是沒打聽出來,只知道這位姑姑婉拒了景陽帝的封賞,而后不知所蹤。倒是她的父親得了恩典,這些年一路升遷至一品大員。
只這一星半點,足以讓蘭芮咂舌。
“你一早上去哪兒了?我吃了藥想用大哥送來的桂花糕過口,不知你放在哪里,又怕霜降亂翻弄亂屋子。”玉桂與霜降重回房中,蘭芮狀似無意的問了一句。
“就在外間的五屜柜里,奴婢這就去替三小姐取來。”玉桂突地想起來霜降方才說過,秦媽媽問話時就立在屋檐之下…三小姐恰時開口,只怕是聽了那些話,三小姐一向不喜秦媽媽,當時攔一下也是有可能……但未必就是護著她們,且三小姐一向只看結果不問緣由,辦錯了事,天大的緣故也不能開脫。想到這,她心頭一凜,趕緊跪下認錯,稱自個失職了。
蘭芮提起,是想讓玉桂承她的情,記得她這個做主子的護著她們,一見玉桂誠惶誠恐的樣子,只得嘆息一聲,心知這個惡名只怕一時是去不掉了。
“我既然攔著秦媽媽,就沒想過要罰你,起來吧,只以后做事多思慮一下,再讓人揪住錯處,我也保不了你們。”
玉桂站起身,猶豫了一下,咬著下唇道:“玉芳的娘來替她收拾衣物,奴婢便叫上夏至她去搭了把手。”
“玉芳怎么了?”
玉芳跟玉桂一樣,是蘭芮身邊的二等丫頭,她聽玉桂提起,才想起這副身體偷溜出府時便是這玉芳跟著的……
玉桂眼圈紅了紅,只低頭不語。
如此情形,蘭芮也知是她這副身體累了玉芳挨罰,娘老子來收拾衣服,只怕是被攆了出去。
“玉芳的娘可是走了?”
玉桂點了點頭:“奴婢將她送到了角門才回轉的。”
蘭芮沉默了半晌,環視了一圈,記起那個黃銅包角的大衣箱里收著她的月例銀子,就讓玉桂打開來清點。待玉桂數出有一百一十兩整,便撿了五個十兩重的銀錠子讓玉桂包起來。
“你可知玉芳家住在哪里?”
玉桂答道:“奴婢沒去過,不過府里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后街上,玉芳的娘老子一個在大太太院子里管漿洗,一個在后院管車馬,她家也該是住在后街上。”
“既然都在府里做事,那你一會抽空將這銀子給她娘送去。玉芳跟了我一場,又是我累她被罰,這點銀子就當是補償她的罷。”她見屋中三人目露詫異,笑了笑,“這點銀子雖不值當什么,但她拿著當本錢,做點力所能及的營生,也能糊口過活。”
望著行事與往日迥異的蘭芮,玉桂吃驚之余,也是真心替玉芳高興。兩人一同在清風館做事,感情甚篤,玉芳挨了板子攆出府,名聲就壞了,再難找著活做,就是嫁人,稍微有些家底的只怕也擔心其人品不端正不敢娶。
這筆銀子,省著點花,足可以讓玉芳過一輩子了。
玉桂跪下替玉芳道了謝,磕頭時,她的淚終于流出來眼眶,為玉芳,也為她自己,為這清風館所有的下人。
擔驚受怕的日子,似乎有了盼頭。
第003章兄妹情深
風聲異響,迎面一物飛來,蘭芮下意識的抬手去接,只一反手,襲來之物便握在了她的右掌之中。
只是,她還來不及去感嘆這副身體干凈利落的身手,就被手中之物吸引住了——她接住的是一把長一尺寬一寸的短劍。純金打造的劍柄及劍鞘,劍鞘嵌著一圈泛著瑩瑩光澤的淡綠南珠。珍珠易得,但這種通體泛著綠光的南珠卻是極難尋的,而尋獲數十顆大小相同的,那更是可遇不可求之事。
只看這些南珠,她便知這把短劍是稀罕之物。
“朝思暮想之物拿在手里感覺如何?”
撒花閃光綢的門簾被高高挑起,一個二十上下、身穿天青色直裰的清俊男子依門而立,他微微笑著,讓人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蘭芮將目光從手中的短劍上移到來人身上,她知道,這便是這副身體的大哥蘭淵,一股熟悉之感慢慢涌了上來,她笑道:“大哥來了?”
很自然就出口的稱呼,沒有絲毫的猶豫。
蘭淵不等蘭芮招呼,自顧自的尋了一張凳子坐下,“這輕鴻劍三妹惦記了幾年,大哥今日就送給你,如何?”
他這一提,蘭芮記憶中便閃現了這把輕鴻劍的來歷——是他生母的遺物。如此貴重的東西,卻拿來送她這個假妹妹,她實在受之有愧。
“我不過是覺的珠子好看,隨口贊了幾句,并非真的想要,大哥還是收起來吧,免得我拿著,時時刻刻擔心這些珠子被人挖了去。”
“好不容易收羅來的兵器就這樣被祖母遣人拿走了,換做我也不好受,不過這些到底是身外之物,三妹就莫要放在心上了,只管安心養傷,等傷好了,祖母那里的氣也消了,到時我再替你收羅幾件好的兵器來。”蘭淵頓了一頓,斂去面上的微笑,目露誠摯,“輕鴻劍在我手中,不過是個念想,但三妹隨身帶著,卻是一件防身的好東西。”
先是推心置腹的安慰,又是真誠的送上心愛之物,饒是蘭芮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但此刻還是覺的暖暖的。她笑道:“我成天待在內宅之中,難不成還有人會來暗算我?哪用得著短劍防身?再說,我是真的不想動那些刀槍了。這次闖了禍,又差點丟了性命,我想了幾日,覺的祖母的話不無道理,女子嘛,終究還是要針黹技藝拿的出手才能讓人看重……”
一個從六歲起便開始舞刀弄槍人,怎么能說放棄就放棄?
蘭淵難以置信,緊緊的盯著對面那張平靜的臉,直到品出蘭芮眼中的堅持,才慢慢的相信她說的是真心話。記起兩人一同在演武場上練習拳腳的日子,他不舍之余,更多的是惋惜。
沉默半晌,他才緩緩開口:“三妹到底還是被世俗的眼光所左右,忘了當初立下的志愿了。不過也好,妹妹潛心學習針線,討了家中長輩的歡心,想來以后日子過的也比從前舒心。”
被人說中心事,蘭芮訕笑兩聲,轉而說起昨日的桂花糕來。
兄妹兩個閑話到掌燈時蘭淵才離去,他出門時并未帶走桌上的輕鴻劍。
蘭芮也未提醒,這樣重要的東西,不可能是忘記,而是故意落下,想這樣送與她而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她再說,反而讓人覺的難堪。
她拔出輕鴻劍,精光立閃,寒意逼人。
她不覺怔了怔,忍不住想,劍鞘再奢華,也還是殺人的利器。
要是以前的那個她,或者會驚喜異常,會愛不釋手的反復欣賞,但是現在的她,立刻就將短劍插回劍鞘,生怕不小心割著手。
不管身體是不是還擁有從前的武技,這都只是她的本能反應。
剛讓玉桂將輕鴻劍收起,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頭錦繡便來了,略問了幾句蘭芮的腿上,便將一只黑漆食盒遞與一旁的玉桂,回頭笑著與蘭芮解釋:“這是老太太特地吩咐廚房給三小姐做的參湯,三小姐趕緊趁熱喝了。”
這會功夫,玉桂已將食盒中的參湯捧到了蘭芮跟前。
蘭芮表達了對老太太的謝意,又吩咐夏至請錦繡去外面吃茶,這才接過參湯。
這參湯三日之后才姍姍來遲,這里面更多的,只怕是對她聽話的滿意,而非關心她的身體。
一屋子的刀槍棍棒換一碗參湯,值得與否,全在你怎么看。
蘭芮吃完參湯,玉桂將碗洗凈裝回食盒,預備給在外間吃茶的錦繡送去,蘭芮開口叫住了她:“我若給錦繡賞錢,多少合適?”
從前這副身體大概從未賞賜過下人,蘭芮思索許久找不到答案,只得開口詢問。
果然,玉桂臉上的驚訝一閃而過,“打賞向來沒有定數,全憑主子高興。”
蘭芮早看出玉桂是謹言慎行之人,這樣的人,給出這樣的答案,倒也不奇怪。
“雖說沒有定數,但總該有個規矩的,不然家中豈不亂了套?”
玉桂想了想,道:“老太太那里的賞賜,除了衣料、首飾、吃食這些,多是五兩銀子,也有八兩、十兩的;老爺太太們那里比老太太少些,卻也少不了多少;各房的小姐因月錢不多,大多是賞一兩銀子。”
說到這,她抬頭看了蘭芮一眼,見她正凝神細聽,似乎真的對這些往日不屑一顧的人情往來很感興趣,不禁感嘆,三小姐是真的變了。
權衡之下,她終是說了平日不敢說的話,“不過這也看賞的什么人,要是掃灑的小丫鬟,有一百文買花戴的錢便罷了,若是像錦繡姐姐這樣在老太太跟前得意的人兒,自然就該多給些。”
蘭芮記得自己一月才十兩銀子的月錢,她還是大房嫡出的小姐,而老太太賞身邊的人出手便是十兩八兩的……這樣大的手面,錦繡又豈會將她的一兩銀子看在眼中。再者說,就是這一兩銀子的賞,她的月錢也只夠給十次,根本派不上用場。
“你翻一翻,看箱子里有沒有我用不著的衣料、香粉、油脂這些,撿一件看的過眼的,趁還食盒的時候給錦繡。”
玉桂一面翻箱倒柜,一面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眉頭微蹙的蘭芮:自打三小姐跌傷之后,連著四天都沒有發脾氣打人,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
“三小姐,你瞧瞧這個喜鵲登枝圖的香囊怎樣?是慶春坊出的,三小姐不喜歡花香,采買上的人送來后還一次都沒有用過呢。”見蘭芮點頭,她將箱籠拾掇整齊,提著食盒出去了。
須臾,玉桂回轉,進門就道:“錦繡姐姐一見香囊就愛不釋手,她本來要進來叩謝的,但又見時辰不早,怕打擾了三小姐將養,只說等改日再登門道謝。”
蘭芮突然想到了從前,那時賤男還沒有錢,但他會記得每個節日送一樣幾塊錢買來的發卡之類的東西給她,她也是每次都樂的合不攏嘴,不管以后是不是戴那個土的掉渣的發卡……
只不知錦繡是喜歡她的心意,還是喜歡那個香囊,或者兩者都不是。她倒是寧愿錦繡喜歡的是香囊,這樣的人,往往最容易打發。
玉桂不知蘭芮心思,接口又道:“三小姐,錦繡姐姐還說,清風閣離老太太的小廚房不遠,三小姐要是想吃個蛋羹或者糕點,又嫌去大廚房遠的話,只管跟她說一聲就是。”
“錦繡是替祖母管小廚房的?”香囊這么快就起作用了,這倒是蘭芮沒想到的。
“那倒不是,只錦繡姐姐做菜的手藝在咱們府里是數一數二的,老太太想吃什么,大多的時候是讓她去做,因此小廚房雖不是她管著,但小廚房里的事都要過她的眼。”
蘭芮沉吟片刻,問:“方才那香囊值多少銀子?”
話題轉的太快,玉桂有些跟不上,愣了一下才道:“慶春坊出的尋常香囊要一兩銀子一個,但這個喜鵲登枝用的是金線,恐怕得值五兩銀子。不僅如此,慶春坊的東家性子怪,一個花樣的繡品只讓做幾個,至多也就十多個,若不是京城勛貴,那些商戶人家拿著銀子也買不著。”
蘭芮微微笑了起來,難怪。
第004章初見家人
蘭家入京一年,現在住的宅子也是皇上當時賜的,坐落在公侯之家云集的西城,占據半條威武胡同。這座宅子前的主人是涼國公,泰和三年涼國公因忤逆圣意被奪了爵,一家人從此遷出京城,此后三十年這座宅子便一直空著。
雖說是百年老宅,又三十年未住過人,但蘭家入住之前內務府曾經派人翻修過一次,蘭家入住之后更是大修小補數次,如今看著重樓疊院、亭臺樓閣俱是簇新雅致,莫說當初的破敗,便是半點陳舊都不見。
蘭府正中有一處人工開鑿的湖泊,十畝大小,名喚陽明湖。府里四座主院便是繞湖而建,各院中間又套著小院,用花園廊坊連接,大大小小共有四五百間屋舍。
蘭芮所住的清風館,便是處在大房所在觀荷院一角。
雖有這副身體的記憶,但這時行走在花園中的廊坊之間,她心中還是忍不住驚嘆——實在太大了!
都說傷經動骨一百天,蘭芮只是踝骨骨折,傷的并不算重,但還是足足養了四個月才能下地行走,從中秋起一直養到年關將至。
這四個月,除了蘭淵時常來看她,“至親”們只偶爾送些吃食來,人依舊沒有露面。受命代替主子來探問病情的媽媽們,永久不變的解釋是:怕打擾三小姐將養,自家主子不便前來探望!
不過于她來講,親人不露面未必就不是好事。她因此有充裕的時間可以慢慢適應,再間或傳出愿意痛改前非的意思到各院去,誰都只當她是這次受了教訓而不會對她的轉變生疑。
玉桂幾個,因她時刻表現出的善意,也與她親近起來,忠心為主還說不上,可至少與她講話不再戰戰兢兢。
腿傷痊愈,再沒有理由窩在清風館,她須得到長輩院中去問安。
她打聽過,住水瀾館的雙胞胎姐姐蘭茉每日卯正出門,先去觀荷院正院陪母親文夫人用過早點,再一起去勁松居老太太那里立規矩。水瀾館與清風館分別處在觀荷院的一南一北,到主院的距離相差不多,因此她也選擇卯正出門。
轉過主院前的影壁,蘭芮與一個穿著桃紅湘綢做面的白狐斗篷的少女走了個面對面。
粉面含春,丹唇嬌艷,著實是難的一見的美女。桃紅這樣嬌艷的顏色,穿在旁人身上只會讓人覺的俗艷,往她身上一放,反而穿出清新雅致來。
蘭芮自打照過鏡子之后,便對這副身體的容貌信心十足,此刻一見這位雙胞胎姐姐,她的信心立刻就減了五分。
蘭芮笑著打招呼:“二姐起的真早。”
“咦?三妹,怎么是你?”蘭茉很是意外,不過很快換上甜甜的笑容,“因擔心你的傷勢,娘親這幾月一個安穩覺都不曾睡過,如今她知道痊愈,不知該多高興呢。”
蘭芮嘴角幾乎不可見的翹了翹,這位姐姐說謊并不高明,她半月前方能下地時,就派玉桂去了各院“報喜”,若文夫人真的高興,為何不來清風館瞧一瞧?
這副身體種下了什么樣的因,才會結下這樣的果呢?她憑借記憶找不出答案,但她也不想去找答案,她今日來這里,是想改變這種局面。
閑話幾句,蘭茉捂著手呵了一口熱氣,“娘親只怕早已經起了,咱們快進去吧,免得站在這里吹冷風。”
蘭芮自然求之不得。
到門前,替兩人打簾子的小丫頭看見蘭芮后明顯愣一下,而后屈膝跟她們見禮。
一簾之隔,屋外冷風如刀割,屋內卻暖意融融。
“娘,凍死我了!”一進門,蘭茉便撲進了暖炕上坐著的團臉貴婦懷中撒起嬌來。
“瞧瞧你,年紀也不小了,卻一點規矩都不懂,也不怕傳出去讓人笑話!”文夫人口里說著責備的話,眼中卻盡是寵溺的笑容,她摸著女兒冰冷的手,忍不住嗔道,“這大冷的天,也不知讓人攏個手爐,活該你挨凍!”
“就幾步路,哪用麻煩?”
見兩人親昵的情形,蘭芮不知該學姐姐那樣撲過去,還是正經行禮請安。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屈膝行了禮——與陌生人撒嬌,她做不出來。
“娘。”
隨著這聲呼喚,文夫人這才發現房中還立著另一個女兒,她微微一怔之后才拍了拍身邊的炕面,“聽說你腿傷好了?過來讓我瞧瞧。”
蘭芮乖覺的坐了過去,垂首任由文夫人打量。她能感覺出,與看蘭茉時的寵溺不同,看她的時候,文夫人目光中更多的是審視,是淡淡的、沒有任何熱度的。
“聽說你將屋子里兵器交給了老太太保管?”
蘭芮低頭應了聲是。
文夫人微微頷首,“你能如此懂事,也不枉費我一番苦心,老爺過一陣從江南回來,見你這樣聽話肯定也高興。”
說著話,丫頭已經將早點擺好。
一碟翡翠茴香包、一碗小米粥,外加五六樣小菜,將朱漆的炕桌擺的滿滿登登。
用過飯,文夫人與蘭芮、蘭茉一同去勁松居。
她們到時,老太太還沒起,有丫頭回說老太太是因昨晚睡得太晚所以還沒醒。她們又去了穿堂,在那里,早已經坐滿了花團錦簇的女子。
左首圈椅上坐的綾襖貴婦是二房的趙夫人,她身后立著兩個少女,一個十三四歲,穿著銀紅百蝶穿花窄袖短襖,身形豐滿,眉眼與趙夫人有七分相似。另一個同樣妝扮,只年歲要小些,歲的模樣,雖身形還未長開,可只憑精致的眉眼便知以后必定是容貌出眾的女子。
年歲大些的是二房趙夫人所出的蘭芝,僅比蘭茉蘭芮晚一月出生,家中排行第四,年歲小些的是三房的庶女,六小姐蘭蕓。
三房的吳夫人進門十年無所出,又是個性子沉悶的,此刻靜靜的坐在趙夫人對面的高背椅上。
蘭芮憑借記憶與各人廝見了。趙夫人拉著她上下審視了一番,吳夫人問了兩句表示關切,蘭芝與蘭蕓,也只說了兩句場面話,而后各人又將話題轉到別處去,誰也沒再多看她一眼。
辰初,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頭錦蓮來回話,說老太太終于醒了,聽得此言,穿堂中閑話眾人立刻收了聲,隨著錦蓮魚貫去了上房。
老太太盤膝坐在臨窗鋪著猩紅毛氈的大炕上,額上戴著綴珠的抹額,身上穿著五金刻絲石青灰鼠襖子,通身的富貴之氣。她原是衡陽郡主的獨女,真正的龍子龍孫,身份尊貴,饒是郡主郡馬過世多年,娘家又無兄弟姐妹扶持,但這屋中的眾人誰也不敢小瞧了她。
老太太笑吟吟的受了眾人的禮,讓各人坐下,由著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妯娌三個服侍著用了早飯。
用清茶漱了口,老太太終于瞧見了角落里的蘭茉,“三丫頭腿好了?”
百無聊賴中猛然被點名,蘭芮一時沒醒悟過來,直到旁邊的蘭蕓扯了她衣角一下,才知老太太這是與她講話,趕緊上前一步施了一禮:“是,孫女不孝,勞祖母擔心了。”
老太太頓時斂去笑容,厲聲道:“我老太太擔心一下算不得什么,只是你娘跟前可得好好磕一個頭!為著你,她在人前陪盡小心!你可知你打的是誰?捅了多大的簍子?你連安陸侯世子胡延都敢去招惹!要不是胡家二少爺機敏,點炮仗驚了你的馬,還不知你會犯下什么大錯來!”
不是那人在鬧市欺行霸市么?怎老太太說的與記憶中的事實有出入?蘭芮不敢爭辯,屏聲靜氣的聽著老太太的訓斥。
文夫人趕緊上前扶著老太太,替她拍著后背順氣,“老太太息怒,都是媳婦教女無方,媳婦今后一定對她嚴加管教,不讓她出去招惹是非。”
老太太吃了一口趙夫人恰時送過來的茶,又道:“咱們蘭家雖是行武出身,但卻也是大陳一等一的人家,家中女兒自然不能同那些三大五粗的普通軍戶的女兒一樣,以舞刀弄槍為榮!你再出去鬧上幾回,不僅你落了個不守規矩的名聲,還會帶累你幾個姐妹的聲名!罷了,看在你這些日子還算聽話,從前的事情我也不去追究,但從今日起,你好好跟著你幾個姐妹學習針黹繡藝!”
一屋子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蘭芮身上,雖無人出聲,但看其神色,似乎都對她“敗壞”家中名聲一事恨之入骨。
如此情形之下,她也顧不得計較地磚是否冰冷,趕緊跪下認錯,“經此一事險些丟了性命,孫女已經知道錯了。從今以后一定謹記祖母的教誨,好好在家學習繡藝針線,請祖母放心。”
老太太臉色微霽:“這話可是你自個兒說的,日后要做到才行。”
“是。”
一旁的蘭蕓笑著將蘭芮拉了起來,笑道:“老太太都不計較了,三姐姐趕緊起來吧,地上涼,落下病根反而不好。”
“咦,老太太今日換了茶?”
“是啊,往日上的都是碧螺春,今兒上的可是西湖龍井。”
一時間,屋中眾人的話頭轉到了茶上去,誰也不再搭理蘭芮。
蘭芮微微嘆了一口氣。
最難受的不是惡語相向,而是徹底的被無視。
如果可以自得其樂的在清風館住一輩子,被無視倒也沒什么要緊,可她今年十四歲,已經是談婚論嫁的年紀,如果被人隨便指給阿貓阿狗,她如何甘心?
第005章一家親
老太太無事喜歡斗牌,旁人為了湊趣,總會想方設法在勁松居設牌局。
今日便是由趙夫人起頭,“幾天沒摸牌,手都癢了,老太太就陪我們幾個玩幾局罷。”
老太太嗔道:“我這里的牌局哪年不是從初一開到十五?這都年根兒了,你還怕沒你摸牌的時間?且說了,眼看就要過年,采買置辦年貨、店鋪查賬、查收莊上一年收成,樁樁件件的都是事情,我哪有這閑工夫斗牌?你想玩,拖你大嫂、你弟妹去,你們妯娌三個好好的回自個兒院子玩去。”
“哪有婆母為家事操勞,我們這些做兒媳的卻在一旁斗牌取樂的?”趙夫人妍妍笑著,回頭拉了吳夫人一把,將她扯到老太太跟前來,“三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老太太,左右我們妯娌三個都無事,不如各自領一件差事,一來當是歷練,二來也可以給老太太分憂,老太太看怎樣?”
“二嫂說的,什么時候錯過?不過二嫂也知道,我身子一向不好,有替老太太分憂的這份心,可就是沒這份力。”吳夫人淡笑著,心中則暗自惱怒,既厭惡趙夫人打蛇隨桿上的性子,又恨她凡事都將她扯上。
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夫人,“既然老二媳婦愿意討這麻煩,我倒也樂的輕松。這樣吧,老大家的負責替下人置過年新衣,老二家的負責掃灑和看管過年設宴時的家什擺件兒,老三家的既然身子不好,那就給你派一件輕省的,你來負責督帳。每年進了臘月,莊頭與店鋪的掌柜便會送上一年的賬冊讓賬房查看,這督帳呢,就是在旁看著一點,免得賬房有所遺漏。”
聽得如此分派,平日妙語連珠的趙夫人一時竟忘了說話,笑容僵在臉上。
蘭家三兄弟,只蘭千騎不是老太太肚子里出來的,又因他得過且過不思進取的性子,到現在都沒能謀得一官半職。趙夫人自己出身的門第又低,只祖父做過一任知府,在蘭千騎的前途上使不上力。兩人靠著家中的給養過日子,其中的窘迫可想而知。
趙夫人拼了命想要將管家的事情攬到自個兒身上,就是為了從中賺點銀子花銷。好不容易說服老太太將管家的事情分出來一點,卻攤上最苦最累又無油水的差事,而得便宜的卻是旁人,她心頭懊惱,偏又不能拒絕。
年底查賬,那些外頭的掌柜、莊頭總有孝敬,吳夫人沒料到老太太會將這樣好的差事派給她,倒是愣了一愣,她陪嫁豐厚,并未將這些蠅頭小利看在眼中,可轉身瞧見趙夫人耷拉著臉,只覺暢快,便爽快的應承下來。
文夫人領的差事說不上苦累,也沒有好處可撿,只需按往年定例吩咐身邊的人行事即可,因此最后開口:“難為老太太信任媳婦,媳婦一定將下人的過年衣裳辦的妥妥帖帖。”
老太太連聲稱好,吩咐先前管這些差事的媽媽們進來與文夫人幾個交接。
待交接清楚,老太太又將文夫人叫到跟前,“我知你為著三丫頭操了不少心,可也別因此耽誤了淵哥兒,他過完年都二十了,卻連親事都不曾定下,要知道千乘像他這個年紀時都已經做了父親……”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立刻有些發僵。老太太怪責她沒為原配的兒子張羅親事,就是說她這繼母做的不合格,并非賢妻良母!而且這話還當著妯娌小輩的面講,簡直就是當眾打她的臉!
“媳婦心中已有幾個人選,只是一時拿不準,想等過年后再挨個請來家中做客,趁機觀察一下各自的品格。”
老太太不置可否,只淡淡的道:“你要記在心里才好。”
蘭芮目睹了一場掩飾在慈孝之下的爭斗,見識了老太太談笑間就將幾個兒媳制住,她只覺的腦門發疼。
等一屋子的人盡數散去,老太太閉眼倚在了大紅彩繡云龍捧壽的靠背上。
“老太太身子要緊,何苦跟小輩置氣?氣壞了身子倒不值當。”
秦媽媽撤下炕桌上已經冰涼的茶水,重新讓人上了一杯蓮子茶。她本是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后來配了采買上的管事劉福喜,便依舊留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二十年相處下來,秦媽媽雖看不透老太太的心思,但其喜怒卻早已摸熟。
老太太哼了一聲,“幾個兒媳婦就沒一個讓人省心的,只苦了我這老婆子,頤養天年的年紀還要為她們操勞。老大家的呢,一點容人的肚量都沒有,對淵哥兒是這樣,對三丫頭也是這樣,一味的不理不問,看將三丫頭都養成了什么樣子!聽說整整四個月就沒登過清風館的門,這也是當母親該有的樣子?老二家的更不必說,一天到晚就知算計家中的銀錢,不知好好輔佐自家男人,沒點出息!三個里頭,反倒是老三家的最得我的心,哎——偏她又進門十年沒有生養。”
“老話說的好,兒孫自有兒孫福,一輩子為孩子操心,什么時候是個頭?老太太你說是不是?”
秦媽媽一番安慰,總算讓老太太重新展露了笑容。
從勁松居出來已近中午,蘭茉吵著要陪文夫人一同用飯,文夫人笑著應允,回頭看見蘭芮還跟著,眉頭一皺,“你腿傷才好,到處亂走做什么?趕緊回去歇著。”
關切的話語中,卻透出深深的厭惡。
蘭芮立在原地,靜靜的看著親密無間的母女倆轉過拐角,消失在夾道深處。
“三姐姐,大冷的天你站在風口上做什么?”
身后傳來一個輕快的聲音,蘭芮轉身,見是蘭芝跟兩個丫頭站在不遠的一株梅花下面,也不知在那里立了多久,此刻正笑盈盈的看著她。
她只得笑著迎上去,“腿傷才愈,走幾步就累的慌,我站在這里歇歇腳,倒是四妹好興致,如此冷的天還在此賞梅。”
蘭芝亦是一臉笑意:“三姐姐,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你且看的淡一些,一味的傷心,傷了身子倒不好。”
“多謝四妹關心,我省的。”蘭芮笑道,她這位僅比她小一月的妹妹不會無緣無故說些無謂的話,肯定是將方才文夫人的話聽了個實打實。
蘭芝拉起蘭芮的手,只一握,便嚷了起來:“三姐姐,你瞧瞧你這手,凍的冰凌子似的,左右我的翠微館不遠,趕緊跟我去,我讓人給你攏個手爐暖一暖。”
“四妹也站了一上午,我就不去叨擾四妹了,再說,清風館也不遠,我走幾步就到了,還是等過幾日天氣晴好了,我再去翠微館坐坐。”
蘭芮婉轉的拒絕,今日的見聞,讓她對這副身體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在沒有摸清家中利害關系之前,她不想與人太過親近,免得一不小心被人利用。
蘭芝臉上閃過失望,不再堅持,與蘭芮分手道別,沒回翠微館,而是直接去了趙夫人的海棠院。
趙夫人見進來的只女兒一人,趕緊拉她坐下詢問:“三丫頭呢,你沒見著她?”
蘭芝絞著手中的銀粉絲巾,恨恨的道:“我去時,正巧看見大伯母訓斥她,估計她心頭正不得勁,所以說什么也不肯來翠微館。”
一聽這話,趙夫人頓了頓足,一根水蔥似的指頭就戳到了女兒的額頭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你啊!你大伯母訓斥她,咱們這時示好,她自然而然就將你視為知己了,這是多好的機會?你竟然就放她去了!”
蘭芝躲了開去,新月似的秀眉微微一顰,“依著我看,她整日只知道舞刀弄槍的,大伯母又不待見她,她能知道些什么?叫了來也探不出個所以然。再說,娘又不是沒見過她單手劈樹,我怎敢去強拉她?要是一個不小心讓她將我的手臂擰傷,真是得不償失。”
經女兒一提,趙夫人也想起蘭芮那些“豐功偉績”,只得嘆了一口氣,低頭沉思起來。
第006章主仆交心
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一路上,蘭芮都在琢磨蘭芝的這句話。她初聽這話只覺的是普通的安慰之語,但細細一琢磨,便覺的蘭芝似乎是話里有話,可到底是什么意思,一時又琢磨不透,及至回到清風館,她依舊沒理出個頭緒。
夏至在房中看著炭盆,見蘭芮進門,立刻將一個早就備好的手爐遞上。
有手爐的溫暖,蘭芮凍僵的手指慢慢的恢復知覺。冬至開始,各院就開始燒火炕,清風館上房當中還擺著一只象鼻三足鰍沿鎏金大火盆,兩樣一并用,將屋內隨時都烘的暖融融的,所以她往日養傷不出門時根本用不著手爐。因此今日她臨時起意要去晨昏定省,屋中的丫頭慌了手腳,現攏來不及,只得讓她空手出門。
玉桂替蘭芮脫去斗篷,擁著她在暖炕上坐好,隨后就要去廚房傳飯,夏至拉住她,“霜降估摸著時間差不多,已經去傳飯了,姐姐還是先回房去暖和暖和吧。”
蘭芮聞言,抬頭打量玉桂一番,才知她早已凍得雙唇發紫,就嗔道:“你在勁松居候著我,也不知撿一處背風暖和的地方。還不快上炕來暖一暖?”
玉桂猶豫了片刻,側身在炕沿上坐了,蘭芮見她坐的辛苦,知她守著規矩不敢逾越,索性讓她回房去,哪知須臾之后,她竟又回來了,身后跟著個端著食盤的廚房小丫頭。
“玉桂姐姐就是閑不住的性子。”夏至打趣一句,趕緊將炕桌挪到蘭芮跟前,同玉桂一起擺飯,擺好,玉桂才向蘭芮解釋起來,“方才奴婢出去時,正巧碰見東角門上的任四兩家的來尋霜降,說是霜降的娘來了,奴婢想大冷的天讓人在門外久等只怕凍壞了,就自作主張的讓霜降先去東角門見她娘,奴婢來替她擺飯。”
蘭家的規矩,老太太房中四個一等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三等及小丫頭沒有定數,只視情況隨時添補。文夫人等房中大丫頭相同,二等、三等丫頭都比老太太少一半,而小姐房中則是四個二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至于各院的管事媽媽,則沒有定數。
沒人愿意來清風館,秦媽媽好不容易才湊了兩個二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如今玉芳被攆了,也無人想起清風館丫頭不夠,就只玉桂跟霜降、夏至三個湊合著。此時霜降去了東角門,又是飯時,房中不能只留夏至一人服侍,玉桂自然就不能去休息。
三人做六人的活,自然疲累不堪,蘭芮看了看炕前侍立的霜降跟夏至,兩人俱是面色蒼白眼下發青,一看就是勞累過度的模樣。玉桂年歲大些,但也才十五歲,而夏至跟霜降都才十二歲,都是長身體的年紀,如此操勞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用過飯,蘭芮看著玉桂與夏至收拾好碗筷,這才吩咐玉桂去一趟望月齋,將老太太讓文夫人給蘭淵定親一事告訴望月齋的楊桃。楊桃是蘭家從忠州帶來京城的,八歲時就在蘭淵身邊服侍,蘭芮記得她是最得蘭淵信任的丫頭,將這事告訴她,就等于告訴了蘭淵。
養傷四月,只蘭淵一人時常來清風館探望,這份兄妹之情蘭芮承了,便應該以妹妹的身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末了,她又囑咐玉桂辦好事不用回來,自個兒在廂房中歇一歇。
玉桂應下,眼角微微有些濕,進蘭家十年,也提心吊膽的過了十年。
玉桂一走,蘭芮就讓夏至鋪褥子,她不到卯時便起了床,此時她也是真的累了。待她醒來,已是申初,見玉桂聚精會神的坐在火炕前的錦杌上打絡子,就知她已經小睡了一覺。
玉桂聽得炕上有響動,抬頭見蘭芮睡醒,忙放下手中的絡子,服侍著蘭芮起身。
“奴婢已經將三小姐交代的話說與了楊桃姐姐知曉,楊桃姐姐說等大少爺從魯先生處回來,便尋機會告訴大少爺。”
蘭芮點了點頭,“那就好。”
玉桂遲疑一下,終是開了口:“三小姐,奴婢聽楊桃姐姐說,魯先生聽說三小姐將一身的武藝丟棄后三日沒吃下飯去,幾次想要來清風館見三小姐,但都被大少爺勸住了。”
蘭芮驚訝的張了張嘴,她沒想到竟然有人會為她的棄武吃不下飯去!不過很快又覺的這在情理之中。
魯先生是蘭家長期供養的拳腳師傅,為人從來就是灑脫不羈,頗有些視禮教為糞土的架勢,屬于至情至性之人。若不是當初蘭千乘于他有恩,他根本不會留在蘭家做拳腳師傅。
蘭芮習武的天賦,就是他發掘出來的,而后又是他一直悉心教導的。教騎射的冷先生因蘭芮是女兒身,又擔心老太太等人惱怒,開始一直不肯教授,后來也是他出面說服的。可以說,蘭芮如今在拳腳騎射上的成就,有一半是因魯先生傾心的付出才獲得的。所以,蘭芮棄武,他心中的失望之情在所難免。
想起這些,雖早已不是從前那的人,可蘭芮還是心懷愧疚。
玉桂見蘭芮目光飄忽不定,一臉的悵色,就有些后悔多嘴,可一想這事無論她說與不說,蘭芮早晚都會知道,因此不作多想,轉而安慰起蘭芮來。只是她不知蘭芮心中想法,說出來的安慰之詞難免泛泛,說的多了,自己都覺的無勸慰人的本領,遂閉了嘴。
屋內氣氛沉默,主仆二人正無話可說時,霜降與夏至悄然進屋,見過蘭芮,一人接過玉桂手中的活收疊被褥,一人捧過妝奩,替蘭芮梳頭。
“咦,你的臉怎么了?”蘭芮驚問。
霜降下意識的側了側頭,她來上房前已經用蜜粉掩去了掌印,進屋后又極力側著頭,可她右臉腫如饅頭,領的又是替蘭芮梳頭的活兒,還是讓蘭芮從銅鏡中瞧出了端倪。
在蘭芮的追問下,霜降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掉。
玉桂與夏至齊齊吸了一口氣,賣身為奴的人,怎能隨意在主子跟前落淚?每一個進入蘭府的下人,不管是新買的還是家生子,都會被告誡一番,他們從此再沒有喜怒哀樂。
蘭芮再不是從前那個養在閨中的小姐,世態炎涼她看的太多,因而就是霜降不說,她也能猜出幾分緣由。
“下一次你娘再動手時,你只需告訴她,她拿了蘭家的銀子,你就已經是蘭家的人,她沒有資格再動你一根指頭。”
霜降一愣,細細體味出蘭芮話里的關切之意,再想心中的委屈,非但沒有止住淚,反而抽泣起來。
一旁的玉桂見蘭芮并未動氣,上前拉了霜降一把,“三小姐這里有我和夏至,你先回房去,絞個熱帕子敷一敷臉。”一番拖拽,很快將霜降拉了出去,出門后忍不住小聲告誡,“你有什么難處,只管跟我說,三小姐跟前我替你頂著就是,你怎么能不知深淺的跑去三小姐哭鬧?這也是現在,要是擱在從前,指不定就得挨一頓板子。罷了,快快收聲罷,一會傳到秦媽媽耳中,罰你在這冰天雪地里跪一個時辰你的腿也就廢了。”
這些話,盡數落入耳力極好的蘭芮耳中,她微微一笑,心想,玉桂倒是個面冷心熱的。她轉頭看著與霜降一同進門的夏至,“你回頭問問霜降是怎么回事,如果她有難處,就來回了我,是我能出面的處置的,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你們都是我身邊的人,護不住你們的周全,我也不配當你們的主子。”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夏至心頭一顫,同樣也讓預備挑簾而入的玉桂心中動容。
得到如此允諾,夏至稍微一遲疑,就將自己知曉的緣故說了出來。
“霜降原也是好人家的女兒,家中靠著幾畝薄田過日,雖說不富裕但也過的下去。可今年六月一場山洪不但將她家的老房子沖走了,還將她爹也給沖走了。地中絕了收,家中房子又被沖走,她娘就將她賣了替她爹下葬。她本以為冬麥收上來后家中日子就會好轉,哪知這才過了半年時間,她娘又來問她要錢,還說過兩日要將她弟弟賣給耍把式賣藝的,她不同意,與她娘在門上爭吵了兩句,倒被她娘打了一耳光。三小姐或許不知,賣入普通人家給人做伴當或者小廝,倒也沒什么,可這要是進了耍把式賣藝人的手中,被逼著學那一身本領,那是九死一生……”
“霜降的弟弟多大了?”蘭芮眉頭緊蹙,她主動幫助霜降,是想以心換心,中間少不得存了兩分功利之心,但聽到其中還牽涉到賣孩子,她反而堅定了攬下事情的決心。
“回三小姐,奴婢方才問過,霜降說她弟弟過了年才六歲。”這次答話的是悄然進門的玉桂。
蘭芮心頭一緊,沉吟片刻,吩咐玉桂,“你去問明白霜降家的住址,我自有安排。”
第007章師徒情誼
望月齋是一處只有五間正房的小院,處在大房的觀荷院跟二房的海棠院之間,有一條不必經過二門而直通外院的夾道。原主人涼國公將其獨立建于四大主院之外,作何用處已經無從得知,但蘭淵一見之下就愛上了它的清幽和便捷,在老太太跟前磨了許久的嘴唇才得以搬了進去。
蘭芮隨迎出來的楊桃穿過垂花門,雖是傷愈后第一次來,但有往日的記憶,一路行來所遇的一樹一景都覺的好像是長在心里似的,反而比清風館更讓她熟悉。
“三妹妹有事只管使人來叫我一聲就是,天寒地凍的卻非要親自跑這么一趟。”
蘭淵裹著一件玄色斗篷立在屋檐下的青石臺階上,頎長挺拔的身材再配上他那溫和干凈的俊臉,讓蘭芮生出一種賞心悅目之感。
品味出他嗔怪的話里包含著濃濃的關切,她忍不住微微一笑,“我又不是后院玻璃花棚中的那些花兒草兒的,一點風霜也經不起!再說了,我來望月齋就必定有事?不興我出來走走?”
言罷,她憑著記憶,當先往以前常去的西側暖廳走。
蘭淵大笑出聲,等他看出蘭芮的用意,急的跺了跺腳。暗道一聲要遭的時間,蘭芮已經挑開了厚重的棉簾子,根本沒留給他出言阻止的機會。
其實,當蘭芮挑開棉簾子的那一瞬就已經后悔,她沒想到屋中的火炕上竟還坐著一個面若寒霜、雙目噴火的男子。而且此人她也認識,正是讓她心生愧疚的拳腳師傅魯先生魯崇明。
此時若進去,她實在不知如何解釋棄武一事,可兩人已經照面,裝作若無其事的退回屋外又不可能,稍微一猶豫,她還是頂著那憤怒的目光低頭走了進去。
“見過魯先生。”
“不過是摔傷腿這么點小小的挫折,你就要放棄潛心學習多年的武技?!且不說你置我與冷先生多年的苦心教導于何處,就是你自己八年來起早貪黑操練的這份辛苦,你也是對不起!一點點的挫折都經不起,將來如何經歷風雨,如何橫刀立馬于鞍前,如何統領千軍萬馬?”
蘭芮將頭又低了三分,全然一副虛心受教的樣子。她在秦媽媽來收兵器時毅然的選擇放棄武技,當時的目的只有一個,想在蘭家的后宅里過幾天舒心的日子,根本沒去想或許會有人因她放棄武技傷心失望。而現在得知她的選擇讓人失望至極,她受幾句斥責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痛心疾首的一番斥責沒換來一點回應,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全無作用,這讓魯崇明為之氣悶。他瞥見炕桌前的博古架上擺著一柄蘭淵平日里把玩的精鋼匕首,抬手取來又反手拋出,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匕首在蘭芮眼前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而后穩穩的落在了她裙擺前不足一寸的地磚上。
寒光四射,蘭芮驚奇的發現,她竟然沒有后退半步,倒是聽耳邊傳來玉桂輕輕的抽氣聲。
蘭淵此時已經跟了進來,見到這陣勢就知魯崇明的執拗脾氣又犯了,趕緊一揮手讓楊桃玉桂等幾個丫頭退到院中,而后笑著兩邊和稀泥:“都說怒大傷肝,魯先生有話好好說,氣傷了身體倒不好……三妹妹,你也別愣著,趕緊跟魯先生陪個不是。”
魯崇明目不斜視,完全忽略蘭淵的存在,只直直的盯著蘭芮,冷聲道:“你若當我是你先生,立刻就將這匕首撿起來,然后還如從前一樣跟著我和冷先生習武。”
若是不撿又如何,魯崇明沒說,但蘭芮和蘭淵都聽出來了,兩人俱是一愣,都沒想到他會說出如此決絕的話來。
蘭淵上前一步,躬下身去,手還未觸及匕首,匕首的柄卻已經被蘭芮握在了手中。
魯崇明冷峻的臉上多了一抹笑意,而蘭淵,亦是目露欣喜。
蘭芮笑了笑,雙手將匕首捧到了魯崇明跟前:“先生對我的這份恩情,我時刻記在心中,就是先生不認我這個學生,我也一刻不敢將先生的恩情拋諸腦后。只是,京城民風畢竟不同于忠州……習武一事,我是真的不愿繼續……至少,當著眾人的面我再不會舞刀弄槍。”
魯崇明臉上的剛剛露出的笑容慢慢僵滯,他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復又長嘆一聲,接過蘭芮手中的匕首,飄然而去。
事態如此發展,蘭芮也只能微微搖頭:如此的師傅,才會有這副身體這樣的學生。
相較于魯崇明,蘭淵更能體會蘭芮的難處,他輕笑一聲打破沉默,“三妹妹不用過于自責,魯先生為人最是灑脫,他今日接了匕首,便表示原諒了妹妹。不過三妹妹今日倒是讓我刮目相看,我原以為三妹妹是言出必行之人,沒想到三妹妹竟也學會了陽奉陰違。”
蘭芮沒去計較蘭淵話里的打趣,說起到望月齋的目的來。
“……我出府不便,身邊也沒有可以出門辦事的人,就想請大哥使個人去一趟密云的霜降家,一是看一看那孩子,二是送一兩銀子過去,順便給霜降娘帶一句話,說,只要她不將那孩子賣出去,我這里每月給她送五百文銅錢過去。”
蘭淵很不以為然,道:“每月五百文錢是小事,我使個人去一趟密云也是小事,但下人的事情,三妹妹沒必要去操心。要說窮困,愿意將兒女賣身為奴的有幾個家中好過的?若是咱們都像三妹妹這般去操心,那正經事一樣別想做,每日盡去操心這些閑事了。”
“我并非想朝自己身上攬事。大哥也知道,我從前對她們動輒打罵,讓她們見了我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這幾月我也想明白了,我不是要她們畏懼我,而是希望她們能跟我貼心。”在蘭淵純凈明亮的笑容前,蘭芮不想撒謊。
大宅門里忠仆有多重要,蘭淵身為半個孤兒,又如何不知?他注視了蘭芮一瞬,了然一笑,鄭重的允諾了下來。
“三妹妹也長大了,知道了為自己打算。”
聽到這樣的感嘆,蘭芮可有可無的笑笑。
兄妹倆又說了一會話,蘭芮看差不多到了去勁松居問安的時辰,便告辭出來。蘭淵將她送到望月齋外的垂花門,臨別前,輕聲道:“多謝三妹妹讓人送信與我……那事我早就有了計較,三妹妹無需替我擔心。”
蘭芮微微一愣,才明白他說的是議親一事,想要說不用謝,但蘭淵已經催促她快走,一點也沒有準備深談下去的打算。
短暫的錯愕之后,蘭芮抿嘴一笑,往觀荷院而去。
目送那抹淡綠的身影遠去,蘭淵才緩緩轉身,喚來楊桃:“魯先生從哪兒走的?”
“回大少爺,魯先生是從湖邊的夾道出的內院。”楊桃恭聲答完,抬頭見蘭淵眉頭緊鎖,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又道,“隨三小姐來的玉桂奴婢特地囑咐過,讓她不要對外人提及在內院見過魯先生,想來她也不會亂說。以前不大接觸,只覺的玉桂是個悶葫蘆的性子,她這兩次來望月齋替三小姐傳話,奴婢才發覺她原來只是話不多,而人卻是個聰明且又知道分寸的。”
蘭淵嘴角一揚,哂笑道:“三妹妹院子里前前后后攆了幾十個丫頭,少有能待上半年的,她卻在三妹妹身邊六七年,這樣的人又怎會是個笨的?她以前沉默寡言那是藏拙,如今得了三妹妹的倚重,身上的聰明勁若是再不表露出來,只怕三妹妹該換人了。”
楊桃遲疑道:“三小姐性子直爽,玉桂這樣的人留在她身邊……”
蘭淵擺擺手,止住了她再說,“你去辦兩件事,一是設法打聽清楚大太太最近與哪些人家走的近,二是讓慶和去一趟密云。”
第008章挑唆
蘭芮算準時間到觀荷院主院,沒想到撲了個空,文夫人與蘭茉已經先一步出門。從小丫頭口中聽說這個消息,蘭芮只得無奈的笑笑,心想文夫人只怕是早已忘記自己除了蘭茉以外還有另一個女兒。
蘭芮轉身又去了勁松居,她到時,各房的夫人小姐們已到齊,都圍在老太太身邊湊趣。
打簾子的小丫頭往里報:“三小姐來了”。
蘭芮趁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的時間,上前與各人見了禮,又道了歉,說自個兒來晚了。
趙夫人笑道:“你腿傷才好,晚一點本就沒什么,更何況今兒是我們聽說大哥要回來,來的早了。”
蘭千乘自從接任了中軍都督府掌印都督后,就一直奉旨在江南督查軍務,已經七八個月沒有回過京城。就因為他不在京城,蘭芮這些日子幾乎沒去想過這位父親,因此陡然聽說其要回來,不免怔了怔,吃驚的神色一時沒有收住掛在了臉上。
趙夫人將這份驚異看在眼中,回頭與文夫人道,“大嫂,看三丫頭的樣子似乎不知道大哥今日要回家,該不是你事忙,忘了派人去跟她說一聲吧。”
文夫人真的是一時沒想起來,可早上才被老太太當眾打了臉,這會兒又讓趙夫人揪出錯處來……她笑了笑,將蘭芮拉到身邊,“你這丫頭,方才去哪兒了?方才接到中軍都督府衙門的信,說你爹已經回了京城,正在宮中面圣,一會估計就會到家……大家都在老太太房中侯著,偏我派去給你送信的丫頭說你不在院中……”說著,重重的捏了捏蘭芮的手心。
如此明顯的暗示,蘭芮自然明了文夫人是要她說謊。她也想趁機緩和與文夫人的關系,因此笑道:“我在屋中躺了幾個月,實在覺的悶得慌,就在院中走了走,順便去了趟望月齋看大哥,后來見時間差不多,就直接來了勁松居,想來是與娘派去清風館送信的人走岔了。”
文夫人滿意的笑了笑,松開了蘭芮的手,“原來是這樣。”
趙夫人只是不信,“這樣說來,倒是清風館的下人不盡心了?如果是有心的,漫說是知道三丫頭去了望月齋,就是不知道,有這樣重要的事情,也應該去各處找尋找尋。這樣的丫頭,真該打一頓板子攆出去。”
本來就是文夫人隨口編的搪塞之詞,若是清風館的人被叫來一問,不上兩句話她的謊言就不戳自破。
文夫人面色沉了沉,“大喜的日子,為一點小事責罰下人,倒壞了氣氛。”
蘭芮正想尋機會請老太太給清風館添人,趙夫人起了這個話頭,倒給了她機會,“二伯母不知,秦媽媽怕擾了我將養的清凈,只在清風館留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貼身服侍。方才玉桂和夏至隨我出了門,而霜降許是被旁的事情絆住了,娘親派人去清風館傳話時估計只有一個掃灑的婆子在,沒個人拿主意,她一個做粗活的婆子也不敢滿院子的亂走。今日的事情只是碰巧,算不得她們失職。”
她說這番話,是細細斟酌過的,既要讓人知道清風館人手不夠,又要全了這屋子里各人的面子,因清風館丫頭不夠,頭一個有責任的便是管人事的秦媽媽,而秦媽媽又是老太太的人……
趙夫人自是聰明的,聽蘭芮祭出人手不夠的旗子,悄然閉了口。
文夫人目露詫異,先前蘭芮乖順的接著她的話茬圓了謊,那是在她暗示之下,而這時蘭芮借人手不夠輕輕巧巧的將趙夫人的刁難擋了回去,著實讓她對蘭芮的這份機靈刮目相看。
而其余各人,也都面露異色。
老太太環視眾人一眼,將目光落在了蘭芮的臉上,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認真的打量這個孫女。
溫婉恬靜。
這樣的神情氣質,竟然出現在這個粗魯刁鉆的孫女臉上……
好一時,老太太才滿意笑了起來,“秦家的,三丫頭腿傷已經痊愈,屋里多幾個人也就不嫌吵,你明兒挑幾個人送去清風館。”
秦媽媽自是應下。
目的達到,蘭芮滿心歡喜,又上前道了謝。
屋內人說笑著,守在門口的小丫頭來報,說二老爺、三老爺、大少爺一同到了。話音剛落,門簾被人挑起,幾人魚貫進了屋。
蘭淵在一屋子的人中尋著了蘭芮,悄悄沖她擠了擠眼,這才若無其事的隨著兩位伯父上前與老太太見禮。
蘭芮忍住笑意,知此時已無她說話的地方,便悄悄退到角落里,專注的數著地上的青磚。她的記憶里,蘭千騎和蘭千舟這兩位伯父形象極為模糊,只略微記得一人喜歡流連花街柳巷,一人在家苦讀,預備走科舉之路,且一人老太太不喜歡見著,一人老太太不忍心其辛苦,便免了他們的晨昏定省,因此兩人極少在勁松居露面。
今日一見,蘭芮才知蘭千騎長相癡肥,而蘭千舟形容清瘦,雖說是親兄弟,但長相上毫無相似之處。
“母親,送信的說大哥幾時能到?”
“是啊,我一得了信,立刻就撂下手中的事情往家趕,還以為進門就能見到大哥呢……真是急死我了。”
老太太眉頭微微皺了一下,“說是進宮面圣……這進了宮,哪里說得準什么時候回來,你若著急,派個人到胡同口侯著去。”
一屋子的人,都擠在老太太身邊,蘭芮雖站在角落里,但依舊覺的悶的慌,恰時錦繡進來問老太太在哪兒擺飯,她便借口幫忙,跟著去了花廳。說是幫忙,但萬事都有下人張羅,她到花廳只是坐在一旁飲茶。
“三姐姐倒是會躲清閑。”蘭芝笑吟吟的進了花廳。
“四妹妹這不是也來了么?”蘭芮抿嘴一笑,叫住從身前走過的一個小丫頭,讓她另上一盞茶。
蘭芝止住了那小丫頭,“大伯父已經到了,老太太讓奴婢來叫三姐姐過去呢。”
“真的?有勞四妹妹了。”
蘭芮聞言起了身,與蘭芝一同往上房去。
“都說江南富庶,果然不假,大伯父這次給各人帶的禮物,只怕價值在萬兩之上呢。”蘭芝悄然看了蘭芮一眼,又道,“對了,因三姐姐不在,三姐姐的那一份禮物老太太讓二姐姐暫時收著,我看了看,是一對古玉釧。三姐姐有這樣細致又大方的父親真是福氣,平常一定得了不少價值不菲的禮物吧?”
蘭芮笑而不語,腳下卻加大了步子。蘭芝這些看似小女兒絮絮叨叨的閑話,實則是想打聽蘭千乘從外帶回的財物。
蘭芝見蘭芮不接話,不免氣餒,走了兩步,又道:“三姐姐,我真是替你不值,你與二姐姐既是雙生女,又同為嫡女,大伯母憑什么帶你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我聽人說,大伯母早就開始替二姐姐準備嫁妝了呢,而三姐姐你的呢,聽說一樣也沒準備。”
蘭芮暗自惱火,淡淡的道:“長幼有序,二姐姐為長,娘親先為她操持這才是正理。再說,這些以訛傳訛的閑話,又怎么當得了真?”
“難為三姐姐如此大度,只是你們是雙生女,二姐姐只比三姐姐先一刻鐘落地,與平常的姐妹肯定又有不同。三姐姐,不是我說你,你這樣大度,未必會換來一點真心呢。你啊,凡事還是該為自個兒打算打算!”
“依著四妹妹的,我該怎樣為自個兒打算?”蘭芮停住腳步,抬眼看著蘭芝,她倒要看看這位今日到底想說些什么!
聞言,蘭芝眼中一亮,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這邊,才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咱們三個,說是姐妹,實則只相差一月,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咱們女孩兒家,到了婆家,拿什么做依仗?無外乎是陪嫁!依著我看,大伯母必然舍不得拿銀子出來替三姐姐置嫁妝,三姐姐只得從旁的地方想法子。”頓了頓,又道,“只要三姐姐設法打聽出大伯父這些年積攢了多少銀子,讓這些銀子歸到公帳上,公帳上富裕了,我們再設法說服老太太,讓她從公帳上拿銀子出來替咱們三個置嫁妝,到時大家都看著,老太太總不至于有失公允。”
趙夫人今日當眾與文夫人為難,蘭芝又諸般挑撥,原來都是銀子鬧的……
蘭芮嘴角漾起一個冷笑,她不是從前那個人,僅憑這三兩句蹩腳的挑唆就想拿她當槍使?
“四妹妹的話不無道理,但咱們三個的親事連影兒都沒有,現在你說這些實在太早了點。”
“咱們年紀已經不小,議親也就這幾月的事情……”
蘭芮回眸一瞥,陡然見文夫人跟前的馮媽媽抱著一摞錦盒從假山后轉出來,也不知她是剛到的,還是已經在那里站立了許久,趕緊言辭俱厲的打斷蘭芝:“四妹妹,自古婚姻大事就有父母做主,哪有我們做女孩兒的置喙的余地?以后妹妹還是別提這些了……咦,馮媽媽,你這是抱的什么?”
蘭芝一驚,回身看時,馮媽媽已經到了近前。
馮媽媽含笑道:“大老爺帶回的禮物,大太太讓奴婢先送回觀荷院去。”
第009章天翻地覆
蘭千乘十五歲隨父戍邊,十八歲領軍打仗,親歷的大小戰爭不下百場,其中不乏數場生死之仗,如此一個人,自然是響當當的硬漢。此時他雖是坐在老太太跟前閑話家常,可渾身上下自然外露的冷冽氣息,早讓一眾女眷屏聲禁氣。
文夫人也不例外,一雙手緊緊的捏著手中的絲巾。
算起來,她與丈夫成親十六載,見面的次數卻只有區區十次。
蘭芮一進門,便覺出了屋內氣氛的沉悶,入耳的除了老太太輕緩的聲音,間或的只有一個清冷的聲音接上一兩句。
“三丫頭快過來見過你爹。”老太太言語中,多了幾分親熱,又轉頭去與蘭千乘道,“這丫頭自從摔傷之后,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那些刀槍棍棒的一下子丟開了不說,還格外的懂事聽話,她方才就是去督促下人擺飯。”
無暇品味老太太話里的贊許,蘭芮幾步上前,盈盈拜下。久未見動靜,她微微抬頭,看向端坐在一步之外的暖炕上的父親,及至對上那凜冽的目光,她才慌忙的避開視線,只低頭看著腳尖。
蘭千乘幾不可見的愣了愣。清亮而狡黠的眸子……不是如此近距離的端詳,竟不知她也長了這樣一雙眸子!不知不覺間,他的手緊緊的握住了幾上的細瓷茶盅。
“起來吧。”
“是。”
蘭芮起身,預備著蘭千乘發問,可蘭千乘似乎沒想再與她說話,而是轉頭又與老太太閑話起來,她便悄然退至一旁。
老太太也終于看出眾人的局促,吩咐秦媽媽讓人擺飯。很快,一行人移至花廳,分三桌坐下。
食不言,一餐飯,無一人說話,只偶爾傳出杯盞碰觸的脆響。
這是蘭芮重生后第一次與家人一同用飯,極為不習慣,雖菜式比平常豐盛,可吃到口中卻味同嚼蠟,因此她一見老太太擱筷子,跟著也稱吃好了。
飯畢,一行人依舊轉至老太太房中說話。
有了方才飯桌上的融和,這一次,氣氛倒比先前融洽。
而蘭千乘許是已經醒悟此時面對的不是屬下的軍士,而是家中至親,眼中竟多了幾分柔和。
重回清風館,已是酉末。
霜降一見蘭芮,一聲不吭跪在冰涼的地板上,任憑玉桂怎么攔著,依舊伏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她再抬起頭時,額上已經是殷紅一片。
“三小姐,您救了奴婢的弟弟,奴婢無以為報,只求下輩子做牛做馬來償還三小姐這份恩德。”
清澈的眼睛里,唯有感激。
蘭芮看的心中一悸,伸手將霜降拉了起來,這是她當初想要的,可此時并未覺的欣喜。
她勉強一笑,“豆蔻年華,卻張口就是下輩子,你余下的幾十年還怎么算?”待見霜降眼圈發紅,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又道,“時候也不早了,玉桂留下上夜,你們兩個下去歇著吧。”
夏至拉著霜降去了,玉桂捧出一個象牙白的盒子,道:“這是馮媽媽差人送來的,說是大老爺給三小姐帶回的禮物。”
蘭芮攤開來看,果然是一對泛著瑩瑩光澤的玉釧,細看一陣,命玉桂收進首飾匣子里。
而她,卻陷入了沉思。
這副身體不招人待見的程度,遠遠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父親看女兒,竟然用冷若寒冰的目光。
轉而思及老太太方才言語中的親熱,才微微一笑。
文夫人對著銅鏡,眉眼含笑,由著馮媽媽從嵌著琺瑯的紫檀首飾盒中挑出各色簪子往她鬢上試戴。
“奴婢方才送禮盒回來時,看見四小姐拉著三小姐說話。”馮媽媽選定了一根鑲著血紅瑪瑙的金簪子,“大太太,你看這根怎樣?”
文夫人點了點頭,“她們說些什么?”
馮媽媽認真的替文夫人將簪子戴上,這才答道:“離得遠,旁邊又人來人往的,奴婢不敢走近,因此聽的也不真切,只隱隱聽到四小姐在說嫁妝和親事什么的……不過三小姐的神情似乎很不以為然。”
文夫人臉上怒色一閃而過,哼了一聲,“每次老爺從外歸來,二房總要出些幺蛾子!在忠州如此,來京城還是如此!不就是覺的沒有分家,擔心老爺將帶回的財物變成了大房的私產!他們也不想想,老爺若是有私心,這一家子幾十口人的嚼用從何而來?還不是靠著老爺掙命換來的祿米?”
“大太太說的是,二夫人目光短淺,如何看的出這些?大太太實在犯不著與她置氣。”馮媽媽在旁開解著,“是了,奴婢冷眼瞧著,三小姐竟與從前不同,說話行事沉穩了許多。”
思及蘭芮方才在勁松居上房的表現,文夫人不禁點了點頭,“的確變了……”
“大太太一向寵愛奴婢,奴婢今日就斗膽說一句不該說的……既然三小姐與從前不同,想來不會再替大太太闖禍惹事,大太太不如將她同二小姐一般看待……她與大少爺感情相厚,有她從中調劑,大少爺將來也可成為二小姐的依靠……”
文夫人眉梢的笑意頓失,原本一顆雀躍的心一點一滴的往下沉。
她膝下無子,蘭淵是大房的唯一男丁……這一次肚子要是再無動靜,將來她和女兒都不得不依靠蘭淵……
“三丫頭才消停幾天?惹不惹禍的現在還不好下判斷。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得為茉兒打算打算了……老爺去了望月齋?”得到肯定的答復,文夫人略顯疲憊的眼中露出深深的失望之色來,“去廚房問問,看藥煎好了沒有,若是煎好了,趁老爺沒回來前端上來。”
馮媽媽應了聲是,但并未立刻離去,而是用象牙梳細細的替文夫人抿齊了鬢角才走。
文夫人怔怔的望著銅鏡的女人。
眉如新月,面若凝脂,兩片豐唇嬌艷欲滴……
漫天飛雪,朔風凜冽。
蘭芮整個人裹在絳紫湘綢做面的羊羔毛斗篷中,依舊難以抵御撲面而至的寒風。
沿著廊坊,好容易才到觀荷院上房。
小丫頭報進去,須臾,馮媽媽迎了出來,躬身問了好,又親自替蘭芮打了簾子,“大冷的天,真是難為了三小姐的這份孝心。快進來,大太太正等著三小姐用早點呢。”
這樣的熱情,可是從來沒有過的……
蘭芮暗暗驚奇,隨馮媽媽進了房內。
正如馮媽媽所言,早點已經上齊,而文夫人與蘭茉坐在炕桌旁不曾動筷,似乎專等著她的樣子。
她上前行禮,文夫人不等她拜下去,就笑瞇瞇的沖她招手,“自家母女,沒那么多講究,快坐到我身邊來。”待蘭芮乖順的坐到她身邊,她又抬手指了指炕桌上的杯盞,“看有沒有你愛吃的,若是沒有,只管跟我說一聲,我拿銀子讓廚房做去。”
蘭府的規矩,各院飯食皆有定例,若是想吃別的,便不能在公帳上開銷,而需要掏私房銀子來貼補。
蘭芮笑著搖頭,“這桌上的吃食,就像是專為女兒準備的,樣樣都是女兒愛吃的。”這她倒沒說假話,她一向不挑食。
“娘,三妹妹都來了,是不是可以動筷子了?我都餓了!”蘭茉抱著文夫人的胳膊撒嬌道。
“好好好!回頭非要改改你這小孩性子!”文夫人又笑吟吟的給姐妹兩個各夾了一只白玉饅頭,“都是長身體的年紀,多吃點。”
蘭芮笑著接下。
一餐飯,母慈女孝。
飯畢,老太太派人來說風雪太大,擔心各房小姐身體承受不住寒冷,免了今日的規矩。
文夫人聽罷,賞了來人,轉頭笑道:“老太太真是心疼人。是了,早上老爺出門前留話說中午會回來用午飯,你們兩個就不用回去,一會再叫人去問問淵兒有沒有空,若是有空,中午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吃頓飯。”
蘭芮自是應允,文夫人說做就做,立刻派人去望月齋,很快傳回話來,說蘭淵一準到。
整整一上午,蘭芮都處在驚異中。
僅僅隔了一夜,文夫人待她的態度竟然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轉變,由始至終,對她說話都是柔和慈愛的,不僅如此,還悉心教導起她穿衣打扮來。
或者,是因為她昨日在上房的表現……可文夫人當時并未對她另眼相看。
亦或者,是因為到底是嫡親母女,血濃于水……可從前十幾年同樣是嫡親母女。
百思不得其解,蘭芮也懶得去想,不管怎樣,文夫人現在對她的態度,正是她所要的。
陡然間,她想起昨日和蘭芝說話時突然出現的馮媽媽。
沉吟半晌,她借著文夫人提及首飾佩戴的話頭,笑道:“四妹妹見爹爹替咱們姐妹買首飾,羨慕不已,還追問女兒,爹爹以前都買了哪些好東西送女兒呢。”
蘭茉哧道:“四妹妹簡直跟二伯母一模一樣!”
“這有什么好羨慕的,她昨日不是也得了一整套的頭面首飾?”文夫人卻目光一閃,“那你如何回答的?”
果然很在意。
蘭芮吸了一口氣,笑道:“女兒隨意敷衍了她兩句,倒是她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有的沒的,還說爹爹送的首飾將來可以用來添妝。”
她從馮媽媽昨日所站的位置推斷,馮媽媽至多聽了一字半字,絕不可能聽全,因此她選擇說一半留一半,說這一半,可以去文夫人心中疑惑,而留這一半,是怕文夫人生新的疑惑。
文夫人滿意的笑了起來:“四丫頭一向說話口沒遮攔,你以后別與她走的太近,若是她說了實在過分的話,你也只管來回我,看我不告訴她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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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誦經
臨近中午,蘭千乘身邊的小廝福平匆匆回來送信,“大老爺被衙門的公事絆住了腳,趕不及回來用午飯,大老爺說,請大太太不用等他。”
此時飯菜已經上了觀荷院暖閣的桌,文夫人望著這悉心準備的精致菜肴,失望之色從臉上一閃而過。
蘭淵見狀,輕笑出聲:“如此豐盛的菜肴,父親竟然這樣輕易錯過,真是沒有口福。”
口氣親切,話語隨意,這個家里除了老太太,也就這位繼子敢用這樣的口氣調侃蘭千乘。
文夫人勉強一笑:“誰說不是。”
“想來父親在衙門也吃不上好飯菜,倒不如叫人將各樣菜都夾上一點,讓福平帶去衙門。”蘭芮笑著提議。
文夫人失望這一瞬,讓她想起了前世,那時她也和文夫人一樣,精心準備一桌子飯菜,滿懷欣喜的期待賤男回來會交口稱贊,可這樣的期待卻總是被一個個加班的電話打破,許久之后,她才知道加班不過是借口……
這一刻,以一個女人而不是女兒的角度,她是真的理解文夫人。
蘭茉聞言,連聲稱好,立刻張羅著小丫頭取食盒夾菜。
文夫人含笑的握了握蘭芮的手,“還是芮兒想的周到,知道心疼老爺。”
蘭芮笑笑:“娘,聽說父親這一次要在京城常駐,不知是不是真的?”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深了些,“正是,你們幾個極少見到老爺,這一次正好趁老爺留在京城的機會,好好的與他續一續父女之情。”
蘭芮含笑稱是,不過想起那束凜冽的目光,嘴角又輕輕漾起一抹苦笑。
待福平拎著食盒去了,文夫人招呼幾人坐下,馮媽媽張羅著給各人夾菜。
蘭茉性子跳脫,沒有了老太太的束縛,她頭一個守不住“食不言”的規矩,席間妙語連珠,惹的文夫人和蘭芮、蘭淵三人笑聲不斷。
只是蘭芮察覺,少了重要一人,文夫人的興致低了許多,溫和的笑容也顯得心不在焉。
飯畢,蘭芮見文夫人目露倦意,正想開口告辭,蘭淵悄悄沖她眨了眨眼,轉而與文夫人道:“母親,前一段三妹妹跌傷腿時,兒子曾在佛前許下愿,只要佛祖能保佑三妹妹平安痊愈,兒子就和三妹妹一起去佛前誦一日《金剛經》。如今三妹妹腿傷也好了,兒子就想,明日和她一道去靈光寺誦經。”
雙唇張合了幾次,蘭芮終究沒有吐出一個字,感激之情唯有存在心中。
文夫人乍聽之下一愣,她沒想到蘭淵對這個妹妹竟這樣上心。她很快笑了起來,“在佛前許了愿,那是極該去的,真是難得你們兄妹情深。只是,老太太那里……”
蘭淵笑道:“兒子來觀荷院之前,先去了趟勁松居,祖母那里也已經應允了。”
“那就好。”早已議妥,不過是來知會她一聲,文夫人不喜歡這樣的感覺,只是馮媽媽昨晚的話猶在耳邊響,她才不得不撐起笑容說這個好字。轉頭見蘭茉那張如花似玉的臉龐,她又道,“茉兒明日也去吧,你與芮兒同為姐妹,理當替她在佛前盡一點心。”
“娘……”一聽這話,蘭茉嬌艷的紅唇立時就撅了起來,跪在佛前誦一日的經,比要她的命還難受。
“恩?”文夫人回身,將蘭茉接下來的話瞪了回去。
知女莫如母,文夫人只聽蘭茉這嬌如鶯啼的一聲喚,就知蘭茉根本不想去誦經,若是擱在從前,她也不愿意蘭茉去受這份苦,只是如今形勢不同,她不得不硬起心腸來。
從未受此冷待,蘭茉滿腹委屈,眼淚直在眼中打轉。
如此情形,蘭芮微微一嘆,心知蘭茉若是被文夫人逼著去誦經,必定要將心中的惱怒算在她的頭上,非但沒有如文夫人說的那樣增加姐妹情誼,還讓她落得兩頭不是人。
“娘,天色陰沉,看樣子這場風雪沒有三五天不會停。大哥在佛前起了誓,眼看著又近年關,我與大哥不能推遲日子,不然就要失信于佛前,這才冒著風雪出門。而姐姐要到佛前誦經隨時都可以,實在沒必要專挑風雪天去受這份寒苦。”
話音未落,蘭茉已是反駁起來:“我并不是受不得風雪之苦,只是這兩日總覺的頭暈,實在擔心誦經時支撐不住,會在佛前失儀。”
蘭芮愕然,旋即又覺的好笑,這屋子里是人就看得出這位姐姐不想在風雪之日出門,偏她還非要說自個兒身子不適怕失儀。
蘭淵溫和的眸子里藏著一抹哂笑,卻一本正經的道:“二妹妹身子不適?讓大夫請過脈沒有?街上的尋常大夫靠不住,不如晚上跟父親說一說,請個恩準,從太醫院請一位大夫來替二妹妹診脈?”
言辭關切,語氣焦灼,蘭芮見蘭淵這樣會來事,忍不住嘴角往上翹了翹。
而這一番話,也讓文夫人再不能堅持讓蘭茉同去誦經,“她這是積年的一點小毛病,不礙事的,根本不用如此興師動眾。”
蘭淵又道:“母親此言差矣,小病不及時延醫請藥,一個不留神拖成大病也不可知,還是正經請大夫來診一次脈才好。”
文夫人點頭稱是,不愿蘭淵繼續說這個話頭,轉而囑咐起蘭淵、蘭芮路上事宜,打發走了兩人,立刻屏退下人,單留下蘭茉。
蘭茉見狀,知要挨訓斥,不免覺的委屈:“娘,你是知道女兒的性子的,你讓女兒端坐在蒲團上誦經,實在是難為女兒……”
文夫人呵斥道:“你還渾說!你只當自己是七八歲的小孩子?!你只當旁人看不出你拿身體不適當借口?你大哥說要為你請大夫診脈時,臊的我都不知說什么!”
蘭茉嘟了嘟嘴,嘀咕道:“娘今日是怎么了?將三妹妹捧在手心里不說,還在意起大哥的看法來,真是奇怪!”
“你與茉兒都是我親生,她如今懂事了,我疼一疼她又怎么了?”文夫人臉上的神色終究還是活泛了些,“我一心一意的為你打算,你竟事事與我作對……”
從觀荷院主院出來,蘭芮笑道:“我就不信大哥看不出頭暈是二姐姐的托詞。”
蘭淵嘿嘿一笑,“她不愿意去,強求又有什么意思?我倒不如成全她。”
兄妹二人相視一笑。
第011章走錯路?
蘭芮與蘭淵別過,徑直回清風館,剛穿過垂花門,霜降就迎上來,稱秦媽媽已經在房中侯了半日。蘭芮知秦媽媽必是來與她商議清風館添人一事,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秦媽媽端著舊窯的茶盅低頭吃茶,聽見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立刻擱下茶盅起身,上前兩步將厚厚的棉簾子掀了起來,待蘭芮進門,她又屈了屈膝。
“三小姐回來了?”
玉桂、霜降、夏至連同房中立著的三個十三四歲的婢女皆目露驚異。
她們從未見過秦媽媽向府里的小姐屈膝行禮。
蘭芮笑著請秦媽媽坐,又吩咐霜降續茶。相較于在觀荷院受到的禮遇,她覺的秦媽媽的改變更有跡可循,老太太待她親熱起來,秦媽媽這等聰明人,必是看出了什么。
寒暄幾句,秦媽媽讓一同來的三個婢女在蘭芮跟前站成一排,笑道:“已到年關,家中人手緊缺,這幾個是從漿洗上和掃灑上抽出來的,三小姐將就著使,如果用的慣就罷了,若是用不慣,就使個人來與奴婢說一聲,奴婢回了老太太就與三小姐換人。”
蘭芮早留意到三人,都穿著半舊的襖子,除了右邊的一個頭上戴著一根包銀的銅簪子,其余兩個皆只用一根木簪定住頭發,樸實中略帶寒酸,一看就知都是不得寵的。
秦媽媽見蘭芮沒做聲,知她是在觀察幾人,了然一笑,“你們三個愣著做什么?還不趕緊跪下給三小姐磕頭。”
三人沒有猶豫,依言拜了下去。
蘭芮笑著叫三人起來,“你們叫什么名字?”得知三人分別叫雙燕、銀鎖、綠枝,都是從忠州來的家生子,這才轉頭與秦媽媽道,“我看三人都是老實本分的,就她們三個吧,媽媽不用再換。”
秦媽媽連聲稱好,原本不大的一雙眼睛此刻已經瞇成了一條線,“她們三個,雖說是在府里做粗活,但也是領的二等的例,如今到三小姐的房中,還是作二等丫頭,三小姐看怎么樣?”
蘭芮瞥了一眼霜降和夏至,兩人目光坦然,似乎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她微微一沉吟,笑道:“就依秦媽媽言。”依著她的意思,她更希望霜降和夏至提到二等上來,可也知兩人進府時間太短,不合蘭府的規矩。
差事辦完,秦媽媽起身告辭,待秦媽媽走了,蘭芮將清風館的規矩一一與雙燕等幾人說明。
雖說去靈光寺誦經一事得了老太太、文夫人的同意,但臨行前,蘭芮與蘭淵二人少不得還是要去勁松居辭行。
老太太先是詢問蘭芮新到清風館的丫頭是否得用,而后才鄭重其事的囑咐蘭芮:“此次去靈光寺上香,一定要聽你大哥的話,依照京城閨秀的規矩來行事,千萬不能再惹事端,不然,你娘老子有再大的臉面也不夠給人賠罪的。”
蘭芮應下,眼瞼低垂,避開眾人看過來的紛雜目光。
老太太又轉頭去看蘭淵,“依著我的意思,是不敢放三丫頭出門的,我也是看你在佛前起了誓,不愿讓你在佛前失言,而你行事又一貫穩重,這才同意的,你可別讓我老太太失望才是。”
蘭淵拍著胸脯保證了許久,老太太猶不放心,拉拉雜雜的好一通囑咐,直到趙夫人笑道:“老太太再不放大少爺和三小姐出門,到靈光寺只怕就快中午了。”
老太太笑道:“上了年歲難免話多,去吧。”慈目含笑的看著二人出門,轉眼就見蘭茉偎依在文夫人身側,眉頭一皺,不悅的移開目光。
文夫人若有所覺,待去細看時,老太太已神色如常,反而見趙夫人意味不明的沖她笑了笑。她極為惱火,想要刺趙夫人幾句,錦繡卻領著門上的一個婆子進來。
那婆子與眾人磕了頭,捧上一張燙金梅花名帖,道:“長興侯府送了帖子來。”
老太太接過,打開掃了一眼,轉而對一旁的文夫人道:“長興侯府新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請家中的小輩女眷過府去賞花。”
長興侯府乃文夫人的娘家,只是文夫人為庶出,現任長興侯是她的嫡長兄。
文夫人不及開口,趙夫人已是笑道:“不愧是侯府,玻璃這么精貴的物事,竟然用來建花棚,還一建就是三座,這般的財勢,京城也挑不出幾家來。”
幾任長興侯都沒有領過實差,全靠早年積攢下的田產與侯爵的祿米過日子,這幾年更是靠著變賣田產才度饑荒,京城幾乎無人不知。
因而趙夫人這話看似夸贊之語,但屋中無人聽不出其譏諷之意。
文夫人冷然一笑,只將趙夫人的話視作酸語,笑問老太太:“不知帖子上寫的是哪一日?”
帖子是她請長興侯夫人姜氏下的,日子她自然知曉。
老太太含笑道:“初六,就是后日。”
二門處早有一輛紫檀木的平頭馬車侯著。
蘭芮帶著玉桂和霜降先行登車,蘭淵囑咐車夫幾句,另命管車馬的下人牽了一匹馬蒙古馬騎上,在前頭先行。
車廂內設有矮榻,高枕軟臥,榻上被衾早用湯婆子暖熱,一上車,蘭芮就蜷了上去,撩開車簾的一角,默默的看起車外景致來。只是還未出外院,目之所及,屋舍廊廡與內院大同小異,她慢慢失了興趣,收回目光,靠在大迎枕上閉目養神。
她生性喜靜,在內院困了四個月,沒覺的煩悶壓抑,這好不容易得來的出門機會,也沒讓她有太多的歡喜。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馬車停下,車外傳來蘭淵春風般的聲音:“三妹妹,到了。”
聞言,玉桂躬身替蘭芮整理衣裳,霜降先一步打車簾,“咦,這里不是靈光寺!”
玉桂嗔道:“胡說八道,咱們來靈光寺誦經,這里不是靈光寺還是……”
余下的話,她再說不出來,從霜降掀起的車簾極目看去,只有一片茫茫不見盡頭的雪地,漫說百年古寺,就是屋舍也沒有半間。
她轉而疑惑的看著蘭芮,“三小姐,這……”
蘭芮同樣疑惑,但對上車外那雙溫潤的眸子,她嘴角翹了翹,當先一步跳下車去,“潔白純凈,無人踐踏的雪景竟然這么美,你們兩個也下來看一看,這可是在別處看不到的。”
玉桂和霜降應聲下了車。
蘭淵抬手一指,“那里有屋舍,慶和,領著她們兩個過去,先將炕燒起來,再煮上熱茶。”
幾人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皚皚白雪中,一溜排著五間青瓦房,只是方才幾人從車上看,被車帷擋住視線便沒見著。
慶和應下,一面指揮車夫搬帶來的家什,一面叮囑玉桂和霜降小心腳下,極是伶俐。很快,幾人就將一應器具挪進了屋。
“大哥,現在總可以告訴我這是哪里了吧?”一顆雪花落入蘭芮的勁內,涼絲絲的,她輕輕的打了個寒顫。
蘭淵答非所問:“魯先生要走了。”
“啊?”蘭芮吃驚的抬頭。
蘭淵輕輕一笑,轉瞬,笑容隱去,他悠然一嘆,“他前日晚上就向父親辭了行,父親也已經應允。我想,三妹妹是魯先生最為得意的弟子,魯先生肯定放不下,有許多話想囑咐三妹妹,因此就帶了三妹妹前來與魯先生辭行。”
蘭芮怔住,蘭淵沒說魯先生為何離開,她也沒問,選在她棄武后離開,答案已經在她心中呼之欲出,可她竟然沒有勇氣說出來。
這樣的結果,她承受不起。
“三妹妹?”
“魯先生現在在何處?”
蘭芮深吸一口氣,迎著細密的雪花,揚起一張光潔的臉,盈盈笑了起來。
蘭淵不覺呆了呆。
第012章演戲
魯崇明就住在五間青瓦房后面的另一排屋舍中。
蘭芮輕叩房門,半晌,門才從里面打開,撲面而來的宿醉氣息熏的她一滯。再看門內立著的那人,頭發凌亂,雙眼通紅,哪里是她記憶中灑脫不羈的樣子?
她心中愧疚感,又深了一成,輕輕吸了一口氣,屈膝行禮,“魯先生。”
“三小姐,千萬不要再稱呼在下為先生,在下不敢當。”魯崇明半倚著門框,絲毫沒有請兩人進門的意思。
蘭芮微微苦笑,“先生醉了,我這就讓人給先生送醒酒湯來。”
魯崇明哂笑道:“實在不敢當,三小姐若是無事,請回吧,在下這里簡陋,不便招呼三小姐。”全然一副送客的架勢。
“這……”蘭芮轉頭去看蘭淵,蘭淵立在五步開外看雪景,似乎并未留意到這邊的情形,她只得笑道,“聽說先生要走,我是特意來跟先生辭別的。”
魯崇明哼了一聲,冷然不語。
蘭芮繼續找話說:“不知先生今后有何打算?”
又是一陣沉默,就在蘭芮以為魯崇明還是不會作答時,他竟然開了口,“三小姐是擔心在下離了蘭家會挨餓受凍?若是問這個,三小姐不用費心,蘭家沒有愿意習武的學生,難道別處沒有?就是沒有,在街上耍把式賣藝也還能養活自己。”
果然還是因為她棄武……
蘭芮低垂眼瞼,“先生此言差矣,蘭家怎會沒有愿意習武的學生?不是還有大哥和五弟么?”
“他們兩個,不值得我費心!一個資質平庸,另一個,簡直就是愚鈍不堪!”
蘭芮下意識的回眸瞥了一眼蘭淵,被人說成不值得費心,只怕任誰聽了都會不開心,好在蘭淵依舊沒有注意到這邊。
“先生,我記得有句話說的好,有教無類……”
魯崇明不耐的打斷蘭芮,道:“在我看來,只有天資聰穎的學生才值得我費心!三小姐,別已經辭過,請回。”
一再被拒之門外,蘭芮無奈,躬身拜了一拜,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先生請仔細想想,天下愿意跟著先生習武的人的確不少,但天資比得上大哥和五弟的,只怕也不多。”
魯崇明目光一閃,“三小姐也請仔細想一想,天下拳腳師傅不少,但有我這般技藝的也沒有幾個,三小姐就不替自個兒兄弟考慮一下?”
蘭芮一怔,她棄武,大半是因為想討家人的喜歡,從而換得以后的太平日子,小半則是因她生性喜靜,又久在和平年代生活,對刀槍棍棒毫無興趣。
可魯崇明說的不無道理,因她的棄武,蘭淵與蘭波失去了一個好先生,對蘭波她尚可當作沒什么,但對蘭淵,她卻有深深的負罪感。
躊躇半晌,她嫣然一笑,“如果先生肯私下教授我拳腳,我還愿意跟先生學習武技,至于騎射,實在有太多不便……”
“當真!”魯崇明雙眼一亮,喜不自禁,“只要你肯學,明面上私下的又有什么區別!騎射嘛,冷先生那個老夫子怕砸了飯碗,也不愿意再教你,你學不學沒關系!”
看著就差手舞足蹈的魯崇明,蘭芮恍了恍神,這才是她記憶中的魯崇明。
魯崇明高呼蘭淵,蘭淵聞言走過來,笑道:“先生,學生這就與你辭別。”
魯崇明一擺手,大聲道:“辭什么別,我不走了!”
“當真!”蘭淵亦是滿面的欣喜,轉而盯著蘭芮,“三妹妹答應跟隨先生學武了?”
魯崇明代為答道:“自然!”
二人一問一答間,蘭芮突然有一種被算計的感覺,直到辭別魯崇明,往前面瓦房走的路上,她才問,“大哥,你也希望我跟著魯先生繼續習武吧?”
蘭淵側頭緊緊的盯著蘭芮的眼睛,“三妹妹學會為自己打算,無可厚非,我這個做大哥的也替你開心,但你丟下自己的好惡,一味的在祖母和母親跟前曲意奉承,就真覺的開心?”他嘆了一口氣,又道,“以前我也覺的棄武沒什么不好,可前日與昨日我親眼見你在勁松居和觀荷院那樣小意奉承,我就覺的,還是從前的三妹妹更好。”
蘭芮漾起一個苦笑,道:“像從前那樣……被所有人厭惡就好?”
蘭淵喟然一嘆,“或者一切并不是因習武而起……”
“不是因習武而起……”又是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蘭芮突然記起蘭芝那句同樣是沒頭沒腦的話,心中一動,“那請大哥告訴我,是因什么而起?”
蘭淵目光閃爍,道,“習武本不是壞事,但妹妹仗著自己武技非凡就四處尋人比試,惹下事端,這才讓祖母與母親氣惱。”
這樣的解釋合情合理,還說出事實,但蘭芮卻總也不能說服自己相信,她覺的,蘭淵先前的話絕對不是這意思。
還欲再問,就聽前面傳來響雷般的叩門聲。
荒郊野外的,又是風雪天,按說除了他們這樣專門來尋人的,應該不會有人才對,蘭芮疑惑的看了看蘭淵。
蘭淵眉頭微皺,吩咐蘭芮在原處等候,自己則幾步轉過墻角,只見青瓦房前來了兩人兩馬,一人騎在馬上,一人一手牽韁繩一手擂門。騎在馬上那人十六七歲,身材健碩,身穿一件赤狐皮做的斗篷,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樣子,而另一人也是一般的年紀,只是穿著青布袍子,看樣子是馬上那人的仆從。
恰時慶和開了門。
那仆從道:“魯先生可是住在這里?”
慶和幾乎是毫無考慮就道:“不是。”
那仆從轉頭恭聲與馬上的少年道:“大少爺,你看……是不是尋錯地方了?”
馬上少年探手扯掉斗篷上的一顆拇指大小的血紅瑪瑙扣子,一擲,丟在慶和的腳邊,“帶我去見魯先生,這顆瑪瑙扣子便是你的,別說魯先生不在,那邊停著的馬車可有蘭家的圖標。”
一派頤指氣使的模樣,慶和料到眼前兩人來頭不小,不想多生事端,就低頭撿起嵌在雪中的瑪瑙扣子,捧到那少年馬前:“這般珍貴的物件,到小的手中,只會辱沒了,請少爺收回。那馬車是蘭家的不假,不過卻是我家少爺所乘的。”
“哦?你家少爺,是蘭淵還是那叫蘭波的?”馬上少年一頓,目露戾色,“休要拿你家少爺說事!你們蘭家還入不了本少爺的眼!”一揚手,手中烏黑油亮的馬鞭一聲輕響,直沖慶和面門而來。
蘭淵在轉角處看的真切,惱怒之色一閃而過,緊走幾步,一把拽住慶和后退數步,輕輕巧巧的避開馬鞭,而后才拱手道:“世子爺,下人不懂事,得罪之處還請多多包涵。”
聲音輕緩,不急不躁,卻自有一股讓人不容忽視的震懾力。
安陸侯世子胡延策馬后退一步,倨傲的揚著下巴,“我只是來尋魯先生,并無替蘭大少爺管教下人的意思。”
蘭淵微微一笑:“魯先生的確暫住此處,只是他一心靜養,不想被外人打攪,這才讓慶和在此處攔駕,但世子爺也算不得外人,我這就讓慶和帶世子爺去。”
胡延笑了起來,笑容里盡是滿意之色。
慶和上前一步,躬身道:“世子爺,請隨小的來。”
胡延雙手略微一拱,權當行禮,策馬隨慶和往屋后去。
前面的字字句句,皆落入蘭芮耳中,聽到此處,她嘴角噙著一個冷笑,不想與胡延碰面,就沿另一側往前面走,好與其避開。
胡延不是別人,正是害這副身體從馬背上跌落,讓她在床上躺了四個月的人。
自從聽了老太太的話,她就一直認為這副身體的記憶靠不住,此時看胡延如此跋扈,她才知,靠不住的原是老太太的話。
蘭淵見蘭芮從另一側出來,微微松了一口氣,幾步迎上去,拉著蘭芮進了房中。
屋中火炕燃的正炙,暖意融融。
玉桂立刻給蘭芮遞上一個手爐,欲言又止。她雖沒瞧見門外的情景,也從未見過胡延,可一聽“世子爺”三字,能想起的也只有胡延一人。她擔心蘭芮記起幾月前的積怨,不管不顧的沖出去,那她,命運只怕還不如玉芳。
蘭芮沒有落下她眼中的這份擔憂,笑道:“大哥,還去不去靈光寺?”
兩人是以在佛前誦經為借口出來的,蘭家來京城一年,老太太從未斷過靈光寺的香油錢,而且時常要去寺中小住一兩日,他們不能不去點個卯。
蘭淵笑了起來:“自然要去。”又高聲喚來車夫套馬。
見這般,玉桂眉間憂色一掃而光,與霜降張羅著收拾器具。
須臾,慶和回轉,與蘭淵回報:“安陸侯世子是來請魯先生去侯府做拳腳師傅的。”
猜想得到證實,玉桂又悄悄看了蘭芮一眼,見她面無異色,安心的收回目光。
蘭淵眉頭一挑,“去看馬車可是討好了,若是套好,就來報一聲。”
慶和遲疑不去,“大少爺,小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蘭淵答道:“那就別講。”
慶和面色漲紅,終還是說了出來,“安陸侯府雖有世襲爵位,但安陸侯卻只是左軍都督府正三品的督指揮僉事,品秩比咱們大老爺低兩級,大少爺實在沒必要對他如此客氣。”
蘭淵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那依你的意思,我該如何?與他爭鋒相對?還是大打出手?難不成狗咬你一口,你還追上去咬狗一口不曾?”
“噗——”蘭芮沒忍住,笑出了聲。
她一笑,玉桂、霜降幾個也捂著嘴笑了起來。
蘭淵沒好氣的笑道:“還不快去辦事!”
慶和尷尬的摸了摸頭,快速出門去。
“我們就這樣走了,魯先生那里怎么辦?”蘭芮問道。
蘭淵哂笑:“胡延自打見識了三妹妹的本領,又打聽出三妹妹師從魯先生,就一心想請魯先生去侯府教授拳腳,這幾月,在魯先生處碰了數次釘子,不多這一次。”觸及蘭芮眼中的擔憂,又安慰道,“魯先生是咱們家的坐上賓,胡延礙于咱們家,不敢拿魯先生怎樣。”
蘭芮一想的確如此,安心的笑了笑。不一時,慶和來報,說馬車已經套好,幾人熄滅炕火,乘車離去。
再一次在魯先生處受挫,胡延臉色陰郁,策馬一口氣跑出數里,直至見到前面逶迤而行的馬車,才勒住韁繩。
“蘭淵騎馬,車轅上還坐了一個婢女……十二,那車內坐的是何人?”
喚作十二的仆從策馬上前了一步,“小的方才沒見著有女眷……要不,小的去打聽打聽?”
胡延沉吟半晌,冷聲道:“來見魯崇明的還能有誰,不過是那瘋婆子!”
第013章一人一庵
靈光寺位于翠薇山東麓,寺中供奉著兩顆釋迦牟尼佛牙舍利,在京城的勛貴中很有名氣,因而寺廟不大,但香火卻與護國寺不相上下。
昨日蘭淵就派人寺中送過信,他們到時,靈光寺已經閉門謝客,主持無妄大師親自到寺門外等候。
寒暄幾句,無妄大師將一行人迎至廂房稍事歇息,飲過一盞茶,這才陪著蘭淵和蘭芮兄妹倆去大殿誦經。
蘭芮和蘭淵皆沒讀過經文,兩人說是誦經,不過是在蒲團上稽首靜坐,聽無妄大師在旁背誦經文。
大殿中無取暖物事,等誦完經,已是未時三刻,蘭芮又冷又餓,好在這副身體原本苦練過數年武技,底子不錯,她除了難受些,也能抵擋得住。
從大殿出來,無妄大師稽首道:“齋飯已經備妥,請蘭施主隨老衲去齋堂。”
蘭芮道了謝,側身詢問蘭淵意見時,才知蘭淵早不在身旁,而是立在一丈遠的一樹紅梅下與慶和說話。
她略一沉吟,笑道:“雪越下越大,官道上積了雪又不好走,我怕一耽擱,天黑前就不能趕回去,所以齋飯就不必了,請大師替我們備一點糕點路上墊腹就成。”
無妄大師看了看天色,并未留客,道了聲“阿彌陀佛”,轉身吩咐小沙彌去備糕點。
蘭芮待無妄大師忙罷,與他告了辭,又留下霜降在此處侯著蘭淵,自己領著玉桂往車上去。
有車夫照看,車上的炭爐還未熄滅,蘭芮方掀開繡著梅花圖的棉簾子,濃濃的暖意就撲面而至,她頓時舒心一笑,任由玉桂替她脫去身上的斗篷。
玉桂仔細的用棉布帕子沾拭完斗篷上融化的雪水,疊整齊放到一旁,這才遲疑著道:“三小姐,趙大叔想給三小姐磕個頭,你看……”
蘭芮疑惑的抬眸。趙大叔她知道,就是今日趕車的趙大財,但她記得今日是頭一次見這個趙大財,沒來由的卻要給她磕頭……
玉桂笑著解釋:“趙大叔就是玉芳的爹,他們一家得了三小姐的恩惠,一直想著到三小姐跟前磕個頭,只是沒機會,好容易打聽到三小姐出門,趙大叔便求著慶和,點了他趕車。”
“原是這樣……”蘭芮笑道:“你去與趙大叔說,磕頭就不必了。說起來,倒是我連累了玉芳……”
玉桂一愣,旋即笑道:“看三小姐說的,奴婢這些做下人的,就該聽主子的命辦事,哪來的連累一說……奴婢這就去與趙大叔說。”說著,挑簾出去。
蘭芮笑了笑。
原是玉芳的爹……這位大哥單挑他趕車,只怕也是看中他的身份,拿人手短,回去自不會亂說去見了魯先生的事。
胡思亂想間,車廂外傳來馬蹄聲,很快,蘭淵在車外道:“三妹妹,聽說三山庵的梅花香露很有名,咱們好容易來一趟,不如去求幾瓶帶回去,做禮物也是好的。”
蘭芮在來時聽玉桂提過,三山庵位于翠微、平坡、盧師三山之間,故而得名,距靈光寺只有數百步。
她挑開車窗上的稠幔,視線在蘭淵溫潤如玉的臉上一掃而過,望著如飛絮般的飄雪皺眉,“只是時辰不早,我怕趕不回去……”
蘭淵笑道:“晚半個時辰不打緊,機會難得,三妹妹不要再猶豫了。”
蘭芮見他對梅花香露這么上心,不由得微微一笑,“大哥是男子,不好去庵堂,我又累的慌,不如讓霜降和玉桂去吧。”
蘭淵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才記起似的,“我的確不好去庵堂……但求香露貴在誠心,讓兩個下人去總不好,不如三妹妹親自去一趟吧……我就不信以三妹妹這些年的苦練,誦幾個時辰的經就能累著三妹妹。”
蘭芮看他這樣認真,一瞬的猶豫之后放下稠幔,起身重新穿上斗篷。
三山庵是只有一層紅墻灰瓦的四合院落,但院子玲瓏別致,院內松柏參天,一派清雅幽靜之勢。
進了庵門,只有一個四十上下姑子在院中掃雪,見蘭芮幾人,略顯驚訝,稽首之后又埋頭掃雪。
玉桂四下打量,沒見有香客,亦沒見其他姑子,便上前道:“大師,我家三小姐想到佛前上香,再求幾瓶梅花香露帶回去給家中長輩吃。”
姑子停下掃帚,站直身子,目光落在玉桂身上,好一時,才面無表情的道,“梅花香露……貧尼用后院的幾樹梅花蒸了幾瓶香露饋贈香客,沒想到竟有人來求。”
蘭芮在旁邊聽著,一愣,她原以為三山庵的梅花香露名氣很大……
玉桂已是笑道:“我們也是聽我家大少爺說起,才知道的……”
不待玉桂說完,姑子已經又低下頭去掃雪了,“香露就供在佛前,幾位施主既然喜歡,一會離去時帶上幾瓶就是。”
玉桂很是尷尬,悄然去瞧蘭芮。
蘭芮回以一笑,當先往佛堂去,在佛前的供桌上,果然擺著數只長頸白瓷瓶,走近了些,絲絲若有若無的香氣緩緩入鼻,令人精神一振。
拜過菩薩,她讓玉桂在往功德箱里添了十兩銀子的香油錢,這才取了兩瓶梅花香露。
回轉時路過院中,姑子依舊一心一意的掃雪,對蘭芮的道謝置若罔聞。
出了庵門,霜降嘟了嘟嘴:“好奇怪庵堂,只有一個姑子,這個姑子也好奇怪,冷著一張臉,對咱們不理不睬的……”
玉桂斥道:“背后莫道人是非,還不快住嘴。”
蘭芮回頭去看了看,恰巧那姑子來關庵門,她輕輕的笑了笑,那姑子微微頷首,眼底竟然也有幾分笑意。
霜降想起旁的事情,走到蘭芮身邊,“三小姐,來時慶和給奴婢說,他昨天去了奴婢家……奴婢的娘親和弟弟都很好……”
蘭芮道:“家人安好,比什么都強……你們兩個腳下快著點,天晚了。”
霜降眼角含淚,咬著唇點了點頭。
蘭淵遠遠的看見蘭芮,快步迎上來,“怎么樣?妹妹可是求著了梅花香露?”
玉桂將手中的兩只白瓷瓶揚了揚。
蘭淵雙眼一亮:“求著了就好,我還真怕妹妹白走一趟。”
蘭芮轉眼見小沙彌送糕點來,吩咐玉桂和霜降去張羅,忙罷,這才轉頭緊緊的盯著蘭淵:“大哥,三山庵的梅花香露真的很有名?”
不怪她懷疑,一人的庵堂,香火不繼,梅花香露再好,名氣也是有限的……
蘭淵笑道:“沒有名氣,我又如何得知?”但見蘭芮眼中的懷疑,他又笑著解釋,“先前的庵主云游四海去了,這位靜心師太兩年前寄居此處,梅花香露就是她的絕活,要說起來,三山庵的梅花香露有些名氣,也是這兩年的事情,因而三妹妹大概才沒聽說過。”
蘭芮笑笑:“大哥也不是不知,我原本就不愛這些的。”
“這倒是。”
第014章梅花香露
回到家中,正是該去給老太太問安的時辰,蘭淵和蘭芮一刻不停的趕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仔細的問了兩人路上的情形,滿意的點了點頭,笑著與文夫人幾個說:“他們兄妹兩個走后,我這心中一天都突突的亂跳,生怕不一會就有下人急匆匆的回來報信,說三丫頭在外惹了事。”
一時間,屋中眾人皆笑了起來。
蘭芮低垂眼瞼,避開眾人的目光,嘟囔著道:“看祖母說的,孫女在您跟前保證過,祖母就一點都信不過孫女?”
老太太忍俊不禁,伸出食指在蘭芮額上一點:“信得過,信得過……女孩子家就是要這般,看著才招人喜歡。”
說著話,玉桂捧了一個青花小碟子進來,交給蘭芮,蘭芮見眾人疑惑,笑著解釋:“這是我在三山庵求的梅花香露,聽說是解熱駐顏的上品,祖母嘗一點,看看可吃的順口……”
老太太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嗔道,“都是黃土埋了半截的人,還駐什么顏……”
趙夫人對蘭芝使了個眼色,蘭芝笑著上前兩步,挽著老太太的胳膊撒嬌,“祖母才不老呢,看看,一雙手比孫女的還細嫩幾分。”一句話,將老太太哄的大笑不止,眾人見老太太高興,也在一旁湊趣。蘭芝又順勢的接過蘭芮手中的青花碟子,舀了一勺遞到老太太嘴邊,“三姐姐一番心意,祖母好歹吃一點。”
此言一出,屋中各人神色各異,老太太深深看了蘭芝一眼,而其余各人皆目露不屑,更有蘭蕓頗為同情的瞥了瞥蘭芮。
到底是小姑娘,心底善良。
蘭芮對蘭蕓回以一笑,轉而與老太太道:“是啊,祖母就嘗一嘗吧。”
老太太含笑吃了一口。
幽香醇厚,甜兒不膩……
老太太神色閃爍,“味兒真不錯,許久不曾吃這么爽口的香露了……這是三山庵哪位師太腌制的?”
蘭芮想了想,“靜心師太。”
“靜心師太……靜心師太……”老太太默默念誦兩次,微微頷首,“難為你兄妹倆有心了,都散了吧。”
各人紛紛告辭,不一時,屋中只剩老太太和秦媽媽兩人。
老太太抬手指了指跟前的青花碟子,“你也來嘗一嘗。”
秦媽媽遲疑的看著老太太,平常有好吃的,老太太也總會賞她一份,但老太太讓她共用一套碗碟,這還是頭一次。
“讓你嘗,你就嘗吧。”老太太有些許的不耐。
秦媽媽趕緊應了聲,舀了一勺香露送入口中,片刻,她神色巨變,滿眼的驚異。
“老太太,這味道……”
老太太神色恍惚,好一時才收回心神,“你去一趟清風館,就說我想喜歡這梅花香露,把三丫頭那里的香露都要來。”
秦媽媽應下。
老太太又道:“你明日再去一趟三山庵,見見那位靜心思太。”
秦媽媽雙唇張合數次,終究沒吐出一個字來。
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一日的疲累消失殆盡,蘭芮神清氣爽的坐在黃花梨的妝臺前,由著玉桂用棉布帕子替她擦拭頭發。
“你爹娘來府中多少年了?”
玉桂笑道:“奴婢的爹和娘都是家生子,是在府中長大的,三小姐怎么突然想起問奴婢這事?”
蘭芮笑了笑,側頭吩咐侍立一旁的銀鎖和綠枝,“夏至去廚房這半天沒回來,你們去瞧瞧,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絆住了腳,是的話,也好搭一把手。”
銀鎖和綠枝應聲而去,出門時,綠枝還細心的將門掩上,兩人從前雖是做粗活的,但都是家生子,一聽這話,便猜到主子是讓她們避開。
對兩人如此乖覺,蘭芮自是滿意,抬眸從銅鏡中見玉桂神色平靜,便展顏一笑:“你爹娘從小就長在府中,想必知道很多府中的舊事吧?”
玉桂微微抬頭,“年歲大了的人,舊事肯定知道不少,只是不知三小姐指的哪一樁……”
說是哪一樁,蘭芮還真說不上來,只是從蘭芝和蘭淵的只言片語中,她總覺的家人對她的態度另有隱情。斟酌半晌,才道,“不單指哪一樁……這些年府中的傳言也好,無頭公案也罷,只要是與我有關的,我都想知道。”
“三小姐……”玉桂睜大雙眼,拿不準蘭芮怎么會動這樣的心思。
蘭芮不待她多想,又道,“聽說你娘在針線班子上?沒事時,多去走動走動吧。”
玉桂這次沒有猶疑,立刻應了聲是,雙手靈巧的翻轉著,片刻,便將蘭芮齊腰的黑發綰成了一個髻,而后撿了蘭芮平日最喜歡的羊脂玉簪子定住。
蘭芮看的暗暗佩服。
門外傳來叩門聲,緊接著,夏至清脆的聲音響起,
玉桂疾步去開門,很快,夏至領著一個端著食盤的廚房小丫頭進來,兩人身后還跟著秦媽媽和馮媽媽兩人。
蘭芮詫異,一人是老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一人是文夫人的陪房,兩人怎會一起進門?
她笑著招呼兩人坐。
秦媽媽還了一禮,又掃了一眼正在擺飯的夏至,笑道:“三小姐還未用飯,奴婢就不叨擾了……老太太很喜歡三小姐帶回來的梅花香露,直夸三小姐有心呢……不知三小姐還有沒有那梅花香露?奴婢看老太太實在喜歡吃,這才厚著臉皮來問三小姐討要……”
蘭芮沒想到老太太會如此喜歡,“靜心師太只做了不到十瓶,我不便多拿,只帶了兩瓶回來,一瓶孝敬了祖母,另一瓶分成了三份,預備一會給娘親和兩位嬸嬸送去……既然祖母如此喜歡,那余下的這一瓶暫時就不給娘親和兩位嬸嬸了,想來她們也不會怪責我的。”遂吩咐夏至去取梅花香露。
拿著梅花香露,秦媽媽看了馮媽媽一眼,“咱們蘭家素來以孝悌著稱,這香露給了老太太,幾位太太又怎么因此責怪三小姐呢?”
在秦媽媽跟前,馮媽媽自覺矮了兩分,賠笑稱是。
寒暄幾句,秦媽媽稱不敢耽誤蘭芮用飯,匆忙離去。
馮媽媽趁機說明自己的來意:“長興侯府送了帖子來,請闔府的女眷和小輩去侯府賞花,夫人讓奴婢來跟三小姐說一聲,三小姐心中也好有個準備。”
長興侯府……一番收腸刮腹,蘭芮終于想起了長興侯府來,她笑道:“多謝媽媽……媽媽用過飯沒有?不如一起吃點?”
馮媽媽連連擺手,稱還文夫人還等著她回話,亦是匆匆離去。
一番耽擱,原本熱氣騰騰的飯菜,此刻已經透著涼意。
第015章傳言
“三小姐?”
蘭芮正想事情,聽得有人在門外喚,怔了怔,那邊玉桂已經挑簾出去了,過了一時,又回來稟報,說是老太太房中的錦繡來了。
蘭芮探了探身子,“請她進來。”
錦繡就在門外,片刻就進來了,她沖蘭芮屈膝施了一禮,笑道:“咦,三小姐還在用飯?那倒正好,嘗嘗奴婢做的魚肉丸子。今日采買上的人說有新鮮的鯉魚,奴婢就央人買了一條回來,細細敲打了一上午,這才取出的魚融。”說著話,錦繡已經掀開食盒蓋子,從里面將一只舊窯的細瓷青花湯碗小心翼翼的捧出來,擺在了蘭芮跟前的炕桌上,轉瞬,濃郁的香氣便在屋中彌漫開來。
“你的手藝真是百聞不如一見,我不需嘗,只聞著香氣就知魚丸的美味了。”
蘭芮笑吟吟的看著錦繡。那次拿慶春坊的香囊賞了錦繡,錦繡也曾提過可以讓清風館的人在老太太的小廚房做糕點,當時她也表示過感謝,可一次也沒讓人去過小廚房。她知道自己沒資格動用老太太的小廚房,不想在乖張的名聲上再添一條不懂規矩。
錦繡接過夏至布菜的勺子,舀了一顆魚丸放入蘭芮的碗中,“三小姐嘗嘗,魚丸就是要趁熱吃,冷了便失了魚肉的鮮美。”
蘭芮吃了一口,魚肉鮮香嫩滑,入口既化,暗道,入得了老太太眼的人果然有些本事。
錦繡見蘭芮似乎喜歡,趕緊又要去舀,蘭芮卻攔住了她:“你是祖母跟前的人兒,我這里可不敢使喚你,快坐下歇一歇。再說,布菜這種事,有玉桂跟夏至,哪里就用得著你動手?”
錦繡遲疑了一下,笑道:“三小姐真是折殺奴婢了,能得老太太的喜歡,那是奴婢的造化,但奴婢不能據此就忘了自己的本份,不然倒成了那輕狂的了。”
蘭芮笑笑,沒有再說,靜靜的用起飯來。
“奴婢來時,也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竟在湖邊的亭子里議論,說三小姐本來就不及二小姐,還說……”錦繡仿佛才記起似的,輕聲說著。
蘭芮停下筷子,審視起錦繡來。
玉桂沉穩慣了,看蘭芮沒做聲,也不敢多言,倒是夏至一聽這話就像點著了的炮仗,嚷嚷起來:“錦繡姐姐快告訴我,是哪個腌臜的奴才亂嚼舌頭,我就是拼死也要回了老太太,讓人將這等編排主子的奴才亂棍打出去!是了,那起子人還說了什么混賬話?姐姐快告訴我,我好一并回老太太。”
“這……”錦繡神色間俱是為難。
夏至見錦繡竟支支吾吾不肯說的樣子,一時著急,上前去拉著錦繡的手臂晃起來,“好姐姐,你就別猶豫了,快說吧。”
蘭芮冷聲呵斥夏至:“一點都沉不住氣,不過幾句閑話就讓你急的忘了規矩!家中人多事多,中間又有一兩個話多的,說一兩句不知輕重的話,有什么要緊?還不快出去守著門!”
玉桂與夏至這幾月見慣溫言軟語的蘭芮,陡然見她沉臉,突然記起從前的挨打事情,俱是一哆嗦。夏至立刻撲通一下跪地認錯,待蘭芮擺手,才躡手躡腳的退了出去。
蘭芮呵斥夏至,不過是做給錦繡看的——不要以為她這些日子乖巧聽話就可以任人欺負!錦繡無事獻殷情送魚丸湯來,她初時只以為是想討要打賞,這時看來,卻是專門來傳遞“傳言”的,如此費盡周折,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等夏至腳步聲消失在門外,蘭芮轉頭與錦繡笑道:“夏至這丫頭雖然冒失,但她的話也還有幾分道理。我雖然不在意什么傳言,但這種明顯是挑撥我與二姐姐之間感情的話,總該報告給娘親,讓她老人家好好查一查,查出來,將人打出去,免得帶壞旁人。還有,若是讓外人知道,也說我們蘭家是沒規矩的,你說是不是?”
“是……”錦繡吸了一口氣,“那些人還說……二小姐和三小姐本來就不是一母同胞,二小姐才是真正的嫡出小姐,三小姐是……大老爺在外所生,抱回來養在大太太名下的……三小姐莫要生氣,那些人膽大包天,什么話都敢亂說……”
與蘭茉不是一母同胞……
蘭芮交握的雙手微微顫抖,心中震驚之余,更多的是醍醐灌頂般的清明,她知道錦繡所說必定是真的,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文夫人為何在她受傷后四個月不露面,才能解釋文夫人為何待她和蘭茉有云泥之別。
此時玉桂的心中也是一片驚濤駭浪,呆怔了半晌才清醒過來,回頭見蘭芮面色陰郁,趕緊倒了一盞茶遞到她手中,“三小姐吃杯茶去去火。”
蘭芮緊緊的握著茶杯,陣陣暖意從指腹一直蔓延至全身,讓她慢慢平靜下來。
這件事肯定不是錦繡剛才無意聽來的,她如何得知且不去想,但她專程來說與她聽,無非是想挑撥她與文夫人之間的關系。她本來就是借尸還魂的頂替者,文夫人是不是這副身體的親娘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文夫人名義上是她的娘親,她以后的生活全握在文夫人的手中,她不能任人挑撥而與文夫人決裂。
想明白,她重重的將手中的茶盞砸向地上。
一聲脆響,碎瓷渣滓四散飛濺。
錦繡本能的哆嗦一下,而后眼底閃過一絲微笑:暴碳性子就是暴碳性子,一點就著。
玉桂也是一愣,旋即默不作聲的收拾起來。
蘭芮擺手阻止了玉桂,冷冷的看著錦繡,道:“這哪里還是閑話?這是無中生有、造謠生事、搬弄主子是非!玉桂,給我取大氅,我要去勁松居讓祖母做主,請她老人家查過水落石出,看到底是誰造謠生事!”
“三小姐……”玉桂立著沒動,“這事……還是從長計議好。”
蘭芮很是意外玉桂竟和她想到一塊去。她根本不打算就這樣鬧起來,若是她真是文夫人親生那倒沒什么,可就目前情勢看來,文夫人十之不是她親娘。事情鬧大,她和文夫人之間那層窗戶紙被捅破,讓文夫人對她的厭惡連掩飾都不愿做,于她來講無半點好處。
錦繡拉了玉桂一把,“這樣大的事,一定要讓老太太徹查清楚!三小姐,你說是不是?”
若是從前的那人,或者已經跳起來去了勁松居,但蘭芮不是從前的那人,她看著錦繡,“你說的極是,可我轉而一想,這事還牽扯著姐姐你,擔心祖母一時氣急,定你一個造謠生事的罪名,那就不好了。你以一手廚藝討得祖母喜歡,升到一等丫頭的位子上只怕不容易吧?祖母一向治家極嚴,到時真的惱了,只怕是再喜歡你的廚藝,也容不得你,多年的努力付諸流水你就不可惜?或者說,你有了更好的去處,這院子里有哪位爺愿意將你收房?”
錦繡絞著衣角,笑容有些勉強,“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編這些話,這些都是奴婢方才聽來的,好心說與三小姐聽的……”
“好一個好心!我看你是包藏禍心才對!”蘭芮冷笑道:“那你倒說說,這閑話是從何聽來的?”
“這……說話的幾人奴婢不熟悉,光憑幾句話聽不出是誰,又怕驚擾了她們,所以不敢上前去……”
“既然你不熟悉,想必說話的都是些做粗活的,而你是祖母跟前的得意的人,還怕驚擾了幾個做粗活的?”
錦繡額上汗如流水,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蘭芮見目的達到,放緩了聲音,“你已經做到了大丫頭,又是祖母身邊的大丫頭,已經是極有臉面的了,將來到了年紀祖母必定舍不得將你放出去,肯定會給你挑一個同樣有頭臉的管事相配……而你想再想更進一步,無非是做姨娘。你且想一想,像秦媽媽、劉媽媽那樣的管事娘子體面,還是做一個連兒女也跟著低人一等的姨娘體面?”她不指望錦繡僅憑她幾句話就改變心中根深蒂固的想法,因此也就不等其回答,繼續道,“我本想讓玉桂送你去勁松居,讓祖母查個究竟,但眼看著就要近年關,我不想拿這些沒影的事情去煩擾祖母跟娘親,壞了大家過年的心境,就不將此事深究下去。”
事態全然沒按預先設想的那樣發展,錦繡怔了怔,跪地殷殷的哭了起來。
“奴婢一時糊涂,才會聽信了二太太的話……”
趙夫人……
蘭芮擺擺手,示意玉桂將錦繡拉起來,“我也累了,你走吧,你若是聰明,就該知道管好自己的嘴。”說罷,輕輕的倚在了炕上的大迎枕上。
玉桂一路將錦繡送到清風居門外才回轉,見蘭芮閉目養神,輕聲問:“三小姐,奴婢是將飯菜撤了,還是送去熱一熱?”
蘭芮睜開眼,靜靜的看著玉桂,她從前只覺的玉桂性子沉穩,今日看她的表現,才知她隱藏在穩重周全性子下的其實是聰明。
玉桂抿了抿唇,低頭避開蘭芮咄咄的目光,同樣的,蘭芮今日的處事方法也讓她吃驚,沒有大吵大鬧,更沒有提著刀槍滿院子的鬧著去追查,就是看穿錦繡的用心之后,也沒有對其拳打腳踢……這樣的蘭芮,反而讓她懾服。
“錦繡所說的,你以前有沒有聽人講過?”蘭芮淡淡的開了口。
“本來就是謠言,想必是才編造出來的,奴婢從來沒聽過。”玉桂吃驚的抬頭,“三小姐莫不是相信這些昏話?”
蘭芮笑起來:“你心中真就相信錦繡所說的都是無中生有的謠言?”
如此直白的探問,讓玉桂無所適從,片刻的猶豫之后,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三小姐,奴婢仗著服侍你多年,今天就逾越的說一句不該說的,不管錦繡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三小姐千萬不能當它是真的,而就此與大太太生份起來,讓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有機可趁。而且,三小姐任人坐實了非大太太親生,那三小姐便不再是嫡出小姐……嫡庶之別如同云泥之別,到時吃虧的還是三小姐。”
蘭芮點了點頭,心底泛起絲絲暖意,她兩世為人,又遭遇過遇人不淑的打擊,看人的本領比之從前,自然多了十分的準頭,別人是真心關懷還是虛情假意,她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玉桂怔怔的瞧著蘭芮,突然想起了蘭芮方才讓她跟她爹娘打聽從前的舊事……眼中慢慢的聚滿驚駭,三小姐是不是早就對自己身世有所懷疑?
蘭芮微微抬眸,“你去瞧瞧,看錦繡去了哪兒。”
玉桂吸了一口氣,很快出門去了。
看著玉桂出門,蘭芮輕輕的倚在了大迎枕上。
她原以為家中“至親”不喜歡她,只是因為她的頑劣,所以才一心一意的改變……現在看來,她還是太過幼稚……
第016章警告
雙燕輕手輕腳的挑簾進來,見一地的碎瓷渣滓,吃了一驚,小心翼翼的去看坐在炕上沉默不語的蘭芮。
見有人進來,蘭芮收斂住震駭的心神,輕聲道:“我失手跌落了一個茶杯,你趕緊收拾了吧。”
雙燕思及蘭芮先前將她和綠枝幾個支開,再想起跪在屋檐下的夏至,自是不信茶杯是跌落的,但做下人的,主子如此說,就該如此相信……她應了聲,轉身出門去尋掃帚簸箕等物。
蘭芮也記起了夏至還在門外,叫住雙燕,“讓夏至進來。”
“是。”
夏至掀簾,在門口遲疑半晌,才悄然上前,跪在了火炕前的踏腳上。
“三小姐,奴婢錯了,奴婢不該不知輕重的在三小姐跟前大吵大嚷……”
蘭芮探身將她拉起來,“你沒有錯。”
夏至狐疑的抬頭,觸及蘭芮眼中淡淡的笑,心中慢慢清明……想明白,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額頭。
清風館的丫頭,幾乎和玉桂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都是沉穩內斂的個性,唯獨夏至例外。蘭芮看她嬌憨可掬的樣子,不禁莞爾,這一笑,先前心中的郁結也去了一半:“錦繡來清風館的事情,暫且不要對人提及,去吧。”
夏至點了點頭,恰巧見雙燕拿了掃帚簸箕進來,立刻搶過來,“這等粗活,還是我來。”
雙燕猜想是夏至想將功補過,笑了笑,也不與她爭搶,只雙手將掃帚奉上。
很快,玉桂便回轉,蘭芮一見她就坐直了身子,擺手讓雙燕、綠枝幾個出去。
玉桂跟著出門檢視一遍,確定無人,這才將門掩上,回身道:“三小姐,奴婢一路詢問,好容易追上了錦繡……她去了海棠院。奴婢只隱在夾道里侯了一會,她就出來了,頭上還多了一根金步搖。”
蘭芮眉頭緊鎖。先前錦繡說是趙夫人指使,她心中還將信將疑……
玉桂又道:“錦繡是老太太跟前得意的人兒,老太太手面很大,平常又賞賜不斷,她怎么會為一根金步搖做這等傻事?”
蘭芮嘴角噙著一個冷笑,錦繡自然不會為了一根金步搖。剛才在錦繡跟前,她點明錦繡有更好的去處,甚至直言給院中的某位爺做姨娘,她雖是猜測,但錦繡當時并未反駁,可見她十之猜中了事實。
且不管錦繡得了怎樣的允諾,趙夫人千方百計將話通過錦繡傳到她的跟前,而不是直接當眾捅破,心中肯定存有顧忌……
有顧忌就好……
想讓她去鬧,鬧的眾人皆知,只怕是打錯了主意!
玉桂靜立一旁,目光落在地上的青磚上。
嫡出的小姐,一下子成了來歷不明的庶出小姐,任誰陡然得知這樣的事情,心中都難以平靜。
主仆兩人皆不說話,一時間,屋中空氣變得凝滯。
好一會,蘭芮才平復了心中的波瀾,微微吸了一口氣,“今日的事情,你我存在心中就是,在外人跟前,切莫露出半分來。”
玉桂微微抬眸,目光觸及蘭芮眼中的淡然,心中一寬,“只是,二太太見小姐這邊沒有動靜,會不會使其他的法子?”
蘭芮哂然,“她還有五弟呢!一家的榮辱皆在大房,明目張膽的得罪了大房,于五弟將來的前塵可沒有半點好處。”
玉桂一想,的確如此,便輕輕一笑。
蘭芮沉吟片刻,“你爹娘那里,你還是多去走動走動。雖說咱們心中都相信錦繡的話,可終究是她的一面之辭。”
玉桂應下,她先前不知蘭芮想知道什么,便不知往哪方面使力,如今得了確切的差事,心中的把握大了許多。
“對了,三小姐,奴婢在海棠院外的夾道還碰見了楊桃姐姐,奴婢看她怒氣沖沖的樣子,就問了一句,她說榴蓮打碎了大少爺最愛的汝窯筆洗,要去請秦媽媽將榴蓮發賣了。”
蘭芮疑惑,“榴蓮?”
玉桂解釋道:“三小姐見過,不過肯定沒留意,就是瘦瘦小小的,總愛穿著一件鵝黃短襖子的那個,她專為大少爺整理書房的。”
蘭芮微微顰眉,這位大哥性子溫和,肯定不會為一只筆洗就嚷著要發賣下人,必定是另有原因。只是她現在自顧不暇,實在沒心思去理會望月齋的事情。
第二日卯正,蘭芮照例去了觀荷院正房。
進門前,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以前因占著這副身體,從心里就將文夫人當作了娘親,一味的曲意奉承,如今得知全然不是這么回事,一時間的震驚之后,她反而有種如獲釋重的松快——知道了癥結所在,才更容易找準自己的位置。
她挑簾進去,蘭茉已經坐在文夫人身側,她微微一滯,盈盈沖文夫人拜下。
文夫人和藹的笑著,招呼蘭芮坐到她身邊去用早點。
蘭芮自然不會拒絕這種親近,與從前不同,她不再是抱著要修補與文夫人之間的母女親情去的。
蘭茉見蘭芮坐下,輕笑一聲,“三妹妹,不是我說你,昨日在老太太跟前,你怎么就由著四妹妹搶你手中的勺子?”
文夫人聽得眉頭一皺,看向蘭芮,“你二姐姐說的是,做人呢,自然不能像你從前那樣,硬的像根鐵棍,但也不能像現在這樣,由著人踩到你頭上去。”
娓娓道來,慈愛溫和,蘭芮有一瞬間的愣神,若不是記得文夫人在她受傷后四個月沒露臉,她都懷疑錦繡那番話的真假。
她微微垂首,“祖母主持中饋幾十年,心中自是清明,孰是孰非自然一看便知,我何必當著眾人的面與四妹妹爭搶?”
文夫人眼中一亮,審視了蘭芮一瞬,頷首道:“你心中倒是明白的。明日要去你舅舅家賞花,馮媽媽與你說了吧?”見蘭芮點頭,又道,“你傷好后頭一次在親戚跟前露臉,得好好妝扮一下,別總戴著頭上的這根羊脂玉的簪子,回頭我讓馮媽媽從我的妝奩中挑幾件首飾給你送去。”
蘭芮看了看蘭茉,笑著道謝,又道,“其實我的妝奩中還滿滿登登的……”
文夫人嗔道:“老太太念舊,公中做的首飾,都是多年前的老樣式,不適合你們姑娘家戴。”
蘭芮笑了笑,這還是她頭一次見文夫人指責老太太,雖是無關緊要的首飾,但她還是微微吃驚。大陳以孝治國,功勛官宦人家又是最重孝悌,媳婦派婆婆的不是,讓人聽了,肯定會落人口實。
蘭茉顯然不以為意,順著話頭,說起過年的新衣料子早已過時。
用過飯,文夫人領著蘭芮、蘭茉去勁松居。
在院中,迎面碰上了馬夫人和蘭芝。
廝見了,蘭芝自然而然的挽起蘭芮的手,絮絮叨叨的說起來:“歇了一晚,三姐姐可是解了乏?我昨日看三姐姐累的雙手顫抖,擔心三姐姐受不住,忙忙的才上前來替了三姐姐手中的活。”
昨日在老太太跟前的事情,蘭芮本就不想與蘭芝計較,但蘭芝這時巴巴的上來替自己辯解,還話里話外的將自己的爭寵說成一片好心,倒讓她心生厭惡。她淡淡的笑著,抽回自己的手時,頓了一下,握住了蘭芝的手,悄然加了一分力,“難為四妹妹這樣為我著想。”
蘭芝只覺的自己手骨欲裂,一時間滿臉通紅,忍不住對蘭芮怒目相視:“三姐姐,你做什么?”
蘭芮一臉的迷惑,“我沒做什么啊?四妹妹,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她見眾人看過來,悄然松開了蘭芝的手。
蘭芝咬著自己的下唇,“那你捏我的手做什么!”
蘭芮慌忙解釋:“我只是握了握四妹妹的手……是了,定然是我力氣大,不小心弄疼了四妹妹……真是對不住。”
蘭芝哼了一聲,泫然欲泣的望著趙夫人。
蘭芮也順著她的目光去看趙夫人,她捏蘭芝的手,一是警告蘭芝不要總拿她作伐子爭寵,二是做給趙夫人看的。觸及趙夫人眼底的冰冷,她嫣然一笑。
趙夫人拍了拍蘭芝的手背以示安撫,“你三姐姐不是有心的。”
文夫人目露譏誚,“四丫頭,你是知道的,你三姐姐力氣大,以后你遠著她一點就是。”
趙夫人笑容燦爛,卻難掩眼中的憤恨。
文夫人笑了起來,當先一步往上房走,“天上還落著雪,二弟妹不冷么?”
趙夫人應了一聲,快步跟了上去。
蘭芮落在最后,看著趙夫人的背影,暗暗搖頭。
很快,吳夫人也到了。
老太太神色間略顯疲憊,趙夫人巧舌如簧,她也只是勉強露了個笑臉,側頭與文夫人道:“我身子有些乏,明日就不去長興侯府了,姜夫人跟前,你多替我解釋幾句。”
文夫人笑著應下。
老太太又囑咐了幾個小輩幾句,揮手讓眾人散了。
第017章證實
一小會兒的功夫,已是一地雪白。
蘭芮隨文夫人和蘭茉從勁松居出來,遠遠的看見楊桃立在雪地里,艷粉的絲絨裙褂被白雪映襯著,別有一番韻味。
楊桃聽見聲響,笑著迎上來,與文夫人行了禮,又依次見過蘭茉和蘭芮,這才笑道:“大少爺尋了一方上好的端硯,想請三小姐過去鑒賞。”
蘭芮微微一愣。
大哥是最了解她這副身體的,怎會請她去鑒賞硯臺……
文夫人看了看蘭芮,慈目含笑,“難得你大哥有此雅興,去吧。”又回頭瞧了眼蘭茉,“左右你也無事,不如隨芮兒一道去望月齋,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蘭茉想起文夫人的囑咐,笑道:“好啊。”
文夫人滿意的頷首,當先從一旁的夾道走了。
楊桃側身而立:“兩位小姐,請隨奴婢來。”
蘭芮觸及楊桃眼中的遲疑,突然記起魯先生來。是了,她答應私下里跟著魯先生學習拳腳,而望月齋有一條夾道直通外院,雖有人看守,但都是望月齋的人,因此望月齋是學習拳腳最好不過的地方……
思及此,她停住腳步,與蘭茉道:“對了,娘親說要讓馮媽媽送首飾來清風館……二姐姐,不如我們先去清風館收了首飾,然后再去望月齋,你看怎樣?反正大哥的端硯又不會跑,早一點晚一點也沒關系,你說是不是?”
蘭茉對端硯毫無興趣,因而對此并無異議。
見蘭茉點頭,楊桃如獲釋重,笑道:“那奴婢先回望月齋與大少爺回話,一會再去清風館接兩位小姐。”
蘭芮笑道:“有你跑這一趟的功夫,倒不如將端硯送到清風館來給我和二姐姐過一過眼。”
楊桃雙眼一亮,猛的一拍自己的額頭:“三小姐說的是,奴婢怎么沒想到呢!奴婢這就去與大少爺說,大少爺必然會同意的。”
說著,撩起絲絨棉裙的角,快步去了。
蘭芮笑笑,也挽起蘭茉的手,往清風館去。轉過廊廡的功夫,她遠遠的瞧見錦繡的身影一閃而過,仿佛朝楊桃走的方向去了。
一番耽擱,回到清風館,馮媽媽已經將首飾送了來。
蘭芮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黑漆的雕花妝奩,里面除了三支鑲著南珠的金簪子,還有一整套羊脂玉的頭面首飾,她對這時時興的首飾毫無了解,但看這不比后世遜色的鑲嵌技術,就猜到必是出自名家之手。
她笑著道了謝。只是,文夫人的突然轉變,總讓她覺的不踏實。
馮媽媽殷勤的讓蘭芮在妝臺前坐,一一替她試戴之后才離去。
不一時,楊桃真就送了一方端硯來清風館。
在忠州時,家中一直養著先生教習三房的幾個小姐琴棋書畫,從前的蘭芮自不必說,十天里頭能去學一天已經不錯,就是蘭茉,也只當消遣似地偶爾去一兩次。大陳講究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官宦人家的小姐大多只略識幾個字,會詩文的更是鳳毛麟角,蘭家又是行武出身的,老太太在琴棋書畫上頭也聽之任之的態度。因此到京城后,先生雖還養著,可每日去學習的,也只有年紀小的蘭蕓一人了。
蘭茉和蘭芮兩人對著黑乎乎的硯臺,都提不起興趣,匆匆看過一遍,蘭茉就命楊桃收起來,又略坐了一陣,起身告辭。
蘭芮一路將她送到清風館外,待她走遠,側身與楊桃道:“咱們這就去望月齋吧,免得魯先生久等。”
楊桃應了聲是,看向蘭芮的目光,就有一絲不可思議——她還沒機會說起魯先生在望月齋等候。
從前的三小姐也是極聰明的,可這份聰明只在她所愛的拳腳功夫和騎術這些上頭,現在的三小姐,竟然對人情世故動了心思……
一路上無人說話,入耳的只有雪上行走的咯嚓聲,單調煩悶,蘭芮想起榴蓮來,就順嘴問:“聽說大哥心愛的筆洗被榴蓮打碎了?”
楊桃一時沒明白過來,怔了怔,旋即才知蘭芮在說什么,便看了看身側的霜降,坦言道:“筆洗摔壞了是小事……只榴蓮不該多嘴,將魯先生的去向說給有心人聽。”
果然不是因為筆洗……蘭芮想起昨天突然闖來的安陸侯世子胡延,不禁皺了皺眉。她不習慣這時代將下人當貨物買賣,但像榴蓮這樣的,卻也不能留在身邊了……
望月齋與清風館不遠,須臾便到了。
楊桃道:“魯先生和大少爺在后院,三小姐請隨奴婢來。”
蘭芮憑借記憶,知道后院早已被蘭淵改造成了一個小小的演武場,因而沒有多問,只點了點頭,又吩咐霜降就在前頭等著。
穿過垂花門,又從長長的甬道繞開正房,這才到了后院。
蘭淵將一對流星錘耍的虎虎生風,遠遠的,便能聽見鐵鏈劃過空氣的呼嘯聲。
而魯先生一身天青色的直裰,負手立在一株紅梅樹下指點。
蘭芮停住腳步,這樣的場景,在她的記憶中,竟是那么的熟悉。
她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才醒來時,她總覺的武技是她的負累,幾乎是不作多想就放棄了,就是昨日,她答應魯先生重拾拳腳功夫,也是因對蘭淵心懷愧疚。
不過隔了一夜,她就生出了躍躍欲試的心。
或者,是因為她知道了文夫人對她的冷漠不是因武技所致,或者,是因這副身體中對武技的那份狂熱復蘇了……
察覺蘭芮到來,蘭淵一臉欣喜,收住流星錘,笑道:“三妹妹來了?”
魯崇明轉身,掃了蘭芮一眼,不悅的皺眉:“你這樣的打扮,如何練武?”
順著他的目光,蘭芮低頭檢視自己,鵝黃絲絨做面的斗篷下,穿著杏色的盤金五彩繡的對襟短襖和及地的八福群,這樣的妝扮,的確無法練武……雖有記憶傍身,到底還是她疏忽了。
她尷尬的笑了笑,“久未練武,倒忘了這茬……”
魯崇明到底害怕說的狠了,蘭芮再次棄武,因而點到為止,“那今日你且在一旁看著就是了。”
“是。”蘭芮答的痛快。
蘭芮從望月齋回來時,一早出門的玉桂也已經回來了。蘭芮看她神色凝重,知道她有話要說,就單留下她一人在旁服侍。
“可是打聽到什么了?”
玉桂將蘭芮脫下的斗篷仔細的掛起來,“是……”只吐了一個字,便又頓住了,引得蘭芮心中一跳,“怎么了?”
玉桂想了想,知道無論如何也得說,就斟詞酌句的道:“奴婢的娘想了很久,只記得三小姐比二小姐晚降生一日……奴婢的娘說,當時替大太太接生的穩婆因沒看出大太太的懷的是雙生子,被大老爺一怒之下亂棍打死了……”
蘭芮心中一凜。
蘭家請的穩婆,自是經驗豐富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文夫人懷的是雙生子?這分明是滅口。
玉桂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即便是心中早有預感,但得到證實,肯定很難受吧?
沉思了一時,蘭芮又問:“還有沒有別的?”
玉桂道:“奴婢旁敲側擊的問了許久,有一個與奴婢的娘同在針線班子上的嬸子無意提了一句,說大太太院中的人除了馮媽媽,陸陸續續的都換了。”
米辣申請了下個月的PK,如果可能的話,米辣想跟各位親預定下月的保底小粉紅淚一個先
薩灑不善言辭的人不知道說什么了。
第018章做客(一)
寅末,蘭芮被玉桂輕聲喚醒,她擁被呆坐了半晌,才徹底清醒過來。
玉桂拿過一件鵝黃的對襟短襖,笑問:“三小姐今日穿這件,可好?”
蘭芮一向不喜歡這種嬌艷的顏色,家中做冬衣時送了這件短襖來,她就一直將其壓在箱底,這時玉桂找出來,她本想拒絕,突然間記起今日要去長興侯府做客,便點了點頭。
不管她是真假嫡女,長興侯文思東都是她的舅舅,她去做客,穿的喜慶一點也能讓文夫人臉上有光。
剛穿好,霜降和雙燕就送了洗漱的水進來。
盥洗之后,玉桂又捧出昨日文夫人送來的首飾讓蘭芮挑選。
蘭芮將目光從妝奩中移到玉桂的臉上,玉桂知道她的喜好,偏今日拿的這些衣飾都不是她喜歡的……是想讓她在文夫人心中留個好印象吧?從前兩人是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女,現在卻什么都不是,在玉桂眼中,她已經沒了以前那種肆意妄為的資本。
玉桂在蘭芮灼灼的目光下低下頭去,抿了抿下唇:“奴婢這就去拿三小姐平日簪的玉簪子。”
蘭芮笑笑,伸手挑了一根鑲著南珠的梅花簪子和一對嵌著紅瑪瑙的耳墜子,“就這個吧。”
驚訝之色從玉桂眼中一閃而過,卻而代之的是歡快的笑容。
“奴婢這就替三小姐戴上。”
蘭芮被這笑容深深的感染,隨之亦是微微一笑。
清風館所有人的榮辱,全系在她的身上。
蘭芮依舊卯正出門,去觀荷院上房用早點。
小丫頭報進去,馮媽媽出來迎接,見煥然一新的蘭芮,怔了怔,旋即笑道:“也只有三小姐這樣膚若凝脂的,才能將這鵝黃的襖子穿的這樣出彩。”
蘭芮一笑置之,笑問:“娘親起來嗎?”
馮媽媽打了簾子,“大太太最是守時,起了。”兩人一同進了內室。
玉桂留在屋外聽命,嘴角卻止不住的漾起一個笑容,這可是三小姐頭一次得這樣的夸贊。
蘭芮恭謹的與文夫人問安。
文夫人一眼就看出蘭芮仔細妝扮過,且頭上還戴著她讓馮媽媽送去的梅花簪子,她滿意的點了點頭,拉了蘭芮在身邊說話,等蘭茉到了,才命人擺飯。
飯后,又去勁松居與老太太辭行,在勁松居,碰上同樣妝扮一新的趙夫人、蘭芝、吳夫人、蘭蕓,而后結伴往二門去乘車。
蘭芮記的馮媽媽提過,說長興侯府下的帖子請了闔府的女眷和小輩,此時沒見蘭淵和蘭波,就問文夫人:“娘,大哥和五弟他們不去舅舅家嗎?”
文夫人笑道:“他們騎馬,就不從這里走,咱們在大門外與他們會和就是。”
眾人分乘三輛寬廂轎車,文夫人領著蘭茉和蘭芮乘了一輛。出了大門,果然聽見車外的下人與蘭淵、蘭波見禮。
文夫人聽了,挑起車幔往外看了看。
高大的蒙古馬上,蘭淵手握韁繩與車夫說話,聲音不大,聽不太真切所說的是什么,只有斷斷續續的平和溫潤的聲音傳來。
她恍了恍神,雙目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了下去。
如果馬上坐的翩翩公子是自己的兒子,該多好。
坐在對面的蘭芮看在眼中,心中暗自疑惑,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蘭茉,只見蘭茉正對著銅鏡整理鬢角,絲毫沒有留意到周遭的事情。
長興侯府坐落在西城的安車胡同,與蘭家所住的威武胡同僅隔三條街。長興侯原是大陳的開國功勛,有佐太祖定天下之功,只是歷經十代,子孫沾染了富貴習氣,大多不學無術,漸漸的成了只靠鐵券吃歲祿的三流功勛。
須臾,馬車便到了長興侯府大門外,有人報進去,少一時,側門洞開,將蘭家的馬車迎進門去,到二門處,長興侯夫人姜氏跟前的羅媽媽迎上來,請眾人下車。
下車來,趙夫人掃了一眼羅媽媽,似笑非笑的去看文夫人。
姜氏是長嫂,又是正經的長興侯夫人,不出來迎客理所當然,可連一個小輩都沒有出來迎客,只遣了一個媽媽在此等候……文夫人自覺面上無光,但在妯娌小輩跟前,她卻不愿承認自己在娘家是不得尊重的姑奶奶,因而心中雖然惱怒,面上卻鎮定自若,笑道:“聽說大嫂身子染恙,不知可有好些?”
羅媽媽見過眾人,這才道:“勞四姑奶奶掛念,我們夫人吃了兩貼藥,已經好多了。”又像是解釋似的,“家中的玻璃花棚建成,我們侯爺高興,請了各家親朋故舊來賞花,當中有二姑奶奶家、安陸侯胡家、宋國公齊家、武定伯孫家……好些人家的夫人小姐都先四姑奶奶一步到了,這時由我們夫人陪著在皓月廳飲茶。”
文夫人的臉色越發的難看,她請姜氏下帖子,姜氏卻乘機請這一眾不相干的人來家中!念頭一閃,她想起羅媽媽提過安陸侯胡家,不免奇怪,追問了一句:“安陸侯胡家……誰來了?”
文夫人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面有一大哥便是長興侯。一個排行第二的嫡姐,嫁了四川杜家長房的杜昌云,杜昌云任荊州府知府,上月恰好來京城述職。還有一個排行第三的姐姐,與同她一樣是庶出的,進了安陸侯府做側室,育有一子胡愈……雖說是文家出去的女兒,可文家到底算不得胡家的正經親戚,因此羅媽媽介紹杜家時說的二姑奶奶家,而說起胡家,則直接稱安陸侯胡家。
聽到胡家兩字,蘭芮想起前日那個驕橫跋扈的安陸侯世子,便悄悄看了大哥一眼,只見他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一皺。
羅媽媽笑道:“是安陸侯的世子爺和二少爺。”
果然有他,蘭芮暗暗嘆氣,不過思及她是女客,根本沒機會與胡愈見面,心情立刻轉好,悄悄打量起周遭的環境來。
亭臺樓閣、假山奇石,與蘭家相比,更顯精致華麗。
文夫人本還想再問,但顧忌有旁人在場,只微微頷首,說了句“車呢?”
羅媽媽趕緊囑咐了身邊的小丫頭幾句,眨眼功夫,五輛青帷小油車出現在眾人面前。
這種青帷小油車蘭家也有,用作內院代步,只是在忠州時蘭家就沒有這一套,來京城后便不習慣,入鄉隨俗,老太太雖專門備齊了,可也只在家中宴客時用一用。
賣田賣地的人家,還講究這樣的排場……趙夫人目露譏諷,沖身旁的吳夫人使了個眼色,吳夫人視而不見,依舊微微笑著。
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各乘了一輛,蘭芮和蘭茉同車,蘭芝和蘭蕓同車,各人帶來的丫環婆子在車旁步行。
蘭淵和蘭波由一個管家引著去了外院的廳堂。
車內墊著厚厚的赤狐皮,柔和溫暖,蘭茉輕輕的撫了一下,見蘭芮看她,便笑了起來:“大舅舅是最懂的享受之人。”
蘭芮想起自己前世省吃儉用,到頭來卻為他人做了嫁衣,心緒很不好,便嘆道:“懂的享受,比不懂的享受的人快活。”
蘭茉輕笑,“我也如此想,可娘總說,勤儉才能持家,若是任由性子揮霍無度,祖宗縱然留下了金山銀山,也總有用完的那一日。”
蘭芮收斂住心神,勉強應了蘭茉幾句,很快,兩人感覺車停下來,誰也沒再說話。
汗一個,公婆突然造訪,讓米辣措手不及,幸好昨天叫了保潔來做清潔,不然
第019章做客(二)
青帷小油車在一處雕梁畫棟的院子中停下,蘭芮下車,抬眼就見正房門楣上寫著“皓月廳”三個鎏金大字。隔著厚重的潞稠棉簾子,隱隱約約聽見陣陣嬌俏的笑聲。
記憶中,蘭芮對這里沒一點印象,她應該從未來過。
門口立著的小丫頭一見青帷小油車停下,打簾往里報了一聲,又趕到眾人跟前行禮,各人身旁的丫頭婆子打了賞不提。
很快,棉簾子再次被人撩起,一個穿著藕荷色褙子的團臉貴婦笑吟吟的從門內走出來,徑直到了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跟前,“可把幾位給盼來了……聽得門上的婆子來報,說幾位到了,我本想到門上去迎,可宋國公夫人拉著我說話,我又一時走不開……還請幾位不要見怪。”
她說這些話,一雙丹鳳眼只看著文夫人。趙夫人和吳夫人出身低,各自的丈夫又無官無品,她說話雖帶著兩人,可并未瞧在眼中。
文夫人何嘗不知姜氏眼高于頂,但她樂得讓姜氏殺殺趙夫人的銳氣,便只裝作不知,笑道:“看大嫂說的,我們是自家人,哪里就用得著出去迎?”
趙夫人暗暗咬了咬下唇,聽身旁的吳夫人應了聲“誰說不是”,她也擠出了一個笑容來附和。
姜氏終于沖兩人微微一笑,中間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
吳夫人神色自若,而趙夫人雖努力笑著,但在旁人眼中,這笑容就有些發僵。
蘭茉幾步上前盈盈拜下,“見過大舅母。”
蘭芮沒有半分猶豫,也跟著施了一禮,“大舅母安好。”
姜氏連聲說好,伸出雙手分別將兩人拉起來。蘭芮察覺到,姜氏拉她時眼中閃過了驚訝之色。
蘭芝、蘭蕓兩人見如此,也上前見了禮。
姜氏笑道:“這些孩子真是……天寒地凍的就在外面行起禮來……”
言罷,將眾人迎進了廳中,宋國公夫人、武定伯夫人等立刻起身,與文夫人廝見了,而后又是小輩拜見長輩,一時間,好不熱鬧。
在坐的貴婦、淑媛蘭芮都不認識,怕失禮于人前,一雙眼睛便不敢離開蘭茉,一切都以蘭茉為準。
一番見禮下來,蘭芮手中多了一對晶瑩剔透的玉鐲和四根各色寶石簪子,她趁無人注意時看了看,哪一樣的成色都比她妝奩中的那些好上數倍。
這些個貴婦出手倒是大方!不知這些首飾她能不能自行處置?要是能自行處置,肯定能換不少錢吧?
沒人會嫌棄自己錢多。
她的心情突然變的很好,氣定神閑的左顧右盼。
文夫人左右逢源,與各位夫人聊得正歡。吳夫人優雅的笑著,間或的插一兩句話。趙夫人臉上訕笑著,悶坐在角落里。小姐們這邊,蘭茉、蘭芝、蘭蕓早與其他人打成一片。
倒是她自己,無人上來與她搭話……
不知是這副身體早已惡名遠播,還是與各人不熟所致……
“蘭三妹妹平日都喜歡做些什么?”
正胡思亂想,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前響起,蘭芮抬眸,只見一個身若拂柳、面如滿月的美貌少女正笑吟吟的看著她。她記的,方才廝見時蘭茉稱她為“二表姐”,但聽兩人說話,又不像是主人的樣子,想來是文家族中的哪一房的小姐。
她笑著答道:“不過是些平常的愛好,在二表姐跟前不提也罷。”
那少女道:“蘭三妹妹謙虛了。是了,我們還是頭一次見面,想必蘭三妹妹還不知道我是誰。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名喚文竹,祖父與文婷妹妹的祖父是嫡親兄弟。”
文婷是長興侯的嫡女,文婷的祖父便是過世的老長興侯……
蘭芮在心中迅速的將這些關系捋了一遍,便知自己先前的猜想一點不差,這文竹是文家旁支的小姐。
“竹子寓意剛直……二表姐的名字真好聽。”她不吝贊美之詞。
“蘭三妹妹真會說話。”文竹笑了起來,好容易才壓下眼中的驚異,不是說這位蘭三小姐粗鄙不堪么?
蘭芮回以一笑。
小姐堆里傳出蘭茉陣陣嬌俏的笑聲。
文竹望著那邊笑道:“好奇怪,蘭二妹妹雖說和蘭三妹妹是雙生姐妹,可只有鼻子和下巴相像,一點也不像別的那些雙生子,長的一模一樣。”
本就不是雙胞胎,又怎會相像?
蘭芮微怔,沒想到文竹會提這個,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第一次見蘭茉就知兩人長的不像,可她前世就見過長相迥異的雙胞胎,當時只想著是異卵雙胞胎,并未深究過。
恰巧姜氏請眾人去后院的玻璃花棚賞花,她借此混了過去。
眾人從皓月廳出來,先前各自在側室歇息的丫環婆子都跟了上來。
蘭芮落后幾步,將捏在手中的首飾給了玉桂,玉桂手腳麻利的收起來,又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這邊,壓低聲音道,“三小姐,方才有個叫翠西的給了我一個五兩重的銀錠子……”
玉桂的月錢是一兩銀子,五兩銀子可是她近半年的月錢……
蘭芮皺了皺眉,“她是誰身邊的丫頭?”
玉桂道:“文家二小姐身邊的。”
文竹身邊的?蘭芮繞開眾人,凝視著那個身著絳紫色斗篷的身影,“她說了些什么?”
“人來人往的,奴婢不好還回去,就先將銀子收下了……她話里話外的,問了許多大少爺的事情。”
蘭芮突然記起老太太讓文夫人替蘭淵張羅親事的話來,心中立刻明了,這次做客,只怕是一次相親……
玉桂見蘭芮神色平靜,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又道,“奴婢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敢多嘴,她問的急了,便只撿了些大家都知道的與她說……”
蘭芮點了點頭,“銀子既然是給你的,你便好好收著,不用想著還回去。還有,她若是再問,你也不用藏著掖著,將你知道的據實與她說就是。”
玉桂愕然,好一時,才想著應下。
蘭芮眼見被眾人落下,不便與玉桂多說,快步追上去。
文夫人看重文竹,肯定是想著娘家侄女好拿捏……由文竹知道此事來看,她安排此次相看,多半是想讓文家的長輩見見蘭淵。
文竹能想著打聽,可見是個有主見的,這樣的女孩子在這時只怕不多,單憑這一點,蘭芮便可完全忽略了文夫人的用意,對此樂見其成。
思及此,她又悄聲與玉桂道:“想辦法見見慶和,讓他給大哥說一聲,留意一下文家二小姐。”
玉桂疑惑了張了張嘴,待見蘭芮沖她點頭,她才應下。
——那啥,厚顏求粉紅票票,抱頭遁走——
第020章做客(三)
蘭家的玻璃花棚就在皓月廳后面,一行人不多時就到了。
一尺見方的小塊玻璃,用朱漆雕花的木廩鑲嵌起來,連接成三座一畝大小的花房。大陳的市價,一尺大小的玻璃三分銀子一塊,在座的出自朱門,只需一眼就可看出,建這樣三座玻璃花棚,單玻璃就得上千兩銀子。
宋國公府與武定伯府跟長興侯府一樣,都只能勉強維持外表的光鮮,因此兩位夫人見到這明晃晃的三座花棚,心下都驚異不已。
兩位都如此,其余人的反應自不必說。
姜氏瞧在眼中,越發的興致高漲,熱情洋溢的邀眾人進花棚。
棚外寒風刺骨、白雪紛飛,而棚內溫暖如春、花香撲鼻,儼然兩個季節。花棚中間留著一條青石小路,兩邊花圃中數十種花爭相怒放,平常的月季,罕見的蘭花,嬌艷的牡丹……
一時間,各人都贊嘆不已。
蘭芮暗暗吃驚,家中后院的玻璃花棚她去過,功用僅限于給各院提供擺盆的植物,因此用料簡單實用,而文家的這花棚建的精致講究,一看就是供人在此賞花的。
不過這些花之所以吸引人,只因開在冬季罕見而已,一番驚艷之后,各人又都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說話。
蘭芮轉身,見玉桂回來,便借機走到角落里,“見著慶和了嗎?”
在別人家里,人生地不熟的,中間又隔著一道二門,要見慶和肯定不容易。
玉桂笑道:“見著了,慶和就在這院子里。”見蘭芮一臉愕然,解釋道,“三小姐忘了,舅夫人可是請大少爺他們來賞花的……男賓就在最左邊的花棚里,只是比女賓先一步進花棚,咱們先前才沒瞧見。”
雖說是邀人來賞花,但男女有別,文家讓男女賓客一同進花棚賞花的做法還是有失妥當,萬一兩邊撞上了……
是不是就因為文夫人想讓兩邊撞見,才做如此安排?
蘭芮想想,又覺的文夫人不可能做如此低劣的安排,便問:“兩座花棚之間可拉了帷幔遮擋?”
玉桂笑道:“三小姐簡直料事如神,文家的下人待女賓進了花棚,立刻就拉了帷幔將兩座花棚隔開。只是院子不大,各人帶來的下人不好安排,這才讓奴婢尋著機會見了慶和。對了,大少爺讓奴婢給三小姐帶了句回話,說讓三小姐放心,這事他早知道了。”
早知道了?是說他也知道了相看的事情?
蘭芮輕輕一笑,抬眼看見文竹過來,便比方才多了幾分熱情,笑著叫了聲“二表姐”。
玉桂施了一禮退到一旁,眼角的余光卻悄悄打量文竹。方才蘭芮派她去送信,她初時奇怪,待細細一琢磨,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
馮媽媽疾步進了花棚,匆匆尋著文夫人,附耳過去。
只聽了兩句,文夫人臉色驟變,冷聲道:“你說什么!”待見最近的武定伯夫人看著她,她才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掩了面上的怒色,上前道:“跟著來的下人有兩個不聽話的,讓夫人見笑了。”
蘭千乘身居一品,武定伯夫人對文夫人很是客氣,笑道:“誰家沒兩個不知深淺愛蹦跶的?”
文夫人笑笑,告了聲罪,隱到了人群之后去,“你這是聽誰說的?”
馮媽媽道:“侯爺身邊的德才專門給奴婢遞的話。他說侯爺看眾人興致很高,就提議以花為題作詩——本是讓六房那個書呆子在眾人面前露一下臉,好讓大少爺對六房高看一眼。所有賓客都贊同侯爺這個提議,六房的書呆子非常高興,當即作了一首詠海棠的詩,博的眾人喝彩,偏大少爺一字一句的掰開來辯駁,一會說什么立意淺薄,一會說用詞不當……奴婢學不來,反正說的六房的書呆子臉上掛不住,當場拂袖而去。依奴婢看,這門親事多半是不成了。”
她口中的書呆子,就是文竹的父親。
文夫人氣得面色青紫,渾身顫抖,好一時,才咬著牙道,“他這是算怎么回事!我昨日與他說的時候,他還是感激不盡的樣子,可今日卻又來攪局,讓我落了在娘家落了臉面。”
馮媽媽四下看了一眼,勸道:“大太太千萬別動氣,說不定是那書呆子的詩本來就上不了臺面,這才引得大少爺反駁的……左右只是兩下里有這意思,又沒正式提親,只當沒這回事就是了,以大太太如今的身份地位,六房還能拿你怎么樣?”
文夫人越想越氣,她想著蘭淵是自己女兒以后的依靠,在替他挑選親事時很是動了一番腦筋,一是要性格柔順的好拿捏的,二是要娘家家世過得去但又沒有依仗的,好容易才在娘家旁支選了文竹出來。偏六房的書呆子提出要相看,她心中一動,便又趁機賣了個人情與蘭淵,只說是專門安排蘭淵來相看……
“六房那里我倒不擔心,我是氣自己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
馮媽媽附和著,見姜氏不時朝這邊張望,便道:“大太太一番好心,老太太和大老爺心中有數……舅夫人那邊還等著,大太太快過去陪客人吧。”
文夫人回頭看了看姜氏,知道她肯定也已經知道了事情始末,冷笑一聲,終還是換了個笑臉走了過去。
蘭芮這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與文竹說著閑話,就見一個團臉的丫頭走了過來,沖她屈了屈膝,又與文竹道:“二小姐,老爺說家中有事,讓你和太太馬上回去。”
文竹極目四望,遠遠的看見自己的娘親立在花棚門口,神色間似乎很不好,吃了一驚,側頭滿是歉意的與蘭芮解釋:“難得與妹妹投緣投緣,本想與妹妹多說一會話,可家中有事……只有改日再見。”
蘭芮笑道:“都在京城住著,什么時候不能見面?還是家事要緊,二表姐先走無妨。”
“妹妹說的是。”文竹說著,與蘭芮施了一禮,匆匆轉身離去。一面走一面問翠西,“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翠西道:“蘭家大少爺當眾羞辱了老爺……”
文竹輕輕“啊”了一聲,待翠西再說了一次,她原本如細瓷般白皙的臉瞬間紅的能滴出血來。
蘭芮耳力極好,兩人的話一字不落的落入她的耳中。
溫文爾雅的人,怎會當眾讓別人沒臉?
她忙低聲囑咐玉桂:“快去打聽打聽男賓那邊出了什么事。”
玉桂雖疑惑,但見蘭芮一臉鄭重,不敢猶豫,應聲而去。
蘭芮四下里去尋找文夫人,只見她正與宋國公夫人聊的正歡,不過細看一下,立刻就能察覺她的笑容極為勉強。
第021章做客(四)
不過沒容她多想,便聽見院中傳來喧鬧聲。按說賓客都在花棚中賞花,院中守著的都是各家隨主子來的下人,不敢高聲喧嘩才對。她這么一琢磨,就去看各位夫人小姐,見各人神色如常,她便知又只她自己一人聽見。
思及匆匆離去的文竹,她終是忍住沒去花棚壁上留著的玻璃小窗前查看,只用眼角的余光留意著門口,盼望玉桂早點回來。
一個婆子疾步進來,走到姜氏跟前耳語,沒幾句話的功夫,姜氏的臉色立刻變了,還不時的往她這邊張望。姜氏又去尋文夫人,同樣只有幾句話的功夫,文夫人竟也朝她這邊看。
蘭芮隱隱不安,所以等馮媽媽走到她身邊,就有些迫不及待,“媽媽,怎么了?”
馮媽媽目露驚訝,但這驚訝之色只一閃而過,就道:“無事,就是路滑,玉桂在外一個不小心跌傷了腿,大太太想著三小姐跟前不能沒人,就讓奴婢來三小姐跟前聽差。”
蘭芮的心沉了沉,她記的文家鋪路的青石板上鑿著一條條防滑凹痕,玉桂那樣謹慎的人,怎會輕易跌倒?但也知這時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便問:“玉桂傷的怎么樣了?請過大夫沒有?”
馮媽媽笑道:“玉桂跟了三小姐這樣體恤下人的主子,真是她的福氣……她已經被舅夫人安排人抬到廂房去了,至于大夫,舅夫人也差人去請了,估計很快就能到。”
抬著去廂房……肯定傷的不輕。
蘭芮吸了一口氣,“煩媽媽找個人給我引路,我想去看看玉桂。”
“喲,這怎么行?三小姐身為主子,斷沒有去下人榻前探病的道理,再說還有這么多賓客看著。三小姐放心吧,舅夫人安排了人照看,玉桂那邊不會有事的。”
馮媽媽依舊笑意盈盈,可蘭芮看著,非但不能安心,反而“突突的”跳的厲害,她道:“那依媽媽所言,媽媽若是傷了,娘親也不能去看一看你的傷勢?”
她正著急,口氣就沒了往日的溫和。
馮媽媽暗惱,笑容有些發僵,“那是自然,三小姐還是先過去與各位小姐說會而話,一會回了家中,玉桂也送了回去,三小姐再使霜降去看一下就是了。”
蘭芮腦中一閃,突然覺的馮媽媽說是到她跟前聽差,其實是為了守著她,不讓她見玉桂!可為什么不讓她見玉桂?思及此,從心底滲出的涼意讓她打了個寒顫。
如果此時不管不顧的鬧起來,馮媽媽自然拿她無法,可這樣一來,她幾個月的努力就付諸東流,在眾人心中,她依舊是魯莽無知的……想了想,她笑道:“媽媽說的是,在舅舅家中到底不便……對了,媽媽在我這里,那娘親跟前不是沒個人?這怎么行?媽媽快過去吧,我這就里不用擔心,有事隨意喚個小丫頭就是了。我這就去二姐姐那里,聽聽她們都說些什么。”
一面說著,一面就往蘭茉那邊去。
馮媽媽起初并不相信,但一路跟著蘭芮去見了蘭茉,又看蘭芮被小姐們的話題吸引,仿佛早忘了玉桂的事情,略微一遲疑,悄悄的就去了文夫人身邊。
蘭芮看在眼中,待馮媽媽凝神與文夫人說話,無暇留意這邊時,叫住一個往里面送糕餅的小丫頭,“隨我來的丫頭去凈房半天沒回來,許是迷了路,麻煩姐姐幫著去看看。”將玉桂的衣著長相說一次,又從袖袋中拿了一塊銀角子塞到小丫頭手中,“姐姐拿著買糕點吃。”
小丫頭接過,一雙眼睛泛著亮光,“表小姐,迷路的姐姐叫什么名字?”
蘭芮笑道:“玉桂。”
“玉桂?”小丫頭雙眼圓睜,緊緊的握著掌心的銀角子。
見她如此反應,蘭芮就知自己賭對了,眼前這個小丫頭肯定知道玉桂的事情。
“姐姐認識玉桂?真是有緣,那就有勞姐姐了。”
“這……”小丫頭支支吾吾的,就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蘭芮暗暗著急,她已經看見馮媽媽往這邊看過兩次了,她錯了一下身,借著自己身材比小丫頭高,不著痕跡的將小丫頭擋在身前,“若有什么事,還請姐姐實情以告。”又取了一塊銀角子塞到小丫頭手中。
兩塊銀子加起來,足有二兩重。
小丫頭遲疑了一下,一臉的毅然:“表小姐,玉桂姐姐受傷了……奴婢方才在茶水間聽姐妹們議論,說安陸侯世子不知怎么走錯了路,撞見玉桂姐姐,又不知玉桂姐姐那句話說錯,安陸侯世子當場發怒,踢了玉桂姐姐一腳……”
蘭芮聽著倒吸一口涼氣。
玉桂是被安陸侯世子踢傷而非跌倒!難怪馮媽媽會攔著她去看玉桂,肯定是怕她又像上次一樣當眾與安陸侯世子起爭執!
小丫頭見蘭芮面沉如水,一雙眸子幾欲噴火,忙道:“奴婢還有差事,不能陪表小姐了。”
玉桂深深的吸了兩口氣,好容易才平復心底蓄勢待發的怒火,“玉桂傷的怎樣?”
小丫頭道:“奴婢沒有親見,實在不知玉桂姐姐傷勢如何,只聽姐妹們議論說已經送了回去。”又看小心翼翼的看了蘭芮一眼,“表小姐無事,那奴婢先走了。”
蘭芮點了點頭,小丫頭如獲釋重,快步離去。
又是安陸侯世子!
不知不覺間,她一雙瓷白如雪的手緊緊的握在了一起。
如果是從前,她會怎么做?肯定是不顧一切的沖上去與安陸侯世子搏命。現在她卻覺的文夫人是對的,她不能鬧,更不能當眾鬧!
她前世的確是性子柔順之人,如今她也是秉著這樣的性格行事,可不代表她軟弱可欺。不是有句話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馮媽媽說玉桂在廂房休息,又說姜氏派人去請了大夫,而先前的小丫頭卻說玉桂被送走了……
她疾步走到文夫人身邊,輕輕喚了聲,“娘。”又與武定伯夫人打了招呼。
文夫人正與武定伯說著菊花如何制茶,聞言回頭,見蘭芮眼底掩飾不住的憤怒,雖臉上猶自笑著,但下意識的就四下里掃了一眼,“你不在小姐堆里呆著,跑我們這里來做什么?”
不待蘭芮回答,武定伯夫人已經看向遠處:“咦,那邊有一朵海棠開的正艷,我仔細瞧瞧去。”話音未落,人已經走出了數步。
沒有旁人在場,文夫人面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
蘭芮沒有左顧而言他,“馮媽媽說玉桂跌傷了,女兒來與娘商量一下,想給她請個大夫。”
她摸不準文夫人心中的想法,若是文夫人只想掩飾一時,玉桂那里她還可放心,可若是文夫人想將事情一直隱瞞下去,最好的方法便是讓玉桂不治身亡,人一死,怎么解釋都可以。
這時節家仆的命比豬狗還賤。而玉桂的命,此時就系在她的身上。
文夫人道:“這事你用不著操心,我們蘭家是忠義之家,不會放任下人病著不給延醫請藥的。”
蘭芮不放心,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娘且放心,女兒知道分寸,同樣的錯誤絕不會犯兩次,更不會做出讓娘親丟臉的事情。”
既然這樣說,肯定是知道了玉桂如何受傷……
文夫人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蘭芮的臉上,直看到蘭芮眼底的鄭重,才點了點頭,“我也是擔心你……放心吧,玉桂那里我會請大夫的。”
蘭芮向文夫人道了謝,她知道,只有她承諾不會與安陸侯世子鬧,文夫人才會放心的給玉桂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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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2章做客(五)
宋國公夫人、武定伯夫人告辭后,其余各人也紛紛到姜氏和文夫人跟前辭別。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花棚中只剩下蘭家和文家的女眷。
文夫人笑著與趙夫人、吳夫人道:“逛了好一陣,想來二弟妹、三弟妹也累了,不如先回皓月廳吃一杯茶暖暖再回去,也好趁機歇歇腳,左右離家不遠,兩刻鐘就能到家。”
趙夫人受了半日冷落,早就歸心似箭,此刻便沉默不語。
吳夫人淡笑著去看姜氏,待姜氏留客,她才嫣然一笑:“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妯娌三人,有兩人同意留下,趙夫人不好再拒絕。
蘭芮也隨著去了皓月廳飲茶。她料到文夫人如此安排,是有話要與姜氏說。
“三妹妹,方才幾個小姐都在時,你去哪兒了,怎么不過來與大家說說話?”蘭茉笑嘻嘻的湊到蘭芮跟前。
不待蘭芮回答,一旁的蘭蕓撅了撅嘴:“二姐姐,三姐姐在你身邊立了很久,只是你忙著與宋國公府的二小姐說話,沒瞧見她罷了。”
蘭茉長袖善舞,在一圈小姐中左右逢源,又怎么會留意得到呢?蘭芮笑笑,她此刻既擔心玉桂的傷情,又記掛著男賓那邊的事情,實在沒心情在這些小事上與蘭茉爭辯。
蘭茉臉上有些掛不住,尷尬的笑著:“三妹妹不說話,我一時就沒留意到她……”
“人多,二姐姐一時沒留意到也正常……”蘭芮應付著,眼角的余光卻留意著姜氏和文夫人那邊,姜氏借口要摘幾朵花讓文夫人帶回去給老太太插瓶,讓文夫人去參詳,兩人一前一后的出了皓月廳。
兩人去了旁邊的次間,一坐下,姜氏就道:“四姑奶奶,林姨娘那里又添了新癥候,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姨娘是文夫人的生母,生她時落下病癥,十天里有七八天需在床上躺著,三十年下來,全靠苦藥湯子吊著命。
文夫人心煩意亂,嘴角噙著一個冷笑,“看不看有什么打緊,左不過就是那樣子罷了。倒是大哥大嫂,明知道我這邊安排六房相看,卻請那許多閑人來賞花……這不,三丫頭的婢女讓安陸侯世子給打了,大嫂倒說說,這不是讓我在孩子面前沒臉么!”
文夫人是庶出,出家后又為了林姨娘,在姜氏這個長嫂跟前從來都是畢恭畢敬,如今卻是這樣的態度……姜氏氣惱,哂笑道:“四姑奶奶,難不成在三丫頭心中,你這個娘親還抵不上身邊的一個婢女?”
文夫人一張臉鐵青,有些話,卻不能說的太深。
姜氏繼續道:“不是我說姑奶奶,在孩子跟前,就該拿出母親的威嚴來,三丫頭是你的心頭肉,我不便多說,可蘭淵呢,你瞧瞧……這事要是傳出去,我和侯爺還怎么在族中長輩跟前抬頭,一會兒啊,侯爺還得去給六房陪不是……”
提起這事,無異于在文夫人心中加了一把火,她吸了一口氣,道:“我主張這門親事,還不是為著家中著想,蘭淵大嫂也是見過的,長房嫡子且不說,文韜武略的哪一樣拿不出手,以后必定成大器……”
姜氏似笑非笑的看著文夫人,“四姑奶奶可別這樣說,成不成大器的,與我和侯爺有什么關系?六房的書呆子可與侯爺隔著幾輩了。”
文夫人如何聽不出姜氏話里的意思?可若是依著姜氏的意思選了文婷,家中老太太還好說,蘭千乘那里肯定過不去,因此她只當作沒聽懂,左顧右盼起來:“男賓那邊怎么樣了?”
姜氏記掛著正事,也無意在這上面糾纏,敷衍了兩句,便一臉為難的道:“家中建了三座玻璃花棚,花了不少銀子,一時錯不開手,四姑奶奶你看……”見文夫人神色不虞,笑了笑,“林姨娘那里,侯爺請了家中相熟的區太醫診過脈,區太醫說不是大病,只需好生養著就是了,只是開的方子里,百年的老參就有兩棵,四姑奶奶也知道,有年頭的老參不好尋,侯爺也是托了好多人才買來的,光人情銀子就搭進去不少……”
姜氏絮絮叨叨說了這么多,無非就是捏著林姨娘這條軟肋問文夫人要錢,這樣的事,每年總有幾次,因此文夫人心中明鏡似的,不等姜氏說完,道:“大嫂,我有多少底子你是清楚的……”
姜氏往東邊看了看,而后笑看著文夫人,一言不發。
東邊的后院,住著林姨娘。
想著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林姨娘,文夫人咬了咬牙,“我將首飾拿出去當,至多能湊出一千兩銀子來。”
姜氏端起青花茶盅,氣定神閑的吃起茶來。
文夫人只覺的一口氣堵在胸前,今年前前后后她已經拿出五千兩銀子了,“大嫂,遠哥十二了吧?”
文家雖有爵位,但無官職,而且文思東在京城名聲不佳,她就不信,姜氏不為自己兒子打算打算。
姜氏沉吟,只要林姨娘不死,文夫人就飛不出她的手掌心……可將她逼的狠了,難保林姨娘死后她不翻臉……她笑了起來,“是啊,一眨眼,遠哥都十二了……時間真是快。”
這是同意了,文夫人松了一口氣,話不投機半句多,她立刻告辭。
姜氏也不攔著,打了個手勢,一個小丫頭提了一籃子開的正艷的花進來,臨出門,自言自語似的,“要是能得到內務府的瓷器生意,咱們都不用為難了。”
文夫人腳下一頓,這可不是她能辦到的,蘭千乘出面奔走或者還有一兩成的把握……想到那張冷硬如冰的臉,心底那一點點才冒出來的想頭,慢慢的冷了下去。
一個窮奢極欲,一個貪得無厭……文夫人咬了咬牙。
文夫人半天沒有反應,姜氏很失望,轉而一想,掌著內務府幾項賺錢生意的人家,各有各的來頭,一般的人根本插進手去,還不如把著文夫人這棵搖錢樹,因此按下不再提。
蘭家女眷在二門登車,會合了蘭淵和蘭波,一路家去。
文夫人神情疲憊,登車后就閉目養神。蘭茉興高采烈的講著方才賞花的趣事,蘭芮偶爾答一兩句,但一直留神注意車外的動靜,她總覺的,蘭淵今日行事太過反常。
胡思亂想時,車停了。
文夫人不悅的睜眼,隔簾問車夫,“怎么回事?”
車夫只知前面的車停了,并不知是怎么回事,回了文夫人一句,跳下車到前面去打探之后才來回文夫人,“回大太太,安陸侯世子和胡二少爺在前面,騎馬先行的大少爺正與他們說話。”
文夫人聞言坐直身子,側頭看了看蘭芮,待見蘭芮神色不變,似乎對車夫的話置若罔聞的樣子,才對外面的車夫說了聲“知道了”,而后又閉上了眼。
方才文夫人眼中的警惕和防備,讓蘭芮忍不住就想嘆氣,到底還是不相信她吧?只是,她心中并非表現出的那般平靜,她并非圣賢,對于一個害她跌傷腿,又踢傷玉桂的人,她心中不可能沒有一點的憤怒。
蘭茉悄悄的撩了繡著荷塘月色的車窗簾子的一角,極目往外看。
“咦?那便是安陸侯世子啊?我還以為他長得一副窮兇極惡的模樣呢!”語調輕快,又有一種好奇,在蘭芮聽來,就像是她前世讀書時與同桌評價窗外路過的某個男生一樣。不過這畢竟不是前世,她不置可否,專心的聽車外的動靜,只可惜離得太遠,一句也沒聽清。
“你在做什么!”文夫人斥道,嚇的蘭茉撩簾子的手一抖,滿是委屈的看著文夫人,“娘……人家只是好奇嘛!”
文夫人一改往日對女兒的寵溺,怒視這蘭茉:“你在家里胡鬧也就罷了,到了外面,還這樣不知輕重,要是傳出去,你還有臉做人!女兒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名聲!”
蘭茉撅著嘴,泫然欲泣,見不能打動文夫人,又側頭去看蘭芮。
蘭芮想了想,輕聲道:“娘,你先別生氣,有什么話回去再說吧,車夫還在外面呢。”
文夫人瞪了蘭茉一眼,到底沒再說,她方才怒極才一時忘了場合,蘭芮一提,她立刻就意識到了場合不對。
得、得、得
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且還不止一匹,先是只蘭芮一人聽見,轉瞬,文夫人與蘭茉也聽見了。
少一時,車外傳來一個沉悶的男聲,“蘭伯母,今日小侄不小心傷了府上的丫頭,特地來跟伯母賠罪,還望伯母見諒。明日小侄就命人將那丫頭的賣身銀子送來府上,再送十個丫頭來作為賠償。”
蘭茉不知玉桂受傷,詫異的望著文夫人。
文夫人一雙眼睛緊緊的盯著蘭芮,“一個丫頭而已,世子爺不用放在心上。”
蘭芮垂首冷笑,說著賠罪的話,可話里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誠意。
“這怎么行?我們侯府可做不做這等仗勢欺人的事情。”
仗勢欺人……
話里話外的全是瞧不起蘭家。
文夫人臉色沉了沉,不及開口,隨后趕來的蘭淵已經接口道:“如果世子爺想送,那便送吧,我們蘭家再不濟,也不缺十來個下人的吃食。”
胡延聞言冷冷一笑,一雙眼睛直盯著車廂,“還有那個受傷的丫頭,我明日也使人接回去,免得伯母再出藥錢。”
蘭芮緊緊的抓著手中的錦帕,她一再忍讓,不愿鬧起來讓大家為難,可胡延卻步步緊逼,似乎就是沖著她來的!
文夫人輕輕的摁住她的手。
車外蘭淵已是冷哼一聲:“世子爺,你若擔心咱們家出不起湯藥錢,送婢女是一并將銀子送來就是;你若擔心無人照料玉桂,再多送一個婢女來就是;你若擔心多一個婢女蘭家無房給她住,你出銀子再建一間房就是了。”
蘭芮忍不住嘴角翹了翹。
蘭茉笑出了聲。
就是文夫人,眼中也有了笑意。
胡延面色鐵青,緊緊的握著手中的馬鞭。
一直未出聲的胡愈適時開了口:“大哥,父親今日回家,估計這會兒該到了,讓他老人家久等總不好。”
“知道了,誰要你多嘴!”胡延不耐的呵斥道,但已經掄起一半的馬鞭到底放了下去,“蘭伯母,得罪了!”說著,一提韁繩,當先離去。
胡愈沖車中施了一禮,又沖蘭淵拱了拱手:“還請蘭伯母、蘭少爺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多多包涵。”
伸手不打笑臉人,蘭淵還了一禮,“二少爺放心,母親與我都不是那等小氣的人。”
第023章歸家
一行人到家,直接去了勁松居。
與老太太問了安,老太太又問了些長興侯府賞花的事情,這才讓眾人各自回府歇著。
文夫人坐著未動,待眾人散去,她走到老太太跟前,恭聲道:“老太太,媳婦錯了,請您責罰。”
秦媽媽聞言,與侍立一旁的錦繡、錦蓮使了個眼色,三人魚貫退出上房。
老太太微微吃驚,“好端端,怎么說起這些話來?”說著,拍了拍身旁的狐皮褥子,“坐下來,慢慢說。”
文夫人依言走過去,坐了半個身子,一五一十的講起胡延打傷玉桂的事情來。
老太太不待她講完,便打斷了她:“三丫頭沒當眾鬧起來吧?”
“當時媳婦也擔心,就讓馮媽媽先壓著消息,也不知是誰說漏了嘴,到底沒瞞住……有前一次的事情,媳婦也擔心她會當眾發難,不過她自打上次跌傷了腿,好像懂事了不少,只讓媳婦給玉桂請大夫,并未說別的。”
老太太聽著,滿意的點了點頭,“知道顧全大局,是長進了。是了,你請長興侯夫人幫忙查一查,當時到底是怎么回事。上一次是三丫頭先動的手,咱們家有錯在先,你去胡家賠禮也是應當的,但這次若是胡延無故打傷咱們家的下人,咱也不能吃了這啞巴虧,不然倒平白惹人笑話。”
文夫人應了聲是,又將胡延攔路道歉的事說了。
老太太聽完,眉頭一皺,好一時,才道:“先看看胡家如何反應再說。”
“老太太說的是。”文夫人笑道,“大嫂說,玉桂出事都怪她的疏忽,等忙完年下雜事,她一定會親自登門與老太太賠罪。”
老太太笑道:“這種事情誰都不想,你使個人去長興侯府,讓侯爺夫人莫要將此事放在心上,若是她得空,來家中吃杯茶什么的,我老太太歡迎,至于賠罪,就休要再提起。”
文夫人連連稱是。
老太太含笑道:“你也累了一日,回去歇著吧。”又喚秦媽媽送文夫人。
文夫人連稱不用,擺著手就出去了。
秦媽媽笑著走進來,撤了文夫人的茶盅,“長興侯的興致倒是好,都到年根底下了,還張羅著請人賞花。”
老太太微微抬眸,嘆了口氣,“正因為到年根底下了,才張羅著請客。”
秦媽媽笑了笑。老太太話里的意思,她并非聽不懂,只是不好點明。
老太太神情有些疲憊,“只要不過分,我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誰叫老大當初有愧與她呢。”
秦媽媽在老太太身下支了個靠墊,“那是老太太心胸寬厚。”
從勁松居出來,蘭淵道:“二妹妹、三妹妹,我那里有新鮮的玫瑰糕,你們要不要去嘗嘗?”
蘭茉早已疲累不堪,絲毫沒有猶豫就拒絕了。
蘭淵不以為意,轉而去看蘭芮。
蘭芮也正有話問他,笑著點了點頭。
待蘭茉離去,蘭芮再撐不起一點笑容,皺眉問:“大哥,男賓那邊到底怎么回事?”
蘭淵知她所指何事,清俊的臉上頓時就沒了一貫溫潤的笑容,沉吟半晌,才道:“在三妹妹跟前,我也不說謊話……我是故意讓文思奇下不來臺的。”
“為什么?”蘭芮愕然。
蘭淵苦笑道:“我知道三妹妹一片好心,只是,有些事情并非三妹妹所想的那般簡單。”
思及文竹和文夫人之間的關系,蘭芮自然知道他的顧忌,不好再勸,只垂目看著腳下的青石板。良久,她才道,“二表姐是個不錯的女子,容貌俏麗、行事周全……大哥不喜歡,可以跟娘親直說,范不著讓人記恨你。”
蘭淵嘴角閃過一絲哂笑,拒了文思東,文夫人就不會再選?與其一次次的拒絕,最終與文夫人反目,倒不如一次解決。
只是,這些話不能與蘭芮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法,蘭芮淡淡一笑,揭過此事不提,“玫瑰糕我就不去吃了。我還要去一趟娘親那里,玉桂送回來了,也不知傷情怎么樣……”語氣中,有說不出的悵然。
在這時代,家仆的生命都是主子的,可她不是這時代的人,她心底依舊覺的很內疚,如果她不派玉桂出去遞話,玉桂也不會受傷。
蘭淵并不覺的一個丫環受傷是什么大事,“這種小事使個丫頭去看看就是了,三妹妹也累了一日,何必親自跑一趟。”頓了頓,凝眉道,“三妹妹,胡延那邊你就別插手,交給大哥處理,大哥不會讓人踩到你頭上去的。”
似擔心又似承諾……
蘭芮心中暖融融的,感激的點了點頭。
她到底還是去了文夫人那里。
文夫人也剛回房,蘭芮到時,她正在換衣裳。待見到蘭芮連衣裳都沒換,皺了皺眉,不耐的道:“玉桂那里,我自會派人好生看顧的,你趕緊回去吧。”
文夫人似乎很反感她追問玉桂的消息……不過,文夫人既然看出了她的來意,她也就沒必要藏著掖著,不然一會反倒不好再提。
“娘親說過要好生照看玉桂,女兒自然相信娘親……只是,我擔心娘親這里的媽媽、姐姐們受累,想將玉桂接回去清風館去養傷。”
文夫人掃了蘭芮一眼,“哪有在主子院子里養傷的道理?我一會就讓她娘老子來接她。”
能接回家中休養,這倒是好事。
蘭芮笑道:“還是娘親想的周到。”
等蘭芮走了,文夫人喚來馮媽媽,“我的賬上還有多少兩銀子?”
馮媽媽低頭算了一回,“算上忠州賣地盤鋪子的錢,還有一千八百多兩……是不是舅夫人那里又問大太太要銀子了?”
文夫人冷笑不語。
馮媽媽就道:“大太太當初嫁去忠州時,侯爺給的陪嫁,田產和衣料首飾這些加一起,滿打滿算也只值八百兩銀子,現在張口就是上千兩,也不想想,大太太湊齊這么多銀子得多為難。”
文夫人白如凝脂的手緊緊的握成了拳頭,十指丹蔻深深陷入掌心猶不自知。
得趕緊尋一門來錢的生意才行!
明天是米辣的生日,約了朋友玩一天,所以更新在凌晨哎,好想變妖精,千年不老的那種
第024章道歉
見蘭芮獨自一人回來,迎到垂花門的霜降和夏至忍不住往她身后張望。
“玉桂姐姐呢?”
蘭芮沒回答,徑直往上房去。玉桂先一步被送了回來,而霜降和夏至卻不知道,肯定是文夫人那里將事情壓著未說。不過胡延攔路道歉,趙夫人和吳夫人肯定都已打聽出緣由,這事又如何壓的住?不出明天,該知道的都會知道。
霜降和夏至疑惑不解,對視一眼,很快跟了上去。
蘭芮換了一身家常的織錦裙褂,吩咐霜降去將門掩上,而后說了玉桂受傷的事情。
霜降駭然望著蘭芮,夏至則捂著嘴小聲啜泣。
蘭芮嘆了一口氣,看著霜降,道:“你去門房上打聽打聽,看今日家中是不是來了大夫,再想辦法問明白玉桂的傷勢。”
霜降應下,淚光閃爍。
蘭芮側頭去看夏至,夏至慌忙揩干眼淚,“三小姐,你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定然竭盡全力去辦。”
蘭芮點了點頭,“你開箱取十兩銀子,給玉桂的娘送去,讓她將玉桂安頓好了,來給我說一聲,我這里也能放心些。”頓了頓,又囑咐道,“娘親那里還沒說玉桂受傷事情,你們說話仔細著些,免得惹了禍事。”
兩人應下,各自試了淚,又當著蘭芮的面勻了臉上的粉,互相看不出異樣,這才出門去。
夏至很快就回來了,針線上的人說,玉桂的娘去了觀荷院。
蘭芮心中略定,想了想,讓夏至將銀子收起來,明日再去。
霜降到掌燈時分才回來,進門見沒外人,連一身的雪花也顧不得抖就道,“奴婢在東角門見著玉桂姐姐了。”
蘭芮后背立刻繃直了:“她傷的重不重?”
霜降眼中含笑,“三小姐不必擔心,她只是摔倒時跌疼了,并無大礙。”見蘭芮不信,上前一步,壓低聲音,“當時人多,她不好細說,只悄悄告訴奴婢,當時情非得已,她只得裝作傷重不支暈了過去,沒想到后來一直沒機會見三小姐,倒害的三小姐擔心。”
裝的?
夏至一臉驚詫,悄悄地就去看蘭芮。
蘭芮微怔,很快輕輕的笑了。自從得知玉桂受傷的消息后,關于玉桂的傷勢,她想過許多種可能,甚至還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唯獨沒想到玉桂是裝的。
“沒事就好。不過,這事你們知道就是了,不要再去亂說。明日夏至去秦媽媽那里,就說想去看看玉桂,看能不能岀府一趟。”
夏至趕緊點了點頭。第二日一早,她就去尋了秦媽媽,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秦媽媽甚至取了一大罐蜂蜜讓她給玉桂帶去,倒讓她疑惑了許久。
秦媽媽去勁松居服侍老太太盥洗,與老太太說起時,很是欣慰:“奴婢從小跟著老太太,見慣了爾虞我詐,看她這樣顧及姐妹情誼,立刻就喜歡上了……”
老太太笑了笑,“沒想到,三丫頭如今也是個好的。”
秦媽媽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臉上就有些訕訕的,“還是老太太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是三小姐命她去的……”
老太太道:“都說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人,這句話是沒錯的,你管著家中人事,什么人沒見過?若不是夏至與你說話時,流露出了真誠,你又怎么相信?”
秦媽媽低頭絞帕子,眼角卻微微濕潤。
老太太笑道:“你們夫妻兩個年紀也大了既然你這么喜歡夏至,不如將她養在名下吧。以后老了,也有個端茶遞水的人……這夏至呢,進府不到半年,無父無母在身邊,今日得了你們夫妻倆的照拂,日后必定會感恩的。”
秦媽媽吶吶的張著嘴,“老太太,這……”余下的話,都裹在眼淚里沒說出來。她和劉福喜原本有一個兒子,養到十歲上頭病死了,后來不知是年歲大了還是怎的,沒少延醫問藥,可就是沒懷上……
老太太嘆道:“你們兩口子也是沒福氣的……這不是小事,你還是回去與你家那口子商量一下再做決定,還有夏至那里,你再看看吧,不要著急點明,免得看錯了秉性,將來反倒不如意。”
秦媽媽哽咽著:“是,奴婢全聽老太太的。”恰好錦繡、錦蓮挑簾進來,她慌忙低頭,借著絞帕子的功夫揩干了眼淚。
老太太就道:“都到齊了,就讓她們進來吧。”
很快,屋中又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文夫人和吳夫人幫著擺飯,趙夫人取了布菜的筷子,親自在老太太身后服侍。
站在角落里的蘭芮,總感覺老太太的目光,隔一會總會在她身上停留。
方用過飯,錦蓮就進來道:“老太太,門上的來說,安陸侯府有人求見。”
屋中的人,都知道了玉桂被胡延打傷的事情,此刻聽著這話,目光便落在了文夫人和蘭芮身上。
趙夫人笑道:“安陸侯府?來的是什么人?”語氣中很有幾分幸災樂禍的味道,聽得老太太微微顰眉。
錦蓮答道:“是安陸侯夫人身邊的一個媽媽,姓涂。”
老太太略一沉吟,“請進來吧。”又掃了眼眾人,“老大家的和三丫頭留下,其余人都散了。”
吳夫人很快應了聲是,趙夫人看不成熱鬧,頗有不甘,落在最后出門。
蘭芮笑著送眾人出門,心中卻在想,難道是胡延派人送丫頭來?
很快,隨錦蓮進來了一位穿著纏枝花對襟大襖的矮胖婦人,見了老太太,跪下磕頭。
老太太讓秦媽媽將她拉起來,又讓錦蓮端了一張錦杌給她。
這婦人倒是大方,謝過,側身坐了,“老太太,小婦人姓涂,今日奉我們夫人之命,是來替大少爺跟老太太磕頭賠罪的……”說著,又跪下端端正正的給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老太太笑道:“媽媽說這話就嚴重了,不過是個丫頭……媽媽快起來吧。”
涂媽媽爬了起來,心中卻暗暗詫異,她說的明白,是替世子爺磕頭,而老太太卻心安理得的受了,連避讓的動作都沒有……
念頭一閃,她很快的說明了來意,給玉桂送湯藥錢。
老太太微微頷首,示意秦媽媽接了。
沉甸甸的一袋子,估計有二十兩。
涂媽媽又道:“我們夫人本來要親自來的,可臨出門又被事情絆住了腳。老太太也知,臨到年根底下,事情太多……”拉拉雜雜的說了一通,無非是解釋。
老太太和文夫人含笑聽著,時不時謙虛幾句。
蘭芮聽到涂媽媽說胡延被罰去跪祠堂,想到胡延那跋扈的性子,忍不住懷疑其真實性。
待涂媽媽走后,文夫人凝眉道:“老太太,你看這胡家是什么意思?芮兒跌傷腿那一回,胡家可連面都沒露一次……”
邊上的秦媽媽已經打開了裝銀子的錦袋,“老太太,是金豆子,足足二十兩。”
二十兩金豆子兌換成銀子就是二百兩,夠小康之家過上十年……
一個丫頭受傷,送二百兩銀子的湯藥錢……
老太太望了一眼,淡淡的道:“上一次是三丫頭先動的手,雖受了傷,認真說來卻是她自找的……這一次不消問,肯定是胡家無理。罷了,既然是給玉桂的湯藥銀子,那三丫頭就替她收著吧。”
蘭芮愕然,她沒想到老太太會把銀子給她處置。愣神的功夫,秦媽媽已經將銀子遞到了她手中,她只得笑道:“那一會兒孫女就讓人給玉桂娘送去。”
說著,她就去看文夫人和老太太。不知以前的舊例,她其實是征詢兩人的意見。
文夫人微微笑著,不置可否。
老太太含笑注視了蘭芮一瞬,點了點頭。待文夫人和蘭芮走后,她與秦媽媽感嘆:“小小年紀就知道分寸,實在難得……以前倒是我看走眼了。”
從勁松居出來,蘭芮與文夫人并肩而行。
文夫人示意霜降落后幾步,道:“今日老太太點了頭,那就給玉桂的娘送去吧。不過,像這樣的銀子你不給她,也無人說什么,安陸侯府說是給玉桂的湯藥錢,可這里面還有咱們家的面子,不然,安陸侯府又怎會給一個小丫頭送湯藥錢?”
蘭芮應了聲是。她承認文夫人說的有道理,沒有蘭家,安陸侯府肯定不會送銀子來……但聽著,總讓人不舒服。如果玉桂是真的受傷,做主子的卻截了她的賠償銀子……
文夫人看她應了聲就沒下文,再思及蘭淵,神色就有些冷,三言兩句后便打發蘭芮回清風館。
蘭芮回去時,夏至已回來了。
“三小姐,玉桂姐姐真的沒事,奴婢去時,她還親自給奴婢倒了茶呢!”
蘭芮看夏至只差手舞足蹈,忍俊不禁。
夏至又道,“玉桂姐姐說,她去靜房時瞧見靜房外立著一個男子,以為自己走錯了道,便轉身回去,誰知那男子追上來就踢了她一腳……好在踢到的是大腿,她只是吃疼跌倒在地,不過看那男子目露兇光,似乎要將她置之于死地,便將計就計裝作暈了過去……可即便這樣,那男子也沒打算放過她,又踢了一腳,還念叨著,說什么這次將瘋……三小姐的貼身婢女打死,看看她敢怎么樣……也是玉桂姐姐命大,有個丫頭從靜房出來,嚇的尖叫起來,引來了人,那男子才住手。也是到這時,玉桂才知那男子的身份。”
蘭芮聽完,手心已是的。她不敢想象,如果那時沒有來人,玉桂會怎樣。好一時,她才冷冷一笑。
第025章真相
第二日一早,蘭芮就使夏至去玉桂家送金豆子。
大家都知道的事情,越早送去,她越安心。
夏至出門后,她去了觀荷院上房,而后,又隨文夫人到勁松居去。
文夫人一反這幾日的常態,對她淡淡的,她暗暗奇怪,隱隱猜到文夫人的態度與蘭淵拒婚有關,只是一時想不透為何有關。
但她喜歡這種感覺,沒有突如其來的親熱,沒有從前的冷若冰霜,她覺的,這才是一個嫡母對庶女的正常態度。
從勁松居出來,她直接去了望月齋,上一次與魯先生約好,每逢單日去望月齋學武技,今日初七,正好是單日。這一次她早備好一身窄裉襖褲,讓雙燕送去望月齋交到楊桃手中,只等她過去時替換。
楊桃早早的在垂花門上侯著,見蘭芮來,笑著將她往廂房迎。
蘭芮笑著與楊桃閑話,心中微微作難,玉桂“傷著”,今日跟她出門的是綠枝和銀鎖,兩人才來清風館,其秉性她還拿不準,她重拾武技的事情暫時不想讓兩人知曉,此時需要尋個巧妙的借口將兩人支走。
沉思間,她瞥見楊桃悄悄沖身后的一個小丫頭點了點頭。很快,那個小丫頭落后兩步,一手一個挽了綠枝和銀鎖的手,一會兒夸綠枝針線好,一會贊銀鎖做的綠豆糕好吃,非要兩人指點她。
蘭芮了然一笑。
綠枝一直以做得一手好針線為傲,而銀鎖則以自己做的綠豆糕為榮,很快,兩人臉上飛上紅暈,為難的去看蘭芮。
“我們姐妹還有差事在身,等得空了,再教妹妹……”
楊桃拍著胸脯保證:“去吧,也讓這幫小蹄子長長見識,免得一天不知天高地厚,再說三小姐身邊還有我呢!該不是兩位信不過我吧?”
蘭芮亦是笑了起來,“去吧,我這里無事。”
那小丫頭不等綠枝和銀鎖答應,拽著兩人就走了。
蘭芮凝視兩人背影半晌,這才笑著雖楊桃去換衣裳。
到后院,魯崇明早已等候在此,他打量了蘭芮一番,覺的還算滿意,順手從身旁的兵器架子上抄起一桿纓槍拋給蘭芮。
蘭芮一愣,很快明白魯崇明的用意,聚精會神的盯著纓槍,待纓槍靠近,她一抬手,纓槍在握。
摩挲著冰冷光滑的槍桿,她的后背,密密匝匝的出了一層細汗。
還好,她接住了。
魯崇明目露笑意,“今日繼續教槍法,你將往日所學演練一次給我看。”
蘭芮暗暗叫苦,她這些日子將武技騎射都壓在了記憶深處,從不去想,一時還真記不起以前學過哪些槍法。
見她久立不動,眼露茫然,魯崇明當即將臉一沉,“怎么?全都忘了?”話里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的確記不清楚,但見魯崇明神色不善,蘭芮到底沒將這話說出口,一咬牙,憑著腦中的零碎記憶,右手一舉,用力將纓槍刺了出去,又半轉身體,收回纓槍從左側往外刺。
從慢到快,從生澀到熟練,到最后,她的耳中只剩下纓槍劃破空氣的呼嘯聲。
“好、好、好!”不知什么時候,蘭淵已和魯崇明并肩而立,“沒想到三妹妹四個月未拿兵器,還是將一桿纓槍耍的如此嫻熟!”
蘭芮正愁不知何時停手,聽得他叫好,順勢就收住了纓槍,笑道:“大哥來了?”又轉頭去看魯崇明,神色微霽,似乎對她方才的表現很滿意。
魯崇明又教了蘭芮一套槍法。
有了先前的試手,蘭芮不再露怯,仔細將魯崇明的招式記在心中,看過一遍,魯崇明讓她演練,她竟比劃得分毫不差。
招式行云流水,動作毫無滯澀,她自己都覺驚異。
側頭去看魯崇明和蘭淵,兩人神色如常,想來是因她一貫如此才會見慣不驚,因而她也不好表露心中所想。
又將槍法演練了幾次,方結束今日的習武。
魯崇明隨慶和從夾道出內院,蘭芮與蘭淵各自回前院換衣裳。
換好衣裳出來,綠枝和銀鎖已侯在廂房外。
不見原本守在門外的楊桃,蘭芮很奇怪,“楊桃呢?”
綠枝笑道:“方才老太太房中的錦繡姐姐來過,可能是有事,楊桃姐姐就陪她先走了。”
錦繡?
思及錦繡那日來清風館說的那些話,蘭芮微微顰眉,心情突然就變的不好,與綠枝道:“你去與大哥說一聲,我先回清風館了。”她原本說好要與蘭淵一起用午飯的。
綠枝應聲而去。
蘭芮看她走遠,帶著銀鎖往清風館去。
從望月齋到清風館,中間要經過一段長長的廊廡,廊廡一面臨湖,一面種著一叢叢茂密的湘妃竹。湖面上的冷風不斷吹來,這里就成了全院最冷的地方,因此一入冬便人跡罕至,除非萬不得已,沒人愿意在此久呆。
蘭芮一踏上廊廡,便察覺沙沙作響的湘妃竹后有人,她腳下不覺就加快了步子,想早些過去。
需要到如此偏僻之處說的,必定是不能當著人說的事情,她無意窺探別人的。
可才走了幾步,她就不由自主的頓住了腳步。
“楊桃,你這樣攔著我,算什么意思!你別拿話哄我,我可打聽過了,大少爺今日沒岀門!”
“看你這話說的……我不是給你說過么,大少爺真的有事出門去了……大少爺既然允諾你,等大少奶奶進門就向老太太討你,肯定不會食言的,你這樣一天一趟,引人懷疑就不好了。”
“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給大少爺送點吃食,可我前前后后都來了三次了,每次大少爺都不在!你倒說說,你這樣百般阻撓,是不是自己想攀高枝?”
“休要口不擇言!你這樣胡攪蠻纏的性子,大少爺如何敢收你?”
一字一句,敲在蘭芮心上,震的她手足發軟,腦袋嗡嗡作響。
她一直以為,指使錦繡來清風館傳話的是趙夫人……
她也一直以為,錦繡想做的是蘭千騎的姨娘……
她突然記起,玉桂說過,那日她跟隨錦繡去海棠院時曾碰見過楊桃,還有前日楊桃來請她去望月齋時,錦繡匆匆閃過的身影。現在想來,錦繡這兩次其實都是去見楊桃。
銀鎖耳力不及蘭芮,看見蘭芮突然止步,而后神色驟變,心下一驚,趕緊上前扶著搖搖欲墜的蘭芮。
“三小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人一著急,難免說話聲音就會比平常大,銀鎖說到最后,幾乎是喊出來的。
竹叢后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蘭芮斂了心神,淡淡的道:“我沒事,走吧。”
銀鎖自是不信,可再看蘭芮,她已神色如常。
沒有人知道,蘭芮此刻心中那種錐心刺骨的痛,偌大的宅院中,她唯一相信的人就是蘭淵,可是,事實竟是如此不堪。
米辣要食言了,rp值為負數的人飄過
第026章猜測
“三妹妹?”
蘭芮抬頭,怔怔的看著依門而立的蘭淵,他眉宇間再沒有了往日溫潤的笑容,有的,只是帶著一點小心翼翼試探的焦灼。
其實她此刻心情已經平復,不是波瀾不驚,只是沒有了震驚和茫然。
她屏退了炕前的綠枝和銀鎖。
“大哥,坐吧。”她說著起身下炕,親手執壺倒了一盅熱茶,放在屋子正中的黑漆雕花圓桌上。
蘭淵突然有一種不知所措的感覺。蘭芮過人的耳力,別人不知,他可清楚的很,一聽楊桃說了湖邊廊廡的事情,他就斷定錦繡和楊桃的話全落入了蘭芮耳中。一路過來,他心中設想了無數可能,一會是蘭芮憤怒的將他拒之門外,一會是聲淚俱下的對他控訴不休……可唯獨沒有想到是現在這樣一幅情景。
他依言在桌旁的一張圓凳上坐下,端起茶盅輕輕的啜飲,趁機思考如何開口。
“大哥,三山庵的靜心師太是誰?”
蘭芮率先打破沉默。冷靜下來之后,她將重生后與蘭淵相處的點點滴滴在心中過了數次,無論哪一次,她都覺的蘭淵待她的好是發自肺腑的,因此她想聽聽蘭淵怎樣說。但蘭淵來了之后便沉默不語,她只好挑了心中最為不解的事情打開話頭。
蘭淵驚訝的看向蘭芮。
蘭芮道:“三山庵只是一人的小庵堂,香火又不繼,梅花香露再好,名氣也是有限的……就是小有名氣,大哥一介男子又如何得知?我當時覺的奇怪,但憑著對大哥的信任,并未去深究。”
黑白分明的眼中,閃爍著堅持的光芒。
蘭淵不敢直視,什么時候開始,自己這位妹妹開始留意這些細枝末節了?若是知道,就不該做的那樣明顯才是。
“三妹妹,我只是不忍心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又不知如何與你說這些事情,這才想到借錦繡之口說出來……”他看了看蘭芮,見她端坐于炕上,后背繃的筆直,“那時候我不到七歲,對父親幾乎沒有印象,可祖母總是教導我,說一定要以父親為榜樣,做父親那樣的大丈夫,我便對父親很好奇……那天先聽說現在的母親生了一個粉雕玉琢妹妹,我就想去看看,可被馮媽媽給攔回來了,到晚上,我不甘心,就避開乳母,偷偷打開楊柳居和竹園之間的角門,溜進了楊柳居。那時候在忠州我住在竹園,母親住在楊柳居。誰知道摸到楊柳居的假山后,就看見一個穿著黑衣的男子提著一個竹籃子匆匆去了上房……我很奇怪,可不敢上前,很快聽見屋檐下的馮媽媽叫大老爺,我當時更想去正房看看……可很快楊柳居所有的燈籠都點了起來,我便沒機會,只得怏怏的摸回了竹園。第二天我起了個大早去見祖母,以為可以看見父親,誰知道祖母并不知道父親回來,還問我哪里得來的消息……我不敢說,只撒嬌混了過去。然后馮媽媽就來報喜,說母親又生了一個女兒……又過了兩日父親才回來的,處死了穩婆,換了母親房中的婢女。”
六七歲的孩子,已經開始記事,又是好奇心最重的年紀。
蘭芮沒想到蘭淵是這樣開始對她的身份懷疑的。
蘭淵繼續道:“當時我什么都不懂,只是奇怪,明明父親回來了,為什么非要說沒有回來?后來年紀大了,又看見母親不喜歡三妹妹,我心中就開始有了猜測……馮媽媽的兒子是個好酒的,有一次被我用十兩銀子買來的花雕灌醉了,然后問他母親為什么不喜歡三妹妹,他說,三妹妹來歷不明……我當時也只是僥幸,沒想到他真的從馮媽媽口中聽了只言片語,只是再問,就問不出所以然了。”
蘭芮知道馮媽媽的確有個兒子,不過很早之前因為醉酒后跌入忠州護城河中溺死了。不知道與這事有沒有關系。
蘭淵道:“后來我又慢慢打聽,越發肯定三妹妹不是母親的親生的,是那晚被父親裝在竹籃中帶回家中的。我覺的三妹妹同我一樣,都是沒娘的,對三妹妹就格外的親近。”
原來是因為同病相憐。
蘭芮想著錦繡的那日說的話,沉吟半晌,道:“那天錦繡的意思,似乎是想讓我將自己的身世鬧的人盡皆知……大哥也知道,我的身世一旦被揭開,那我便再不是名正言順的嫡女了……大哥也是想我好的吧?”
蘭淵吶吶的不知如何解釋,他的確想讓全家人都知道蘭芮的身世,可用意,他說不出口。
蘭芮直視著蘭淵,“大哥還沒回答我,靜心師太是誰。”
因為蘭淵方才對她的問題避而不談,有一個念頭,止不住的就往上冒。
蘭淵看著腳下方寸之地,過了許久,才道:“我曾親眼在西大街上看見靜心師太為救一個三歲幼童,一只手拖住了飛馳的驢車……”
蘭芮越發的疑惑了。
蘭淵又道:“大陳開國以來,女子中有這樣臂力的,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
蘭芮腦中飛轉,一時,難以置信的看著蘭淵:“你覺的靜心師太是……姑母?”
蘭淵點了點頭,“長大以后,我陸續見了父親幾次,覺的父親行事剛正不阿,不可能做出臨陣生子的事情!”
父親不是父親?母親不是母親?然后呢?
一切都仿佛都在證實蘭芮心中那個奇怪的猜想。
蘭淵看著蘭芮過于平靜的臉,不自覺的,眼中就溢出濃濃的失望來。掙扎許久,他終還是說出存在心中的秘密,“依我的猜測,三妹妹其實是姑姑的女兒。”
蘭芮很快在心中捋了一遍蘭淵所說的話。
“大哥從未見過姑姑,僅憑靜心師太有一把子力氣就認定是姑姑,是不是太武斷了些?還有,如果我沒記錯,姑姑當時是與父親一同戍邊,姑姑為大同指揮使,而父親則是姑姑帳下的一名將領,依著哥哥的不能臨陣生子的理論,姑姑是不是也不能?況且,姑姑當時還是一個云英未嫁的姑娘,大哥不覺自己的猜測太過無稽了些么?最重要的是,姑姑身為主將,如果身懷六甲以致后來的生產,又怎會瞞的過屬下軍士的眼睛?”
這些,蘭淵不是沒想過。他自從知道蘭芮非文夫人親生后,就想幫她打聽生母的消息,可是,無論是當年跟隨父親的下屬,還是他如今的貼身護衛,對他的旁敲側擊的回答都一樣:一直與屬下將士同吃同住,漫說在軍中納妾收通房,就是留宿女子的事情都從未有過。
這樣一來,他便懷疑蘭芮的根本不是他的妹妹。可他又無法解釋蘭芮和蘭茉那酷似的下頜和同樣秀挺的鼻子。直到那日他在街上看見靜心師太,他突然有種赫然開朗的感覺,他一眼就看出,蘭芮和靜心師太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眸子。
思及此,他緩緩開口:“以前我不敢肯定靜心師太的身份,但三妹妹取了梅花香露捧給祖母吃后,我就知道自己的猜測絕對沒錯!秦媽媽是不是要走了三妹妹帶回的兩瓶梅花香露?三妹妹不知道,秦媽媽第二日還去了一趟三山庵,然后靜心師太就不見了。”
沒想到后面還有這么多事情。
蘭芮怔怔的,“大哥讓我帶回梅花香露,就是想求證一下?”
“是……也不是,我還想讓妹妹看看靜心師太,我想以妹妹的聰慧,一定可以察覺自己與靜心師太長的相像。”
蘭芮愕然,她當時一心想著求梅花香露,根本沒留意靜心師太長什么模樣……想來玉桂和霜降也是如此。
她突然覺的心中很亂。假如,她真如蘭淵所說,她是未出閣的姑姑的女兒,那她,豈不是蘭家所有人心中的一根刺?
“大哥,你為什么要去掀開這些被長輩塵封的往事?你說我是姑姑的女兒,可姑姑尚未出嫁,我的存在,豈不是讓家中所有人蒙羞?你揭開來,等于揭了家中所有人的傷疤。”
為什么,他不能說。
但蘭芮說的對,他嚷的天下皆知,蘭芮便成了人人唾棄的私生子,他先前并未想過這一點……可不管怎樣,他都不愿意見到這樣的結局。
可是,只要蘭芮一日是他妹妹,他心中的那些想法,便成了永遠不能實現的夢想。
良久,他終于嘆了一口氣,“三妹妹放心吧,家中猜到你非母親親生的不少,可知道你是姑姑女兒的人,除了父親,便只有我一人了。”
這樣的說法,倒不是不能讓人信服。文夫人如果知道的話,待她肯定比現在親熱,外甥女與庶女,文夫人肯定愿意接受外甥女。而老太太那里,反應倒不好猜測,也許與蘭千乘一樣,把她當作恥辱的象征,對她冷若冰霜;也許,看在自己女兒的份上,對她更為親熱……
蘭芮突然驚覺,她在不知不覺間,已經相信了是蘭淵所說的話。
“三妹妹,我方才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呵呵,又怎么能不放在心上?
蘭淵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端起茶盅一飲而盡,起身快步出了門。
第027章置產
蘭芮被這一眼看的納悶不已,想要問清楚,可不及開口,蘭淵的腳步聲已消失在了門外。
很快,綠枝和銀鎖挑簾進來,綠枝撤了黑漆圓桌上的茶盅,銀鎖則潑了蘭芮杯中的殘茶,另換了一盞紅棗茶。
兩人拾掇完,回身見蘭芮半晌不曾換過坐立的姿勢,只目不轉瞬的盯著定窯白瓷茶盅上飄忽著的殷紅大棗,不禁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探不出所以,手下不不約而同的放柔了動作。恰時,新換的秋香色棉簾子被人挑了起來,兩人皆輕輕的松了一口氣。
夏至進門,立刻發覺屋中氣氛不對,微愣了一下,笑嘻嘻的上前與蘭芮施了一禮。
蘭芮斂了心神,微微抬頭:“送去了?”
夏至點了點頭,興致勃勃與蘭芮說當時的情景:“奴婢去的早,玉桂的爹娘都還在家中,兩人看著金燦燦的一堆黃豆子,驚的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就是不敢伸手接,最后還是玉桂姐姐喚了奴婢進去,細細問明白緣由,然后才讓她娘收下的。”
蘭芮笑了笑。玉桂的娘在針線上做繡活,她爹管著外院的花草,兩口子一輩子靠各自八百錢的月例銀子過活,只怕手中連成錠的銀子都沒有,陡然見到這許多的金豆子,怎會不震驚?
“玉桂的爹娘有沒有說如何安置那些金豆子?家中放著這樣一大筆錢,惹得人垂涎三尺,一個不好,招致禍事倒不好了!”
夏至又嘻嘻笑起來,“三小姐就放心吧,玉桂姐姐已經讓她爹跟外院管事告了半日假,去牙行打聽地價了。對了,玉桂姐姐的娘本來說要來給三小姐磕頭的,被玉桂姐姐攔著了,說三小姐不喜歡這些,只讓她娘去給老太太磕頭。”
蘭芮道:“知道置產就好。”
夏至又拉拉雜雜的說了一大通,滿屋子都是她嘰嘰喳喳的聲音,蘭芮見她眉飛色舞的講著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心情跟著也好了起來,含笑讓綠枝倒了一盅熱茶遞給夏至,“潤潤嗓子再說。”
三小姐是個喜靜的,莫不是嫌自己話多?夏至一張臉瞬間就耷拉了下來,偷偷看了蘭芮一眼,見她似乎不是生氣的模樣,這才訕笑著接了茶盅,還來不及吃一口,她又想起玉桂托她的事情,慌忙將手中的茶盅遞給綠枝,一步當作三步走的去外間取了套青花碗碟和一個高頸圓腹的白瓷瓶子。
綠枝與銀鎖一臉疑惑,俱是不解的望著夏至。
蘭芮卻覺的這白瓷瓶子眼熟,心思轉過幾次,突然記起這便是靜心師太用來裝梅花香露的瓶子。
夏至盛了小半碗端到蘭芮跟前,笑著解釋:“玉桂姐姐說三小姐好容易求了兩瓶回來,卻一口沒吃,都孝敬了老太太,她便托了玉芳姐姐的爹趙大叔,請他以后順道去西山時想法子求一瓶回來,趙大叔一口就答應了……說來也巧,第二日秦媽媽說老太太喜歡梅花香露,想去多求幾瓶,正好點了趙大叔駕車……這是趙大叔昨日晚上給玉桂姐姐送去的。”
清透翠綠,幽香撲鼻,看上去很有食欲。
蘭芮接過青花碗,一面拿勺子小口啜飲,一面想著蘭淵方才的話。
老太太為什么會派秦媽媽取走她手中所有的梅花香露?余下的一瓶梅花香露,她本是預備分裝后送給文夫人、趙夫人和吳夫人的……老太太是不是擔心幾人吃了梅花香露后猜出靜心師太的身份?一家團圓,本是天大的好事,可老太太似乎并不希望這樣?實在太不合常理了。
還有靜心師太,為什么見過秦媽媽之后就不見了?
腦中一個接一個的問題,她卻一個也想不透。
夏至一直留意蘭芮的反應,待見她原本舒展的眉頭差點擰在一起,忍不住問:“三小姐,不好吃么?”
蘭芮聞言才察覺自己恍了神,再看夏至幾個對碗中的梅花香露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樣,便笑了笑,“很清甜,是了,這么一大瓶,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吧,都嘗一嘗。”
夏至嘿嘿一笑:“這是玉桂姐姐專門尋來讓三小姐吃的,奴婢們可不敢嘗。”見綠枝和銀鎖附和,夏至趕緊塞上軟木瓶塞,當作寶貝似的收入了五屜柜中。
蘭芮見她那副小孩子藏寶的行徑,忍俊不禁,半真半假的說:“既然你當它是寶貝,可就不要再告訴旁人去,免得別人來問我討要。”
綠枝和銀鎖兩個都是家生子,聽得這話,自有自己的理解——得了好東西不孝敬長輩,這傳出去可不是什么好名聲……因此兩人很快笑起來:“三小姐放心,奴婢們定然不會告訴旁人去。”亦是玩笑的口氣。
夏至也跟著嘿嘿一笑。
蘭芮看她三人模樣,應該都明白她的話,便吩咐夏至去傳飯,綠枝和銀鎖收拾碗碟茶盅等物。
勁松居穿堂內,玉桂的娘錢貴家的塞了一顆金豆子給秦媽媽,笑道:“還望媽媽不要嫌少。”
金豆子在秦媽媽的食指和拇指間轉了幾個來回,她才將金豆子塞回了錢貴家的手中:“拿回去吧,這可是你家丫頭用命換來的,你這樣隨意撒出去,怎么對得住你家丫頭?”
錢貴家的一愣,以為秦媽媽嫌少,遲疑之下,探手從衣襟下又摸了兩顆金豆子出來,笑著往秦媽媽手里塞。可這次秦媽媽連手都沒讓她碰著,一貫的笑容也收了幾分:“有事你就直說,莫要給我來這些虛的。”
常年管著人事,說話自有幾分氣勢。錢貴家的一輩子混在針線班子上,為人頗為木訥,抓著金豆子的手僵在半空中,一時竟不知如何轉圜。
“快過年了,針線上事情也多,你若是沒話說,那就趕緊回去趕下人的衣裳吧。”
錢貴家的這才訕訕的收回手,道:“是這樣的,我家里的那個說,想用這筆銀子置些田產……”
秦媽媽立刻明白過來。他們一家三口都是奴籍,按照大陳律令,他們不能買地置產。
“你們想脫籍?”
錢貴家的在秦媽媽冰冷目光中垂下頭去,吶吶的說著,“我和家里的那個都不是那些不知好歹的,怎么能因此脫籍呢?只是,這樣大的一筆錢放在家中實在是讓我們一家提心吊膽……”
不想脫籍,又想買田產……秦媽媽微霽,“那你倒是說說心中是如何想的。”
“我家里的那個說,能不能托秦媽媽說項,將田產寫到主子名下……”
寫到主子名下,這還是頭一次聽說……秦媽媽不免驚奇:“主意是好……只是家中老爺夫人不少,但各自都有自己的事物,誰有空閑管你這檔子事?你還是找一個信得過的,又是自由身的人,將田產寫在他的名下吧。”
“我和家里那個都是不善交由的,認識的人來來去去就這幾個,一時上哪兒去找這樣的人……”錢貴家的頓了一下,“我和家里的那個思來想去,想將田產寫在三小姐名下,可又不敢去跟三小姐直說,這才求到秦媽媽名下,還請媽媽幫著跟三小姐說一說。”
秦媽媽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錢貴家的一通,淡淡的道:“你且先回去,我想一想,然后再給你回話。”
錢貴家的鄭重的跟秦媽媽道謝,這才轉身離去。
秦媽媽想了想,去了老太太房中,接過錦蓮手中的美人錘,輕輕的敲起來。
等錦蓮幾個出去,她將玉桂家置產的事情當笑話說給了老太太聽。
老太太盯著秦媽媽低垂的臉:“你是覺的三丫頭想截下那筆錢買田產,故意指使錢貴家的來你跟前演戲?”
秦媽媽笑道:“那倒不是……三小姐想截下這筆錢置田產,法子多的是,何必要用這樣蠢笨的方法?奴婢是覺的,多半是玉桂那小妮子不敢收下這筆錢,想還給三小姐,一是覺的三小姐不好接,二是怕老太太知道后對三小姐有看法,這才想了這樣一個法子。”
老太太突然心生感嘆:“二十兩金豆子……倒能看出人性來,那玉桂,是謹慎過了頭!既然她想還給三丫頭,那便成全她吧。”
蘭芮靜靜的聽著秦媽媽的話,一字一句也不錯過,她需要從中品味出秦媽媽是試探,還是單純的表述這件事。秦媽媽一說出玉桂想將田產寫在她的名下時,她就猜出了玉桂的心思,她也覺的,玉桂這是謹慎過了頭。
秦媽媽說完,蘭芮笑道:“我還從未遇見過這事,媽媽你看,玉桂的爹娘這樣做合規矩么?”她將球又拋了回去。
秦媽媽笑道:“規矩是人定的,玉桂在從小在三小姐跟前服侍,她娘老子求到三小姐名下,那三小姐就給玉桂一個面子吧,也好讓她在家人跟前抬頭做人。”
秦媽媽話說的如此漂亮,想來是得了老太太的首肯,同意玉桂家將田產寫在她的名下的,因此蘭芮便笑道:“既然媽媽都這樣說了,我再拒絕,倒成了不體恤身邊下人的。”
第028章過年
正如老太太所言,二十兩金豆子,折射出的是人性。誰也沒有打算瞞下玉桂家將田產記在蘭芮名下的事情,所以不過一晚的功夫,便傳的家中人人盡知,羨慕有之,欣慰有之,嘲諷有之。
唏噓了好幾日,才慢慢的被越來越濃的年味沖淡。
除塵、置辦年貨,所有人忙的不亦樂乎。
蘭芮風雪無阻,卯定出門、卯時二刻準時出現在觀荷院上院與文夫人問安,然后一起去勁松居。
短短四個月,她對著“家人”時的心境,已經與從前迥異。
初來時,她認定這副身體是蘭家嫡女,只是因為過于頑劣才導致家人待她冷淡,因此一心想給眾人留下一個溫順賢淑的印象,然后將斷裂的親情重新續上,再倚靠重敘的親情安然的過一輩子。
后來聽了錦繡的話后,她以為這副身體是養在文夫人跟前的庶女,也不過是在對待文夫人時稍有不同。
到最后她才知這副身體不僅身份值得商榷,而且還可能是埋在蘭家眾人心中的一根刺。如此尷尬的一個處境,她幾乎是毫無憑借,唯一擅長的,反而是當初棄如蔽履的騎射武技。
因此逢單日她跟隨魯先生學習拳腳功夫時,便拿出了十分的努力。不僅如此,她還以十二分的努力跟著綠枝學習針線,對閨閣女子來說,針黹上的造詣比拳腳功夫更有用。
秦媽媽瞧見后,回去順嘴與老太太提了一句,老太太自然樂見其成,當下就將玉桂的娘撥到了清風館,專司教授蘭芮針線。
只是,自那日清風館后,蘭芮就再沒見過大哥蘭淵,在勁松居問安沒碰上過,去望月齋習武時,蘭淵也不像前兩次那樣在一旁助威叫好。
她曾委婉的對楊桃表示過并不在意錦繡的事,想讓楊桃傳話于蘭淵。這并非違心之話,她當時陡然知道錦繡來遞“傳言”是蘭淵指使,一時覺的不能接受,過幾日再一想,她雖仍然不贊同這種方式,可她還是應該感激他的,不然她可能永遠也不知真相。
再后來,她聽夏至說,錦繡得了傷寒后一直不見好,她娘老子又在忠州,老太太便將她送到白云庵休養,預備過完年忠州的管事上京送土產時將她帶回忠州去。
她當時正在練習針線,聽著這一句,一不小心針竟扎著了手指。
一晃,便到了除夕。
祭祖時,她見到了大哥蘭淵,也見到了父親蘭千乘,算上這次,她一共只見過父親兩次。
蘭淵一身天青色云紋蜀錦的長袍,舉手投足間矜貴之氣盡顯無遺。
蘭千乘則身著絳紫暗紋長袍,溫和的料子沒有掩蓋住他通身上下散發著的生人勿近的冷冽氣息。
拜過祖宗,一行人轉至勁松居用飯、守歲。
直至子時鐘敲過后,大家吃了餃子各自散去,蘭芮也沒和蘭淵說上話,大家混在一起相互拜年送禮物,不是沒有機會,只是蘭淵一見她,便只當作沒看見,轉而去與別人說起話來。
回到清風館,霜降去打水,夏至收檢蘭芮從長輩那里得來的禮物。拜年時她就站在一旁,蘭芮得了東西順手就交到她的手中,因此她一面收一面說與蘭芮聽。
“大太太給的是一袋銀花生,二太太、三太太給的也是銀錁子,咦,大老爺的還是銀錁子,二小姐的是一盒胭脂……”
全都是年節常見的東西。
蘭芮含笑聽她在那里絮絮叨叨。
霜降端了熱水進來,“雙燕她們幾個說要給三小姐磕頭,三小姐是現在受,還是等明日一早?”
蘭芮笑著讓霜降去將人叫進來,她早做了準備,每人給了一兩銀子的賞錢。
“三小姐?”
棉簾子隨聲挑起,進來的赫然是穿著翠綠對襟裙褂的玉桂。
玉桂沒受傷的事情旁人不知,又拿了安陸侯夫人的湯藥錢,因此不得不在家中多躺幾日。蘭芮沒想到這時她會進府,很是驚訝:“你怎么來了?”
玉桂不及回答,夏至已經撅了嘴打趣,“玉桂姐姐算準時間來領賞錢吧?”
玉桂大大方方的承認,惹得屋中眾人都笑了起來,蘭芮順手將備好的銀錁子給了她兩個,“一個是給你娘的。”
眾人笑鬧一陣,各自散了,玉桂趁機說要留下上夜。
蘭芮猜她有話說,點頭應允。果然,玉桂待院中聽不見聲響,從懷中掏出一張暗黃的紙捧到蘭芮跟前。
“三小姐,這是地契,今日下午牙行才送來的。”
蘭芮看了她一眼,沒有伸手去接,淡淡的道:“你家的產業,自然應該由你爹娘收著。”
玉桂口中吶吶的叫著“三小姐”,手卻沒有往回收。
蘭芮見她還是不明白,斂了面上笑容,道:“你覺的,我將這二十兩金豆子給你,是想換個方式要回來?當初是我提出給你家送去的,你轉過頭又給送回來……祖母主持中饋幾十年,能猜出你的用意,可旁人呢?平白的,我倒落了一個偽善的名聲。”
玉桂雙頰瞬間漲紅,“咚”的一聲跪在地上,“三小姐,奴婢魯莽,只想著奴婢好手好腳不能收這筆銀子,想還回來,又怕老太太那里疑心,這才想了這樣一個法子……卻沒想到還是讓三小姐為難。”
“起來吧。”蘭芮將她拉起來,“我就是想著你心思是好的,這才一直沒有點出來……”
玉桂局促不安的垂首立在一旁。
蘭芮轉了話題:“這地在什么地方?你爹買時多少錢一畝?”
“地在通州,五兩銀子一畝。”
“這么便宜?”蘭芮前幾日問過霜降,京城附近差不多的地都是十五兩銀子一畝,霜降進府前家中有田產,她的話應該不會太離譜才是,而玉桂又說五兩銀子一畝,倒讓她糊涂了。
玉桂解釋道:“是山林地,又無澆灌的水源,收成只能看天,所以才會這樣便宜。不過奴婢的爹請有經驗的老農看過,靠山澗的地方有泉水,打兩口井再修溝渠引到地中,只需花五十兩銀子就完全能解決灌溉的難題。”
五十兩銀子對于普通人家不是一筆小數,但與十五兩銀子一畝的地價相比,卻也算不得什么。
蘭芮沒想到玉桂的爹倒是一把好手。
“你爹沒將買地的價格說與旁人知曉吧?”
玉桂抿了抿嘴,“奴婢不知三小姐的意思,沒讓他亂說。”
蘭芮點了點頭,“我這里還能擠出八十兩銀子,你明日一早給你爹送回去,讓他過完年去看看附近還有沒有合適的地,多買十六畝……”
置產的打算,是她自從知道自己不是文夫人的親生女兒時就有的,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秦媽媽那天來說玉桂家要將地寫在她的名下時,她置產的心思又動了。跟霜降打聽了地價,她知道手上的銀子根本不夠買幾畝地,又只得暫時將這份心思按了下去。
可若是五兩銀子一畝,她倒可以買一點。
玉桂遲疑著開口:“三小姐的意思是……”
蘭芮笑著將自己的想法說了。
第029章相親
“你怎么不回去歇著?”
老太太盤腿坐在炕上,望著去而復返,如同鐵塔一般矗立在門首的兒子,吃驚的問。
蘭千乘徑直走到炕前的一張錦杌上坐下,道:“我不常在家,更沒有在娘跟前盡孝,今日得空,就想陪著母親說說話。”
“好好好。”老太太連聲道好,掃了屋中的婢女一眼,待見她們魚貫退出去,含笑道:“那咱們娘兒兩個今日就好好說道說道。對了,今日廚下包了五種餡料的餃子,你喜歡吃哪一種?我讓她們記著,改日另做給你吃。”
“我不挑食,哪一種吃在口中都一樣,只要能填飽肚子就成。母親不知,當初我負責押運糧草時,常常十天半個月只能啃干糧,想著那些日子,我吃什么都覺的是山珍海味。”
老太太聽著,便想起邊塞的寒苦,心中酸澀,眼角不覺就溢出點點淚花來,嘆道:“即便如此,那也還有個差別……明日起我就讓廚房多給你加幾個菜。”
蘭千乘沒想到自己隨意一句話竟引的老太太傷心,想笑一笑借此安慰老太太,可許是因不常笑的緣故,嘴一張就有一種突兀的感覺。
老太太瞧在眼中,察覺自己失態,忙扯了腋下的稠帕揩眼淚,“瞧我,大過年的竟好端端的落起淚來……”
老太太又繼續說些家中的事情,蘭千乘聽得仔細,間或也會插上一兩句。
一時間,屋中溫情流淌。
老太太說了半日,不見蘭千乘說起正事,終是先開了口:“你專門折回來,肯定不只是想與我說些家長里短的事情吧?”
蘭千乘聞言,原本臉上浮著的一絲笑容立刻散了開去,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
“我來,是想將淵哥兒的婚事托付給母親。”
老太太聽得這話,也沒了先前的好心情。她雖沒有親歷,但長興侯府蘭淵當眾讓文思奇下不來臺的事情過后還是陸續傳到她的耳中,文夫人那點小心思自然瞞不過她。她后來使秦媽媽打聽過,聽說文竹賢淑沉穩,聲名還不錯,念及文夫人沒做的太離譜,便也只當沒這回事。
此時聽自家兒子提起,她沉吟了一下,“這事還是由二丫頭她娘做主吧,我在一旁把把關就是。”
還有一句話老太太沒說,她當眾將蘭淵的婚事交給了文夫人處置,突然去插手張羅,讓文夫人在妯娌小輩跟前沒臉,倒時一家人只怕不得安寧。
蘭千乘想也不想就拒絕:“長興侯家的事情母親想來也清楚,他家旁支小姐沒有二十也有十個,我不想再與文家有任何牽扯。再說,淵哥兒今年二十了,以后這個家還得靠他來撐著,總不能一直讓他在家這樣閑著,我問過他的意思,他說想走我的從前的路子,先去宣府掙一份軍功。我的意思,是想讓他成了親再去,文氏這樣耽擱著,一年半載定不下人家,三年五年下不了定。一來二去淵哥兒前程就毀了。”
這些年大陳與蒙古戰事不斷,宣府又是蒙古南下的咽喉之地,去了宣府,就是真正上了戰場。戰場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準,成親的真正含義便是生子留后……
想著這些,老太太心如刀刺,堅決的搖了搖頭:“蘭家子嗣單薄,到淵哥兒這一輩,只有他和波哥兒兩個,我怎舍得他去宣府?且說了,你三弟這些年苦心讀書,一刻不敢耽擱,開年后的春闈,他高中的希望沒有九成也有八成。依著我看,淵哥兒實在沒必要走你的老路。”
蘭千乘的雙目再無咄咄的精光,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憊。
“三弟學識固然是好的,可他托身在咱們這樣的人家,家世非但不能對他有所幫助,反而會成為他將來仕途的絆腳石。就是他這次能高中,有我這一重關系,漫說得皇上重用極難,就是館選只怕也通不過,至多是外放……做到頭,最多也就能到正五品,而且還是些無關緊要的閑散官職。”
蘭家出了一個手握實權的中軍都督,皇家又怎會放心蘭家將勢力滲入文官中去?而且文官自恃清高,蘭千舟這次即便能高中,也難于融入其中。
老太太出身皇家,這些她不是不知道,可她這些年一直支持蘭千舟苦讀,就是不想家中子孫再以命去博前程,她想了想,“我年歲大了,只盼著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淵哥兒在京衛中領一個閑散官職也就是了,將來等你三弟高中領了官,慢慢熬著,過幾輩還有誰會記得咱們家是武將出身?”
蘭千乘嘆了一口氣:“身在朝堂上,誰又能保證自己不站錯隊,一輩子平平安安?母親放心,淵哥兒武藝韜略都不缺,到了宣府,縱然不能博一個軍功,護得自己周全肯定沒問題。再說,他一心想去宣府,咱們也不能強攔著他。”
老太太看蘭千乘打定主意,知勸不過,長嘆一聲,終還是應下替蘭淵張羅婚事。
春節一過,便是上元節,因是一年的頭一個節日,往往格外濃重,富貴人家在花園中點著各色花燈自不必說,一般的平頭百姓也會緊衣縮食買幾盞燈籠掛在門上應景。
大陳自太祖起,京城從初八點燈到十七落燈,整整十日夜夜燃燈放煙火,夜景壯觀絢麗,平日不能出門的大姑娘小媳婦也被允許在這幾日上街賞燈。自然,這是一般的人家,像蘭家這樣的官宦人家,小姐夫人要出門看燈,須得先定好酒樓包廂,然后乘車直奔酒樓而去。
鳳仙樓便是其中最為有名的酒樓。它之所以有名,不僅地處燈市胡同正中,可以將所有夜景一覽無余,也不是因來往于鳳仙樓的皆是達官顯貴家的夫人小姐,而是因它的另一重作用——相親之地。倒不是讓男女之間相互相看,而是每到上元節,鳳仙樓總會傳出幾樁哪家的小姐人品才情出眾被哪家夫人看中,當下說定親事的佳話,久而久之,來此的人往往抱有另一目的。
自從得知老太太上元節會帶家中小姐去鳳仙樓賞燈時,所有人都各自盤算開了。
文夫人頭一個不贊成,在她看來,出入鳳仙樓的都是小官小吏的家眷,家世如何配的上蘭茉?但秦媽媽去傳話時,話里話外都表明老太太希望所有女眷同去。她一想,即便有人看上蘭茉,她咬著不同意,旁人也沒辦法,因此倒也未拒絕。
趙夫人喜不自禁,蘭芝高不成低不就,萬一被哪家夫人看上,豈不是毫不費功夫就得來了一樁好姻緣?秦媽媽一走,她便緊鑼密鼓的張羅起給蘭芝添衣打首飾的事情。
吳夫人則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陪客。
蘭芮初時只當是尋常賞花燈,并未放在心上,但見玉桂聽過后就一臉異色的搬出她所有的衣裳配色時,她終于察覺了不對勁。追問之下,才知鳳仙樓原來另有名堂。她聽過很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大陳竟然有類似于后世公園相親角的地方。
事到如今,她也知道避不開嫁人這一遭,便由著玉桂替她挑了一件玫紅的對襟滾邊小襖和一條絳紫百褶裙,兩樣都是尋常的潞稠做的,算不得打眼,可也絕不寒酸。
平常的妝扮,只望能嫁一個平常的人,安然的過一輩子。
那個,看見最早寫的《鴻韻錦蓮》竟然在漲收藏,恩,米辣想說的是,各位親還是別點進去看了吧。
說兩句廢話,其實這本書米辣準備了很久,但是事與愿違,成績很不理想,米辣曾一度想放棄,糾結后,還是決定繼續下去,一是有親在看,米辣就應該繼續下去,二是這個故事其實是米辣喜歡的,米辣想完成它。如果各位親覺的這個故事值得期待,收藏一下吧,等過一段時間再瞄一眼,或者后期的故事會讓你喜歡呢
廢話說完,繼續碼字。
第030章失蹤(一)
雖早從玉桂口中得知了鳳仙樓是怎樣一個所在,可當蘭芮站在鳳仙樓門前看著打扮的花團錦簇的少女進進出出時,還是被這陣勢震了一下,恍然間總感覺自己其實是去參加一場古代版的時尚發布會。
蘭芝同樣也被震住了,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簇新的蔥黃杭稠褙子和嫩綠的漳紗裙子,在一片繽紛艷麗中非但沒有預想的那般出彩,還因褙子花色過于繁復,顯得特別村。
她又瞥了一眼身旁的蘭茉,短襖紗裙的衣料式樣與她大同小異,只因衣料花色簡單,反而襯托出她的嬌艷明媚來。再看蘭芮,一身妝扮平淡無奇,莫說與蘭茉和眾少女相比,就是與她相比也差的太遠。這樣一想,她心中的懊惱總算淡了許多。
一行人只在門口略站了一下就被掌柜親自迎上了三樓包廂。
鳳仙樓上下三層,真正東家是誰眾說紛紜,不過不管各人如何猜測,極有來頭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鳳仙樓從掌柜到伙計都是女子,這在京城酒樓中可是絕無僅有的,掌柜姓竇,人稱竇四娘,竇四娘能做鳳仙樓掌柜,自然是心思玲瓏能言善道之輩。
這包廂分配也是極有講究,全按各家在京城的權勢分派,能上三樓的,除了公侯之家,便只有朝中一二品大員的親眷了。
進了包廂蘭芮才發現,每間包廂外所設的賞花燈的露臺都是相連的,也就是說,只要你去露臺賞燈,必然就會碰見其他包廂的客人。不過想起這鳳仙樓的作用,她又覺了然,如果每個包廂的露成一體,又如何有機會相看呢?
竇四娘吩咐伙計上了茶果,與老太太等行了禮,又言明伙計在門外聽差,然后便領著伙計退了出去——屋中各人皆有貼身服侍的,留伙計在此反而礙手礙腳。
趙夫人向露臺外望了一眼,看見那日在長興侯府見過的宋國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站在露臺上閑聊,便推了蘭芝一把,笑著與眾人道:“有幾個認識的夫人在外面,媳婦先帶四丫頭去打聲招呼,再回來陪老太太。”
一句話,引得眾人也往外看,文夫人見是那兩位破落戶,對趙夫人上趕著去巴結很是不屑,可想著趙夫人一去,她不露面反而不好,再說她也極喜歡在從前并不將她放在眼中的兩位夫人跟前露臉,便笑著與老太太言明。
吳夫人也是要去的。
這樣一來,蘭芮也不得不跟著出去打招呼。
一時間,偌大包廂中只剩老太太和隨身服侍的錦蓮幾個。
秦媽媽自是知道老太太此行的目的,見老太太并未留意露臺,不禁小聲探問:“老太太,要不要去外面看花燈?”
老太太掃了眼人越來越多的露臺,輕輕搖頭:“你瞧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全是每況愈下的公侯之家的女眷,哪一個都是存了攀附朝中大員的心思來的。可也不想想,這樣的人家,又有誰會來此挑媳婦?”
秦媽媽聞言便想到了文夫人,長興侯府這些年拖著文夫人,日子過的倒有滋有味。可老太太這樣說,她反而拿不準老太太來此的目的了。
老太太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咱們才從忠州來京城一年多,不知鳳仙樓的底細也說得過去……過一陣放煙火的時候,咱們再出去,你去看看哪里地方能瞧得見樓下露臺的情形。”
樓下的客人,多是一些四五品閑散官員的家眷。
秦媽媽沒想到老太太意在樓下,微微吃驚,但見老太太點頭,她很快應下,轉而出門去。
蘭芮跟在文夫人身后與宋國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打了招呼,她周圍人多且雜,又無人留意她,便領著玉桂立在露臺角落里,認真看起樓下的花燈來。
栩栩如生的鯉魚,振翅欲飛的大鵬,躍蹄騰空的駿馬……
玉桂從未見過這樣多的花燈,饒是內斂謹慎的人,此刻也不免興奮的喋喋不休,蘭芮后世去看過各種燈會,論精巧和規模,這些都比不上,因此并未覺的稀奇。
“咦,那不是安陸侯夫人么?”
“是啊,她怎么來了?”
聽到身后傳來議論聲,蘭芮扭頭去看,果然看見一個身著華服的貴婦往這邊來,而原本圍在文夫人身側說話的宋國公夫人和武定伯夫人已經迎了上去。
沒想到處處都能遇上安陸侯府的人,記起上一次的事情,蘭芮怕胡延就在附近,不敢大意,叮囑玉桂不要隨意亂走。她就不信胡延還敢闖到鳳仙樓上來。
玉桂點頭,“奴婢省的。”
主仆兩正說著話,馮媽媽過來了,道:“三小姐,大太太讓奴婢來請你過去,說是安陸侯夫人想見見你。”
蘭芮一愣,下意識的抬頭去看安陸侯夫人。
“三小姐……”玉桂目露擔憂,在她的記憶里,只要與安陸侯這三個字扯上關系的準沒好事。
蘭芮笑道:“放心,只是見安陸侯夫人。”她故意將夫人二字咬的特別重,借此安慰玉桂。
玉桂品出蘭芮話里的意思,心中的擔憂淡了一些。
安陸侯夫人四十上下,身材微胖,可妝扮得宜,看上去并不覺臃腫,發福的身材反而增添了她的富貴之氣。
蘭芮偷眼打量安陸侯夫人時,安陸侯夫人略顯凌厲的目光也一直落在她的臉上。
眉眼瑰麗,身材纖巧,全然不像心中所想的樣子。
安陸侯夫人順勢將蘭芮拉起來,擼下腕上的一個翡翠鐲子塞入蘭芮手中,笑道:“聽說蘭三小姐是閨閣小姐少有的大氣女子。”
大氣,便不會計較。
旁人覺的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蘭芮卻聽出了其中意思,安陸侯夫人這樣說,實則包涵了道歉的意思,不過她只當不懂,低著頭說了句:“夫人謬贊了。”
安陸侯夫人也沒打算繼續就這個話題深談,恰好見東華門那邊燃起煙花,便笑著品評起來。
蘭芮笑了笑,悄悄擠出人群。還未站定,玉桂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將她往欄桿處拉。
“三小姐,請隨奴婢來。”
蘭芮心中一緊,玉桂一向很有分寸,這次在她面前如此失態,肯定有事,而且還是她看來很大的事情。
才到欄桿旁,玉桂伸手往樓下一指,悄聲道:“三小姐,你看那兒!”
各色花燈,將整條燈市胡同照的宛如白晝。
蘭芮順著玉桂手指的方向看去,熙攘的人群中,一抹桃紅色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她記得蘭茉今日也是穿著一件桃紅色的褙子!
這樣一想,她趕緊極目尋找,露臺上哪里還有蘭茉的影子!
就這么一瞬的功夫,等她再往樓下街面上看時,那抹桃紅色的身影已無影無蹤。
她手心不覺就濕了。
想了想,她趕緊與玉桂道:“先不要聲張,你去尋娘親,我去見祖母,你見著娘親后只說祖母有事尋她,請她到包廂中,旁的一句也不要說,免得嚇著她。”
老太太正在極目往樓下瞧,見蘭芮來,只微微頷首,然后示意她坐下。
蘭芮哪有心思坐,上前就悄聲將發覺蘭茉不見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還未聽完,一張臉已經鐵青:“她竟敢私自下樓!”不過到底顧著蘭茉的體面,沒大聲嚷出來。
蘭芮怕老太太氣出好歹,趕緊上前替她輕拍后背,“二姐姐肯定還沒走遠,祖母趕緊派一個信的過的人去找一找吧。下面人太多,二姐姐又只帶了綠蕊一人去,我怕到時被擠著……”
秦媽媽也是一臉急色:“是啊,奴婢聽說京城每年上元燈會都有許多拐子出沒……”
這話老太太也聽過,只是方才只顧著生氣沒往這方面想,得秦媽媽提醒,她方才的氣憤轉瞬變成焦急,吩咐秦媽媽:“你趕緊下樓去,領上車夫分頭去找,趕緊將這不知輕重的給我找回來!”
轉眼三年過去了
三年前的這時,米辣獨自帶著三歲的兒子在街上游蕩,后來一個大概是中學生的女孩子送了米辣一條從家中帶出來的毯子,再后來,一個不認識的男子收留了米辣和兒子,讓我們母子倆在他車上呆了一晚謝謝他們。
第031章失蹤(二)
玉桂尋著文夫人時,文夫人已經察覺蘭茉不在,但她只想著蘭茉是去靜房或者回先行回包廂了,因此并未放在心上,聽得玉桂說老太太有事尋她,她還氣定神閑的與各位夫人解釋了幾句。
老太太見文夫人神采飛揚,心想若不是文夫人慣著,蘭茉也不會如此不知輕重,那好容易壓下去的氣又蹭蹭的往上冒,冷哼一聲,屏退下人,又讓蘭芮去將門掩上。
文夫人察覺老太太神色不虞,忙收起面上的笑容,“老太太,你這是怎么了?”
當著蘭芮,老太太終還是忍住了脫口而出那些責備的話語,冷聲將蘭茉私自下樓一事說了。
聽得這話,文夫人如同從云端上墜下,先前還滿心喜悅,此刻只剩下了擔憂害怕。不說蘭茉此舉傳出去等于自毀聲譽,就是想到在擁擠人群中行走的兇險,也足以讓她手足發軟。
蘭芮見文夫人臉色煞白,忙倒了一盅熱茶讓她吃下:“娘親放心,秦媽媽已經使車夫去尋二姐姐了,只這么一會子的功夫,想來二姐姐還未走遠。”
文夫人心中略定,由著蘭芮將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老太太看了蘭芮一眼,放緩了語聲:“你也坐下吧。”
蘭芮依言在老太太和文夫人之間的椅子上坐了。
三人都未說話,一門之隔的露臺上嬌笑連連,屋內卻是如同死水般的沉寂。
等待的時間,總是讓人覺的漫長。
本就坐立不安的文夫人再忍不住,“老太太,外頭人山人海,同來的車夫卻只有四個,而且就是這四個人,也不知其中有幾個是曾經見過茉兒的……不如,將那竇四娘叫來,讓她加派人手出去找尋?”
按理,秦媽媽也該回來了。
老太太也有些坐不住,略一思忖,道:“咱們不知竇四娘底細,貿然叫她來,萬一是個靠不住的,后患無窮……”
不待她說完,文夫人那邊已經小聲啜泣起來,“這可怎么辦好……”
將同來的丫環媽媽們抽調去找尋,且不論會不會引起旁人懷疑,就說她們身在高門大宅中,對外面事實了解不多,讓她們去找人,也頂不上大用…
立刻回去報信來不及不說,還會鬧得人盡皆知……
老太太思慮這片刻的時間,文夫人已是道:“要不,給巡檢司遞個條子,讓他們去……”
“你是想二丫頭聲名盡毀?!平日見你還是個知道分寸的,遇事竟沒個判斷!”老太太冷然道,轉而去看蘭芮,“去將你二嬸、三嬸她們叫回來,讓她們身邊的丫頭也去找尋。”
蘭芮應聲而去。
很快,蘭家主仆在包廂中聚齊。
聽說蘭茉私自下樓,俱是目瞪口呆!
趙夫人拍著大腿道:“哎呦,這可怎么辦才好……”
老太太失去了往日的耐性,一眼就將趙夫人接下來的話給瞪了回去,而后才分派丫環媽媽們出門找尋。
“馮媽媽去東邊,玉桂去西邊……”
蘭芮略一遲疑,道:“要不,孫女也跟著出去找一找吧。”
她有拳腳功夫在身,又有前世電視中學來的防騙經驗依仗,總比玉桂錦蓮這些強些。
老太太很是猶豫。
文夫人卻眼中一亮,拉著蘭芮的手緊緊握住:“你快去吧,你力氣大又會舞刀弄槍,有你在前開道,你二姐姐也不會被人擠著。”
同樣的女兒,只關心蘭茉一人……
知道其中原因,蘭芮自然不會去計較,只點頭應諾:“如果尋著二姐姐,我一定會護著她的周全的。”
老太太目光落在蘭芮的臉上,半晌沒有挪開。
蘭芮敏銳的察覺,這目光中有猶豫,有贊許。
猶豫,是不是說在老太太心中,她的位置與蘭茉相差不遠?贊許,是不是說開始認同她了?
趙夫人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文夫人,道:“三丫頭再怎么說也是閨閣小姐,這樣出去不妥吧?”
吳夫人沉默不語。
其他人誰也沒有回答。
誰都知道蘭芮與一般閨閣小姐的不同。
等不到回答,趙夫人訕訕的閉了嘴。
老太太抿了抿下唇,沖蘭芮點了點頭,“去吧。”又與一屋子的丫環婆子道,“你們錯開下樓,免得旁人看見起疑。”
蘭芮與玉桂同行,出門時,蘭蕓拉住她的手,一雙明亮的眸子閃著不安的光芒,“三姐姐,街面上人擠人的,你千萬小心些。”
蘭芮心中一暖,笑了笑:“六妹妹放心,我會的。”
蘭蕓輕輕的松開了蘭芮的手,目送她出門去。
穿過長長的甬道,玉桂左右張望了一下,見無人,輕聲道:“三小姐,不如……一會你尋個僻靜的地方等著,奴婢一人去尋二小姐就是。”
蘭芮驚訝的側頭去看玉桂,見她一臉的認真,不禁怔了怔。
玉桂知道她不是文夫人所生,這樣說,肯定是以為她此舉只為討文夫人歡心……
不知方才包廂中的人有幾個是知道的,又有幾個是如此想的。
她暗暗嘆了口氣,輕輕的搖了搖頭,“不用,一般的人傷不著我。”
玉桂依舊擔憂:“三小姐,你是主子……”
瞥見蘭芮眉宇間的堅毅,余下的話,她終于還是咽了下去。
兩人一前一后的下樓,在鳳仙樓門口,她們迎面碰上了身著大紅刻絲綾襖的長興侯夫人姜氏。
蘭芮微愣之后,屈膝行禮:“見過舅母。”
姜氏顯然沒料到會在此見到蘭芮,亦是微微怔愣之后才笑起來:“是芮兒啊……”一雙鳳目左顧右盼,“你們這是……”
姜氏從外面來,蘭芮自然想詢問一下她可看見了蘭茉,但拿不準老太太對這事保密的程度,因此便睜眼說起來瞎話:“方才二姐姐說要下樓買花燈,我就讓她幫著買一盞鯉魚燈,可等她一走,我又后悔了,覺的荷花燈更漂亮……”
姜氏立刻斂去面上的笑:“看是看見了……”
蘭芮只是存了死馬當做活馬醫的心思問的,沒曾想姜氏竟真的知道……但見姜氏支支吾吾、語焉不詳的樣子,她隱隱覺的不對,“敢問舅母,二姐姐現在在何處?”
姜氏看了蘭芮半晌,方才道:“就在我的車內。”
就在車內?怎么會在姜氏的車內?為何到了鳳仙樓,蘭茉不下車?
念頭閃過,蘭芮不及將疑問問出口,姜氏已經吩咐身邊的高瘦婆子領蘭芮去見蘭茉。
這個高瘦的婆子蘭芮認的,是姜氏身邊最得力的羅媽媽。領路這種小丫頭的活兒,卻讓一個最得力的媽媽去做,蘭芮心中的疑惑更甚。但見姜氏并未打算與她解釋,她便只得別過姜氏,跟著羅媽媽去了。
第032章神力
燈市胡同寸土寸金,即便如此,鳳仙樓還是專門辟了一座獨門大院停放馬車。拉車的健馬全都被車夫卸下,拉到西邊的馬廄里交由鳳仙樓的伙計喂草料,而車夫們則全圍坐在東廂房吃茶侃大山。
偌大的院內,燈光影綽,除了馬匹偶爾的嘶鳴,便只能聽見東廂房內隱隱傳出的笑鬧聲。
羅媽媽舉著一個從伙計那里要來的風燈,小心翼翼在前探步前行。
蘭芮跟在她身后,穿過整齊有序的馬車,越往前走,她心中的疑惑就越甚。
蘭茉怎么會在這里?
玉桂扶著蘭芮,只是越往前走,手下的力道就越大。
蘭芮察覺出玉桂的手微微有些顫抖,借著幽暗的燈光,側頭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擔憂,便伸出手,輕輕的在她手背上拍了拍。
玉桂幾次張口欲言,終還是忍了回去。
羅媽媽在一輛黑漆平頭馬車前止了步,回頭道:“三小姐,這就是我家夫人的馬車了。”
“這里?”蘭芮心中一跳,她們說話的聲音不算小,按理說蘭茉在車內應該聽見了才是……
羅媽媽點了點頭,神色晦暗不明,伸手取下架在車轅上的腳凳放到蘭芮腳邊,示意她上車。
既然來了,總該上去看一看才是。
蘭芮沒有遲疑,輕提裙擺,當先上了車。車廂當中燒著炭盆,滿室的暖意,可等她看清楚車內的情形,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蘭茉擁被坐在軟榻上,神情呆滯,頭發凌亂,一根銜珠金釵倒掛在眉間竟完全不去理會。
這樣一幅情形……
后一步上車的玉桂也被眼前的情形怔住了,不覺輕輕“呀”了一聲。
蘭茉仿佛這才看見有人上車,將頭慢慢的轉向蘭芮和玉桂。
“二姐姐?!”蘭芮輕輕的喚了聲。
蘭茉有瞬間的愣神,而后“哇”的一聲痛哭起來。
蘭芮趕緊上前,將蘭茉摟入懷中,輕拍著她的后背,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二姐姐,不管你遇著什么事,還有祖母和娘親做主,你可千萬不能在此哭鬧……車夫們就在東廂,若是將他們招來……”
許是她的話起到了作用,蘭茉漸漸收了聲,改為低聲抽泣。
“二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和你同去的綠蕊呢?”
蘭茉不答,只是抽泣。
蘭芮見問不出所以,只得去看最后上車的羅媽媽:“媽媽,二姐姐怎會弄成這樣?”
羅媽媽道:“怎會弄成這樣,我也說不清楚……我們夫人方才經過胡同口時,被幾個仆婦當街攔住,然后那幾個仆婦就將二小姐交給了我們夫人……我們夫人追問,那些人也只說是二小姐落了水,被他們主子救起……”
聽著這話,蘭芮才留意到蘭茉身上穿的已經不是方才出去時的那身桃紅色的裙襖,且凌亂發尖似乎正滴著水,她趕緊吩咐玉桂尋了一條干凈的錦帕替蘭茉絞水。一邊忙活,一邊思忖,蘭茉私自下樓,不過是落個不守規矩不知輕重的名聲,可落水被人救起……也不知救她的是男是女……男女授受不親……
羅媽媽又道:“三小姐,你且看著二小姐,我這就去尋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此刻肯定與二姑奶奶正說著這事。”
蘭芮點了點頭,目送羅媽媽挑燈離去,又吩咐玉桂下車去守著。
“二姐姐……好端端的,你怎會落水?”
“二姐姐,你可知是誰將你救起的?”
得不到回答,蘭芮只得轉身去撥銅盆中的炭火。
蘭茉怔怔的看著蘭芮的后背,許久,咬著下唇道:“三妹妹,我冷……”
蘭芮聞言松了一口氣,能知道冷,想來方才只是嚇著了,應該沒有的大事才對。只是這馬車是別人的,她不好翻箱倒柜的找尋衣裳,略一遲疑,脫下了自己身上的羊羔毛斗篷穿在蘭茉身上。
“三妹妹,我還冷……”
蘭芮也冷,一咬牙,脫下了身上的褙子。
“三妹妹,你也來榻上坐著吧,免得凍壞了。”
蘭芮沒有猶豫,轉進了錦被中,錦被雖薄,但總算比方才暖和。
“三小姐……”車廂外傳來玉桂刻意壓低的聲音。
蘭芮輕輕應了一聲。
“三小姐,請你出來說話……”
蘭茉聞言,緊緊的拽住了蘭芮的手臂,“三妹妹,我怕……”
車外又傳來了玉桂的輕呼聲。
玉桂做事極有分寸,她不上車來說話,必然有不能上車的理由……
蘭芮看著蘭茉,輕輕笑了笑,“我就在車外,二姐姐不用怕。”
說著,撥開蘭茉的手,撩簾下車去,方站定,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戰。
正月的寒風,依舊刺骨。
玉桂上前來,見蘭芮不僅沒穿斗篷,連里面的夾襖都沒在身上,也未多問,二話不說脫了自己的襖子披在蘭芮身上。
“到底什么事不能上車去說?”
玉桂拉著蘭芮退后了幾步,離長興侯府的馬車有一丈遠后方開口:“三小姐,咱們快走吧。”口氣有平常不見的焦急。
蘭芮未動,靜等著她再說。
玉桂左右看了一眼,遞給了蘭芮一張折成二指寬的紙箋。蘭芮疑惑的看了看玉桂,這才將紙箋打開,借著身旁馬車上掛著的燈籠,勉強看清上面的字。
“此為安陸侯府和長興侯府的計謀,蘭三小姐若是不想牽涉其中,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紙箋上的墨跡尚未干透,顯然是剛剛寫成。
蘭芮緊緊的捏著手中的紙箋,腦中卻在飛速轉動。
這紙箋上的內容是真是假?如果是真,又是誰送來的?他又是如何得知的?還有,如果是真,安陸侯府和長興侯府想圖謀什么?
“三小姐?”玉桂識得一些字,紙箋上的內容她也看過,因此見蘭芮不為所動,很是著急。
蘭芮回過神,迅速回到車上。
見到蘭芮,蘭茉雙眸立刻迸射出喜悅的光芒,“三妹妹?”
蘭芮輕聲道:“不要出聲,咱們先離開這。”不待蘭茉反應,四下檢視,“二姐姐,你換下的濕衣裳呢?”
“我不知道……我被人救起來,然后一個婆子幫著我換了衣裳……”
“誰救你上來的……”
蘭茉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原本慘白的雙頰瞬間飛上兩團胭脂。
蘭芮暗暗嘆了一口氣,不管是誰,救她上來的,肯定是一個男子……真是這樣,換下的那套衣裳,便成了至關重要的東西,還有不知所蹤的綠蕊……
遠遠的傳來腳步聲。
蘭芮已不顧得解釋,用錦被將蘭茉包住:“二姐姐,你不想變得被動,就不要出聲,咱們先離開這里再說……”
說著話,手下一用力,將蘭茉連同錦被抱了起來,縱身跳下馬車。
天生神力,果然不假。
蘭芮從未想過她會大晚上的抱著一個大活人奔跑。
蘭茉終于回過神來,伸手捶打著蘭芮的肩:“三妹妹,你做什么?舅母囑咐我不要離開馬車……”
玉桂也是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想起快步跟上蘭芮。
蘭芮苦笑,她已經看見幾盞燈籠往這邊來了,她若慢慢去說服蘭茉,只怕人已經到了跟前。
將人帶出了馬車,可到哪兒去,卻成了一個難題,總不能就這樣闖到街上去吧?
正當她為難之際,玉桂在身后說:“三小姐,這些馬車上全都無人,不如咱們先上去避一避吧。”
后世養成的道德標準讓蘭芮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上了身旁的一輛馬車。
蘭茉一落地,就對蘭芮怒目相視:“三妹妹!你胡鬧什么!舅母說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因此連一個下人都不曾留,你卻將我帶到這里來!”
吃力不討好,蘭芮懶得去生氣,撩開車簾指了指外面:“二姐姐自己看罷。”
一行人漸漸走近,當先的是長興侯夫人姜氏和文夫人,緊隨其后的是趙夫人和吳夫人,走在最后的竟還有武定伯夫人。
看浩浩蕩蕩一行,蘭茉臉色煞白:“舅母領這么多人來做什么?”
一行人與他們躲藏的地方之隔一丈遠,蘭芮趕緊打了個噤聲的手勢,待聽得眾人腳步聲遠去,拔了頭上一根金簪子交到玉桂手中,“去尋一套裙襖來,最好能與二姐姐來時穿的差不多。”
玉桂抿了抿下唇,接過金簪子藏在懷中,快速跳下車去。
蘭芮目送玉桂走遠,轉身看著茫然無措的蘭茉:“二姐姐,咱們得趕在娘親她們前面回鳳仙樓。”
蘭茉怔怔的看了蘭芮半晌,點了點頭。
蘭芮面如止水,心中卻煩亂不堪。
她方才帶走蘭茉,全是因為看了那張紙箋,只是不知到底是對是錯……
謝謝薩灑和caian同學。
第033章笑話
玉桂很快回轉,手上捧的一套裙襖,不偏不倚正是桃紅色,只是衣料略有不同。
蘭芮沒有細問衣服從何得來,與玉桂一起動手,幫著茫然無措的蘭茉換好衣衫,而后又穿回自己的短襖和斗篷。
玉桂抱著方才包裹蘭茉的錦被,壓低聲音問:“三小姐,錦被如何處置?”
東廂房被車夫占據,西廂又是馬廄,院子一角還有文夫人等人,這樣帶走蠢笨不說,還太過張揚……這錦被倒成了燙手的山芋。
蘭芮略一思索,撩開軟榻四周的帷幔,里面果然如她猜想的一般——放著一只藤箱。見蘭芮拖出藤箱,玉桂會意,趕緊將錦被裹成小卷塞了進去,好在錦被做的輕薄,輕輕巧巧的便能扣上藤箱的蓋子。
只要今晚不被人發現就成。
整個過程,蘭茉幾乎都是目瞪口呆。
蘭芮不想解釋,她將藤箱塞了回去,因擔心蘭茉在這影影綽綽的小院中行走會弄出聲響,幾乎是連抱帶拽的帶著蘭茉。好容易出了小院,她吁了一口氣,將蘭茉放下背角處,“二姐姐,待會兒祖母問起,你打算如何說?”
蘭茉咬著下唇,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蘭芮嘆了一口氣,“如果是我,當著人我會咬死了不曾下過樓,更沒見過舅母……若是沒有旁人在,便得實話實說。”
蘭茉抬頭,滿眼驚駭的看著蘭芮。
遠遠的,已經能文夫人等人的聲音。
蘭芮借著燈光,匆匆的替蘭茉整理了頭發,見看不出異樣,這才拉著她往樓上去。她能做的只有這么多,至于待會蘭茉會如何說,那已經不是她能左右的。
包廂中只有老太太與蘭蕓在,門扉響動,二人的目光迅速看向門邊。
待見到進來的是蘭芮三人,蘭蕓微怔了一下,然后笑著迎上前來:“二姐姐、三姐姐,你們總算是回來了……”歡喜之情溢于言表。
方才長興侯夫人姜氏已經來此將蘭茉落水被救一事說了一次,老太太這時瞧見突然出現的蘭茉,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之色,但轉瞬便消失殆盡,冷聲吩咐玉桂:“替二丫頭重新梳頭上妝。”
包廂本來就是為女眷預備的,里面特意擱了妝奩,妝奩內綺園的胭脂、面脂,南洋的象牙梳等物齊全。玉桂聞言立刻尋來妝奩,幾下的功夫便替蘭茉重新梳了一個高髻。
蘭芮卻悄悄的打量老太太。
什么都沒不問,肯定是知道了蘭茉的去向……讓蘭茉重新上妝,只怕也是存了與她大同小異的心思……
“六丫頭,這里沒你的事情,你先去露臺上看焰火。”待蘭蕓推門出去,老太太目光落在蘭芮身上,“能想到將你二姐姐先帶出來,還是有幾分機敏。”
蘭芮汗顏,想了想,將一直存于袖袋中的紙箋取出給了老太太,在老太太疑惑的目光中,她講了這紙箋的來歷。
老太太緩緩攤開紙箋,目光一掠而過,嘴角噙著一個冷笑,半晌,才與蘭芮道:“這紙箋我會交與你父親,他自會查個水落石出。”
蘭芮沒有接口,涉及到這些所謂“陰謀”,已不是她能插手的。
老太太又問:“你們一路上來,遇見了什么人?”
蘭芮想了想:“只有兩個鳳仙樓的伙計……東華門正放煙花,想來是各家的夫人小姐都聚在露臺上,這才一個也未遇上。”
老太太松了一口氣,囑咐蘭茉一會長興侯夫人等人上來后如何應對。老太太的想法與蘭芮的猜相差不多,只讓蘭茉咬死了不曾出過鳳仙樓這一條。
蘭茉瞄了一眼蘭芮,吶吶的說著:“綠蕊不知所蹤……我換下的衣裳也不知在何處……”
老太太斥道:“你身上穿的是什么?再說,人來人往的,走失一個丫頭算什么?”
蘭茉低聲應了聲“是”。
這邊方議定,長興侯夫人姜氏與文夫人等便上樓來了。姜氏看見蘭茉穿戴整齊,心中吃了一驚,可此時的情形已經容不得她多想……她上前將蘭茉攬入懷中,語聲激動,“哎呀,原來你先一步回鳳仙樓了,真真是急死舅母了!”
蘭茉身體微僵,觸及老太太凜冽的目光,忙裝出一臉的茫然:“茉兒方才一直在露臺上看焰火……舅母說為茉兒著急,這話從何說起?”
姜氏完全沒料到才一會的功夫,蘭茉竟從先前的六神無主中鎮定了下來,不僅如此,還想好了應對之辭,待瞧見眾人都瞧著她,忙嗔道:“你這孩子,方才被安陸侯世子救起,一身水淋淋的,我還擔心你受寒,這才將精通醫術的武定伯夫人叫來看你……莫不是燒糊涂了……”又伸手去摸蘭茉的額頭。
到這時,蘭芮才知救起蘭茉的竟是安陸侯世子,再思及方才紙箋上的內容,心中隱約就猜到這所謂“陰謀”是怎么一回事,只是不知姜氏這番恰巧經過又是怎么回事……按理說,長興侯府與蘭家才算正經親戚。
蘭茉再遲鈍,這時也覺察出姜氏用意不明,不用老太太提醒,已經叫了起來:“舅母,茉兒實在不知你這話從何說起……我一直在露臺上,你怎么一會說我落水,一會說我被人救起?”
文夫人回過味來,錯開一步用身體擋住蘭茉,“大嫂,這話可不能亂說……方才我一時沒瞧見茉兒,只當她趁亂走岔了道,這才胡亂使人出去找尋……”
不管怎樣,蘭茉此時好端端站在這里,姜氏方才的話便不攻自破。
姜氏環視了屋中眾人一眼,她明明穩住了蘭茉,她怎么會趁這會功夫上樓?唯一能出問題的,便是前去尋人的蘭芮……她將目光落在蘭芮身上,打量了一番,輕笑起來:“難不成我認錯了人?”又上前與老太太行禮禮,“既然茉兒無事,我也就放心了……老太太不去看焰火?”
老太太笑著起身:“自然要去……東華門的焰火一年才放一次,今日不看就要等明年了……”又邀武定伯夫人同去。
武定伯夫人借口家中小輩侯著,先一步告辭了。
蘭芮絲毫沒猶豫,跟著去了露臺。
一時間,只剩下文夫人和蘭茉母女兩人。
第034章拉攏
沒有旁人在場,蘭茉再忍不住,一頭扎進文夫人的懷中痛哭起來:“娘……”
文夫人輕撫著蘭茉的后背,語聲哽咽:“不怕,萬事有娘替你做主呢……”
老太太望著東華門的方向,目不轉睛、神情專注,仿佛被夜空絢爛的焰火所吸引。
坐在一側姜氏亦是望著夜空的焰火,只是從蘭芮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瞧見她不時用眼角的余光留意著安陸侯夫人的動靜。
“三姐姐?去不去凈房?”蘭芝輕輕扯了下蘭茉的衣袖。
“不去,四妹妹自去吧。”蘭茉沒有回頭,自從那次捏過蘭芝的手,這還是蘭芝第一次主動與她說話,她很滿意這樣的結果。雖事后證明錦繡并非趙夫人指使,但她卻并不覺內疚。
蘭芝上前一步,幾乎貼在了蘭芮身上,“三妹妹,聽說二姐姐方才是跟你一同回來的……她當真沒有出鳳仙樓?”
聲音不大不小,身旁的人恰好能聽見。
姜氏身子幾不可見的側了側。
趙夫人則直接轉頭看著蘭芮。
蘭芮瞧在眼中,淡淡的道:“四妹妹與二姐姐一同長大,何時見過二姐姐說謊?她說沒有出鳳仙樓,自然就沒有出去。”
蘭芝撇了撇嘴,不再說話,背過人,與趙夫人道:“娘,三姐姐幫著二姐姐說謊!二姐姐來時穿的褙子可是杭稠的,可轉了一圈,卻換了一身蜀錦的。”
趙夫人略一沉思,雙眼蹦出異樣的光彩來,“這事你知道就是了,千萬別胡說,不然老太太必然容不得咱們一家。”
蘭芝嗤笑道:“我才懶得去理會二姐姐那些閑事。”
在二門處下車,老太太讓各人自會房中歇息,自己則由秦媽媽扶著回了勁松居。
蘭芮回到清風館,立刻將自己扔進熱水中,方洗漱好,勁松居的錦蓮就來了,稱老太太想見她,讓她立刻去勁松居。
老太太此刻叫她,肯定是為了鳳仙樓的事情。
玉桂讓霜降領錦蓮去外間吃茶,自己取來見客的衣裳,重新替蘭芮穿戴起來。
“三小姐,奴婢想起來了,給奴婢紙箋的那個小廝奴婢見過……就是那次在長興侯府賞花時看見的,當時奴婢正與慶和說話,他就在不遠處立著,以當時的情形來推斷,他不像是長興侯府的下人。”
蘭芮腦中飛速的轉動,紙箋上所述的事情,牽扯著長興侯府文家和安陸侯府胡家,能知道的如此清楚,肯定是出自兩家的人……不是文家的下人,那必定是胡家的……
“你還記不記得當時男客中,安陸侯胡家都來了拿些人?”
玉桂想了想,道:“奴婢記得,安陸侯家只來了世子爺胡延和胡家二少爺胡愈……”
自然不是胡延……
蘭芮問:“胡愈……是不是三姨母所生的表兄?”
玉桂點了點頭:“胡二少爺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所以從不來家中走動……”
蘭芮抿了抿下唇,玉桂的話她明白,妾室的親戚自然不能算安陸侯府的正經親戚,她稱胡愈為表兄其實是越鉅。
如果紙箋出自胡愈之手,倒也說得過去。
妝扮好,蘭芮隨錦蓮去了勁松居,沒有通稟,錦蓮直接將她引進了上房。
踏進房門,蘭芮才知炕上坐著的還有蘭千乘,頂著那束讓她壓抑的目光,她鎮定自若的上前一一見禮。
老太太讓錦蓮搬了張凳子,待蘭芮坐下,屏退屋中下人,道:“方才時間緊迫,還有一些事情沒有問清楚……這時不著急,你再將鳳仙樓的事情說一次吧。”
蘭芮應了聲,沒有隱瞞,又講了一次,期間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蘭千乘,他臉色晦暗不明,但聽得十分專注。
“你方才在鳳仙樓怎么沒提起送紙箋的小廝是玉桂見過的?”她一說完,蘭千乘便開口詢問。
“玉桂也只見過一面,當時在鳳仙樓時只覺的面熟,回家才想起來的……”
蘭千乘沒做聲,凝眉沉思。
蘭芮猶豫了一瞬,輕聲道:“紙箋不知是不是胡二少爺所送……”
輕輕的一句話,讓老太太和蘭千乘眼中同時閃過驚異,不同的是,老太太驚異過后,更多了一份贊賞。
她竟能看出這個來!
蘭芮眼瞼低垂,一副屏神靜氣的乖順模樣,卻并沒有錯過兩人神情。她是方才的那一瞬才起意表現自己的,此時看來,她是賭對了,至少老太太是喜歡聰明人的。
她又緩緩將自己是如何推斷出紙箋是胡愈所送說了一次。
老太太聽著,不住的點頭,“恩,遇事就該如此多思多想。”
蘭千乘不作聲,目光卻從始至終都未離開過蘭芮的臉。
待蘭芮講完,老太太含笑道:“難為你小小年紀就觀察的如此仔細,快回去歇著吧……喲,發尖還在滴水呢,趕緊回去用帕子絞干,當心落下病根……”
蘭芮道了聲沒事,笑著屈膝告辭。
蘭千乘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只當回應。
等門外細碎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聽不見,老太太又才嗔道:“既然你將她抱了回來,又當嫡女養在文氏名下,那便不要去想她的生母,不管怎樣,她都是你的骨血……我看她如今比二丫頭出息,倒是越來越喜歡她了。”
蘭千乘并不覺的意外。先前文夫人毫無懷雙生子的征兆,又隔了六個時辰才傳出生下蘭茉,如此明顯的跡象,他早知瞞不過老太太。
可能讓老太太知道的也僅限于此,其他的事情他不想家中任何人知曉。
見蘭千乘沉默不語,老太太嘆了一口氣,知一時勸不轉他,便不去強求,轉而說起正事來:“你看胡家和文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蘭千乘突然冷冷一笑:“開國功勛,竟使出這樣上不得臺面的招數來……胡霆以為如此,我就要求著他家那個敗家子娶二丫頭?!做他的白日夢去!他千算萬算,唯獨沒有算準自家兒子會胳膊肘往外拐!”
說到此處,他不禁覺的慶幸,虧得當時蘭芮反應快,將蘭茉帶走了……
老太太略一沉吟,“依我看,胡愈未必就是看在親戚一場想幫咱們家。”
蘭千乘不屑的道:“內訌罷了,哪個功勛世家不為那些虛名爭的頭破血流?不管為什么,總之幫了我一把就是了。”
老太太點了點頭,“胡霆肯定知道正經求娶二丫頭,咱們家不會應允,這才想出這樣的損招來……只是他費盡周折,圖的是什么?總不至于是為了當初那點破事與你置氣吧?”
蘭千乘端起茶盞狂灌了一氣,這才緩緩的道:“衛王十六了……胡貴妃死了六年,衛王明面上雖與胡家保持距離,可沒有胡家從中斡旋,衛王又怎會在四位年長的皇子中脫穎而出被皇上所喜呢?咱們蘭家令西南蠻夷聞風喪膽,我與父親、二妹在北邊鎮守二十余年,又在北邊留有些威名……胡霆此時想用聯姻拉攏咱們家,無非是想借咱們家在軍中的威望為衛王筑基……不過他卻打錯了算盤。”
老太太聞言,眉頭緊蹙:“如此說來,胡霆是鐵了心要將咱們家與安陸侯府往一處綁,只怕這樣一來,他便不會善罷甘休了……綠蕊那小丫頭不知所蹤,還有二丫頭身上換下的衣裳,這兩樣都是禍害……”
蘭千乘哼了一聲:“他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母親且放心,我自有辦法。”
老太太看他神情篤定,似乎有十成的把握,便不再多問,讓他趕緊回去歇著。
觀荷院上房,文夫人回來后見客的大衣裳一直未除,忐忑不安的等著老太太那邊喚她過去訓話。左等右等卻一直不見動靜,直到馮媽媽進門來道:“大太太,大老爺往這邊來了。”
想到那張冷若寒冰的臉,文夫人心中一突,立刻站起身往外迎。
蘭千乘看了看文夫人,直接往正房去。
文夫人怔了怔,跟著進了屋。
馮媽媽面露喜色,轉身屏退小丫頭,張羅著送沐浴的湯水進來。
在文夫人的服侍下脫了斗篷,蘭千乘止住文夫人繼續:“你可問過,二丫頭為何私自下樓?”
“這……”文夫人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她問過,蘭茉支支吾吾只說有人告訴她,燈市胡同西側有一家鋪子,賣的全是內造的東西,一時好奇,就跟著那人去了。可這些話她不能說與蘭千乘知曉。
蘭千乘見她不答,只當她不知道,懶得再去追問,只將安陸侯胡家的用意說與了她聽。
文夫人的臉立時煞白。一是后怕,蘭茉若是因這樣的原因進了安陸侯府,那是一輩子也別想抬起頭來做人。二是憤怒,她一心一意貼補的娘家,姜氏卻幫著旁人來陷害她唯一的女兒。
這幾天斷更實在對不起了。
前天米辣一不小心睡過頭,讓兒子遲到,被老師在校訊通中點名批評老公因此表示不滿,稱米辣當初辭職就是為了更好的照顧孩子,現在卻讓孩子遲到,巴拉巴拉米辣怒了,結果很糟糕
肯定很多親會說,人家又上班又有孩子,一樣處理的很好,但是她們基本上都是有人打理家務,而米辣承擔了所有家務買菜洗衣做飯,一天四趟接送孩子,輔導作業上個月開車撞上了花壇,老公又將駕照給米辣沒收了
說這么多廢話,其實是想說,孩子放暑假之前,米辣撐不住時肯定會斷更,請大家諒解,攢一段時間來瞄一眼吧。
第035章懷孕
在清風館外的夾道里,蘭芮意外的撞見了正和銀鎖說著話的楊桃。
銀鎖見她,立刻迎上來,笑道:“奴婢見三小姐久未回來,就出來迎一迎。”
楊桃微微怔愣之后也迎了上來,屈膝道:“大少爺聽說三小姐回來了,讓奴婢過來問問。”
肯定是聽說了鳳仙樓的事情,才讓楊桃出來打聽。
一晚上的折騰,突然體會到有人惦記,蘭芮心情立刻愉悅起來:“難為大哥想著,你回去與大哥說,我無事,讓他不用掛心。”
楊桃偷偷打量了蘭芮一番,眼底雖有疲憊之色,但神情卻不見絲毫的懊惱沮喪,想來她當真未受到牽累。
“三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原話回大少爺。”
蘭芮點了點頭,越過楊桃往前走。
“三小姐……”望著那嬌柔的身影,楊桃遲疑片刻,終忍不住出聲,見蘭芮止了步,她緊走幾步到蘭芮身前,“大少爺想去北疆歷練一番,大老爺已經同意了,只是還未定下日子。”
去北疆……她還是頭一次聽說。
蘭芮驚訝的張了張嘴,“大哥怎么突然想起去北疆?”
話一出口,她就覺的多余,蘭淵年歲不小,的確到了該為前程打算的時候,而他們這樣的人家,除了去軍中掙軍功還能做什么?
不待楊桃回答,她又問:“你可知大約什么時候動身?”
“這個奴婢不知。”
蘭芮想了想,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是。”
楊桃靜靜的站在原地看著蘭芮穿過夾道,直至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中。
依她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判斷,蘭芮并未對錦繡一事生氣,可今日蘭芮的反應,實在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一回到清風館,蘭芮就吩咐玉桂:“玉芳的爹管車馬又兼著車夫,出門的機會多,你過兩日托他幫我尋幾塊上好的皮子……倒不用特別名貴,只要保暖就成。”
名貴的赤狐皮子當然好,只是她手中的銀子全用來買了地,余下的錢只夠買些羊羔皮。
“這都開春了,三小姐著急買皮子做什么?”
“大哥要去北疆,我一時也尋不著合適的東西相送,只想著北疆天寒,買些皮子讓你娘幫著做幾件襖子,大哥帶去北疆興許能用的上……”
蘭芮的家底玉桂最清楚,合適的東西不少,只是沒銀子置辦……做幾件襖子倒是最合適不過,因此笑著應下。
蘭芮突然覺的有些悵然。
第二日她依舊一早去觀荷院。
馮媽媽卻攔著她不讓進:“大太太身子有些不適,三小姐就直接去勁松居吧。”
看馮媽媽不急不躁的神情,蘭芮猜到文夫人并無大礙,心中雖知道,但她還是少不得要就勢露出關切來。
“娘親該不是昨日看焰火時著了涼吧?請過大夫了嗎?大夫怎么說的?”
馮媽媽笑道:“大老爺出門前已經著人去請太醫院的杜醫正了,杜醫正能來,大太太的病自然藥到病除……”
兩人正說著,蘭茉便來了,一夜歇息后,她面色紅潤、神清氣爽,半點也瞧不出昨夜的慌亂無措。
馮媽媽依舊攔著不讓進。
蘭茉聽說是文夫人病著,非要往里沖,馮媽媽卻一把拽住她,“二小姐,大太太好容易才睡著,你這樣進去只怕會吵醒她。”
蘭茉這才打消進門的念頭,只是并未就此離去,而是在穿堂中不安的走來走去。
她不走,蘭芮也不好離去,“二姐姐,你先坐下歇一歇……”
有小丫頭來報,說秦媽媽來了。到底是老太太身邊的人,馮媽媽沒有猶豫,立刻迎了出去。
須臾,兩人并肩進了穿堂,秦媽媽與蘭芮、蘭茉二人見了禮,便問起文夫人的病灶來。
馮媽媽一一回答了。
秦媽媽凝神聽完,轉而與蘭芮、蘭茉兩人道:“老太太有話,讓二小姐三小姐不必去勁松居問安,安心在勁松居伺疾就是。”
蘭芮應下,蘭茉則如獲釋重的吁了一口氣。
杜醫正來的很快,隔著帷幔替文夫人把過脈,捋著胡須笑了起來:“恭喜夫人,是喜脈。”
喜脈!
這兩個字一出,房中有片刻的寧靜。
誰也沒想到頭暈竟診出喜脈來!
馮媽媽嘴唇哆嗦著,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利索的話來:“杜醫正,此話當真?!”
杜醫正常在朝中大員府中行走,見慣各種陣勢,對馮媽媽話里的不信任根本不屑去計較,只囑咐起帷幔內的文夫人來。
蘭茉輕輕的握住了蘭芮的手,覺出她的手心濕熱和顫抖,蘭芮回以一個微笑。
文夫人懷孕,蘭茉應該很激動吧……
蘭芮其實說不清自己此時的感受,文夫人懷孕,于她來講并沒有多大的干系。
杜醫正留下兩張溫補的方子,告辭離去。
馮媽媽這時才完全從狂喜中清醒過來,送杜醫正出門,然后轉身去老太太處報喜。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蘭家上下除了一早去衙門的蘭千乘,都知道了文夫人有孕在身。
好容易打發走了蘭茉,馮媽媽跪在大炕前的踏腳上,拉著文夫人的手,語聲哽咽:“大太太,你總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等十月生下小少爺,你和二小姐以后就有了依靠……”
文夫人輕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眼角淚光閃爍,“我本以為這輩子就只能守著茉兒過了……誰知道我的誠心感動了菩薩,讓我有了身孕……”
說到最后,眼淚再也抑制不住,滾出了眼眶。
馮媽媽仔細的替文夫人擦了眼淚,“大太太千萬別流淚,仔細哭壞了眼睛……流淚多了,對腹中的小少爺也是不好。”
文夫人點了點頭,眼底露出了笑意來。
不知不覺間,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要是能生一個兒子,也不至于要依靠那貪得無厭的大哥……
思及此,她咬了咬牙。
一個小丫頭在外隔著簾子喚了聲“馮媽媽”。
馮媽媽快步出去,很快又掀簾進來,見文夫人眼中的詢問之色,輕聲道:“奴婢擔心大老爺回來不知大太太懷孕的事情,直接就去了外書房,便命人在二門處守著……沒侯著大老爺,倒看見舅夫人來了,舅夫人這時去了勁松居見老太太。”
文夫人一下子坐直身子,“她來做什么!”
鳳仙樓的事情馮媽媽自是知道,她也知姜氏來此定然與此脫不了干系,便道:“要不奴婢命人去勁松居打探打探?”
文夫人心煩意亂的點頭應允,懷孕的喜悅立刻就淡了下去。
馮媽媽嘆了口氣,挑簾出去。
文夫人正氣悶,方才的小丫頭又來報:“大太太,二太太來給您道賀,要不要請進來。”
偏巧選在這時來道賀!
“請她進來。”
月底了,米辣弱弱的問一句,各位手中還有粉紅票么有的話投米辣一張吧。
另,謝謝iao迷so、O書友O、書友101009092447673三位同學!
第036章頂替
趙夫人腳還沒踏進門檻,笑聲倒先傳了進來。文夫人一向不喜這大嗓門,今日心中有事,這笑聲聽在她耳中便顯得格外的聒噪,見趙夫人豐盈的身軀出現在門口,只淡淡的道:“我身子不爽利,沒有起身相迎,二弟妹不要見怪才是。”又吩咐連翹擺凳上茶。
趙夫人渾不在意,也不在連翹端來的錦杌上落座,而是坐在了文夫人身側的炕上。她順勢拉起文夫人的手,熱熱乎乎的說著自己對文夫人懷孕一事的高興。
勁松居一直沒有消息傳來,文夫人越發不耐煩應付趙夫人,裝作疲累樣子連打了幾個哈欠。
趙夫人瞧在眼中,斂了笑容,換上一副推心置腹的關切神情來:“大嫂,聽說長興侯夫人來了?”
文夫人心不在焉的應付:“我一早使人去侯府報喜,大嫂可能是得了信便趕過來看我了。”
若真是姑嫂情深,也不會有昨晚的那一出了。
趙夫人臉上的嘲諷一閃而過,“大嫂,有兩句話我想單獨與你說。”
文夫人吃驚,遲疑了一下,還是沖侍立一旁的連翹和杜仲點了點頭,兩人魚貫出門去。
趙夫人這才道:“大嫂,茉兒昨日真的沒有出去?若是真的沒有出去,那倒不怕,可若是長興侯夫人說的那些是真的,那大嫂可得提前打算起來……我可聽說長興侯夫人是來提親的,她還帶著綠蕊呢。”
文夫人心中一滯,但面上卻忍著沒有露出絲毫來,冷冷的道:“二弟妹不信我,難道還不信老太太?再說綠蕊走失了,被大嫂尋著送回來有什么可奇怪的?”
趙夫人輕笑起來:“我這也是替大嫂著急……大嫂不領情就算了……咱們是一家人,大嫂也沒必要瞞著我,我昨日一看茉兒回來后穿的那身衣裳就知不對,她出門穿的可是杭稠,轉一圈怎么就變成了蜀錦?”
是啊,換下來的衣裳還在別人手中……
文夫人冷冷的直視著趙夫人,她沒想到趙夫人看的如此仔細。
“二弟妹也說咱們是一家人,有什么話便直說吧。”
趙夫人要的就是這句話,她笑了笑:“當時下樓的到底是誰,也只有咱們家里的人知道……”
文夫人聽著,眼中一亮。
趙夫人繼續道:“我一個深閨婦人,雖不清楚安陸侯為何非要娶茉兒,可也看得出他目標不是茉兒,而是茉兒身后的蘭家……既是這樣,那茉兒和芮兒兩個,誰嫁又不是一樣?”
心中雖認同了趙夫人的主意,可文夫人知道以她的性格,不會無緣無故的來觀荷院獻殷勤,因此淡淡的道:“兩個都是我的女兒……”
當年突然多出了一個蘭芮,趙夫人心中自然有無數猜測,她打斷文夫人:“大嫂,芮兒不過是大哥從外面抱回來的庶女,你何必為她去毀了茉兒的前程?”
原來所有人心中都有數……文夫人忍不住就想冷笑,好不容易盼到丈夫回來,丈夫卻帶回一個孩子,且沒半句解釋,只讓她當嫡女養著,她心中如何不委屈?
“二弟妹,你有什么條件便直說罷。”
趙夫人沒有半點猶豫,“大嫂也知道我們二房的處境,我不求別的,只要大嫂有錢賺時帶著我,我便讓海棠院上上下下都改口,稱當時下樓的是芮兒。”
自己買鋪子做生意的事情她也知道!
文夫人不覺就有些后悔平日對二房防備太少。
“二弟妹顛倒黑白,就不怕老太太和大老爺不容你?”
“大嫂只要點頭,咱們再細細商量如何說服老太太和大哥便是了。”
文夫人迅速盤算起來,“鋪子賺頭有限,也就是幾個脂粉錢,分二弟妹一半想來二弟妹也不會看在眼中……不如由我出面替芝兒保媒,在功勛世家中選一個,二弟妹看怎樣?”
蘭千騎聲名不佳,身上又沒有一官半職,蘭芝雖有個正一品的大伯父,可終究隔著一成……這樣一來,她的婚事便高不成低不就,如果有文夫人出面保媒,說不定真能尋著一個家世不錯的……
思及此,趙夫人慢慢心動,“咱們都是做母親的,只要芝兒能尋一個好人家,我的心也就定了,只是大嫂也知道,像樣一點的人家,我手中一時也拿不出銀子來辦嫁妝……”
文夫人氣的肝火逆轉,“嫁妝一事,自有老太太張羅,二弟妹只管放心就是,就是真不夠,我這個做伯母的從自個兒的嫁妝中貼她一千兩壓箱錢,二弟妹看怎樣?”
趙夫人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
潔白的繭綢上,一枝梅花次第綻放。
蘭芮看著手中的帕子,忍不住笑出了聲,針腳雖比不上一輩子在針線班子上當差的錢貴家的,但一個月的功夫便能繡出成品,這可是她之前不敢想的。
錢貴家的在旁拾掇針線笸籮,聽見笑聲也跟著笑了起來,“不是奴婢說奉承話,三小姐只要潛心苦練,只需一年的時間便能超過奴婢。”
蘭芮笑道:“媽媽謙虛了。”又拎著帕子反復研看,“媽媽明日教我走邊,我也好將這帕子做完。”
“走邊再簡單不過,不如奴婢這就教三小姐做吧。”錢貴家的說做便做,當下從針線笸籮中撿出一塊碎布,一邊示范一邊講授其中要領。
蘭芮仔細的看過一遍,便在一旁練習起來。
玉桂挑簾進來,雙頰泛著紅暈,口中喘著粗氣,一點也不似她平日的模樣。
蘭芮顰眉。
服侍文夫人用早點時,文夫人只吃了一口就犯惡心,她回清風館后想起前世曾聽人說過甘蔗加生姜榨汁喝可以止孕吐,便讓玉桂托人買了一捆甘蔗磨成汁給文夫人送去。她看玉桂心急火燎的回來,自然而然的想著是文夫人不好了。
錢貴家的看蘭芮皺眉,便以為蘭芮惱自家女兒,立馬就斥道:“都這么大的人了,做事還這么毛毛躁躁的。”
玉桂沒有解釋,只讓她娘先回去。
沒得到蘭芮的首肯,錢貴家自然不敢走,她便去看蘭芮。
蘭芮沖她點了點頭。
玉桂跟著出去閉上房門,回來就道:“奴婢方才送甘蔗汁去,只有連翹守在穿堂外,她說杜仲去凈房了,她一個人在怕房內大太太喚,讓我自己將甘蔗汁放在穿堂的桌上……”
觀荷院的格局與其他院子不同,穿堂與文夫人住的明間中間隔著一個小小的耳房,可因耳房太小,明間里說話,穿堂里順風也能聽著一兩句。
玉桂如此說,肯定是聽見什么了。
蘭芮示意玉桂接著往下說。
“明間里大太太正和二太太說話,二太太說,二小姐和三小姐,哪個嫁都是一樣……奴婢不敢久呆,只聽著了這么一句……”
哪個嫁都是一樣……
這句話只在蘭芮腦中一閃,她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蘭芮冷冷一笑,一口濁氣從她心底噴涌而出。
不過既然老天爺幫她,讓玉桂聽著了這么關鍵的一句,她便不想任人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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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一點了,難怪眼睛都睜不開了。
第037章佳話
“安陸侯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玉桂聞言抬頭,見蘭芮神色如常,不似動怒的樣子,松了一口氣,“奴婢知道的也不多……”
“那便將你知道的都說給我聽聽。”蘭芮端起青花茶盅,輕輕的啜飲著,昨日她沒去細想,但文夫人都做出了棄卒保車的舉動,她便知道事情肯定不會那么簡單……
玉桂依言講了起來,蘭芮聽得很仔細,待聽她提到安陸侯胡霆的胞妹便是過世的胡貴妃時心中一動,“胡貴妃可有留下子女?”
玉桂顰眉想了一陣,“好像衛王便是過世的胡貴妃所生……”
蘭芮點了點頭,將玉桂所說的話在心中捋一遍。
安陸侯為什么非蘭家女不娶?
蘭家所有擁有的,是軍中的威望和勢力……
她混沌一片的腦子突然清明起來,如果安陸侯府是借蘭家在軍中的威望和勢力,那她根本無需擔心,這事根本不是文夫人所能做主的。她雖只見過蘭千乘幾次,但她知道,以蘭千乘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甘心安陸侯府利用。
玉桂目光一直不離蘭芮的臉,見她先是眉頭緊鎖,一會兒的功夫,竟又盈盈的笑了起來。
“三小姐……要不,奴婢再去打聽打聽?”
“不用。”
說罷,氣定神閑的拿起手邊的帕子繼續走邊。
方才到底還是急躁了。
她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玉桂卻暗暗著急起來:“三小姐,你可不能聽之仍之……安陸侯世子性情怎樣且不論,單說三小姐這樣進安陸侯府,日后也抬不起頭來……”
蘭芮笑道:“咱們家中誰當家?是祖母,娘親就是想讓我去頂替,也要祖母點頭才是……再說這里頭還可能牽涉朝堂中的事情,那更得過父親那一關。祖母和父親都知道安陸侯府有所如圖,又怎會被安陸侯府牽著鼻子走……“
玉桂腦子一向轉的快,很快想通其中關鍵,便笑了起來。
恰時,老太太身邊的錦蓮來請,說長興侯夫人姜氏來了,讓蘭芮去勁松居見客。
蘭芮先前并不知姜氏來家一事,陡然聽說,微愣了一下,然后笑著與錦蓮道:“肯定是舅母得了娘親懷孕的喜訊,這才來道賀的。”
錦蓮笑道:“這也是碰巧了……昨日二小姐身邊的綠蕊不是走失了么?被侯府的下人尋見,侯爺夫人特地一早將她送過來。”
玉桂又有些擔憂,去看蘭芮,蘭芮笑笑,安陸侯都拉下臉來使損招了,又怎會輕易罷休?
蘭芮到時,蘭茉也已經到了。
可能因為昨日的事情蘭茉對姜氏心生怨懟,雖微笑著,可并不怎么說話。
姜氏神色也不自然,對老太太的談笑,只心不在焉的應酬著。
蘭芮見這情形,就知姜氏在老太太這里并沒有討著便宜,更加放心起來,款款上前與姜氏見禮。
姜氏坐不住,便尋了個借口告辭。
老太太笑著道:“老大家的身上不舒服,我便不讓她出來見客了,侯爺夫人不要見怪才是。”
姜氏聞言,本來就不自然的笑容僵在臉上,轉而變成訕笑。她一來就從老太太口中知道了文氏懷孕的消息,但她一門心思放在替胡延提親上,對此只應酬了幾句。后來她吃了老太太幾顆軟釘子,更不想在蘭家待下去,便忘了按理該去探望文夫人。
老太太不過這么一說,她對文夫人和姜氏的關系心知肚明,就是姜氏提出要去見文夫人,她也會攔著不讓,以免文夫人被姜氏氣出個好歹來。因此見姜氏這樣,立刻吩咐蘭芮送客。
蘭芮送罷姜氏回轉,瞧見文夫人往勁松居來。她本是要回去復命的,見到文夫人,她反而改變了主意,吩咐玉桂去與老太太說一聲,自己先回了清風館。
玉桂與老太太回完話,并沒立刻離去,只借口有事請錦蓮幫忙,留在了勁松居。
文夫人一進屋,老太太就猜出了她的來意,不等她開口便屏退下人,然后將與姜氏說的那些話與她講了。
文夫人聽過,松了一口氣,但想到蘭茉失落的那套衣裳,還是覺的不放心,咬了咬下唇,道:“只怕安陸侯府不會這樣就算了……我就想,茉兒與芮兒是雙生子,外人也分不清她們,實在不行的話,不如讓芮兒嫁入安陸侯府吧。畢竟芮兒從小就比茉兒有主意,她去,我這當娘的心中也能放心些……兩個都是我的心頭肉,我這也是實在沒辦法……”
蘭芮并非文夫人親生誰都心中有數,可畢竟沒有人挑明,她這樣說,聽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只會以為她是一個被逼無奈的母親。
文夫人想,只要老太太答應,蘭千乘那里就好辦了。
老太太沒想到文夫人在情況不明時,竟一心只想著自家親身女兒如何脫身!她吸了一口氣,強將心中的慍怒壓了下去,淡淡的道:“咱們蘭家不是街面上的小家小戶,誰人都可以踩上一腳,你且回去安心養胎,這些事自有我和大老爺做主。”看文夫人還說話,她又道,“前三個月孩子還未坐穩,最忌操勞、動怒,你也是做過母親的人,不會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吧?”
文夫人心中一凜。腹中的孩子,才是她和蘭茉將來的依靠……
老太太喚來秦媽媽,讓她送文夫人回去。
文夫人未動:“老太太……”
老太太直視著她:“二丫頭和三丫頭都是我老太太的孫女,哪一個我都不會讓她嫁的如此委屈,再說,這里面還有蘭家的名聲。”
雖與來時的想法相悖,可得了老太太的允諾,文夫人心中稍定,辭別了老太太。
玉桂看著文夫人出勁松居,也跟著回了清風館,一進門就打發了霜降和夏至出去,“三小姐,大太太在老太太房中留了一刻鐘就回觀荷院去了。大太太出門時,神色間似乎很不悅……”
不悅,自然是沒有達成目的。
蘭芮輕輕一笑,雖早料到老太太不會答應,可方才并不是沒一點擔憂。
“替我將斗篷取來,我要去見老太太。”
才回來又要去?
玉桂心中疑惑,但并未多問,只拿過斗篷替蘭芮穿上。
蘭芮到勁松居,與老太太見過禮,沒一句多余的話便說明來意。
“我回去左思右想,總覺的二姐姐的衣裳在旁人手中是個隱患……祖母,咱們不如先發制人,讓綠蕊的爹娘領著她去安陸侯府門前磕頭謝恩,就說綠蕊落水,感謝安陸侯世子爺出手相救……最好是京城的人都知道才好。”
與姜氏閑話時她便想出了這個主意,可看見文夫人后她便改變了主意,沒有立刻說出來,因為她對老太太的心思拿不住。
老太太聽著,眉宇間盡是笑意。先有文夫人的那番話,再聽蘭芮出主意助蘭茉脫困,便更覺的蘭芮重情重義。
“你這個法子未嘗不可行……只是不知胡家會不會失去顧忌后大肆宣揚胡延所救的是你二姐姐……你先回去,我使人去與你父親說一聲再作定奪。”
蘭芮應下,起身告辭。
到下午,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在京城傳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更有茶肆的說書人將此編成評書演說。故事的男主角是安陸侯世子胡延,女主角卻變成了江南一位富商的女兒。
蘭芮得知后沉默了半晌,她知道綠蕊此次失責定然會被老太太發賣,若是讓她去安陸侯府門前磕頭謝恩,結局肯定好過被發賣。
沒想到蘭千乘竟找了一位富商的女兒。
勁松居內,老太太問坐在下首的蘭千乘,“那位姓冷的商戶,靠不靠得住?”
蘭千乘冷冷一笑:“如此一來,他便能名正言順的將女兒送給胡延做妾,這是他幾輩子都求不來的好事,他怎會去捅破?”
老太太點了點頭,“這下胡霆就是拿那一套衣裳說事,也無人相信了。”
蘭千乘道:“娘說這個主意是三丫頭出的?”
老太太笑了起來,“是啊,我也沒想到她心思會如此玲瓏。”
心思玲瓏……
蘭千乘有一瞬的恍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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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8章后山
第039章狂奔
小沙彌怕蘭芮動怒,飛快的又補了一句:“前面山澗有一座八角亭,從亭中往下看,山下的景色一覽無余,女施主不如先去亭中歇歇腳。”
蘭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遠遠的瞧見一大叢迎春花后面露出亭子的一角,她想了想,估計于惠宜一時還未作完畫,便欣然點頭應允,又囑咐霜降:“去于大小姐那里瞧瞧,若是她畫完了,趕緊過來與我說一聲。”
霜降應聲下山。
走進亭子,蘭芮卻微微覺的有些失望,被一大叢迎春花擋住了視線,只有一角能瞧見山下,遠沒有像小沙彌形容的那般“一覽無余”。
玉桂看了小沙彌一眼,小沙彌估計也沒料到會是這樣,訕笑著念了聲佛號,然后不知所措的站在一旁。
初見這般蘭芮心中還打了個突,此時見小沙彌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她也就不忍心去責怪,只說略坐一坐就走,讓小沙彌先去外面侯著,算是替小沙彌解了圍。
夏至看著,忍不住抱怨:“也不知護國寺主持怎么想的,竟然選這樣一個蠢笨的給貴客引路……不說立刻上糕點,連茶水都不知道去準備。”
蘭芮立刻低聲呵斥住夏至,平常她喜歡夏至這直來直往的性子,可今日她實在有些不分場合,
小沙彌人還未走遠,夏至的話自然落入了他的耳中,比女子還白皙的臉登時從面頰直紅到耳根,邁著小步極快的走了回來,吶吶稽首道:“小僧疏忽,還請女施主見諒。山上的精舍幾步就到了,小僧這就過去取茶點。”竟是不等蘭芮開口,一溜煙的跑了。
蘭芮深深的看了夏至一眼,夏至忙低下頭去:“奴婢也是替三小姐抱屈……”
“你也不想想,咱們興致突發來這亭中坐,又是半山,準備茶點哪里是那么容易的?再說,那小沙彌年紀不過十一二歲,遇事考慮不周也是常有的……你這樣嚷起來,茶點倒是要來了,回頭小沙彌再說出去,你我倒惹人笑話。”
“奴婢一時沒想這么多……”夏至將頭直低到胸前。
點到為止,蘭芮相信以夏至的聰慧,必然不會再犯,就不再多說,走到亭中唯一能看見山下的西面往下眺望。
夏至與玉桂對視一眼,悄悄跟了過去。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亭外傳來腳步聲,三人同時回頭,來的卻是方才下山的霜降。
蘭芮笑著問:“惠宜姐姐作完畫了?”
霜降走的急,又是上山路,累的氣喘吁吁,說起話來也斷斷續續的:“沒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林夫人上山來了,奴婢先一步來報與三小姐知道。”
想是該說的都已經說完,這才有興致上山來看風景吧。
蘭芮笑笑,讓霜降坐下歇一歇,然后迎到方才的山路上。
陪同老太太一行的,依舊是護國寺的主持大師,幾人到近前,蘭芮廝見過后笑道:“作畫我不懂,不敢在惠宜姐姐旁邊礙手礙腳,便先上山來了。”
幾人說笑著,依舊到方才的亭中歇息,剛坐下,小沙彌便托著茶壺茶盅進來,一面替眾人上茶,一面解釋茶水的來處。
主持大師聽后悠然色變,不過到底周旋于貴人之間,異色只在臉上一閃便恢復正常,與老太太和林夫人閑話起來。
雖然是春天,但山上到底風大,而這座亭子又處于風口之上,老太太坐了一陣,就覺的有些冷,林夫人看在眼中,便提議下山去。
小沙彌留下拾掇殘茶,主持大師落后一步,輕聲問:“你去山上的膳房,可沖撞了里面的貴人?”
小沙彌自進寺中修行以來,還是頭一次與主持大師如此接近,愣了一愣,方才搖頭:“弟子叩門后,一個管家模樣的來開的門,問明白緣由,并未說什么,直接就帶我去了膳房煮茶。”
主持大師聽過,沒有多言,幾步趕了上去。
蘭芮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山上精舍的方向,方才主持大師與小沙彌的話又落在了她的耳中,主持大師不想她們聽見,她也不愿意聽,可偏偏又被她聽見了,只因她耳力比別人好。
也不知山上住的是什么樣的貴客,主持大師好像很緊張的樣子。
思忖間,便落后了一段,她趕緊追了上去,可只邁了一步,她就再邁不出第二步。
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由上而下……
她回頭去看,一藍一紅兩個身影沿著山路飛快的往山下奔跑,兩人身后,很快竄出六個著青黑衣服的壯漢,八個人,分一前一后往他們這邊狂奔,就在她回頭看的這一瞬功夫,先頭的兩人已經離他們只有一丈多的距離了。
當先兩人都是十六七歲的模樣,穿藍色衣服的,長的高大健碩,她瞧著,只覺的極為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何處見過。
其余人這時也聽見聲響,全都回身去看。
山路狹窄,一個躲閃不及便會被這幾人撞倒在地,雖說山勢平緩,不至于粉身碎骨,但跌傷卻在所難免。眼看幾人就要到眼前,蘭芮回過神來,使出平日跟魯先生所學的功夫,幾個箭步奔到老太太跟前,一手一個,將老太太和旁邊的林夫人拉到路旁,死死的護在身后。以她的力氣,那幾人未必就能將她撞開分毫。
護住這邊,她才發覺其余幾人都還呆呆的站在原地,可她實在顧不過來,只得大聲喊道:“趕緊躲到路旁,死死抱住身邊的樹木,以免跌下山去。”
聽見呼喊,主持大師頭一個驚醒過來。要是這幾位在護國寺出事,他實在擔不起這干系,當下就將吳夫人往身邊一拽,推到一棵古柏跟前,口中還不忘念道:“蘭三太太,得罪了。”
玉桂、霜降等人這才有所反應,紛紛依照主持大師的樣子,尋身邊的樹木做依靠。
著藍紅衣服的二人瞬間就到了一行人跟前,紅衣少年一刻不停,從蘭芮等讓開的山路往下極力狂奔,而藍衣少年卻停了下來,匆匆沖蘭芮拱了拱手:“在下胡愈,請蘭三小姐出手攔阻后面幾個宵小之徒!”
胡愈!
難怪會覺的面熟,蘭芮跌傷,是胡延吩咐,可點炮仗之人,卻是這位!
念頭一閃,蘭芮卻回頭去看老太太!不管緣由,胡愈都曾在鳳仙樓助過蘭家,她理應出手相幫,可在場的皆是女眷,在此與后面的那幾人打斗,必定會殃及老太太等人。
老太太沒有遲疑,點了點頭。
——米辣低頭飄過——
第040章阻攔
蘭芮轉頭看向老太太時,胡愈的目光也隨她轉向老太太,待見到老太太點頭,胡愈欣喜萬分,抱拳沖老太太施了一禮,“蘭老夫人和蘭三小姐大恩,胡愈永生難忘,改日必定登門拜謝!”語音未落,人卻已經奔出一丈遠。
蘭芮萬沒想到胡愈會將這個爛攤子丟給她先行下山,心中暗自惱火,可此時情形已經由不得她反悔了。
山路只能容兩人并排行走,此時眾人抱著路旁的樹木,盡量往山邊退讓讓出路,可即便這樣,也只能容一人通行,這還是正常行走情形下,若是依照后面那幾個漢子奔跑的速度,實在不能保證老夫人等不受沖擊。
青衣漢子越來越近,離他們只隔著數丈遠的距離,蘭芮迅速將身后的老太太和林夫人各自安排到一棵古柏前,然后疾走數十步,在離老太太等人一丈遠的距離的地方止步,攔在了山路中間。
立定之后,蘭芮方才覺的害怕。她力氣大這一點毋庸置疑,可拳腳功夫到底如何,僅憑蘭淵和魯先生平日的夸贊,她心中實在沒底!更何況,她面對的是六個彪形大漢!
六個!思及此,她后背汗如泉涌,后悔的差點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毫不遲疑就流露出相幫的意思,是因為她以為胡愈會留下一起御敵!
哪里曾想到……
可是,害怕也無濟于事了,就這么一瞬間,六個青衣漢子已經到了近前,為首的一個漢子四十上下,圓臉高顴骨,他看見蘭芮攔在路中間,高喊一聲“閃開”,腳下卻絲毫沒有減慢速度的意思。
“路窄……實在沒有地方可避……”
蘭芮沒動,一臉驚駭過度的神情。她與幾個漢子,身形上是木桿與鐵塔的區別,意識到這點,她便決定只拖延時間讓胡愈兩人跑遠即可,不到萬不得已,她絕對不能與幾人硬碰硬。
圓臉漢子沒有因為蘭芮裝出來的驚駭起憐憫之心,他眉頭一皺,蒲扇似的手直接就去捏蘭芮的手臂,想將她拽開。蘭芮看得明白,不著痕跡的往左邊一閃,輕輕巧巧的避開了圓臉漢子伸過來的手。
“你……男女授受不親,你……不顧禮義廉恥!”一臉憤怒,蘭芮決定一裝到底。
圓臉漢子并不接話,眼看著胡愈已經沒了蹤跡,僅有的一點耐心也被消磨完,再次伸手去推蘭芮,蘭芮再次避了開去。
圓臉漢子有一次推,蘭芮有一次避了開去。
圓臉漢子目露驚異,重新審視起眼前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閨閣女子來。而蘭芮的信心,也在這一推一讓之間陡增。
“大人,小的方才瞧見胡愈停下腳步與幾人說過話,這女子莫不是與他們有干系?”另一個青衣漢子突然道。
大人?蘭芮愣了一下,方才胡愈說的可是“宵小之徒”。念頭一閃,她依舊一臉無辜的解釋:“那人只是向我們問路……”
圓臉漢子雙眼精光畢現,終于冷冷的開了口:“小姐請讓開,不然莫怪在下唐突了小姐!”
蘭芮默默的算了算時間,那紅衣少年估計已經到了山腳,而胡愈……這幾人也不可能再追上。
“山路狹窄,我們又是女眷,還請幾位過去時減緩速度……”
圓臉漢字深深的看了蘭芮一眼,“好,就依小姐之言!”當著蘭芮的面,吩咐身后五人不準奔跑,只能快步通過。
蘭芮猶疑片刻,側身而立,雙手卻緊緊握拳,做好蓄勢待發的準備。
圓臉漢子遵守諾言,疾步到得老太太等人跟前,放緩速度,側身而過,在如此狹窄的山路上,連老太太等的衣襟都未碰著。
看著六個青衣漢子遠去,蘭芮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松開緊握的拳頭,到這時,她才發現指甲陷進了肉里去,掌心鉆心的疼痛。
老太太、吳夫人、林夫人三人手腳發軟,在下人的攙扶下重新回到山路上。
蘭芮迎上去,不等她開口,林夫人拉起她的手,嘆道:“多虧了三小姐,不然今日還不定會出什么事。”
蘭芮笑道:“夫人謬贊了。”
老太太神色已經恢復正常,含笑道:“她一向有幾分急智。”說著,瞥見主持大師面如土色、魂不守舍的樣子,老太太眉頭微皺,斂了面上的笑容,冷聲道:“護國寺什么時候亂如菜市了?大師若是再放任不管,只怕以后無人敢來此禮佛了!”
主持大師回過神來,稽首念了聲佛號,“讓幾位受了驚嚇,老僧實在罪該萬死……還請幾位夫人相信,這樣的事情絕沒有第二次。”
林夫人也道:“護國寺是太祖敕建,大師可別讓護國寺的名聲在自己手中毀于一旦!”
這話說的極重,主持大師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吶吶的在一旁解釋。
老太太哼了一聲,不耐的打斷他:“我們這里倒是好說,你還是好好想想如何與住在山上精舍里的那位解釋吧。”
主持大師驚訝的抬頭。
而林夫人和吳夫人兩人也是目露詫異。
老太太卻沒再往下多說。
一行人到得山下,于惠宜已作好一副《春光圖》,她不知山上所發生的事情,拉著老太太、吳夫人和蘭芮評鑒。
林夫人悄悄與她使了個眼色,笑著與眾人道:“就她所學的那點皮毛,竟敢拿到大家跟前來賣弄,真是……”
老太太笑道:“你這話卻有失偏頗了,我看著這春光圖就很好,立意新穎,布局大氣。”
眾人都跟著夸贊起來。
于惠宜卻沒了方才的大方,臉上一紅,低下頭去。
林夫人掃了自家女兒一眼,又去看了看老太太,這才與有榮焉的笑了起來。
回到精舍,蘭茉和蘭蕓已經在此等候,眾人略坐了一陣便起身離去,到山門前,林夫人與老太太鄭重告別。
于惠宜將蘭芮拉到一旁,悄聲道:“初見妹妹,沒有什么可饋贈妹妹的,這副《春光圖》妹妹且收下,不值什么,卻是我的一片心意。”
蘭芮讓玉桂接過畫,扯了衣襟下的一塊羊脂玉配回贈。
太晚了,先上草稿,明天再改,額,其實是今天了……
橘子同學的“不知所云”將米辣震得暈暈乎乎的,嘿嘿,米辣決定自己投幾張評價票拉下分數。
第041章關鍵
登車時,老太太看了眼身后的蘭茉,“有你三妹妹服侍即可,你去后面的馬車吧。”
眾目睽睽之下被攆,蘭茉很是尷尬,吶吶的應了聲是,收回本來已經搭在了矮凳上的一只腳,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后面走。
蘭芮看了看蘭茉,由著霜降攙扶著上車。
車徐徐駛出。
“三丫頭,你覺的惠宜怎樣?”
自上車以后老太太就歪在矮榻上閉目養神,蘭芮以為她睡著了,還替她掖了兩次被角,此時她突然開口,嚇了蘭芮一跳。
見蘭芮怔怔的沒有接話,老太太又道:“你與惠宜相處的時間最久,理當對她的性情有所了解,你來與我說說看,你覺的她是怎樣的一個姑娘。”
蘭芮這才明白,老太太不讓蘭茉隨車,原來是有話要問她。不過老太太一開始就帶著她去見林夫人母女二人,是不是可以理解為老太太對她有了信任?
信任……在心中咀嚼一遍這個詞,她嘴角翹了翹,幾個月的努力,終于沒有白費。她思量一番,斟詞酌句的開了口:“惠宜姐姐容貌才情自不必說,性子活潑跳脫,完全有別一般閨秀的嫻靜。”
她見老太太頻頻點頭,想了想,將出門時不小心捏疼于惠宜手的事情當笑話似的說了說。細微處往往能看出一個人的性子,她想老太太必定能從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老太太聽完,眉眼中已經全是笑意。
蘭芮笑了笑,執壺替老太太倒了一盅茶。
老太太接過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看了好許久,方才緩緩的道:“從明日起,你依舊跟隨魯先生和冷先生學習拳腳和騎射吧。”
蘭芮抬頭,不可思議的望著老太太。老太太對她習武一事,可是深惡痛絕的,三番五次的告誡她且不說,還收走了她房中所有的兵器。
老太太悠然嘆了一口氣:“經過今日的事情,我老婆子也看明白了,武技只要用到得當之處,而不是拿去恃強凌弱,習武實在算不得壞事……”說著,話鋒一轉,嚴厲起來,“不過,我雖答應了你,但你也要像這幾個月一樣行事,若是再像從前一般到處惹是生非,敗壞家中名聲……”
蘭芮連聲保證。沒想到方才在山上的事情,竟會改變老太太對習武的看法,真真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突然想起山上那漢子口中的一聲“大人”,便道:“祖母,胡二少爺明明對咱們說過,后面幾人是賊寇,可那些人對為首之人卻稱大人,這中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大人……大人……”老太太喃喃念了兩聲,神色卻凝重起來,久久不語。
蘭芮沒再追問。
一行人在二門處下車,各自回房歇息。
蘭芮方梳洗過,文夫人房中的杜仲就來請,說文夫人要見她。她到觀荷院,文夫人一句多余的話都不講,直接詢問起于惠宜來。她又將與老太太說的那些與文夫人說了一次。文夫人聽過,淡淡的打發了她出門。可方走到穿堂,她便聽見身后傳來“啪”的一聲脆響。
她腳下頓了頓,送她出門的杜仲一愣之后笑道:“不知又是哪個慌手慌腳的打碎了東西。”
蘭芮笑笑,沒接口,聲音是從文夫人所在的上房傳出來的,若真是下人打碎的,又怎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文夫人為何氣的要摔茶盅?是因老太太將婚事交與她,然后又自己插手,讓她失了面子?還是只因老太太看中的不是文家的女子?
思忖間,她已出了觀荷院,想了想,她直接去了望月齋。
能光明正大的習武這樣大的事情,她總要與蘭淵和魯先生說一聲。
依舊沒有見著蘭淵,因不是單日,魯先生也不在望月齋,她留了話與楊桃,讓她轉告兩人。
觀荷院上房內,馮媽媽屏退連翹幾個,墊著綢巾,一塊一塊的撿地上的碎瓷渣滓,一面撿一面勸炕上臉色鐵青的文夫人:“大太太何苦為著這些事情置氣?氣壞了身子,還要吃那些苦藥湯子,倒連累了腹中的小少爺跟著受苦。”
文夫人冷冷一笑:“浙江于家……別看于洪如今只是禮部左侍郎,但上兩代可是做過兩浙的巡鹽御史……于家家資豐厚,沒有百萬也有八十,將來于惠宜進門,陪嫁少說也得數萬……老太太倒真是會挑!”
馮媽媽與文夫人相處數十年,文夫人的言下之意她聽得分明。這樣一個財大氣粗的媳婦進門,文夫人又不是正經婆婆,以后只怕于惠宜根本不會將她這個婆婆放在眼中。
到晚上,老太太與蘭千乘說起于惠宜,贊不絕口。
蘭千乘道:“既然娘親覺的不錯,那就盡快將這事定下來吧。”
老太太點了點頭,又與蘭千乘說起護國寺后山的事情,“那紅衣少年,竟然是衛王!我去年進宮見皇后娘娘時,遠遠的見過衛王一次,絕對不會看錯的。我本不想摻和進去,可胡愈求到我們名下,我們不出手相助,實在說不過去。”
“衛王……”蘭千乘沉吟半晌,陡然起身,“我回中軍都督衙門一趟。”
第二日蘭芮見著了魯崇明。
魯崇明顯然已從楊桃口中得知老太太同意蘭芮習武一事,見到蘭芮,喜滋滋的道:“家中沒有演武場,這里練習拳腳還可,但要學習騎射,還得去平日你大哥常去的西郊騎射場。”
蘭芮倒是沒想到這一點,可去西郊,老太太會不會同意?她笑道:“這事還得祖母做主。”
魯崇明并不覺的這是問題:“老太太同意你繼續跟隨冷先生學習騎射,不讓你去西郊騎射場,你又如何學習騎射?”
蘭芮不想與他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便繪聲繪色的將自己如何在護國寺后山攔阻那六個彪形大漢的事情講了。
魯崇明聽著,突然道:“圓臉高顴骨?那六人是不是面色偏黑紅,比一般人健壯?”
蘭芮仔細一想,還真是這樣,便點了點頭,“先生如何知道?”
魯崇明目光閃爍,“那六人,必定是蒙古的奸細……”
“奸細?”蘭芮吃驚的問,也難怪她吃驚,她本以為“奸細”于她十分遙遠。吃驚之余,她心中突然清明起來,明白了“大人”和“宵小之徒”的之間關鍵所在。
魯崇明點了點頭,一時,又笑了起來:“你從前的愿望,是橫刀立馬于敵前,沒曾想這個愿望還沒實現,倒真的與韃子拼了一回。”
蘭芮汗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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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2章離別
臨走時,魯先生送了蘭芮一本《孫子兵法》。書是舊的,藍色的封面已經破了好幾處,可先生給她時的鄭重,讓她覺的,這本書對與先生來說,肯定是極為珍貴之物。
她不想要,推脫了幾次,可先生執意要送,不得已,她只好收了起來。
回到清風館,她將書交給玉桂,讓她收入箱中。
跟隨蘭芮去望月齋的是霜降和夏至,玉桂不知這本書的來歷,覺的奇怪,順手就翻了一下。
“咦,三小姐,這書里面怎會有一團血跡?”
蘭芮聞言去看,扉頁上有一團拳頭大小的黑紅,仔細辨認下,依稀能看出是早已干涸的鮮血。玉桂又翻了兩頁,依舊有血跡,只是一頁比一頁少,到第四頁上頭才完全不見,想來后面幾頁的血跡是從扉頁上浸透過去的。
魯先生曾經在大同呆過,這本書許是跟隨他經歷過生死,所以才會覺的珍貴吧。
蘭芮思及此,擔心辜負了魯先生的一番心意,讓玉桂騰出一個裝首飾的雕花楠木盒子,仔細的裝好,這才將盒子收進箱中。
“三妹妹!”
蘭芮其實早就聽見了腳步聲,不過她以為是霜降幾個,便沒留意,聽得這一聲喚,愣了一下,轉身去看。
蘭淵依門而立。雖隔著幾步遠,可蘭芮依舊聞見了淡淡的酒味。
玉桂見狀,迅速的將黑漆箱子鎖好,悄悄的退出去,出門時,順手掩了房門。
短暫的錯愕之后,蘭芮輕笑了起來:“大哥可真是稀客。雖在一座院子里住著,可要見大哥一面,比登天還難。”
蘭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走到圓桌旁坐下。
蘭芮想起于惠宜,臉上的笑意變成了促狹,“大哥,你可知祖母昨日為何去護國寺?”
蘭淵聞言抬頭,目不轉視的盯著蘭芮的臉,就在蘭芮以為自己臉上有臟東西時,他才緩緩的開口:“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想著蘭淵身上那股淡淡的酒氣,再聽他這樣說,自然而然的,蘭芮就在心中猜測他根本不贊同這門親事。雖然她喜歡于惠宜,但是蘭淵不贊同,她也不會去勸,她一向認為,強扭的瓜不會甜。
“大哥既然不喜歡惠宜姐姐,那便與祖母說說,祖母通情達理,想來她也會尊重大哥的想法的……”
蘭淵聽著,只覺心煩意亂,直視著她,目露嘲諷:“三妹妹就那么希望我成親?”
這話說的,很有幾分莫名其妙,蘭芮微微怔愣,很快又笑了起來:“大哥這話說的,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我這做妹妹的,自然是盼著新嫂子進門。”
“是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蘭淵騰地一下起身,不顧瞠目結舌的蘭芮,徑直往門外的方向走,待走到門邊,又止了步,“我來,是跟三妹妹辭別的。想來三妹妹也聽人說了,我預備去大同……行禮已經收拾妥當,明日就啟程。”
“辭別?!”不自覺間,蘭芮的聲音提高了幾分。她知道蘭淵要去北疆戍邊,可見老太太在這當口議親,便猜想他要等到成親之后才會走。所以,他突然提出明日就走,她才會如此吃驚。
聽出她話里的驚訝和緊張之意,蘭淵面色和緩了些,回身解釋起來:“自去年春天起,蒙古大旱,好幾處草場因干旱產不出草料,草料不足,就餓死了大批的牛羊,牛羊乃韃子的生存之本……如此情形下,韃子勢必會搶掠邊境上的村落,我這時去大同,是最好不過……”
蘭淵說的含糊,蘭芮還是聽清了其中的意思,“亂世出英雄”,蘭淵趁亂去北疆,憑借其真才實學,軍功唾手可得。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亂中出錯也是有的……
看著她眉頭輕顰,蘭淵心中的郁郁突然一掃而盡,他展顏一笑:“三妹妹大可放心,我初入軍中,職位低微,戰事真有什么不利,上頭也還有總兵那樣的高個子頂著……”
蘭芮聽著,心中一松,想起前次托錢貴家的做好五件羊羔皮斗篷,便與蘭淵道:“大哥行事,我哪有不放心的?既然大哥主意已定,我也不便多說聽說北疆寒苦,我特意讓人做了幾件斗篷,都是羊羔皮的,不值錢,卻極為保暖,大哥帶著,或許有用得著的時候。”說著話走過去開門喚玉桂。
近在咫尺,甚至能隱約聞見黑絲間淡淡的幽香。
蘭淵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退后一步。
玉桂很快進來,手中還端著一套甜白瓷的茶具,“奴婢方才讓人兌了一壺蜂蜜水。”
蜂蜜水解酒,蘭芮曾聽說過,含笑沖玉桂點了點頭,算是贊揚她的細心,又接過她手中的茶具,然后吩咐她開箱取出斗篷送到望月齋去。
蘭淵靜靜的看著蘭芮指揮玉桂翻箱倒柜,嘴角輕輕的往上翹了一下,斗篷早就做好,想來她也不是沒心……
看著玉桂打好包袱然后出門去,蘭芮這才轉身放下茶碗,倒了一碗蜂蜜水送到蘭淵跟前:“大哥喝一點吧。”
“我沒醉。”蘭淵語帶揶揄,在蘭芮錯愕中卻接過茶碗一飲而盡。
蘭芮在旁含笑看著:“我也沒說大哥醉了。”
蘭淵將茶碗放下,靜默一瞬,緩緩的將嘴角的笑容斂去,“我明日一早便要啟程,三妹妹無需特地來相送……三妹妹也知道,我最見不得人十里相送的。”
言罷,頭也不回的出門去。
腳步聲漸行漸遠,蘭芮聽著,卻覺的空落落的。
不知怎的,她總覺的蘭淵心中存了事情。
玉桂回來,蘭芮問明白她將斗篷交到了楊桃手中,便打發她出去。
玉桂卻立著沒動:“三小姐,方才我回來時路過二門處,看見杜醫正來了……”
蘭芮頓時抬頭,“這么晚了,是不是娘親那里有事?”
玉桂搖頭:“不是,杜醫正與秦媽媽一道,上了去勁松居的夾道。”
“老太太身子一向挺好的,怎么說病就病了?”蘭芮沉思片刻,“你去勁松居問問怎么回事。”
玉桂很快回來:“說是老太太的頭疼病犯了,這才特地請杜醫正來看一看。”
蘭芮聽了,立刻吩咐玉桂服侍她更衣。老太太生病,她于情于理都應該去探病。
她到時,除了文夫人,該到的都已經到齊,俱坐在穿堂里等候杜醫正問診的結果。她與眾人廝見過,也挑了角落里一張椅子坐下。
不一會,秦媽媽到穿堂,說老太太并無大礙,只要好好休養即可,讓眾人先行回去。
趙夫人頭一個拉著秦媽媽,一臉憂色的道:“好端端的,怎么說病就病了?也是,老太太掌管著一家人的生計,這也是累的……”
秦媽媽不耐聽趙夫人絮絮叨叨,三兩句就將她打發了。
蘭芮隨眾人出門,卻見蘭蕓落在最后,不時的回頭看正房的方向,便拉了她的手,笑著安慰:“六妹妹不用過于擔心,杜醫正醫術高明,既然他都說無事,那老太太肯定沒事。”
蘭蕓搖了搖頭,“祖母并未生病,她是氣的……我方才來給祖母送自己新做的玫瑰糕,恰巧聽見祖母對著大哥發脾氣……”
發脾氣……
蘭芮心下詫異,不過很快想明白,肯定是因為蘭淵要去北疆之事……
蘭蕓鼓著一雙泛著水光的大眼睛看了蘭芮幾次,最后才鼓足勇氣開口:“三姐姐,你與大哥感情最好,能不能勸一勸大哥……”見蘭芮看她,她不安的笑了笑,“倒是我逾越了。不過祖母畢竟年紀大了,又是家中長輩,我就想,大哥順著她一點,總沒有錯的。”
蘭芮笑笑:“六妹妹的話很是在理。”
只是,他主意已定,她勸,他又怎么聽的進去?
第042章平安
蘭淵到底走了。
得知蘭淵離開的消息,蘭家上下除了老太太、蘭千乘和蘭芮三人,無不覺的驚愕。
作為繼母,文夫人事前連一點消息都不知,心中的惱怒可想而知,聽到消息的當時就連摔了三只茶盅,這事自然掩不住,老太太得知后,又是長吁短嘆了一番。
蘭淵一走,與于家的親事便不得不暫時擱下來,老太太托了與兩家相熟的工部尚書夫人給于家送了一份厚禮過去,委婉的為蘭淵去北疆的事情表示歉意,第二日于家還了禮,一句話也沒說。
去西郊騎射場練武的事情,是魯先生先與蘭千乘商議的,蘭千乘應允后又才說與老太太知曉。當蘭芮知道老太太同意時,很是吃了一驚。
西城住的都是勛貴高官之家,地處于西直門外的西郊騎射場,便是各家小輩們學習騎射的地方,而這小輩,又幾乎全是男子。
這樣一個地方,又是講究男女有別的京城而非民風開放的忠州,老太太點頭應允,蘭芮又怎會不覺的震驚?
不過等她去過一次,便知曉了其中的緣由。原來西郊的騎射場并非她所想的那般,只有一個大大的空地供所有人練習,而是單獨圈建成一個個互不相干的院子,蘭家便擁有其中一座院子。這種院子又與居家的宅院有所不同,中間沒有種植花草置景,而是以黃土鋪地直接布置成了校場。她乘車到院門外,進去后院門一閉,便再無外人打擾。
蘭淵走了,魯先生不便再到望月齋,拳腳功夫也挪到了西郊騎射場教授,這樣一來,每隔五日蘭芮便要去一趟騎射場,其余的時間,她便在房中跟著錢貴家的學習針線。
她循規蹈矩,老太太待她便比從前親熱,旁人看在眼中,自有一番計較。得到老太太的認同,她的日子便過的比初來時輕松愜意。
隔了一月,蘭淵送了一封報平安的信回來。他當初走的急,老太太雖生氣,但到底還是心疼更多些,因此方用裁紙刀挑開信上的封泥,她的眼角便已經泛著水光,直至讀完,又才含笑與來跟她問安的眾人道:“淵哥兒說一切都好,他先到大同,然后又去了宣府,投到了宣府總兵鐘厚的麾下任百戶,這鐘厚與咱們家有舊,對他很是看重。”
送信的一進門,蘭芮手心里便捏著一把汗,因此老太太的話她一字不落的仔細聽著,待知道蘭淵一切都好,她這才松了一口氣。
隨信送回的,還有當地的土產,老太太當下讓秦媽媽分了給各院送去。
送到清風館的,是兩張赤狐皮子。
皮子是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頭錦蓮送來的,待蘭芮收下皮子,錦蓮笑道:“大少爺一共送了六張皮子回來,兩張是給老太太的,兩張是給大太太的,這另外兩張,大少爺在信中點名給三小姐,說三小姐腿受過傷,不能受凍,這兩張皮子用來做護腿正合適。老太太說,既然是大少爺點名要給的,便不能挪作他用,讓奴婢趕緊給三小姐送來。”
蘭芮心中暖暖的,她與玉桂使了個眼色,玉桂趕緊取了一個銀錁子塞入錦蓮手中。
錦蓮喜滋滋的謝過。
玉桂送她出門。
回來時,玉桂手中多了一封信,“奴婢出門時,正巧碰見了楊桃,她說這封信是大少爺單獨給三小姐的。”
蘭淵走后,楊桃等原本在她身邊服侍的丫頭,老太太一個都沒有另派差事,還讓她們守著望月齋。
蘭芮接過,用指甲挑開封泥。內容與老太太說的大致相同,只是信末說宣府二月的天氣依舊寒冷,五件羊羔皮的斗篷正好派上用場,特地感謝蘭芮。
蘭芮讀完,沉默半晌,讓玉桂準備筆墨,提筆寫了一封回信,讓玉桂給楊桃送去。
玉桂方走,蘭茉便上門了。她進門后瞧見榻上還來不及收起來的赤狐皮子,愣了愣,“原來三妹妹也得了兩張赤狐皮子。”
蘭芮笑著請她坐下,又吩咐雙燕上茶。
蘭茉握著茶盅,目光依舊落在兩張赤狐皮子上。
蘭芮見了,便道:“二姐姐喜歡,我一會讓人送一張去水瀾館。”
蘭茉撇了撇嘴:“不用,這些東西我那里多得是,只是……”她頓了頓,笑的便有幾分意味不明,“三妹妹這一向倒是很得祖母的喜歡,祖母都快將三妹妹捧到天上去了。見于大小姐時只讓三妹妹一人去,然后又同意三妹妹去西郊騎射場,現在就連這赤狐皮子,也是越過二伯母和三伯母,專給了三妹妹。”
話里話外的全是酸意。
蘭芮聽著,只是淡淡一笑,也不去解釋赤狐皮子是蘭淵指明給她的,她知道,她的解釋必定換來蘭茉的另一番酸語。
蘭茉無趣,想起來意,便道:“三妹妹,西郊騎射場是怎樣一個所在?”
蘭芮奇怪,蘭茉一向不喜歡這些的,她怎會突然打聽這些?不過她還是將西騎射場的情形講與了她聽。
蘭茉聽了,便將凳子往蘭芮跟前挪了挪,貼著蘭芮身邊,道:“這么好玩的去處,我竟不知道,明日我同三妹妹一道去,怎樣?”
蘭芮難以置信的看著她。
一個對武技不屑一顧的人,竟會覺的騎射場好玩!而且,蘭茉與她說話,從來都是一副清傲的模樣,今日竟用了祈求的語氣。
蘭茉嗔道:“三妹妹怎用這樣的眼色看我?好似我去不得演武場似的。三妹妹倒忘了,我與你一母同胞,都是出身在將門,我也應該學幾招拳腳,不說防身,就是能強身健體也是好的。”
蘭芮笑了笑:“二姐姐要去騎射場,與我說可不管用。這事得回了祖母和娘親,只要祖母點頭應允,娘親那里不反對,二姐姐要去騎射場,誰也不能攔著。”
蘭茉嘟了嘟嘴,“祖母和娘親那里我自然會去說,可我就怕魯先生不同意,三妹妹也知道,魯先生脾氣古怪,又是咱們家的座上賓,他不同意,父親出面說項只怕也不管用。”
蘭芮算是聽出來了,這是讓她去魯先生跟前當說客呢,她略一思索,便道:“魯先生那里,我試著去問一問,但他同意與否,我可不敢打包票。”
蘭茉臉上瞬間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誰不知三妹妹是魯先生的得意弟子?只要三妹妹去說,魯先生又怎么會不點頭?”
第043章參觀
蘭芮既然答應了蘭茉,再遇見魯先生時,自然就對他提了。
魯先生聽過,目露譏誚,“她去做甚么?莫不是聽說西郊騎射場出入的盡是有為少年,想跟去看一看?你給她說,我嫌她去了礙手礙腳,不同意。”
蘭芮愕然。魯先生平日不拘小節她是知道的,可還是頭一次聽他說出如此尖刻的話來。不過,魯先生的話倒是提醒了她,前一次在鳳仙樓還有老太太和文夫人在場,蘭茉尚且闖了那樣大的簍子,這次要是跟她出去再惹事端,她可擔不起這責任。
魯先生似乎還不放心,又囑咐道:“你只管說我不同意就成。”
蘭芮應下,回家后直接去了水瀾館。
她平日見蘭茉,不是在觀荷院上房,便是在勁松居,這還是頭一次進水瀾館的門。
水瀾館比清風館大了一倍,且院中多了一個一畝大小的蓮花池,不過格局倒與清風館大同小異。
小丫頭進去通稟了一聲,出來后就直接將她領進了上房。
蘭茉穿著一件藕荷色的妝花褙子坐在貴妃榻上,見蘭芮進門,微微一笑,招呼人端凳子上茶,自己卻依舊一動不動的坐著。
蘭芮坐下,目光落在貴妃榻上凌亂的錦被上,微微驚訝,再去看蘭茉的臉,雙頰泛紅,神色朦朧,一副剛睡醒的模樣。
酉時三刻已過,她竟還在午歇。
不過這與她沒有絲毫關系。
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斂了面上的笑,作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魯先生說,二姐姐現在習武,年歲偏大,骨骼已經成型,要想學成,其中的辛苦比自幼習武之人大上數倍不止。魯先生還說了,即便二姐姐愿意雞鳴而起月中而睡的苦練,可依舊難有成績。所以,魯先生讓我與二姐姐說,還是不學為好。”
有些話,魯先生能說,她卻不能講,她只能委婉的將魯先生不同意的意思講明。
蘭茉身子往前探了探,似笑非笑的看著蘭芮:“這些是三妹妹自己的意思吧?三妹妹是不是怕我在旁礙事,不想要我去,所以才編出這些話來搪塞我?”
蘭芮依舊淡笑著,不過心中卻暗自惱怒,“這些話二姐姐一問魯先生便知,我何必說這一點就穿的謊話?”
蘭茉看著蘭芮,目光肆無忌憚的在她臉上來回掃視。蘭芮沒有避開,坦然的任她打量。須臾,蘭茉嘻嘻笑了起來:“三妹妹是怎樣的人,我這做姐姐的如何不知?我不過是跟三妹妹開個玩笑罷了。”
玩笑?不相信才對吧。
不過蘭芮話已說到,根本懶得與她計較,起身告辭。
蘭茉沒留她,淡淡的說了聲“慢走”,不待蘭芮出門,便又躺回了貴妃榻上,與前幾日在清風館的親熱時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出了水瀾館,玉桂亦步亦趨的跟在蘭芮身后,她方才就在門外,屋內的話自然落入了她的耳中,因此她不時的偷覷蘭芮一眼,見蘭芮神色如常,她方將心放回腹中。
隔了五日,又是去西郊騎射場的日子,蘭芮早早起來,先去勁松居問安,然后又去了文夫人那里。
一上三月,文夫人的孕吐立刻消失不見,吃什么都覺的香甜,飯量大增不說,零嘴還不能離口。如此不過半個月功夫,整個人便胖了一圈,原本極為耐看的鵝蛋臉,竟然變的如同滿月般圓潤。
文夫人正津津有味的吃著一盤栗子糕,看見蘭芮進來,將手中剩下的半塊糕放回甜白瓷的高腳盤中,接過連翹奉上的濕帕子,仔細的揩干凈指尖上的糕點碎屑,這才問蘭芮:“你今日要去騎射場?”
蘭芮微微一怔,自從文夫人懷孕之后,全副心思都集中的自己的肚子上,根本無暇理會她。她每日來問安,也是幾句話就將她打發出去。
今日卻一口道出是她去騎射場的日子。
她便去看文夫人身側的蘭茉,蘭茉眉眼含笑,也正看著她。
文夫人不等蘭芮回答,又道:“茉兒說想去騎射場看看,你們兩個坐同一輛車走吧。”
不是商量,是命令。
而且不再是想去習武,而是想去“看看”。
蘭芮一臉難色:“魯先生那里,娘是不是……”
文夫人抬眸看向蘭芮,目光中盡是慍怒:“大老爺再看重魯先生,他也不過是花錢聘來的先生!茉兒要去一趟騎射場,難道還要他來點頭?”
文夫人說的,并非一點道理沒有。先前蘭茉說要拜師習武,魯先生有權拒絕,但現在她說想去騎射場“看看”,騎射場是蘭家的產業,魯先生便沒有理由拒絕。
蘭芮笑了笑:“女兒并不是這個意思……女兒的意思,是不是與魯先生說一說,讓他今日回避一下。女兒與她有師徒之名,時常見面并無不妥,可二姐姐……男女有別,魯先生也算是外男,是了,還有冷先生。”
文夫人聽著,臉上神色和緩了些,“這倒是我疏忽了。你們晚一步出門,我讓人先去說一聲。”
蘭芮知道,今日勢必要與蘭茉一同出門,可蘭茉費盡心思要去西郊騎射場,很是讓她不安……她想了想,道:“人多才熱鬧,不如叫上四妹妹和六妹妹吧,對了,還有五弟。”
人多,才有人替她作證。
一直沒說話的蘭茉跟著附和起來。
文夫人便點了點頭。
姐弟五人,再加上各自身邊的丫頭、小廝,還有車夫、粗使婆子,一行二十幾人,分坐四輛馬車,可謂浩浩蕩蕩。
蘭芮與蘭蕓同車,見她歡呼雀躍的樣子,有幾分哭笑不得——除了她和蘭波,其余三人都將騎射場當作了風景名勝,不知蘭蕓見到滿地的黃土時作何感想。
不過她倒多慮了,蘭蕓下車后依舊興致很高,在兵器架子前駐足,東看看西摸摸,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而蘭芝,自有嫡親弟弟蘭波陪著,四下參觀。
蘭芮目光一刻也不曾離開蘭茉。
她左顧右盼,眉頭微蹙,不知是不是對此很失望。
蘭芮無奈,走到她身邊,“我隔幾日便要來一次,為著方便,便從家中帶了日常用的家什過來,布置出了一間休息室,二姐姐要不要去坐坐?”
蘭茉點了點頭:“也好。”
蘭芮又讓霜降去問已經走遠的蘭波、蘭芝、蘭蕓三人。
雖然蘭蕓和蘭芝興致勃勃,可騎射場畢竟可看的東西太少,聽了,都愿意先去房中飲茶。
在旁服侍的夏至悄悄喚蘭芮一聲,蘭芮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落后幾步,“怎么了?”
夏至道:“三小姐,要不然奴婢讓廚房買幾只兔子,中午在院中生一堆火,烤來吃豈不是很有趣?”
一日還很長,總要找些事情來做。
蘭芮點頭。
謝謝金欽、聾系我心、快樂的玨兒三位同學。
第044章送還
夏至剛要走,雙燕就急匆匆的出來了,見蘭芮看她,福了福。
“二小姐說想吃果子,讓奴婢去市集買一些。”
“買果子?”蘭芮眉頭一挑。她隔五日便要來一次,便給了這里負責廚活的蔣婆子一些錢,讓她買菜時帶些時鮮的水果備著。有時她也會從家中帶一些糕點來。
因此就算他們來的匆忙,可并不是沒有擺盤的果餅。
夏至時常隨蘭芮來此,也知道這里不缺水果,也是滿腹疑惑。
雙燕笑著解釋:“蔣媽媽算準三小姐要來,一早就去買了新上市的櫻桃,只是她不知二小姐他們要來,只買了小小的一竹筐,收拾出來,只裝了兩盤子。二小姐見了,就說不夠,吃了兩個,又說這櫻桃太酸,讓奴婢去買些旁的果子來吃。”
蔣婆子是魯先生雇來的,并非蘭府的下人,為人誠實敦厚,就是過于節儉了些。每次給她的買果子的錢,她總會退一些回來,說是買的太多,怕吃不了壞掉可惜。
蘭芮前世出自普通人家,又嫁了個一無所有的賤男,世道的艱難體會深刻,見她這樣,也就由她去了。
“你讓趕車的趙大叔去吧。這里離市集有七八里地,你又不常出門,免得走迷了道。”
雙燕應下,卻沒走,為難的看著蘭芮。
蘭芮明白過來,蘭茉說要買果子,卻沒給錢。她便道:“去問玉桂取銀子,是了,讓趙大叔見著野味就看著買一點,若是沒見著,便買四五只兔子回來。”
雙燕走了。
蘭芮進了房中。
蘭蕓一見她,笑著招手:“三姐姐快來,這櫻桃又大又紅,比我前幾日在家中吃的甜許多,你也來嘗嘗。”
蘭芮莞爾,走過去坐下。在蘭家,除了蘭淵,只有蘭蕓對她還有幾分真心。
蘭蕓撿了一顆最大的遞到蘭芮手中。
蘭茉見了,輕輕一笑:“六妹妹凡事都想著三妹妹,你看,就是吃櫻桃,也將大的給三妹妹留著。”
蘭芝和蘭波聽了,都笑了起來。
蘭芮也跟著笑了笑,目光卻落在蘭茉跟前的青花瓷碟子上。
滿滿的一碟櫻桃核,卻嫌這櫻桃酸。
蘭蕓畢竟才十歲,面子薄,聞言臉上一紅,立刻給每人各選了一顆。
屋中之人又都笑了起來。
櫻桃吃完,蘭芮招呼人進來收拾。
見進來的是雙燕,蘭茉面色一沉,疾言厲色的斥道:“不是讓你去買果子么?你怎么還在這里?難不成因我不是你的正經主子,還使喚不了你?”
俗話說打狗還看主人,蘭茉卻當著蘭芮的面斥責她的丫頭。
屋中的氣氛頓時凝滯。
各人也神色各異。
蘭芮面沉如水,冷冷的看著蘭茉。
蘭蕓瞠目結舌,蘭芝亦是驚訝,可卻難掩眼底的幸災樂禍,蘭波抿嘴不語。
雙燕一愣之后慌忙解釋:“奴婢讓趕車的趙大叔去買了……”
蘭茉似乎并未覺的自己的行為不妥,不待雙燕說完,冷聲打斷她:“讓你去,你卻使喚旁人!真是長了一身的懶骨頭!”
“二姐姐!”蘭芮提高了聲音,成功讓蘭茉閉嘴,才淡淡的道:“是我讓趙大叔去的,這里離市集太遠,雙燕一個女孩子,來去不方便。”
蘭茉沒想到是蘭芮不讓去的,怔了一下,但見屋中幾人都看著她,惱羞成怒,冷笑道:“不過是一個丫頭,也值得你這樣想著。”
蘭芮不想說“丫頭也是人”之類的話,就是幾百年后,也并非“人人平等”,更何況是現在,她說出來,只會徒增人笑話罷了。她只看向蘭茉身后的白芷,“雙燕我這里還有旁的差事給她,對了,二姐姐若是嫌趙大叔買的果子不合口味,不如讓白芷去一趟吧。”
“她才來頭一次,又如何知道市集在哪里?”
“雙燕也未去過市集。”
蘭茉一時詞窮。
蘭蕓見了,就笑道:“買果子而已,誰買不是一樣?二姐姐與三姐姐為這點小事置氣,何苦?”
蘭芝也附和著:“是啊,都是一家人。”
蘭茉哼了一聲,氣呼呼的轉過頭去。
蘭芮在心中輕輕的嘆氣,若是讓蘭茉這般賭氣回去,文夫人那里還不知會出多少事端,她就笑道:“都是我的錯,沒與二姐姐說清楚。”她親自執壺與蘭茉續了茶,端起來遞到她跟前,“二姐姐消消氣,來,吃茶。”
忍一時氣,換一陣安寧,她還是愿意的。
眾人都看著……
蘭茉到底接了茶盅,“誰生氣了!”
蘭蕓就笑道:“我們都知道二姐姐是最大度之人,三姐姐、四姐姐,你們說是不是?”
蘭芮笑笑,沖眼眶濕紅的雙燕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
蘭芝眼中閃過一絲嘲諷。
鬧了這么一場,就再沒了方才的語笑嫣嫣的氣氛,但誰也沒說走,只竭力維持著。
玉桂端了蘋果和鴨梨進來。
可沒人去看。
玉桂擺好,與蘭芮道:“三小姐,兔子買回來了,蔣婆子不知如何腌制,請你來看一看。”
蘭芮與眾人致了歉,隨玉桂出來:“什么事?”
她不善做菜,玉桂知道,又怎么會問她如何腌制兔子?用這個借口將她叫出來,肯定是有事要與她說。
玉桂道:“趙大叔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馬車,塞了一包東西給他,說是給三小姐的,奴婢放在廂房,三小姐是不是去看看?”
蘭芮點了點頭,到廂房,入眼的就是一個桃紅色的潞稠包袱。
玉桂三兩下解開。
里面是一件桃紅色的漳紗裙子,裙子的每個褶皺處都繡著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兩人看著,赫然色變。
這件裙子,是那日蘭茉去鳳仙樓時穿的。
玉桂看向蘭芮,吶吶的道:“這……三小姐,這怎么辦好?”
蘭芮將裙子攤開,雖早已干透,可上面還留著一圈圈斑痕。
“真是說給我的?”
玉桂點頭。
“二”和“三”發音相差甚遠,很難聽錯。
蘭芮沉吟半晌:“趙大叔可知道攔車的是誰?”
玉桂答道:“趙大叔說前頭那人十七八歲的模樣,衣著華麗,一看就是貴介公子。”
十七八歲的貴公子……
這事都過去了兩月,難不成胡家還不死心?
蘭芮心中一動,突然就想起了蘭茉方才的言行來。
第045章圍困
回到房中,見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蘭芮笑著解釋:“這蔣婆子真是,明明自己腌制的很好,偏要讓我去看……也是,她沒怎么見過世面,一下子來了這樣多的貴人,害怕自己的手藝入不了眾人的眼也屬平常。”
蘭蕓拉她坐下:“真是……這些瑣事,問玉桂姐姐就是了,還非報的三姐姐跟前。”
蘭芮順勢坐下,微一側頭,對上蘭茉的目光,將其中的失望之色看在眼中。
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失望?
幾人說著話,銀鎖來報,“趙大財說有要事求見二小姐,奴婢是將人帶到門口來回話,還是讓他在大門外侯著?”
趙大財要見的,怎么會是自己?
蘭茉聞言吃了一驚,短暫的詫異之后,心頭有些發慌。
蘭芮掃了她一眼,不等她開口,便出聲斥責銀鎖:“真是不長眼色!都說是要事,你還不趕快將人帶到門口回話?”
銀鎖低頭認錯:“奴婢知錯了,這就去將人叫進來。”
她小跑著出門去,蘭茉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她一眼掃過去,蘭芮已經與蘭蕓、蘭芝閑話起來,她恨恨的瞪了蘭芮一眼,沒有得到絲毫的回應,她想再生岔子,咬了咬下唇,到底沒說話。
須臾,門外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男聲:“小的見過各位小姐少爺。”
屋中頓時沉寂下來,只去看蘭茉,蘭茉咬了咬下唇,冷聲道:“說吧,是什么事?”
趙大財記著玉桂教他的話,有條不紊的將路遇貴公子,貴公子托他帶了一個包袱的事情說了。
明明說好,只要她設計讓蘭芮接了包袱,便將其他的衣物還給她的……這中間是不是出了變故?
蘭茉聽著,只覺手足冰涼、渾身顫抖。
蘭芝、蘭蕓、蘭波三人不知底細,只當是蘭茉與人私相授受,神色變得古怪起來。
好一時,蘭茉才反應過來,抓起手邊的青花瓷茶盅狠狠的朝地上摜了下去,一聲脆響,滾燙的茶水隨著碎瓷渣滓四濺,她的裙擺濕了好大一塊猶不自知,倒是這巨大的聲響,將其他人嚇了一跳。
“胡說八道!仔細我告到祖母跟前,亂棍打死你這腌臜奴才!”
蘭芝眼露戲謔,可臉上卻全是關切之色,“二姐姐,他一個趕車的,諒他也不敢編出這等瞎話來……是不是先看一看包袱里是什么再說?”
她自然知道包袱里裝的是什么……可萬萬不能當眾打開。
蘭茉目光冰冷:“四妹妹!為著你自個兒好,我勸你還是少摻和為妙!”
一句話,堵得蘭芝滿臉通紅,盛怒之下口不擇言:“你……你自己做下丟臉的事情,我好心出主意替你遮掩,你卻反倒怪罪于我!”
白芷慌忙去關門。
包袱是趙大財帶回來的,而趙大財又是蘭家的車夫,蘭芮安排趙大財當眾送包袱與蘭茉,只是想將自己從中摘出來,而并非真的想敗壞蘭茉的名聲,畢竟她與蘭茉拴在一條繩子上,蘭茉名聲壞了,她也免不了受牽連。
因此,她在蘭茉失去理智前適時開口:“四妹妹,你與二姐姐都是一家的姐妹,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須知禍從口出這句話并非沒有道理的。”
聽著“一家的姐妹”四個字,蘭芝一個激靈,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蘭茉壞了名聲,對她可沒有任何好處。
蘭茉“哼”了一聲,“三妹妹,少在這里充好人。”
嬌生慣養,遇事卻毫無主張……
“二姐姐,當著下人,咱們自家姐妹卻內訌起來,傳出去只會惹人笑話罷了。”蘭芮頓了頓,不理會蘭茉變幻不定的神色,示意白芷將門打開,揚聲問:“趙大叔,你可知道方才給你包袱的是什么人?”
趙大財絲毫沒有猶豫:“小的不知,不過聽他們說話,似乎是安陸侯府的人。”
蘭芮就笑了笑:“安陸侯府……莫不是胡二少爺……”
胡愈是庶出,與蘭茉算不得正經的表兄妹,但有其生母的緣故,到底不是毫無關系的外人。這本來就是兩片嘴的事情,到時趙大財咬死了給他包袱的是胡愈,胡延就是找來人證,這也只是一個糊涂官司。
她給了蘭茉臺階,蘭茉是順勢而下,還是借走它道,那她可就關不著了。
蘭茉平常在老太太和文夫人跟前湊趣,到底有幾分急智,聞言心中一動,輕笑起來:“是了,那日賞花時聽婷表姐說三姨母繡的一手好牡丹,就托婷表姐問三姨母要花樣子,想是三姨母托胡二少爺送去家中,湊巧遇上咱們家的馬車,就讓帶了回來。”
送花樣子這樣的事情,有丫頭婆子不使喚,卻讓胡愈轉送,而且不送去家中,偏隨便給了人,這樣的話,聽著便讓人覺的不相信。
但蘭芝被蘭芮敲打了兩句,明白其中利害,心中覺的好笑,面上卻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是,肯定是這樣。”
一直在旁咬著下唇不語的蘭蕓吁了一口氣。
蘭波端起手邊的茶盞一飲而盡。
蘭茉見眾人不再糾纏不放,松了一口氣,吩咐白芷賞趙大財一兩碎銀子,順便取回了包袱。
這邊的事情方定,蘭波身邊的小廝端硯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不好了……咱們的騎射場被一群兵漢圍起來了……”
事情太過突然,屋中眾人都呆了一呆,蘭芮率先清醒過來,“好好說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看清楚,是什么人圍的騎射場?”
端硯使衣袖揩了一把汗,想起手中烏金令牌,雙手捧到蘭芮跟前,蘭芮才要去接,蘭茉卻已經捷足先登,接過令牌反復翻看起來,繁復的螺紋正中,有個小篆寫成的“衛”字。
她掩飾不住心中的驚訝,“是衛王?”
屋中的人不覺都將后背挺了挺。蘭千乘官至一品,誰也未將門外的兵漢放在眼中,可來的是王爺,且這位王爺還是最得皇上喜歡,極有可能榮登大寶的衛王,這事可就得重新掂量了。
蘭芮卻想起了安陸侯府使齷齪手段算計蘭茉的事情來,這次衛王登門,不知中間又有什么事。
第046章相逢
端硯方才只覺的馬上那人神情冷傲,此時聽得是衛王,心中一凜,眾人思慮時,他又道:“衛王殿下說了,城中進了蒙古奸細,他領了圣命全城搜查,還請幾位小姐先避一避,暫時不要出來,免得兵漢們不懂規矩,沖撞了幾位小姐。”
先前聽得騎射場被圍,眾人心中各有猜測,這時聽得是搜查蒙古奸細,俱是松了一口氣。
蘭芮想起在護國寺后山遇到的那幾個彪形大漢,后來魯先生說那幾人是蒙古人,她當時還心存疑惑,此時又聽說京城進了蒙古奸細,她自然就信了,再琢磨衛王的來意,她就覺的只是巧合罷了。
她想了想,問端硯:“是只搜查咱們這一座騎射場,還是每座都搜查?”
端硯答道:“這小的不知,不過衛王殿下吩咐小的進來稟報時,一個將領恰好來與衛王回話,說安陸侯家的騎射場沒有發現,想來是每座騎射場都會搜查的。”
蘭芮聽了,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每家都會搜查,又是奉命行事,她們也不能將人堵在門外。
蘭波聽著,瞪視著端硯,怒斥道:“既然知道是不相干的事情,又是每家都會搜查,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害的一屋子的人跟著擔心!”
“什么時候了,吵什么吵?!”蘭茉凝視著手中的烏金令牌,目光一轉,端起長姐的架勢,吩咐蘭芮、蘭芝和蘭蕓三人留在房中,由蘭波這唯一的男子出去應酬。
這一番吩咐,其余人都無異議,倒是蘭波才十二歲,又從未單獨應酬過,聽得吩咐,怔愣之下,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來。
蘭芝在旁看著,很是著急,須知蘭千騎無官無職,一輩子也不見得能與衛王這樣的搭上關系,今日這是多好的機會?思及此,沒有猶豫,走到蘭波身旁,挑了個旁人看不見的地方,一把狠狠的揪了下去。
蘭波吃疼,不明就里,但當著人,到底沒有尖叫出聲,只回頭去看蘭芝,蘭芝就沖他點了點頭,眼中盡是期盼之色。他看得清清楚楚,突然想起趙夫人平日那些嘮叨,回過味來,鄭重的沖蘭茉點了點頭:“我定會好好在衛王殿下跟前侍奉,不會丟蘭家的臉面的。”
說著,整了整衣裳,匆匆領著端硯出門去。
蘭波一走,蘭茉跟著起身:“衛王是貴客,廚房中也不知有沒有好茶……我去盯著點。”
蘭芝目光一閃,起身就挽著蘭茉的手臂:“二姐姐一個人怎么忙的過來?我也去幫忙吧,縱然是挑選茶葉上頭沒有二姐姐在行,但盯著廚房婆子煮水是可以的……好茶也得好水煮才行。”
蘭茉看了看自己腕上吊著的那只宛如白玉的手臂,然后將目光移至蘭芝的臉上,嘴角噙著一個冷笑,“既然四妹妹有心,那便走吧。”
兩人一前一后的就要出門,蘭蕓求助似的回身去看蘭芮:“三姐姐……”
衛王還未納妃,果然是一塊肥肉……
蘭芮冷眼旁觀,怎會瞧不出蘭茉和蘭芝兩人的心思?
這間整修出來的休息室在東邊,而廚房在西側,要去廚房,勢必橫穿整個騎射場,兩人這時出去,無非是想與衛王“偶遇”。只是兩人也不想想,隨衛王進門的,還有成百的兵漢……
“二姐姐、四妹妹,衛王殿下有圣命在身,想來也沒有心思吃茶……再說,二姐姐不是差了五弟去前面應酬么,這些事情,他自會處置好,咱們還是安心在此坐著就是,若是兩位還不放心,讓白芷、雙燕她們去廚房看看,兩人都是得力的,想來不會出岔子。”
蘭芝不語,她若反駁,豈不就成了不相信自家親弟弟的能力?
蘭芮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說服一人總比兩人簡單些。
蘭茉抿了抿下唇,她已經能隱隱約約聽見外面開門的聲響,不免就有些急躁,“就是衛王殿下不吃,咱們也不能怠慢了。”
依舊是命白芷去開門。
蘭芮在她身后道:“一個女孩子,聲名比命都重要,二姐姐這樣出去,撞見那些兵漢,傳出去只怕不好聽罷?”
她這話說的極重,屋中所有人都靜了。
但也成功的讓蘭茉止步,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怒視著蘭芮:“三妹妹!”
蘭芮低頭去吹茶盅里飄著的茶葉。她說的這樣明白,蘭茉還要一意孤行,那她也沒有辦法。
仿佛是印證了她的話,門外傳來紛雜的腳步聲,還有低沉的叱喝聲,許是有人約束過,外面的說話聲由始至終都是刻意壓著的,其中更沒有一句那些市井的粗俗俚語。
蘭茉怔了怔,也知自己心急之下孟浪了,若是就這樣回去坐著,就等于承認了心中有想法,便借著方才蘭芮的話下臺階,吩咐白芷和雙燕去廚房盯著。
蘭芝不無惋惜的坐了回去。
過了好一陣,外面的聲響漸漸小了,騎射場中的兵漢似乎撤了出去,又過了一小會兒,蘭波來叩門,進來不及坐下喝一口水便與蘭芮道:“三姐姐,衛王殿下說有幾句話詢問三姐姐,請三姐姐去一趟。”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蘭芮的臉上,有詫異、有嫉妒,蘭芮沒心思理會這些,思慮片刻,問:“你可知衛王殿下要問我什么事?”
蘭波道:“想是問一些騎射場有沒有異常之類的話吧,也問過我,我說沒有,衛王殿下又問我是不是每日都會來此,我說不是,又提起三姐姐來的次數多些,衛王殿下聽了,就讓我來請三姐姐過去說話。”
蘭芮左右為難。
蘭茉今日設計,想讓她吃悶虧,這肯定不是蘭茉一人的主意,可與蘭茉聯手的,是文夫人,還是旁的什么人?蘭茉的心思很好理解,不惜陷害她就是想將自己從中摘出來,可與她聯手的人的目的是什么?
那次鳳仙樓的事情,她隱隱猜到與衛王有莫大的關系……衛王這時卻要見她……
衛王來此,真是巧合?
可衛王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她拒絕,卻也說不過去。
她思慮這片刻,蘭波已經催促了她兩次。
她抬起頭,“還請五弟去與衛王殿下說一聲,就說我一個女子,這樣與他見面,到底不便……如果衛王殿下同意,我想在兩人之間用帷幔遮擋一下。”
此言一出,蘭芝雙眼圓睜,不可思議的看向蘭芮,而蘭茉,輕輕的搖了搖頭,低頭不語,只有蘭蕓,將目光落在了后窗上鵝黃的織錦窗幔上。
蘭波為難的立著,好一時,才出門去。
他一走,蘭蕓就皺眉道:“又不是在家中,急切間帷幔不好尋,不如將所有的窗幔摘下來應一下急。”
蘭芮也是如此打算的,聽著這話,了然一笑,吩咐玉桂、綠枝幾個趕緊摘窗幔,又讓人搬來擱兵器的架子,很快改了一座屏風出來。
她的要求不過分,衛王那里,自然應允了。
屏風擱在一間閑置的房內,蘭波方才命人拾掇出來,騰挪了座椅過去,臨時改建成了一間客室。雖簡陋,家什卻也一應俱全。
蘭芮從休息室出來,騎射上果然已經不見一個兵漢,她進了客室,正想著要行禮,蘭波卻道:“衛王殿下說,請三姐姐入內就坐。”
也就是說衛王不在屏風內。
蘭波退出門外。
蘭芮走進去坐下,心中不免琢磨,騎射場上沒人,不知這衛王避到了什么地方。
胡思亂想間,聽見有腳步聲進門,她趕緊起身,福了福,“見過衛王殿下。”
“免禮!”
聲音沉穩,從聲音判斷年紀肯定不大。想著,她嘴角忍不住翹了翹,還未納妃,肯定年紀不大。
“你們都下去吧。”聽著腳步聲走遠,衛王頓了頓,道:“本王請三小姐來,是想當面對三小姐表示謝意。”
蘭芮愕然,這是從何說起?
“三小姐許是忘了,在護國寺后山,若不是三小姐出手相助,本王只怕不能安然離去。”
提到護國寺后山,蘭芮一下子就想起來了,衛王肯定是跟著胡愈一同下山的那個少年。她想了想,根本想不起衛王長什么模樣,只記得他與胡愈年紀相仿,十六七歲的樣子。
“只是舉手之勞,還請衛王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衛王道:“本王受人恩惠,必定記在心中……本王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先走一步。”
這位衛王倒是個雷厲風行之人,不過這樣倒好,免得應酬他。
蘭芮起身,“衛王殿下走好。”
衛王突然止步,回頭道:“三小姐,人心難測,這世界上除了自己,誰也信不過,就是嫡親姐妹也不要交心。”
言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蘭芮自然而言的,就想到了蘭茉。
衛王,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兩天斷更,對不起了,雖然遲了,但是還是要跟大家說聲端午快樂——
第047章決裂
蘭波送衛王出門,蘭芮自回休息室,一進門,蘭芝便迎上前來。
“三姐姐,衛王殿下是個什么樣的人?”
蘭芮坐下,道:“我與衛王殿下中間隔著一座屏風,攏共沒說上三句話,我怎知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四妹妹若是想知道,回頭問五弟就是了。五弟一直跟在衛王殿下身側,知道的肯定比我清楚。”
她眼角的余光一直沒有離開過蘭茉,雖危襟正坐,但眼中卻掩飾不住好奇的光芒。
蘭芝嗔道:“誰想知道了?我不過是隨便問問。”
蘭茉一臉哂笑。
蘭芮低頭不再言語,等蘭波回來,問:“衛王殿下領著人走了么?”得到肯定的答復,她就去看蘭茉,“衛王殿下不會無緣無故到此搜查,來此肯定得了消息的,說不定那些蒙古奸細就在附近,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蘭茉扭過頭去,其余人都無異議,蘭芮就吩咐下去,讓人準備馬車。
回到家中,一行人不及換衣裳,先去勁松居與老太太問安。
老太太聽說衛王奉圣命搜查一事,輕輕的“啊”了一聲,“這到底怎么回事?你們詳細說說。”
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熱鬧,蘭芮便不去搶,起身與老太太續茶。
老太太聽說衛王單獨見過蘭芮,目光一閃,三言兩語將眾人打發了,單留下蘭芮。
秦媽媽見狀,立刻領著幾個丫頭退到門外,順勢掩了房門。
老太太凝視了蘭芮片刻,直言不諱的問:“衛王殿下都與你說了些什么?”
蘭芮早有預感老太太留下她是為這事,因此并不吃驚,也知老太太既然留下她,必然是心中有計較,方才那些言辭肯定瞞不過老太太,就道:“衛王殿下借詢問蒙古奸細一事,對我表示了謝意。”
她沒有提衛王因何事表示感謝,老太太也沒有問,只是點了點頭,便讓她回去歇著。
出了勁松居,玉桂迎上來,使了個眼色讓雙燕落后幾步,這才悄聲道:“奴婢方才依三小姐的吩咐,借著幫奴婢的娘送做好的春裳去了一趟水瀾館,與幾個小丫頭閑聊了幾句……二小姐這些日子,除了每日去與老太太問安,大多的時候都守在大太太房中。三小姐,你說,是不是大太太?”
蘭芮想了想:“肯定還有旁人……二姐姐就沒見過外人?”見玉桂搖頭,解釋道,“外人,并非外客,正經上門的客人,咱們都知道…”
玉桂恍然,繼而沉思起來,好一時,笑道:“是了,二月初五時,長興侯夫人命身邊的涂媽媽送了一支五十年的野參來,涂媽媽還到二小姐房中坐了一會才走的。”
又與長興侯夫人有關。
所有的疑惑迎刃而解。
蘭芮笑笑:“走吧。”
玉桂遲疑了一下:“三小姐,你說這事大太太知不知道?”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蘭芮目露嘲諷,微一側頭,觸及玉桂眼中的憂色,想了想,問,“秦媽媽還常叫夏至過去說話么?”
提到這事,玉桂臉上立刻露出笑容來:“是啊,隔上三五天就會叫夏至去一次,奴婢聽針線班子上的人說,秦媽媽這是想收夏至做養女。”
這樣的傳言,蘭芮也聽過,兩人若真是有緣,她倒是樂見其成。
不過,她此時想的,卻是旁的事情,“回頭與夏至仔細說說今日騎射場的事情,讓她在秦媽媽跟前透露一二。”
所有人在老太太跟前都未提蘭茉收到不知名的貴公子包袱一事。夏至與秦媽媽說了,就等于到了老太太耳中。老太太知道,自然會去追究其中的緣故。以她這些日子對老太太的觀察,老太太知道后,即便不會責備蘭茉,但心中肯定會對蘭茉的看法有所保留。
玉桂看了看蘭芮,“奴婢知道了。”
自家小姐,總算能拋開姐妹情誼了。
觀荷院上房中,文夫人半倚著繡著牡丹的大迎枕,仔細的聽著蘭茉說今日騎射場的事情。待一聽提到衛王,她目光一閃,喃喃的道:“衛王……”沉吟半晌,又看了看女兒,雙頰泛紅,眼瞼低垂,赫然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似乎存了和她自己一樣的心思,不過這樣的事情,中間周折太多,還是得等有了眉目再與她提起為好,思及此,就道:“你累了半日,又還未吃午飯,先回去歇著吧。”
“是。”蘭茉應著,人卻坐著不動。
文夫人見慣活潑跳脫的女兒,陡然見她這般,倒有些奇怪,“你不走,又不說話……這是怎么了?是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蘭茉咬著下唇點了點頭,眼中閃著一層水霧,“女兒闖禍了……”一句話說完,已經抽泣起來。
文夫人心中一緊,使了個眼色,屋中的丫環魚貫退到門外。
“你倒是說說是怎么回事呀?這樣光顧著哭,真真是急死我了。”
蘭茉使手中的錦帕拭了一把眼淚,這才道:“那次舅母身邊的涂媽媽來看女兒,與女兒說,只要女兒設計讓三妹妹接了女兒上元節換下的衣裳,他們就咬定那日落水的是三妹妹,將余下的衣裳還給女兒……女兒想著,娘親有孕在身不敢勞神,就沒與娘親商議,自己拿了主意……女兒好容易與三妹妹一同出門,可……先是借口櫻桃太酸讓三妹妹身邊的雙燕去買果子,被三妹妹攔著,讓趙大財去了,那邊不知所以,只以為趙大財是三妹妹的人,依舊將裝有女兒換下的衣裳的包袱給了趙大財,這便算了,可不知怎的,這趙大財竟然又將包袱當著人送到了女兒的手中。”
文夫人越往下聽,心中的怒火就越燃的熾烈。
一是氣長興侯夫人越過她,去算計不諳世事的蘭茉,行為太過卑劣。又氣這樣大的事情,蘭茉竟然不與她商議一下就自作主張。
蘭茉抬頭,見文夫人臉色鐵青、雙目噴火,呆了一下,趕緊起身倒了一盅茶讓文夫人吃下去。
吃過茶,文夫人總算壓制住了心中蓄勢待發的怒火,冷靜的思考這事來。
先是看中的是茉兒,怎么又去打三丫頭的主意?若真是借茉兒的手去算計三丫頭,那便與自己完全不相干,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反正自己原本也是打算無計可施時讓三丫頭頂缸的。
茉兒這邊出了岔子,包袱交到了趙大財手中,趙大財也應該將包袱轉給三丫頭才是,可為什么最后卻依舊到了茉兒手中?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連不認都不能。
是安陸侯胡家本來要給的就是茉兒,還是家中有人做了手腳……
想到此,她緩緩開口:“你說趙大財?他是不是有個女兒,原來在你三妹妹房中做事,后來因你三妹妹偷偷出門,被老太太攆了出去的那個?”
蘭茉想了想:“好像是他。”
文夫人點了點頭,又讓蘭茉仔細說一次當時前前后后的情景。
“你說,兔子買回來時,你三妹妹曾出去過一次?包袱是之后才送來的?”
蘭茉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文夫人猛的一拍身旁的黃梨木小幾,咬著牙恨聲道:“這個忘恩負義的方小說西,竟然敢這般算計自己的姐姐!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蘭茉嚇的身子一顫,“娘親可千萬不能動怒,仔細動了胎氣……”好容易安撫住文夫人,她才想起文夫人話里的意思,“娘親是說,是三妹妹動了手腳?”
蘭芮是庶出一事,蘭茉曾偶然聽馮媽媽提了一句,再問,馮媽媽一句話也不漏,不過看自己娘親的態度,她心中有數。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敢公然去算計蘭茉。
文夫人就點了點頭。
第048章致歉
老太太躺在美人榻上假寐,聽見外面有人壓著聲音說話,似乎是秦媽媽在問錦蓮什么,便揚聲將人叫了進來。
兩人挑簾進來,錦蓮忙上前賠罪:“奴婢說話聲音太大,吵著了老太太午歇,還請老太太責罰。”
“我本來就沒睡著。”老太太擺擺手,目光落在了錦蓮手中的燙金拜帖上,錦蓮見了,忙捧了上去,“長興侯夫人拜見。”
對長興侯夫人姜氏,老太太素來沒有好感,聞言皺了皺眉,“她來做什么?你將人請到觀荷院去,就說我昨日著了涼,怕過了病氣,不便見她。”錦蓮應下,方走了兩步,老太太又叫住她,“算了,將人請到花廳吧。”
錦蓮出去了,秦媽媽服侍老太太梳妝,從銅鏡中看見老太太眉頭緊蹙,便勸道:“許是來看大太太的……”
老太太冷冷一笑:“只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我這也是看老大家的有了身孕,這才去蹚這渾水。”
姜氏穿著滾了寬邊的秋香色褙子,前后都繡著大朵的牡丹,艷麗而奪目,她一見老太太,便放下手中的茶盅,迎上前去,施了一禮,“老太太倒是越發的年輕了。”
她一動,頭上插著的三根銜珠鳳釵發出叮當脆響,一響,就由不得老太太不去看。
三根鳳釵,做工精巧,風頭所銜的明珠大如小杏,一看就知價值不菲。從前姜氏也愛妝扮,但身上的方小說西卻斷沒有這般精貴的……
老太太伸手將姜氏扶住,寒暄幾句,各自落座,又吩咐人上茶點。
姜氏見氣氛融洽,就沖身后的涂媽媽使了個眼色,涂媽媽會意,將懷中的青緞包袱捧上來,姜氏接過,送到了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目露驚詫。
姜氏見老太太不接,渾不在意,將包袱放在了兩人之間的幾上,“這是安陸侯夫人托我交還給老太太的。”
老太太立刻就明白了包袱之中是什么,她依舊笑著,眼中卻含著冷意。
這又是唱的哪一出?
姜氏又道:“安陸侯夫人說,咱們三家,說起來都是親戚,只是從前老太太在忠州住著,這才斷了聯系……如今同在京城住著,就應該多走動,若是老太太不嫌她煩,過兩日就來拜見老太太。”
老太太書味著姜氏的話,笑道:“這是哪里的話……”
不說同意,也不說拒絕。
姜氏想著,該說的話都已說到,就不再往下說,又閑話了幾句,就道:“也不知四姑奶奶怎么樣了……”
老太太順著她的話說起文夫人的近況。
姜氏道:“我看看她去,說起來,我也有日子沒見著她了。”
老太太猶豫了一瞬,吩咐秦媽媽送她去觀荷院。
錦蓮先去前頭報了信,姜氏與秦媽媽到時,文夫人穿戴整齊的坐在房中等著,見姜氏,冷冷一笑,“大嫂可真是稀客!”
姜氏臉上就有些掛不住。
馮媽媽見狀,借口上茶點,將一屋子的人都支了出去。
屋中無旁人在,文夫人再無顧忌,“大嫂今日來,又是有什么謀算?是想毀茉兒閨譽,還是想離間她們之間的姐妹情誼,讓他們姐妹反目?”
姜氏自己尋了個凳子坐下,“四姑奶奶這話從何說起?我怎么一句也聽不懂?”
文夫人語塞,這些事情兩人心知肚明,但挑明了,卻又說不清楚,何況那日在鳳仙樓,她們咬死了蘭茉從未離開過鳳仙樓,這時說是因為那事置氣,就是自己塌了自己的臺……
思及此,她身上的汗一下子就出來了,蘭茉答應涂媽媽算計蘭芮,豈不是不打自招?不知有沒有留下什么把柄……
她冷冷的看向姜氏:“大嫂說吧,這次要多少。”
姜氏笑了笑:“你大哥接了工部的生意做,進益不錯,四姑奶奶就不用擔心林姨娘那里的湯藥銀子了。”
“工部的生意?”文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姜氏。文家這些年,只剩下了一個空頭爵位,工部尚書婁青怎會看在眼中,還將生意交與長興侯府?
姜氏道:“婁大人的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是堂姐妹。”
言外之意,這生意是靠著安陸侯府才做成的。文夫人恍然,難怪姜氏會舍棄她,為安陸侯府不惜陷害嫡親的外甥女……
姜氏見文夫人臉上陰晴不定,起身告辭,臨出門,回身道:“四姑奶奶放心罷,我今日來,是專程送茉兒的衣裳的。”
文夫人想再問,姜氏已經頭也不回的走了,她想了想,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見她,道:“你且安心養胎吧,這事自有我和千乘拿主意。”
蘭千乘方踏進二門,就見秦媽媽上前行禮,他不覺皺了皺眉。
這么晚老太太還特意命人侯在這里等他,肯定有事情,而且還是急事。
他點了點頭,轉頭就往勁松居,他步子太大,秦媽媽在后面小跑著才能勉強跟上。
門簾響動,老太太抬頭,看著兒子那張冷硬如刀刻的臉,笑著讓人搬了凳子,“在衙門吃過飯了沒有?”
蘭千乘下意識的就想點頭,話到嘴邊,又怕老太太擔心,就道:“謝母親關心,我在衙門吃過了。”
明明還未吃飯,卻偏要說吃了……
老太太心中泛酸,也不點破,道:“現在已經是亥時一刻了,吃過飯也該吃些宵夜……我的小廚房還熬著一鍋老雞湯,我讓她們用雞湯煮一碗蘿卜面條來,你小時候最愛吃這蘿卜面條了。”又笑著吩咐錦蓮去廚房。
提到小時候的事情,蘭千乘冷硬的下頜便比方才柔和了一些,“難為母親還記著。”
老太太笑了起來,眼中盡是慈愛。
秦媽媽見狀,讓一屋子的人都退了出去。
老太太就說了蘭芮幾人在西郊騎射場撞見衛王一事,又說起姜氏將蘭茉的衣裳送了回來,“你看,安陸侯府送衣裳回來,是不是衛王的意思?依衛王今日與三丫頭說的那些話來看,似乎是誠心道謝的。還有,姜氏雖未明說,但話里話外的都替安陸侯府表示了歉意。”
蘭千乘沉吟半晌,道:“京城進了蒙古奸細不假,但我懷疑那日刺殺衛王的,是另有其人……衛王似乎也有所察覺,他在皇上面前自動請命搜查奸細,肯定是想借此查出是誰想害他……安陸侯府這時送衣裳回來,只怕也與這事有關,不管怎樣,沒了衣裳,他們也就沒有唯一的憑證,娘親暫且不去理會罷。”
老太太點了點頭,“只是,安陸侯府真的送帖子來,我這里是見還是不見?安陸侯畢竟是胡貴妃的嫡親大哥,胡貴妃就是不在了,衛王與胡家的這層關系還在。”
蘭千乘想起早朝時皇上對衛王的贊許,便點了點頭,“若安陸侯真心致歉,咱們也沒必要端著不理,只是不可深交就是了。”
第049章尋找
蘭千乘在老太太房中吃了雞湯蘿卜面條,這才起身告辭。秦媽媽送出去,回來看著錦繡收拾完碗筷,打水給老太太絞了熱帕子,“今日奴婢又見了夏至。”
老太太眉目含笑:“你若是喜歡,就將話挑明了吧,她有心,正好全了你們兩人的情分,沒有心的話,你心中也好有個數目,免得日子久了生出感情后再來傷心。”
秦媽媽笑著應了聲“是”,遲疑了一下,道:“奴婢聽她提了一句,說在騎射場時,胡二少爺托趙大財送了一包花樣子給二小姐呢!胡二少爺送花樣子,怎會送到騎射場去?他怎么就知道二小姐去了騎射場?奴婢覺的蹊蹺,怕出事,思來想去還是覺的應該讓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眉頭一挑,“還有這事?”略一思忖,又道,“明日我問問四丫頭和六丫頭再說,你也仔細問一下跟去騎射場的人。”
自從文夫人有孕之后,蘭千乘一直歇在書房。他一進門,看見文夫人竟然坐在書案前,面色就沉了沉,“這么晚了你不歇著,來這里坐著干什么?”
文夫人頓時覺的手足無措,頓了一下,上前替蘭千乘解外袍,蘭千乘擋了一下,沒讓文夫人近身,文夫人僵立當場,眼中升騰起一層霧氣,幽幽的道:“老爺就這樣見不得妾身?”
“多年在軍中,不習慣而已,你想的太多了。”蘭千乘語帶凌厲,“說吧,什么事情?”
接觸不多,文夫人對蘭千乘的性子還是有所了解,知道再不說來意,蘭千乘就要攆人了。她咬了咬下唇,“茉兒再過幾月就要及笄了,也該為她的婚事考慮了……”她看了蘭千乘一眼,雖繃著臉,卻聽得認真,“今日聽茉兒說,她們在騎射場遇上了辦差事的衛王……老爺說過,安陸侯胡霆使出腌臜手段敗壞茉兒閨譽,就是為了將兩家綁在一處,妾身就想,與其和安陸侯府綁在一處,倒不如直接與衛王搭上關系……”
蘭千乘直視著文夫人,他萬萬沒想到她會生出這個念頭。
文夫人硬著頭皮往下說,“衛王素有才名,又謙順恭謹,深得皇上喜歡……”
蘭千乘打斷她:“衛王并非良人,你就歇了這心思吧,二丫頭心性怎樣,你還不知道?沒有八面玲瓏的本事,還是不要往皇家湊的好。聽說這些日子文家與胡家走的近,你自己當心些,別把自己繞了進去。還有二丫頭那里,你也應當好好約束,不要一味的嬌慣,鳳仙樓的事情,不是她自己不守規矩隨便下樓,胡家又怎么會有機可趁?”
他在指責自己沒有做好母親。
文夫人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蘭千乘道:“你走吧。”說著,已是進了里間。
自己永遠走不進他的心中去。
文夫人只覺的手足冰涼,呆滯了好一時,才緩緩的出門。
第二日蘭芮去勁松居問安后,老太太留了她說話,說的是姜氏送還蘭茉的衣裳的事情。
蘭芮早聽說姜氏昨日來過,卻不知是為這事,聽著很是吃了一驚,昨日在西郊騎射場安陸侯府的人還想拿這身衣裳做文章,怎么才一會的功夫,又將衣裳送了回來?
老太太笑道:“你不用緊張,我說與你聽,就是想讓你知道鳳仙樓的事情過去了,讓你不必擔心。”
蘭芮一下子就明白了,夏至的話起了作用,她又一次賭對了,老太太雖未明著與她說安撫的話,但心中還是覺的愧疚的,不然也不會讓她“不必擔心”。
她笑了起來,很是高興的樣子:“這可太好了,那日雖應付過去了,但二姐姐的衣裳一直在胡家手中,到底讓人覺的不安。”她一句也未提騎射場遭蘭茉設計的事情。
越是這樣,老太太就越覺的她懂事,不住的點頭,還留了她一起用午飯。
沒過兩日,安陸侯夫人果然遞了帖子上門做客,態度謙恭不說,還給每人備了一份厚禮,老太太的是兩株大小形態相差無幾的珊瑚盆景,文夫人的是一尊白玉觀音,蘭芮和蘭茉各得了一座慶春坊出了蜀繡屏風……
如此重的禮,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賓主相見甚歡,自然無人提及從前的種種不快。
安陸侯夫人走時,老太太讓秦媽媽開了庫房,比照安陸侯夫人來時帶的禮物備了回禮。
自開年后,北疆戰事一日緊似一日,西南各族也趁機作亂,戰敗的諜報不時從各處送回京城,朝中人心慌亂,局勢不穩,就有人提出延緩會試的時間,從二月延至三月,又從三月延至五月。延遲會試時間,自大陳開國以來,還是第一次,京城聚集的應試舉子們各有猜測,一時間人心惶惶。
預備參加這次會試的蘭千舟也無法靜心讀書,收了吳夫人身邊的一個婢女做通房。
蘭芮每隔五日要去一次西郊騎射場,從魯先生和冷先生的口中,總能聽到一些時局上的議論,她心中不免擔心。
也不知蘭淵在北疆的情形怎樣。
三月末,蘭千乘領命,再次執帥印征戰北疆。這一次戰事吃緊,與他歷次去北疆又有不同,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景陽元年蘭道遠出征北疆的情形。
蘭家氣氛壓抑,老太太在勁松居設了佛堂,日日在佛前誦經。
閑暇時,蘭芮開始抄佛經。
傾巢之下無完卵,她真心的祈求蘭千乘能平安歸來。
如此情形下,文夫人不敢大意,沒心思理會蘭芮,只將蘭茉拘在身邊學習女紅。
北疆的情勢依舊急轉直下。
玉桂挑簾進來,天氣漸漸轉熱,她走的急,額上浸出密密匝匝的一層細汗。
蘭芮將手中的狼毫擱在筆架上,抬頭問:“收成怎樣?”
現在是麥收時節,錢貴昨日告了假去通州查看收成,今日一早才回來,玉桂回家了一趟,就是打聽這事。
玉桂道:“因是頭一年,打井挖渠耽誤了灌溉的最佳時節,麥子因缺水產量不到別處的三成,這三成除去種子錢,雇人的工錢,以及攤派下來的稅賦,奴婢家的虧了八兩銀子,三小姐的,虧了二兩銀子……”一邊說就一邊去看蘭芮。
這樣的結果,蘭芮早料到了,但聽到虧損,還是不免失落了一下。見玉桂看她,就笑道:“因打井挖渠誤了時節才虧的銀子,下一季水源齊備,收成自然就上去了,你回去跟你爹娘說,不要將一時的盈虧放在心上。”
這個道理玉桂自然知道,她不過是擔心蘭芮責怪,聽蘭芮這樣說,笑著應下。
蘭芮提筆繼續抄寫佛經。
玉桂在旁磨墨,突然道:“是了,奴婢回來時,遇上官府的人四處張貼布告尋人,奴婢看了一眼,布告上的畫像像極三山庵的靜心師太。”
蘭芮聞言,執筆的手輕輕抖了一下,一滴墨浸在了蘭萱上,漆黑的一團,在整齊的簪花小楷之間,突兀而扎眼。
玉桂見過靜心師太,但不知蘭淵的猜測,是以并未察覺蘭芮的異樣,繼續道:“三小姐你說,這靜心師太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官府會到處張貼布告尋她?”
蘭芮另換了一張紙,好一時,才道:“不知道。”
謝謝薩灑、聾系我心兩位的粽子,很香
第050章來人
抄好最后一頁佛經,蘭芮讓玉桂找出縫被子用的針線,一頁一頁仔細的將佛經裝訂好,用紫檀木匣裝好,捧著去了勁松居。
在夾道里碰見行色匆匆的秦媽媽,秦媽媽挽著籃子,身上穿一件玫紅的云錦褙子,一副出門的妝扮。
蘭芮覺的奇怪,老太太吃住在佛堂,秦媽媽一直在左右服侍,整整一個月連勁松居的大門都沒出過,這時急匆匆的又是去哪里?
她笑著打招呼:“秦媽媽這是要出門?”
秦媽媽這才看見迎面站著蘭芮,微愣之后,笑著上前行禮,蘭芮避了開去。
夏至上前,行禮之后就去接秦媽媽手中的籃子。
秦媽媽已經將話與夏至挑明。夏至雖與霜降一同進門,但又與霜降不同,她是父母雙亡后被叔叔賣入蘭家的,算是無依無靠,因此秦媽媽一說,她就答應了。只是還未行正式的認親禮,蘭千乘便去了北疆,時機不對,認親禮的事情就耽擱了下來。
秦媽媽錯開身,沒將手中的籃子給夏至,與蘭芮說起話來:“老太太有些事交給奴婢去辦……三小姐這是去見老太太?”
“我抄了一篇《金剛經》,想送給祖母。”蘭芮看了看秦媽媽身后一個剛總角的丫頭,“媽媽出門辦事,怎只帶了一人?左右我這里也無事,不如這樣,讓夏至跟著媽媽去吧……多一個人跑腿也是好的。”
秦媽媽連連擺手,“清風館的人本就不夠三小姐快去吧,老太太就要去佛前誦經了。”
蘭芮笑著點頭,領著夏至先走了,心中卻暗暗納罕,平常她也會提供夏至與秦媽媽單獨相處的機會,秦媽媽也總是笑著受了,今日卻推辭……她回頭去看,秦媽媽的身影已經模糊。
蘭芮本是掐著時辰出門的,但與秦媽媽說話耽擱了,她到時,老太太已經進了佛堂,她只得在佛堂前的穿堂中侯著。
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檀香,每次她來,總會覺的心境平和許多。
過了小半個時辰,錦蓮來報,說老太太讓她進去。
老太太頭上戴著掐絲鑲珠的黑絲絨抹額,手持佛珠,端端正正的坐在觀音像前的蒲團上。
蘭芮輕輕喚了聲“祖母”,徑直走到觀音像前上了一炷香,這才跪在另一只蒲團上叩首。
老太太待她拜完,含笑的點了點頭,伸出手來,“扶我起來吧。”
蘭芮扶著老太太回了上房,待坐下,取出《金剛經》捧到老太太跟前,“孫女上次見祖母常看的佛經字太小,怕傷眼睛,就重新抄了一部,特意將字寫的大了些,祖母看看可覺的好?”
老太太接過攤開來看,果然比原來的看著清楚,便笑著拍了拍蘭芮的手:“難為你這般用心,時刻想著我這老婆子。”
兩人說著閑話,錦蓮急匆匆的撩簾進來,“老太太,宮里來人了。”
蘭芮吃了一驚,側頭看了看老太太,只見老太太神色間盡是了然,似是早就知道一樣。她察覺自己留在這里妨礙了老太太問話,就起身告辭。
老太太沒留她,讓錦橙送她出去,待聽見腳步聲走遠,這才開口詢問:“來的是誰?”
錦蓮道:“是位四十上下的公公,說是姓梅,隨他同來的,還有安陸侯府的二少爺,不過二少爺來了也不坐下,去了觀荷院,說是要去看看大太太……兩人走的側門。”
不從中門進,這就是不愿意大張旗鼓。
“我這就去見梅公公。”老太太點了點頭,又囑咐錦蓮,“這里是內院,你注意一些,莫讓各房的小姐去觀荷院附近,胡二少爺說是與咱們有親,但到底算不得正經的。”
錦蓮應聲而去。
梅公公看見老太太,放下手中的茶盅,笑著起身:“咱家與老太太自從慈寧宮一別,有日子沒見了……老太太精神奕奕,比起過年時,倒是越發的年輕了。”
老太太微微怔了一下,這位梅公公她見過,是太后跟前聽差的……她沒想到,來的竟然是太后身邊的人。
她笑著與梅公公寒暄。
說了一會兒話,梅公公就道:“太后最近總是會想起從前的故人,想老太太,想英蓮將軍……”一邊說著,一邊抬頭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微微笑著:“難得太后惦念。”
太后出自寧遠伯劉家,那時太后還未進宮,老太太還未嫁去忠州,兩人時常在一起做針線,只是后來物是人非,兩人的情誼早已不在。
梅公公皺了皺眉:“英蓮將軍還是沒有送信回來?”
到底還是為了這事而來。
老太太早有準備,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是啊……當年從北疆回來,拒了皇上的封賞,一句話不留就走了,這一走就是十多年……誰也不知她心中是如何想的。”她輕輕的拭了一下眼角,“也不怕公公笑話,為了她,我這些年沒少流淚。”
梅公公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老太太,見她不似作偽,就笑著安慰老太太:“倒是咱家唐突,引著老太太傷心……老太太只管放心,以英蓮將軍的本事,在哪里日子都會過的極好。”
老太太不住的點頭。
上了觀荷院外的夾道,蘭芮突然止了步。
他怎么會在這里?
夏至奇怪,順著蘭芮的目光看去。
夾道的另一頭,站在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皮膚黝黑,身材提拔,身上穿著一件繡著云紋的天青色直裰,臉上隱隱帶著笑意,似乎與三小姐相識。
她下意識的左右看了看,輕聲道:“三小姐,這……”
清風館就在觀荷院內,這條夾道是回清風館的必經之路,要避而不見,只得往回走。只是彼此都看見了,再退回去,倒顯得小家子氣,蘭芮思慮間,迎了上去,福了福,“見過胡二少爺。”
胡愈笑著還了禮。
每次見著她,都是不一樣的感覺。第一次在街上,囂張、霸道、目空一切,第二次是在護國寺后山,沉著、機敏、冷靜,而這一次,婉約內斂……
他不禁多看了她一眼,膚若凝脂、唇艷如花……從來不曾注意過,她竟生得如此美貌。
他避開目光,“護國寺后山的事情,多謝三小姐出手相助,在下一直想當面與三小姐致謝,只是一直沒機會。今日碰巧得見,一定要當面給三小姐說聲謝謝。”
想著當時的情形,蘭芮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去,“胡二少爺言重了,舉手之勞而已。”又與胡愈身后的一個小丫頭道,“這里悶熱,莫要怠慢了客人,趕緊送客人回廳中吧。”
又與胡愈福了福,側身離去。
第051章衛王
威武胡同拐角處停著一輛青油布馬車,樣子太過平常,停了整整一個時辰,過往行人誰也沒有停下腳步多看它一眼。梅公公和胡愈從蘭家出來,各自登車,車行過青油布馬車時,車轅上坐著宛如雕塑般的白凈車夫一揚馬鞭,很快跟了上去。
三輛馬車,一前一后的出了威武胡同,穿過西城,拐進東城的水井胡同,在一座三進的青瓦粉墻宅子前停下,很快,宅門洞開,三輛馬車直接進了門內。
聽見大門落鎖的聲音,胡愈跳下車來,走到青油布馬車前,拱手道:“衛王殿下。”
衛王挑開車簾往外看了一下,見梅公公下車也往這邊來了,就點了點頭,下了車。
三人默默的去了廳中,待下人上茶后散去,衛王方才開口:“問出什么來了?”
梅公公搖了搖頭,“老奴一提英蓮將軍,蘭老夫人就泣不成聲……依老奴看,蘭老夫人是真不知道英蓮將軍的下落。”
衛王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又去看胡愈。
胡愈也搖了搖頭,“小的這邊也是一無所獲。”
沉吟片刻,梅公公道:“當年英蓮將軍活捉了韃子將領阿泰,一時可謂風光無兩,中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她才會拒了皇上的封賞,從此銷聲匿跡?或許,只要解了這其中的結,英蓮將軍自動現身也說不定。”
“當年皇上費盡周折也沒有查明其中的緣由,時隔多年后,咱們再想接手去查,只怕更加不容易。”胡愈說著,看了衛王一眼,“殿下,是不是讓順天府將四處尋找的人收回來?找了兩日一點線索都沒有,英蓮將軍肯定早已不在京城。”
梅公公道:“遠水解不了近渴,英蓮將軍一時只怕找不到,要平復西南蠻夷,還得另想法子才是。”
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朝中大臣本就不贊同啟用一個失蹤十多年的人,衛王一力主張,只是看出皇上是有意啟用蘭英蓮。若是蘭英蓮出了岔子,衛王免不了得受牽連,這時找不到人,正是脫身的很好借口。
衛王并不接話:“公公出宮的時間也不短了。”
梅公公一滯,衛王在慈寧宮長大,他算是看著這位幼年失母的王爺長大的,對其的脾性,梅公公還是知道些,聽得他如此說,知他是不高興了,便起身告辭。
梅公公一走,衛王冷峻的神色柔和了些:“胡延這些日子沒出去招惹是非?”
胡愈笑了笑:“大哥最近愛上武技,正想方設法尋找拳腳師傅。”
衛王目不轉瞬的注視著胡愈:“讀書也罷,習武也罷,有心上進就好,只有上進了,承爵后才能擔得起安陸侯府這個擔子。”
還是不信任。
胡愈神色坦然:“殿下說的是,大哥這樣用心,父親、母親無不歡喜。”
衛王微微一笑。
錦蓮進了佛堂,見老太太閉目在蒲團上誦經,頓了頓,轉身往外走。
“什么事?”老太太睜開眼。
錦蓮止住腳步,恭聲道:“三小姐回清風館時,胡二少爺剛從大太太房中出來,兩人沒有避開,到底撞上了。”
老太太顰眉,“不是讓你去看著點嗎?怎么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在老太太灼灼的目光下,錦蓮不安起來:“三小姐先走一步,奴婢出去時,她已經上了觀荷院外的夾道……”
“兩人都說了些什么?”
錦蓮道:“奴婢問過給胡二少爺引路的小丫頭,她說兩人問了好,胡二少爺就說感謝三小姐在護國寺后山出手相助,三小姐謙虛了兩句就離開了。”
到底還是個有分寸的,老太太神色微霽,“你去囑咐那個小丫頭兩句,讓她不要亂說。”
錦蓮應聲去了,她方走,錦橙來報:“大太太來了。”
老太太眉頭一挑,“引到我房中去。”
文夫人小腹微凸,品紅的薄紗裙褂遮掩不住日漸變胖的身子,現出幾分臃腫來,她見老太太進來,趕緊起身行禮。
老太太讓錦橙扶住了,嗔道:“身子都這樣沉了,你還講那些虛禮做什么?趕緊坐下吧。”兩人隔著黃花梨的小幾坐了,老太太就問起文夫人的飲食來。其實每日廚房做了什么,都有人報到老太太跟前來,但她還是聽得十分的仔細。
說了一陣閑話,老太太屏退了屋中的下人。她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文夫人有日子沒來勁松居了,今日來,肯定有事。
文夫人見沒人,笑了起來:“老太太,原來上次的事情是衛王發了話……媳婦一直就覺的奇怪,安陸侯夫人使了那許多的手段,怎么會輕易就將衣裳送了回來?就是老爺用旁的法子遮掩過去了,可有衣裳在,安陸侯夫人時不時提一句,也足以讓咱們提心吊膽的。”眉眼中掩飾不住喜色。
這本來就在老太太的意料之中,她只是笑了笑,“這話是胡二少爺與你說的?”
文夫人點了點頭,“是啊,他剛才去觀荷院,我旁敲側擊的問他,他毫無隱瞞就說與我聽了,這孩子就是招人疼。”又嘆了一口氣,“到底是親戚。”
老太太想起了那日護國寺后山的事情,衛王與安陸侯世子關系生疏,卻與這位庶出的胡二少爺親近……這胡二少爺只怕不是個簡單的。與其說是文夫人問出來的,倒不如說是他有意透露出這些信息的。
衛王插手,安陸侯夫人立刻將衣裳送了回來,是真心感謝三丫頭,還是鳳仙樓的事情是胡家自作主張,衛王并不知情?
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衛王從眾多皇子中脫穎而出,心思可見一斑,這樣心思縝密的,又怎會指使胡家使出那樣拙劣的手段?
老太太不接話,文夫人隱隱不快,想著來意,立刻打疊起笑容,“老太太,依媳婦拙見,衛王插手,肯定是另有緣由?”
“哦?”老太太抬頭。
文夫人又道:“老太太且想,那日上午衛王殿下方去過咱們家的騎射場,下午大嫂就替安陸侯夫人將衣裳送回來了,從前不知道這事是衛王插手辦的還不覺的有什么,可媳婦方才一聽這中間牽著衛王,就覺的,這時間未免太巧了些……”
老太太隱隱猜到文夫人的心思。
文夫人端起茶盅吃了一口:“衛王這樣百般保全茉兒的名聲,是不是……”說著,就去看老太太,她相信老太太肯定明白她話里的意思。可老太太神色平靜,沒一點了然或者欣喜。她不免就有些失望。
第052章擔憂
文夫人遲疑了一下,終是說出了口:“衛王是不是于茉兒有意?”
老太太將青花茶盅重重的擱在了黃花梨小幾上,斜眼看著文夫人:“這樣的話,豈能隨意亂說?外人都知保全二丫頭的名聲,你這做娘的卻說出敗壞她名聲話來。這句話傳出去,旁人會不會在心中問一句,衛王何時見過二丫頭?鳳仙樓的事情旁人或許還不會相信,若是再扯出衛王來,旁人是信還是不信?”
文夫人臉上的笑容僵住,自有孕以來,老太太這還是頭一次沖她發火。隔了一時,才訕訕的道:“媳婦這也是在家中說說。”
老太太目光從文夫人微凸的腹部掠過,頓了頓,聲音和緩了許多:“隔墻有耳,就是在家中,這樣的話也不能亂說。衛王插手,只是不憤胡家借他名義行事而已,你這樣硬是往兒女情長上想,只會徒增煩惱,貽笑大方。”又嘆了一口氣,“天家行事,幾時顧忌過兒女情長?”
“老太太的話媳婦也知道…只是一時情急,所以才糊涂起來。”文夫人低著頭,讓人看不清她的臉色。
老太太看著,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心思我明白……等過幾日北疆有消息傳來,我就出門去拜拜客。”
文夫人詫異的抬頭,揣摩著老太太話里的意思,只見老太太輕輕的笑了一下。
秦媽媽回來時,天已黑定,方走到勁松居門上,錦蓮就迎上來道:“老太太讓媽媽直接去佛堂。”
秦媽媽點了點頭,轉身去了佛堂。
老太太聽見動靜,立刻睜眼:“怎樣?”
秦媽媽掩了門,這才道:“奴婢走遍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庵堂,全都沒有叫靜心師太的……老太太你看,大小姐是不是離開京城了?”
“也許……”
晦暗的燈光下,老太太神色不明,秦媽媽依舊在她的眼中讀出了怨懟。
當年老太太將大小姐視若己出,待她比待大老爺還親,可她卻一聲不響的走了,連句話也不曾留。這樣的打擊,還讓從小就與她感情深厚的大老爺大病了一場,那樣剛強的一個人,差點為此丟了性命……
從此老太太就不愿意別人提起她。
“老太太放心吧,咱們知道往庵堂里尋,可還是沒有找到一點線索,那些人也就未必能找到。”
老太太冷哼了一聲:“找不到最好。既然走了,何必再出來讓人礙眼?!”
秦媽媽不敢接話,默默的倒了一盞茶捧到老太太手邊。
老太太接了,卻又放在手邊不吃,她抬頭看著秦媽媽,“你這幾日再出去幾趟,打聽打聽京城勛貴家適婚的少年,性情模樣都要心中有數。”
秦媽媽目露驚詫,老太太怎么會在這當口議親?
老太太神色就有些凝重:“千乘去了北疆兩月,北疆的局勢卻越來越混亂……皇上大張旗鼓差人尋找英蓮,由此可見皇上對千乘已經失去信心,我心中雖不愿意,可也不得不做最壞的打算,不然到時皇上遷怒,連個幫著千乘說話的人都沒有。”
沒想到事情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秦媽媽心頭一驚,鼓足勇氣勸道:“老太太,要不奴婢再去各處的庵堂走一走?再怎么說,大小姐也是咱們蘭家的人……”
“這樣的話以后休要再提。”老太太冷冷的打斷她。
清風館內,玉桂一邊替蘭芮摘頭上釵環,一邊道:“魯先生方才帶話進來,說他有事離開半月,拳腳課暫時改成騎射課,讓三小姐好好跟著冷先生學習騎射,千萬不能因為他不在就有所怠慢。”
“離開?”蘭芮很是奇怪,上次她見著魯先生時,魯先生一個字都沒提過,“魯先生有沒有說因為什么事情?”
玉桂道:“這個魯先生倒沒有說……魯先生應該還沒走,要不要奴婢使人去外院問問?”
蘭芮搖了搖頭。
魯先生要說,肯定早就說了,根本不用她問。
隔日又是去西郊騎射場的時間。
車出東角門,蘭芮就撩了車簾的一角往外看。街面上人來人往,各司其事,與她往日出來時相比,沒有任何不同之處。
玉桂不是說,街上官府張貼布告尋找靜心師太?
她回頭看了玉桂一眼,玉桂正低頭打絡子。
玉桂沒必要在這些事情上說謊,這樣看來,布告肯定是撤了。
官府尋找靜心師太,到底所為何事?靜心師太所擅長的,只有領兵打仗,難道北疆有事?
想著,她心中一悸,雖是初夏的天氣,可她卻覺的渾身冰涼,仿佛置身冰窖中……放下車簾,她問坐在杌凳上的玉桂,“大哥最近可有信送回來?”
玉桂停了手中的活,笑道:“大少爺半月前才送信回來報了平安,下一封信,再快也得五天后了。”
蘭淵隔二十天送一次信回來報平安。
這事蘭芮知道,可仍覺的心煩意亂,胡亂點了點頭,又問:“父親呢?有沒有送信回來?”
“好像上月送過一次信回來。”玉桂搖了搖頭,“要不,奴婢讓夏至去打聽打聽?”
“不用夏至,你去就是了,也不用去問勁松居的人,一會你只問一下趙大叔,看這幾日家中有沒有人從北疆回來。”
夏至去問,無非就是問秦媽媽,秦媽媽在老太太身邊服侍了一輩子,什么樣的人都見過……她偶爾差遣一下夏至還可以,次數太多,秦媽媽心里肯定有自己的計較。
玉桂想明白其中的關鍵,很快應了下來。
歸家的馬車上,玉桂將方才打聽來的話說與蘭芮聽:“趙大叔說,馬廄里的馬匹一個月沒有變過,肯定沒有人從北疆回來。”見蘭芮不明白,又解釋道,“從前有人回來,馬匹都是拴在馬廄里的,就是立刻要趕回去,也要換一匹馬再走。”
或者,是自己多慮了。
蘭芮想了想,吩咐玉桂:“你與趙大叔說,讓他多留意一下。”
玉桂應下,見蘭芮不得舒展的眉頭,就勸道:“大老爺和大少爺一身本事,就是韃子攻城,也不能傷著他們一分一毫的。”
蘭芮笑笑。
蘭千乘身為主帥,即便沒有傷著一分一毫,也不代表就能全身而退。
——嘻嘻,暑假倒計時中——
第053章管家
回到家中,方換上家常紗裙,就有老太太房中的小丫頭來請蘭芮去勁松居。蘭芮奇怪,老太太說她習武辛苦,讓她從西郊騎射場回來后不用再去勁松居問安,今日找她找的這樣急,莫不是有事情?
她與一旁的玉桂使了個眼色,玉桂會意,把小丫頭往外面拉:“三小姐還要換衣裳,姐姐在這里也無事,不如隨我去穿堂吃一杯茶。是了,我方才從外面帶回一包油果子,甜而不膩,姐姐一定要去嘗嘗。”
那小丫頭不過是勁松居管掃灑的,臨時被秦媽媽分派了請人的差事,哪里經見過這些?玉桂一陣風似的就串著她出去了。
一會兒的功夫,玉桂回轉,與蘭芮道:“三小姐不用擔心,老太太還請了大太太和二小姐,還有二房三房的太太小姐們。”
蘭芮一顆心落回腹中,點了點頭,抻平衣角往勁松居去。到勁松居時,其余人已經聚齊,除了老太太就只差她一人,她忙上前與各人見禮。
文夫人不悅的看了看她,斥道:“一點規矩都沒有,長輩派人來叫,也不知立刻出門,磨磨蹭蹭的,讓一屋子的長輩侯著你!”
“娘親教訓的是,讓長輩久候,是女兒的錯。”
蘭茉低著頭,不急不怒,自從在西郊騎射場她設法當眾將衣裳還給蘭茉后,文夫人待她的態度就又回到了原點。她明白其中最本質的癥結所在,不再去強求,只做好本分,力求讓人挑不出錯來。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余光環視了眾人一眼,二房的趙夫人和蘭芝依舊幸災樂禍,三房的吳夫人低頭吃茶,蘭蕓則憤憤不平,倒是蘭茉,靜靜的看著她,沒有一絲表情。
文夫人哼了一聲:“這也是在家中,你二嬸和三嬸不計較。”
蘭芮又應了聲“是”,從身后的玉桂手中接過一只細藤條編成的筐子,交到文夫人身后侍立的杜仲手中:“母親愛吃甜食,女兒方才從西郊騎射場回來時,順路從外面的糕點鋪子帶了一筐回來,雖比不得家中做的精細,但味道與家中做的又有不同,母親正好換個口味。”
這糕點本來是她帶著一會兒給各房送去的,文夫人責難她,她就提前拿出來了,一是讓人知道她的“孝心”,二是間接的告訴在坐的眾人她來遲的緣由。
文夫人面色沉了沉,可偏又發作不得。
蘭芮看在眼中,笑了笑,退到文夫人身后與蘭茉并肩站著。
趙夫人看了文夫人一眼,目光落在蘭芮身上,嗔道:“你這孩子,倒是個有心的,被冤枉了也不知辯解兩句。明明就是買糕點耽擱了,卻一聲不吭。”很有些打抱不平的意思。
如此情形下,文夫人再不開口,倒說不過去了,就淡淡的道:“以后遇上這樣的事情直說就是了,你說明了緣由,難道我還責怪你不成?”
直說,只怕又成了狡辯或者頂嘴。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不及說話,就看見秦媽媽攙扶著老太太進來了。
又是一番讓座見禮。
老太太坐定,看人都已經到齊,清了清嗓子,道:“我年紀漸漸大了,家中事務又繁雜,我管起來就覺的有些力不從心……你們愿不愿意替我分擔一些?”
此言一出,眾人都覺的詫異,暗暗揣摩老太太的用意。
趙夫人盼著這一日盼了許久,率先開口:“我們做媳婦的,自然是愿意替老太太分憂的。”老太太這時將管家的權利交出來,她只覺的是有天助,按照蘭家慣例是長房當家,可文夫人有孕在身不宜操勞,再往下,自然就是輪到二房了。
吳夫人心思都在三房的子嗣上,根本無心往這上面湊合,只附和著應了聲,并沒表現出熱心來。
文夫人撫摸著自己的腹部,不屑的看了趙夫人一眼。老太太待二房怎樣,她心中有數,老太太就是今日將家中的鑰匙給了二房,那也不過暫時的權宜之計。
老太太將各人的反應看在眼中,這才道:“老大家的身懷六甲,斷沒有在這個時候使喚她的道理,老三潛心讀書,老三家的又要顧著老三的衣食起居,也騰不出手來經管家事,就只剩下老二家的……”她頓了頓,看見趙夫人臉上掩飾不住的喜色,不耐煩的別開頭,“沒管過的不知管家的辛苦,老二家的方接手,只怕也忙不過來……不如讓二丫頭、三丫頭、四丫頭姐妹三個分擔一下,等老二家的捋順了再說。”
眾人又是怔了怔。
在坐的有三房主母,人手綽綽有余,老太太怎么會想起讓各房小姐管家?
蘭芮悄悄看了眼蘭茉和蘭芝,看兩人臉上的驚詫之色并不亞于她,就知道兩人事先也不知情。
趙夫人的笑容僵在臉上。讓蘭茉、蘭芮參與管家,兩人豈不是事事都要問文夫人拿主意,與文夫人直接管家有什么不同?不過是說法不同罷了。
不管趙夫人如何不高興,老太太很快將這事定下。
“你們姐妹三個,有事情多多商議,自己拿的準的就自己做主,再有不懂的,才去問你們二嬸或者娘親。”
這話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說蘭芮三人可以自己做主,不用事事聽從趙夫人的。
趙夫人自然聽出來了,她臉色越發的難看。
老太太視而不見,吩咐秦媽媽:“你一會就將下人的名冊、辦事的對牌、庫房的鑰匙這些與老二家的和二丫頭幾個交接清楚。”
秦媽媽應下,轉身請趙夫人和蘭芮幾人去偏廳。
蘭茉落后幾步,嘟著嘴小聲與蘭芮道:“祖母又不將差事分派清楚,籠統的給了咱們,也不知誰揣鑰匙誰拿對牌,到時出了岔子,誰來負責?”
能誰拿?趙夫人是長輩,自然是她拿著。可老太太說的明白,她們有做主的權利,就不算是協助趙夫人管家,不算協助,出了岔子,她們自然也得擔責任。若是不想擔責任,就得時時刻刻留意趙夫人一舉一動。
老太太這樣做,無非就是讓她們監督趙夫人。
交接完,秦媽媽回去復命,老太太問:“鑰匙和對牌在誰手中?”
秦媽媽道:“二太太說幾位小姐年幼不懂事,就自己拿著了。”
“還是這樣沒有一點長進,我如何放心將家中事務交給她?虧得我也不是真要她挑大梁。”老太太面露疲態,“二丫頭、三丫頭和四丫頭都說什么了?”
秦媽媽早料到老太太會問,因此記得很清楚,這時立刻就答道:“二太太拿著,四小姐是沒有話說的。倒是二小姐很不高興,說以后出了錯處誰來負責,二太太回說她是長輩,這點責任還擔得起,二小姐才沒做聲了。三小姐由始至終都沒對老太太的安排說什么,但仔細核對了對牌和鑰匙,還問清楚了各自的用處。”
老太太就點了點頭,沉思良久,方才喟然一嘆:“到頭來還是三丫頭是個頂事的。”
秦媽媽也笑了起來:“不怕老太太笑,奴婢從前看著三小姐就覺的膽顫心驚……哪知摔一回腿,三小姐竟然將從前的乖張性子全都改了……三小姐如今與誰都處的極好,倒成了幾個小姐中人緣最好的。所謂大徹大悟,可能就是指的三小姐這樣的吧。”
她又將文夫人方才責難蘭芮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揉了揉發疼的眉心,久久不語。
第054章報仇
從秦媽媽手里接了名冊、鑰匙、對牌這些,趙夫人立刻吩咐自己的陪嫁盧媽媽,讓她將內宅里所有的管事媽媽叫到老太太平日處理家事的萬壽廳。
蘭芮一聽,就知道趙夫人急于想讓管事媽媽認新主子,新官上任著急見新下屬本沒什么錯,可秦媽媽方才沒提這茬,肯定老太太那里另有安排。再說,就是見管事媽媽,也該由老太太指派身邊的人帶著管事媽媽們來給她們磕頭才是,算是正式的交接,趙夫人這樣直接讓人叫管事媽媽來,大家都看著,萬一有一兩個不服氣的頂一兩句,她們是罰還是不罰?不罰,難以服眾,罰,又都是老太太的人。
思及此,她看了一眼蘭茉,見她嘴角噙著一絲嘲諷,就知道她也想到了這一層。
“二嬸,是不是請秦媽媽走一趟?”
蘭茉聞言,扯了扯蘭芮的衣袖,見蘭芮看過來,就沖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雖是趙夫人提出來的,但這里面還牽扯著她們三個,因此蘭芮避開蘭茉的目光,只去看趙夫人。
趙夫人回過味來,但當著幾個小輩,她不好改口,就道:“秦媽媽才走,咱們又去叫,只怕會耽誤了她在老太太跟前聽差。”目光一轉,落在了在一旁的錦橙身上,“錦橙姑娘隨馮媽媽走一趟吧。”
錦橙是老太太房中才提上來頂替錦繡的一等大丫頭,她去也算是有了由頭,蘭芮不再言語。
管事媽媽們早已得到了消息,隨時準備著拜見新主子,因此一炷香的功夫,馮媽媽就來回話,說人已經聚齊。
趙夫人和蘭芮三人管家是老太太吩咐的,又有錦橙出面,管事媽媽們面上對幾人很是恭謹,一切都很順利。
從萬壽廳出來,趙夫人領著蘭芝回海棠院,蘭芮正猶豫著要不要去觀荷院見文夫人,就見杜仲立在廊坊下。
杜仲也見了她和蘭茉,迎上來施了一禮,笑道:“大太太說,請二小姐和三小姐去上房。”
蘭茉就瞥了蘭芮一眼,當先走了。
蘭芮料到去文夫人那里少不得又要吃排頭,她在心底嘆了一口氣,跟了上去。果然,她方走到門上,就聽見蘭茉在與文夫人說剛才見管事媽媽們的事情。見她進來,蘭茉掃了她一眼,不悅的道:“三妹妹來做什么?怎么不隨二嬸去海棠院?”
文夫人靜靜的看著蘭芮,目光冰冷,沒有絲毫的熱度。
蘭芮不以為意,行禮之后道:“老太太點的是咱們和二嬸一同管家,二嬸是長輩,出了錯處擔的責任最多,可咱們也不是一點責任都沒有,不僅如此,還得落個能力有限的名聲,被人小瞧了去。”
蘭茉冷冷一笑:“我就說嘛,你明明不喜歡二嬸,卻巴心巴肝的幫著她,原來是有原因的……是打定主意要傳出善于管家的名聲去呢!”
文夫人審視著蘭芮,只見蘭芮眼瞼低垂,神色平靜,不急不躁,一副對蘭茉的冷嘲熱諷聽而不聞的樣子,這樣的沉著,有幾個還未及笄的閨秀能比得上?看著看著,她想起了自己方才發難時蘭芮的應對,便覺的心驚。片刻,她拍了拍蘭茉的手,止住了她再說,這才慢條斯理的道:“你方才做的對,只是你心中有想法,怎么不與你二姐姐說一說?害她跟著著急。以后再遇上這樣的事情,不要將想法悶在心中,與我說,與你二姐姐說都可以,不然我們怎么知道你心中所想?你要記住,姐妹同心,才不會被人欺負了去。”
蘭芮點了點頭,“娘親說的是。”
文夫人又道:“我叫你們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家事上拿不準的,不要胡亂出頭,只管交給你二嬸處置就是了,她畢竟比你們年長,過的橋比你們走的路還多,凡事肯定比你們有主意。拿的準的,你們就自己處理了,無需再問,不然旁人看著,還覺的你們在家事上一點都不懂。”一番敦敦教誨,無非就是讓她們不要惹事上身,讓大房跟著丟臉。
錦橙看著小丫頭們收拾了萬壽廳,這才往老太太房中去,老太太見她,詳細的問起了方才的經過。
蘭芮回到清風館,夏至笑嘻嘻的迎上來,“楊桃姐姐來了,在穿堂中等了三小姐半天了。”
這幾月楊桃每次來清風館,都是因蘭淵有信送回來,她想著,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門簾響動,楊桃趕緊放下手中的茶盅,站起身來,“見過三小姐。”
蘭芮讓夏至出去守著門,自己在上首的高背椅上坐了,又示意楊桃坐下回話。
“大哥是不是有信送回來?”
楊桃搖了搖頭,“不是,不過三小姐不用著急,大少爺的信應該就在這幾日。”
“哦。”蘭芮很是失望,身子松懈下來,斜斜的靠在了椅背上,“你來找我,是不是望月齋有什么事情?”
楊桃依舊搖頭,“奴婢著急見三小姐,是想告訴三小姐,安陸侯世子昨日驚了馬,從馬背上跌落,右腿摔斷了。”
“這倒是報應!”蘭芮冷笑著,突然心中一動,楊桃是怎么得知的?還專門來說與她聽。
楊桃笑了笑,解釋起來:“大少爺說,三小姐的腿不能平白受傷,玉桂的那一頓打也不是白挨的……”
果然是蘭淵做了手腳。蘭芮想起他在玉桂受傷那日說的話,讓她不用擔心,說一切有他做主……只是后來他再沒提過,她就以為他當時只是為安慰她隨便說說的,沒想到他一直記著……
也不知他在北疆怎樣了……
她眼角慢慢的溢出了點點淚花。
楊桃看著,目光一閃,道:“大少爺通過人牙子,將四喜送進了安陸侯府,只是安陸侯世子對自己的坐騎看得極重,輕易不讓人靠近馬廄,四喜一直等到大少爺去北疆都沒有機會下手。直到昨日,安陸侯世子隨身的小廝病了,安陸侯世子臨時點了四喜去服侍,他才得了機會給安陸侯世子的馬下了一包‘馬驚風’……”
四喜原來是管望月齋后院雜事的小廝,十歲的樣子,蘭芮見過幾次,等楊桃說完,她抬頭問:“四喜怎么樣了?安陸侯世子摔傷了,胡家的人肯定會徹查身邊的人。”
楊桃笑了笑:“三小姐放心吧,‘馬驚風’是魯先生配的,馬匹吃了,先是煩躁不安,兩個時辰后毒發身亡,再有經驗的獸醫來檢驗,也只以為是得了熱病致死的。而且,四喜當著人,至始至終都未接近過馬匹。”
想來這些事情大哥安排四喜去安陸侯府時就已經考慮周全了,蘭芮點了點頭,“如果可能,過一兩月就將四喜贖回來吧。”
第055章急信
送走楊桃,蘭芮換了衣裳,倚在矮榻上靜靜的看書,翻了兩頁,銀鎖進來問:“三小姐,二太太身邊的翡翠姐姐送了棗泥糕來,奴婢該如何處置?”
“收下吧,將我今天帶回來的果子挑兩筐讓翡翠帶回去,別說是回禮,就說原本就要派人送過去的,只是還沒來得及送,她就來了,索性讓她帶回去。”
長輩送的糕點,肯定不能退回去。但趙夫人此番送糕點來,有感謝她今日提醒的意思在里面,但更多的是示好,所謂拿人手短,她這時收下了,以后處理家事與趙夫人意見相左時,到底不便說話。
銀鎖去了一刻鐘又進來稟報,回說果子翡翠帶回去了。
蘭芮點了點頭,低頭繼續看書。
一連幾日,蘭芮幾人都是和趙夫人在老太太房中聚齊,然后再一起去萬壽廳處理家事。家事繁雜,又人多主意多,每每有事,總要商量許久,比起一人主事,效率反而更低,蘭芮往往一整日的時間都泡在了萬壽廳。
上頭意見不一,下面辦事的管事們更是覺的苦不堪言,就是采買上的秦福喜,晚上也忍不住在秦媽媽跟前抱怨,“勁松居和觀荷院兩座小廚房的食材一向是直接撥銀子給廚娘,讓她們自己看著買,可二太太一上來就拿小廚房開刀,說如此一來,小廚房就得單獨安排一個人出來買菜,白白浪費了人力,要將小廚房的食材采買撥到大廚房的采買上去。這本沒什么,二太太當著家,她怎么說我便怎么安排。可我這邊才安排下去,那邊二小姐就說不妥當,說再想節省,也不能拿老太太的小廚房作伐子,非要依照原來的規矩行事。二太太和三位小姐管家,老太太又沒有分個主次出來,我不知聽誰的好,夾在中間真是難做人!”
秦媽媽嘆了一口氣,安慰道:“你就先忍一忍吧,這樣的日子不會太長的,老太太自有主張。是了,四小姐肯定是向著二太太的,那三小姐怎么說的?”
自家妻子是老太太身邊最得力的人,秦福喜聽她說不會太久,自然相信,“三小姐說二太太的主意不錯,又說二小姐的話有道理,最后提議依照二太太的法子辦,只不過品質數量都要依照小廚房廚娘列出的單子來采買,二太太和二小姐僵持不下,最后還是依了三小姐的提議行事。”
“沒想到三小姐居然能將兩邊說服……睡吧,明天還要早起。”秦媽媽滅了床前的落地南瓜燈,黑暗中,她不覺就笑了笑。
秦家有別于府中其他管事,沒有安在后巷中,而是占了外院一角的三間房子,老太太后來又吩咐建了圍墻將這三間房隔開,建成了一個獨立的小院子。
秦家的小院,就在離二門一丈遠的地方。
秦媽媽躺下,迷迷糊糊間聽見“吱呀”門軸轉動的聲響,一個激靈就醒了,仔細一聽,聲音是從二門傳來的,她趕緊推醒身側的秦福喜。
秦福喜揉了揉眼睛,“大半夜的,你不睡覺做什么?”
秦媽媽“噓”了聲,示意他聽外面的動靜。
夏夜寂靜,“吱呀”聲清晰悠長,傳的極遠。秦福喜不禁回頭看了看秦媽媽,可惜漆黑一片,他看不清秦媽媽的表情,“二門亥時落鎖卯時開啟,這是哪個奴才膽大包天,竟然敢私自開啟二門?明日一定要查清楚,一頓板子打出去。”
說話的一會功夫,秦媽媽已經摸出火折子點燃了南瓜燈,昏黃燈光映照下,她眉間盡是焦灼不安。她一邊穿衣裳,一邊道:“再大膽的,也不敢這時開啟二門,肯定是有要緊事……你先睡,我去勁松居看看,一會就回來。”
秦福喜又清醒了幾分,心下一思量,也覺的不可能是守門的底下人私自開啟二門,就點了點頭,支起身子看著秦媽媽急匆匆的出門去。
秦媽媽走到二門,果然看見二門洞開,正四處張望尋找看門的婆子,就瞧見錦蓮發髻凌亂,裹著一件月白紗衣往這邊來,她趕緊迎上去,“你怎么在這里?”
錦蓮走的急,沒瞧見隱在暗處的秦媽媽,聞言嚇的往后縮了縮,看清是秦媽媽,立刻釋然:“原來是媽媽,我正要去尋媽媽呢……”
秦媽媽打斷她:“到底有什么事情?竟然半夜開了二門。”
“大老爺派杜百威快馬加鞭送急信回來,守門的不敢耽擱,這才開的二門。”
杜百威可是大老爺的貼身侍衛……秦媽媽心中一驚,吩咐錦蓮守在這里將二門鎖上,自己快步往勁松居去。
勁松居燈火通明,上房門外守著的錦橙,一見秦媽媽就急忙打簾子將她往里面迎。
老太太身上穿著潔白的繭綢中衣,擁被坐在床上,神情肅穆,目光直直的盯著手中淡紫的蘭萱,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好半天動作表情都不曾變換。
秦媽媽快步上前,輕聲喚道:“老太太?”
老太太聞言,緩緩的抬頭,“來了?”又示意秦媽媽在床邊坐,待秦媽媽坐下,將手中的蘭萱遞到了秦媽媽手中。
秦媽媽不多言,雙手接過,仔細的讀了起來,看到最后,雙手止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怎么會這樣?”
老太太慘然一笑:“到底還是出了這樣的事情。”
二門半夜開啟的事情,第二日一早就傳遍了內宅的各個院落。
蘭芮方梳洗過,預備去勁松居跟老太太問安,玉桂就匆匆進來,與她說起聽來的消息:“說是大老爺從北疆送信回來,守門的婆子不敢耽擱,連夜開門將信送到了勁松居。”
雖早就猜到幾分,可蘭芮聞言,腳下依舊滯了滯。
信在街上宵禁之后送達,又破例開了二門,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可見這封信極為緊急。
她到勁松居時,老太太還沒有起,眾人像往常一樣在穿堂等候。只是,各人雖說笑著,卻都顯的有些心不在焉,眼底更是布上了一層倉惶之色。
顯然,都聽說了昨夜的事情。
過了一會,秦媽媽進來,笑著與眾人道:“老太太身子不舒服,想多躺一會,請二太太、三太太和各位小姐先回去,明日再來。”
眾人的心都往下沉了沉。
趙夫人掃了眾人一眼,笑道:“老太太身子不舒服,咱們做小輩的,理當到老太太跟前伺疾……”
“老太太只是身子疲累,不礙的,睡一覺就好了。”秦媽媽笑著打斷了趙夫人,話鋒一轉,又道,“這會該是管事媽媽來回話的時間了吧?”
提到家事,趙夫人不再堅持,喚了蘭芮幾人往萬壽廳去。
第56章有信來
去萬壽廳處理了幾件家事,管事媽媽們就散了,蘭芮見一時沒有事,起身與趙夫人行禮告辭,誰知趙夫人也笑著起身,“我也要回去了,咱們一起走吧。”
“好啊。”蘭芮笑笑,答應的很痛快,心中卻明白,趙夫人喚她,肯定是想單獨與她說建冰窖的事情。她回頭瞥見蘭茉一臉哂笑,就問:“二姐姐不一起走么?”
蘭茉看了趙夫人一眼,起身挽了蘭芮的手臂:“自然是要走的。”
趙夫人不由氣惱,依舊笑著,不過笑容里卻有幾分意味不明,“你們倒是姐妹情深。”說著話,當先就出了門。
四人在勁松居前的夾道上分了手。
玉桂不等趙夫人等走遠,就迫不及待的附在蘭芮的耳邊輕聲道:“三小姐,大少爺送信回來了。”
“當真?”
玉桂笑著點了點頭,將手中攥著的一個枚紅色的荷包捧到蘭芮手邊,“奴婢知道三小姐擔心大少爺,這幾日早晚都會去望月齋問一下,楊桃大概也看出三小姐在等著大少爺的信,因此慶和一接到大少爺派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信,她就立刻送到萬壽廳來了。”
天氣悶熱,又被玉桂攥在手心里,荷包微微有些濕潤。
蘭芮接過,一刻不停的回了清風館,進門她就遣散了眾人,單留下玉桂服侍。許是太過激動,荷包上最是簡單的蝴蝶結,她竟然解了三次才打開。
沒有信,只有滿滿的一荷包薔薇花瓣。
望著攤在雕花圓桌上的花瓣,玉桂怔了怔,“往常信就在荷包里,今日怎么會沒有?該不是楊桃拿錯了吧?”
楊桃行事穩重謹慎,怎么可能拿錯?
蘭芮搖了搖頭,目不轉睛的看著早已風干的薔薇花瓣,突然心中一動,將丟在一旁的荷包撿回來,十指翻飛,迅速將荷包翻了過來。
果然,疊成拇指大小的信封粘在荷包內側。
玉桂笑了起來:“原來在這里。”
蘭芮不語,用指甲挑開信封上的封泥,取出早已皺成一團的蘭萱。
信里的內容和往常一樣,說一切都好,說邊關的趣事。
可蘭芮并沒有因此覺的松了一口氣,反而更加不安。
若是沒事,杜百威為何能半夜叩開二門?
若是沒事,一封報平安的普通家信為何要藏的如此隱蔽?
玉桂不知信上的內容,見蘭芮低頭沉思,立刻就覺的不好,可不敢胡亂插言,只悄悄的替蘭芮續了一盅茶。
片刻,蘭芮抬眸:“送信的人在哪里?”
玉桂道:“因只送了一封信回來,不好在家中住,慶和就將人暫時安排在了西大街的迎客來,楊桃說三小姐寫好回信,交給她即可,她再讓慶和送到迎客來去。”
大哥遣回來送信的,肯定是身邊極得信任的人,這樣的人必定知道不少北疆的事情。
蘭芮沉思片刻,吩咐玉桂:“你去一趟望月齋,就說我有話要親自囑咐送信之人,后日讓慶和將人帶到西郊騎射場去。”后日又是她學習武技的日子。
玉桂遲疑著不動,“三小姐,這……老太太知道了,只怕會……”
她知道這樣做不妥當,可這些事情她不問清楚,如何能安心?
她堅定的點了點頭:“去吧,我知道分寸。”
“是。”玉桂到底還是轉身出去了,半個時辰后回轉,與蘭芮回話,“楊桃先是不敢答應,后來奴婢就說三小姐要給大少爺帶幾盒驅蚊蟲的熏香,里頭的用法一定要親自交代了才放心,楊桃這才答應了,說交給慶和去辦。”
慶和沒有跟去北疆,倒是方便不少。蘭芮想著,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回頭讓你娘幫著去綺園買些驅蚊的熏香,后日一并帶上。”
“奴婢省的。”玉桂頓了頓,又道,“奴婢回來時,看見錦橙送杜醫正去二門,奴婢就侯了一會,等錦橙回來與她說了一會話。錦橙說,老太太思慮過多,頭疼病又犯了。”
思慮過多……又讓蘭芮的心中添了一分不安。
“你有沒有問錦橙,杜醫正怎么說的?留了方子沒有?”
“杜醫正說是積年的病癥,沒有大礙,只要靜養幾日就會好起來……方子也留了,不過方子上都有哪些藥奴婢就沒問出來,想來錦橙也不清楚……三小姐,你要不要去勁松居伺疾?”
蘭芮搖了搖頭,老太太肯定不想被人打擾,不然不會讓秦媽媽阻止了趙夫人去伺疾。
第二日一早,老太太使人去各房傳話,免了眾人的晨昏定省。
蘭芮處理了家事,沒回清風館,而是去了勁松居。
錦蓮看見她來,一臉為難:“三小姐,老太太吃了藥才躺下,你看……”
蘭芮往上房看了看,擔憂的問:“祖母可好些了?”
錦蓮道:“老太太吃了藥,已經好多了。”
“祖母無事,我也就放心了。不愧是太醫院的醫正,每次都藥到病除。”兩人說了幾句老太太的病情,確定老太太的確有所好轉,蘭芮就說起來意,“明日又到了去西郊騎射場習武的日子,可我又擔著管家的責任,兩頭都不敢耽擱,我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來打擾祖母,想讓祖母幫著拿主意。”
錦蓮想著老太太每次說起三小姐都會露出欣慰的神色,就笑了起來,“杜醫正怕老太太不肯休息,特地在藥方里下了一味安神的藥,老太太這會躺下,估計午飯前后才會醒……要不這樣,等老太太醒了,奴婢替三小姐在老太太跟前提一下,老太太有話示下,自然會差奴婢去清風館與三小姐說……也省的三小姐來回的跑。”
蘭芮謝過錦蓮,回了清風館。剛用過午飯,錦蓮就來了,“老太太說家事上還有二太太和二小姐、四小姐,讓三小姐只管放心的去騎射場,還讓奴婢帶話給三小姐,說習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讓三小姐不可荒廢了。”
其實結果早已在蘭芮預料之中,她聽了,并未覺的意外,笑著與錦蓮寒暄起來。送走錦蓮,她又讓玉桂去一趟海棠院和水瀾館,她明日不能去萬壽廳處理家事,還得跟趙夫人、蘭茉和蘭芝三人說一聲才是。
淚一個,裸奔了二十多天,終于混上了一個推薦
雖安慰自己,有信送回來,那就表示大哥安然無恙,可蘭芮忍不住又想,從宣府到京城就是快馬加鞭不下鞍也得兩日,兩天里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因此一夜輾轉反側,幾乎沒有合眼,梳洗時她見自己臉色不好,怕旁人看見詢問,破天荒的讓玉桂替她上了蜜粉。
去觀荷院和勁松居問過安,她才去二門乘車。
“三小姐,你先瞇一下眼,到了騎射場奴婢再叫你。”玉桂提議道。昨晚是她上的夜,蘭芮沒睡好,她是最清楚不過。見蘭芮沒有反對,從塌下拖出一只大藤箱,取了一只大迎枕替蘭芮墊在勁后。
許是太困,一閉眼,蘭芮竟然立刻就睡著了,直到玉桂喚她,她才驚醒過來。
“到了?”看玉桂點頭,她揉了揉太陽穴,撩簾跳下車。
聽見車馬的聲響,蔣婆子迎上來,行禮后喜笑顏開的道:“三小姐,魯先生已經來了,在馬廄里,他讓三小姐來了就去馬廄里。”
蘭芮并不知魯先生回來了,聞言愣了一下,回頭看了看玉桂。
玉桂慌忙解釋:“奴婢昨日還問過外院的人,說魯先生沒有回來,想來是今日一早才回來的,回來后直接到了騎射場。”
蔣婆子在一旁聽出眉目,笑著說:“魯先生辰初的時候就來了,還牽著一匹馬。”
蘭芮聽著,微微頷首,打發了蔣婆子,轉身吩咐玉桂,“我這邊有霜降和夏至跟著,你就留在門房侯著,慶和領著人一來,你將人領到擱兵器的屋子里,然后立刻來回我。”
玉桂應下。
蘭芮不再多言,飛奔著往馬廄去。她今日習武,專門穿了蔥白的湘綢窄裉衣褲,精干利索,不似裙子那樣繁復,跑起來沒有一點妨礙。又是在騎射場內,沒有外人,她根本用不著顧忌。
也只有在這騎射場內,她才能這樣率性而為。
魯先生身著他一貫喜愛的天青色袍子,站在一匹棗紅色的駿馬前,用棕毛刷子仔細的替馬兒梳理鬃毛,神情專注,仿佛他眼前的不是一匹馬,而是一件稀世珍寶似的。
“魯先生?”蘭芮輕呼出口,聲音因激動微微顫抖著,不是魯先生離開了半月,她竟不知道自己如此掛念他。
魯先生聞言轉身,“來了?”
“魯先生什么時候回來的?先生嫌回威武胡同麻煩,也該派人給我送個信,我也好早些過來……”蘭芮一邊說著,一邊過去,待走近,她不覺就怔了怔。魯先生身上長袍的前襟被利物刮破了幾處,仿佛是幾個張開的嘴巴,極為刺目,不僅如此,他身上還飄散著濃烈的汗酸味,一副許久不曾梳洗過的樣子,“先生這些日子去哪兒了?怎會弄成這副樣子?”
魯先生淡淡一笑,渾不在意,“不過是覺的煩悶,去江南走了一遭,誰知路上遇上劫道宵小之徒,這才弄成這般模樣……”
蘭芮自是不相信。她一身武技就是跟魯先生學的,魯先生的拳腳功夫如何,她比旁人清楚,幾個地痞流氓,豈能奈何他?
許久聽不到蘭芮說話,魯先生轉頭,只見她眉頭緊蹙,一言不發的盯著他。早知道這些話不能搪塞她,只是,這些事情卻不知從何說起。他想了想,斂了嘴角那抹無所謂的笑,神情肅穆,“你就不要再問了,我自會處理。”
蘭芮不語,這樣說來,肯定是有事,只是不想說與她知道罷了。她不由自主的就聯想到了蘭千乘半夜送回的那封信。
“先生,你是不是去了宣府?”
魯先生一愣,旋即笑了起來:“你這話從何說起?”
蘭芮就說了家中半夜洞開的二門以及大哥那封藏的非常隱秘的家信。
魯先生越聽,神色就越凝重,一點也不見平日的灑脫。蘭芮看著,反而疑惑起來,看樣子魯先生對這些事情一無所知,那他弄成這般回來,還言語回避,又是因什么事情?
“替大哥送信回來的人還沒走,我趁今日來騎射場,將人叫到了騎射場,想問清楚……算算時間,也快到了。”
魯先生定了定神,看著蘭芮,目光閃爍,“能察覺不對勁,倒不枉費我平日的悉心栽培……去看看人來沒有,若是來了,直接叫到馬廄里來。”
蘭芮搖了搖頭,“我已經吩咐下去,讓玉桂在門上守著,若是來……”一句話還未說完,她就聽見外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探頭出去看,果然是玉桂,她想了想,回頭與魯先生道,“先生,還是在兵器房見送信之人吧?上次衛王來,兵器房里臨時改制的屏風還沒有撤下來。”
魯先生深深看了蘭芮一眼,點了點頭。
蘭芮和魯先生在屏風里頭坐下,這才讓慶和將人帶進來。
安置好,玉桂就沖慶和使了個眼色,兩人退了出去。
“見過蘭三小姐。”
一個聲音響起,洪亮雄渾,光聽聲音,蘭芮就猜到這人肯定是個錚錚鐵骨的軍士,而非尋常的小廝隨從。
“你坐下回話吧。”待那人坐下,蘭芮看了看魯先生,見魯先生微微頷首,示意她發問,她又才開口,“敢問壯士高姓大名,在宣府是做什么的?”
那人大概沒料到蘭芮會問這個,愣了一下,“小的姓李名鐵,原是一名守城小卒,后來遇見蘭百戶蘭大人,便做了蘭大人身邊的侍衛。
侍衛,那就應該知道很多事情。
蘭芮整理了一下思緒,直言道:“大哥如今在宣府,可是一切都好?”
蘭大人果然料事如神。
李鐵將早已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蘭大人到宣府,先留在鐘大人帳下,負責刺探敵情,因蘭大人屢立戰功,鐘大人便命蘭大人鎮守獨石,獨石易守難攻,以蘭大人的才能,鎮守獨石實在易如反掌。”
他應答的太過流利,蘭芮反而不相信,“若真是如李壯士說的這般,我也不會將李壯士請到這里來……大哥在宣府到底如何,還望李壯士給一句實話。”她頓了頓,語聲凌厲,“宣府是北疆防御的重鎮,而位于東路的獨石,又是其中的重中之重,這樣的地方,又怎會是易守難攻的地方?”
李鐵一時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來時,慶和與他說過,蘭三小姐自幼習武,與一般的閨秀不同,他當時覺的,再不同,也還是養在深閨的小姐,對邊關軍事能知道多少?他只要稍加注意,自然就能應對過去,因此并未放在心上,可是,聽著她咄咄逼人的話語,他才知太小看了她。
一旁的魯先生也是驚訝的看著蘭芮。
第058章局勢
第058章局勢
思考太久更會讓人起疑,因此李鐵不敢多想,很快答道:“獨石地勢平緩,沒有天然屏障可依靠,的確是宣府最為難守的地方……可這是對旁人而言。蘭大人拳腳騎射無人能及,又熟讀兵書,對蘭大人來說,獨石真的就如小的所言——易守難攻,而且,蘭大人一去獨石,就命人鑿石頭改建原本低矮的土墻,又在墻頭增設礌石滾木,現在的城墻算不得銅墻鐵壁,可抵御韃子進入毫無問題。小的說獨石是易守難攻的地方,并非虛言,還望蘭三小姐明鑒。”
獨石是怎樣的地方,蘭芮并不清楚,她方才認定李鐵說獨石“易守難攻”是撒謊,無非就是認定宣府地界上每一處都是要害。此時聽李鐵說的頭頭是道,她一時分不清真假,便回頭去看魯先生。
魯先生略一沉吟,道:“戰場上要的是齊心協力,就是蘭淵有三頭六臂,他一人之力也擋不住韃子大軍。獨石人畜飲水,三分之二依靠貫穿獨石的獨石溪,另三分之一才是依靠城中的四眼水井,偏這獨石溪源頭在獨石北邊二十里外的櫻桃山,韃子圍城時只要切斷水源,城中飲水便是極大的問題。因此獨石難守,不是因城墻低矮,而是因水源匱乏,不敢在此大量駐軍。”
李鐵不知屏風內還有人,更不知這人對獨石的情形了如指掌,他聽著,不禁擦了一把額上的汗。
蘭芮雖猜到獨石難守,卻不知是如此難,她一顆心提到嗓子眼上,輕輕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大哥在宣府的情形如何,還請壯士直言。”
李鐵猶豫不決,他從軍那一日起,就知道違抗軍令的后果,臨行前,蘭大人命他不得對任何人吐露獨石的情形,尤其是蘭三小姐。可這時若是不說,蘭三小姐勢必不會就此算了。
魯先生適時道:“今日咱們在這里所說的話,絕不會傳到獨石去。”
李鐵知道,他是不得不說了,違抗軍令是死,得罪蘭三小姐,蘭三小姐只需在信中跟蘭大人言語幾句,他的結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將心一橫,道:“小的臨行時,獨石已經斷水兩天了,不過好在蘭大人早有準備,圍著獨石溪建了一個五畝大小的蓄水池子,池中的水可以支撐人畜一個月的用水。韃子來攻打獨石,無非是想搶掠糧食以解饑荒,他們所帶糧草不多,十天攻不下獨石,肯定就會自行撤軍,所以獨石現在被圍困,可也算不得兇險。”他頓了頓,洪亮的聲音低了下去,“只是,蘭大人受了傷,右腿中了兩箭。”
“大哥如今怎樣了?傷得重不重?”
雖早有準備,可蘭芮還是驚的站起了身。
魯先生的后背也繃的筆直。
李鐵道:“沒有傷著筋骨,拔下箭頭后蘭大人就能下地行走。”
還好。蘭芮吁了一口氣,輕輕的坐了回去,到這時,她才發覺自己手心后背全是汗。
聽得蘭淵無大礙,魯先生也是松懈了下來,皺眉問:“他是如何受傷的?”
李鐵道:“大人親自出城刺探敵情,沒防備,被幾個韃子兵發覺,這才受的傷……”
魯先生皺眉不語。
蘭芮雖傷心,但知道實情,比起先前在心中胡亂猜測已是安心不少,她想了想,道:“我讓人備幾貼傷藥,一會請李壯士與信一同帶回去給大哥……”提到信,她就想起蘭淵那封藏在薔薇花瓣中的信,難不成因為獨石被圍,他才會如此謹慎?思及此,她又問:“除了獨石,李壯士可知其他地方的局勢如何?不知父親在大同的情形怎樣?”
李鐵猶疑了一瞬,想著既然已經開口,索性一起說了,“去年起韃子各部的牧草就陸續旱死,有的草場甚至成了荒漠,沒有牧草,韃子只得將牛羊全部宰殺,開始還好,可以吃宰殺的牛羊,如今牛羊吃盡,他們搶不到糧食就得餓肚子,因此各處的韃子攻城,都比往年更為兇悍……大同那邊的情形小的實在不知,只知大同東南的紫荊關守備薄弱,韃子夜襲時將守備楊雄大人割了首級,守軍敗逃,赤誠守軍效仿,守備彭忠被督軍就地正法……”
蘭芮越聽,就越覺的心驚,北疆的局勢,似乎比她想象的還不好。韃子搶不到糧食就難逃餓死的命運,戰死與餓死,反正都是一個死字……韃子兵攻城時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須知不要命的人是最可怕的。
大哥還好,只要守住獨石便沒事,可父親統領北疆所有衛所,哪一處衛所出事,都是他指揮不力……
她想起了那封半夜叩開二門的信,里面所寫的,是不是楊雄被割首的事情?
楊鐵許久沒有聽見屏風里面的人說話,又道:“小的放心不下獨石的弟兄,蘭三小姐若是已經寫好回信,就請交與小的,小的好趕回獨石同弟兄們一起御敵。”
蘭芮看了看魯先生,“先生可還有話要問?”見魯先生搖頭,她才道,“我這里還有些傷藥要準備,請李壯士先回客棧,我一會就讓慶和給李壯士送過去。”
楊鐵抱拳應下,轉身離去。
直至聽不見腳步聲,蘭芮又才與魯先生道:“依先生看,北疆的局勢是不是極為兇險?”
魯先生沉默了好一時才開口:“北疆近百年戰事不斷,其中有幾次韃子都攻進了懷來,但還是被擊退,這次看著兇險,其實不然,韃子憑借的是一股狠勁,可這股狠勁畢竟取代不了糧草,人尚且能支撐,可戰馬這樣的畜生沒有草料喂養,不出半月就瘦弱不堪……沒有戰馬,韃子可就是壯士斷腕,不足畏懼”
蘭芮聽著,輕輕的松了一口氣,起身道:“先生的話很有道理,我只知不要命的人可怕,倒沒去想戰馬也要草料喂養……我這就去差人備傷藥。”
蘭芮本想讓玉桂去,可一想,玉桂去買了傷藥還得讓慶和送到迎客來去,一來一回更耽擱時間,索性就直接讓慶和去買。
午飯時,慶和來回話,說李鐵已經走了。()
第059章偶遇
第059章偶遇
一整日,除過詢問李鐵的那小半個時辰,魯先生一直都呆在馬廄里,一會替棗紅馬梳理皮毛,一會打水清洗馬欄,一會替馬兒上飼草,到最后實在找不出事做,就坐在馬槽旁望著馬兒發呆,午飯也是蘭芮讓蔣婆子送到馬廄去的。
不僅蘭芮察覺他心中有事,就連玉桂也覺出了異樣,悄悄的囑咐送走李鐵回來復命的慶和,“魯先生今日只怕不打算回家中去住,你讓趙大叔送你回去一趟,替魯先生整理出幾件換洗的衣裳送來。”
蘭淵將慶和留下,本來就是讓他替蘭芮跑腿,辦一些內院丫頭不方便的事情,玉桂又是蘭芮身邊最得力的丫頭,她的吩咐,慶和沒有不應的,立刻就回了威武胡同。
果然如玉桂所料,蘭芮歸家時去見魯先生,魯先生只說要照顧馬兒,暫時不回威武胡同住。
蘭芮看了看那匹棗紅馬,問:“魯先生,它叫什么名字?”
魯先生嘴角往上翹了翹,眼底全是笑意,“它叫追風,它身形優美、性子純良、脾氣溫和,沒有比它更善解人意的。”
話語里全是夸贊,可蘭芮聽來,總覺的魯先生說的不是馬,倒像是在說人。她笑了笑,“雖說這里有蔣媽媽照應,可先生住在這里,到底不方便……”
不等蘭芮說完,魯先生便打斷了她,“這算得了什么?在北疆時,什么樣的苦我沒吃過?你且先回去吧,好容易找到追風,我再也不愿意離開它半步。”說到最后,盡是悵然。
蘭芮不禁怔了怔,好一時才想起告辭。
西城所住的全是勛貴權臣,這里白日晚間都極為安靜,才申末街面上就已經人跡罕至,蘭芮一行所過之處都是暢通無阻,車行的速度比早晨去時快許多。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蘭芮在心中算了算時間,應該還沒有到威武胡同,她正想問,車外傳來趙大財的聲音,“三小姐,有一輛馬車停在路中間,我們過不去,是不是等他們走了咱們再走?”
蘭芮挑簾往外看了看,是一輛平頭黑漆錦幔的寬廂馬車,馬車的左右兩旁各立著一個穿著錦緞衣裳的婆子,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人家的車駕。她放下車簾,道:“你去問一下,看是怎么回事,記得好好說話。”
“小的明白。”
不一時,車外傳來腳步聲,蘭芮耳力聰敏,立刻聽出不是趙大財,這人腳步聲輕快有力。趙大財的腳步聲同樣有力,卻略顯粗重。
很快,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在下是安陸侯府的胡愈,姨娘的馬車車轱轆壞了,此時正在修,擋了蘭三小姐的道,還請蘭三小姐見諒。”
沒想到又會遇見胡愈,蘭芮心中詫異,但并沒有絲毫表露,她隔著車簾道:“胡二少爺客氣了,我又沒有急事,等一會有什么關系?不知車轱轆修的怎樣了?不然,我使人過去搭把手?”
胡愈笑道:“蘭三小姐不必擔心,車轱轆很快就會修好……而且,先前去回話的車夫已經留下幫忙了。”
蘭芮突然想起,不知他口中的“姨娘”是不是他的生母文氏,若是,按理她應該去問安,文夫人一日是她的母親,文姨娘一日就是她的姨母……思及此,她便道:“不知前面車里坐的可是三姨母?”
胡愈道:“正是。姨娘方才聽說是蘭三小姐的馬車,還念著,說從來沒有見過蘭三小姐。”
如此說來,文姨娘已經知道是她了,那就更不能不過去打招呼,蘭芮略一思忖,道:“我一直就想見一見三姨母,只是沒有機會,今日在這里遇見,倒是巧了……我這就過去拜見三姨母。”
胡愈笑了起來,四下環視了一圈,沒見著有人經過,就道:“在下這就讓人去胡同兩頭守著,不讓那不知輕重的人闖進來。”話音一落,人已經走遠,須臾又轉回來,差跟隨而來的一個婆子擺了腳凳,這才道:“蘭三小姐請下車。”
蘭芮早已趁胡愈方才離開的功夫戴上了車內備著的帷帽。
待蘭芮被玉桂扶著款款下車,胡愈一見,不覺就起了好奇心,他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風馳而過,那樣的張揚跋扈,連京城勛貴家的少年都比不上,可她今日卻戴了帷帽下車,一言一行都與京城的閨秀毫無二致,藕荷色的妝花褙子、瑩白的漳紗百褶裙,全都襯托著她的婉約嫻靜……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與胡愈福了福,蘭芮這才緩步往胡家的馬車走,方到車前,車內傳出一個溫和的聲音,“是芮兒吧,快上來。”
立刻就有一個跟車的婆子擺了腳凳。
蘭芮依言上車,在車轅上,她摘了帷帽交給玉桂,囑咐她就在車轅上等。
車內坐著一個滿目含笑的貴婦,一見她就道:“喲,真是一個水靈靈的美人兒,來,別管那些虛禮,坐到我身邊來,讓我仔細瞧瞧。”一把將蘭芮拉到了自己身旁坐下,又命車內的婢女上茶果。
太過熱情,讓蘭芮很不適應,她微微笑著:“三姨母快別忙了,芮兒受不起。”
文姨娘聞言抬眸,直盯著蘭芮看,目光閃爍,“沒想到你會叫我姨母……只是,以后千萬別這么叫了,旁人聽著,又不知會如何想。”
蘭芮微愣一下,笑道:“這里又沒人……”不過到底沒有再稱文姨娘為“三姨母”。
兩人在車中閑話,文姨娘打量蘭芮,蘭芮也悄悄觀察著頭一次見面的文姨娘。
文姨娘說是文夫人的姐姐,可她那欺霜賽雪的肌膚,讓她看起來反而更顯年輕。她上身穿著一件幽藍色滾了寬邊的比甲,腰間系著一條同色的裙子,渾身上下,只戴著一只鑲金的白玉鐲子,典雅又不張揚,只是不知是故意為之還是并沒有多余的首飾……
不一會,就有婆子在車外回稟,說車轱轆已經修好。
文姨娘拉著蘭芮的手,很是惋惜:“好不容易相見,才沒說上兩句話,就又要分別了。不過以后只要有心,總會見著的。”
蘭芮應了聲“是”,告辭下車。
胡愈站在五步開外的地方,等蘭芮戴上帷帽,這才迎上來,“姨娘本是去護國寺上香,回來的路上車轱轆卻壞了……多謝蘭三小姐,姨娘許久不曾這么開心的與人說話了。”
蘭芮微微頷首,“胡二少爺言重了。”
兩人一同往蘭家的馬車走。
“聽說蘭三小姐的拳腳師傅魯先生回來了……不知蘭三小姐可知道他這些日子去了哪里?”
蘭芮腳下一滯,很快恢復鎮定,淡淡的道:“魯先生本是灑脫之人,一年之中總會出去走一走的,說是要走遍大陳各地山河,想來這次也是……至于他到底去了哪里,我也沒有問過,如果胡二少爺想知道,我下次問了,再說與胡二少爺聽吧。”
胡愈品味著蘭芮的話,看了看玉桂。
玉桂自是明白他是讓她回避的意思,但只裝作不見,依舊攙扶著蘭芮往前走。
隨時帶在身邊的,估計是非常信任的人吧……
胡愈略一遲疑,又道:“衛王殿下全力追查英蓮將軍的行蹤……魯先生曾經是英蓮將軍的侍衛,他的行蹤,衛王殿下自是時刻關注著,蘭三小姐若是知道魯先生去了哪里,請如實相告。”
魯先生還有這樣的身份?
而命人張榜追查“姑姑”的原來是衛王……
胡愈的話,足以讓蘭芮震驚,她吸了一口氣,努力將心中的驚異壓了下去。
現在想來,魯先生離開的時間,正好是玉桂說官府在街上張榜尋找“姑姑”的時候,而魯先生回來,又是這樣一副模樣……
她笑了起來,“既然衛王殿下懷疑魯先生知道姑姑的行蹤,我回去后立刻就差人去問,等問出來,一定告訴胡二少爺。”
胡愈松了一口氣。
好容易查出一個可能知道蘭英蓮行蹤的人,可這人卻不能帶回去訊問,且不說他與蘭英蓮的關系,就是他現在是深得蘭千乘信任的拳腳師傅,也不能輕易動他。
上了車,蘭芮一直沉默不語,這一日發生太多的事情,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需要好好調整一下思緒。
玉桂悄悄的打量著蘭芮,許久,才開了口:“三小姐,你真要將魯先生的行蹤說與胡二少爺知曉?”
蘭芮抬頭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玉桂低下頭去,小心翼翼的道:“是不是問過了老太太再作打算?奴婢只是覺的,這些事情牽涉太多,三小姐雖見識非凡,可到底經歷的太少……”
蘭芮沒有接口,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她真的覺的很累,前世與賤三斗了兩年,這一世,上天還不打算讓她輕松,賜給了她一個莫測的身世,又賜給了她一個復雜的家庭,讓她每日都處于一團了亂麻之中……
見蘭芮不說話,玉桂就有些忐忑不安,吶吶的道:“奴婢方才逾越了,請三小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蘭芮睜開眼,道:“一會我下了車,你就說我落了東西在騎射場,讓趙大叔再送你去一趟騎射場,將方才胡二少爺的話都說與魯先生聽。”
玉桂愣了一下,明白過來,很快應了聲“是”。()
第060章降職
第060章降職
一進二門,蘭芮就察覺了異樣。二門上的婆子一個個恭謹有禮,卻沒有一句多余的話,更不像往日那樣,一句接一句在她跟前討巧。門上的婆子消息最為靈通,她們如此行事,肯定是有緣故的。只是不知是故意疏離她,還是家中有事,她們怕自己行差踏錯挨罰,這才不敢多言。
她并未多想,徑直回了清風館。
今日要見李鐵,蘭芮只帶了玉桂、夏至和霜降三人出門,在穿堂,銀鎖拉住夏至和霜降,笑道;“你們二人也累了,先回去歇著吧,三小姐這里有我和綠枝呢。”
在前頭走的蘭芮聞言,回頭沖兩人點了點頭,夏至見了,立刻笑著說:“那就有勞銀鎖姐姐和綠枝姐姐了。”兩人就此止了步。
回到上房,綠枝拿來早已備好的衣裳,銀鎖接過,然后往凈房的方向看了看。
綠枝知道,這是提醒她去絞帕子,她咬了咬下唇,低頭往門外走。
銀鎖待綠枝走遠,輕聲道:“三小姐,今日宮里來人了。”
多事的時節,聽到宮中來人,蘭芮的心本能的就漏跳了一下,抬起頭來,“來的是誰?”
銀鎖抿了抿下唇,“這個奴婢不知,只聽人說是司禮監的公公,是來傳旨的,大老爺被降至正三品的中軍都督府僉事……”一面說著,一面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
到底還是出了事……
蘭芮倒吸了一口涼氣,“你還知道什么?”
銀鎖搖了搖頭,“接旨時奴婢不敢近前……奴婢從前在勁松居呆過,要不奴婢去那邊走一走,或者能再打聽出一些事來。”
“不用,家中出了事,你們幾個不要亂走,免得闖禍。”蘭芮突然想起來,又問,“傳旨的公公宣旨之后是立刻就走了,還是坐了一會?”
銀鎖想了想,“奴婢一直留意著動靜,好像是由老太太陪著坐了一會才走的。”
蘭芮緊蹙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情形還不算糟糕。司禮監的太監,哪一個都是人精,老太太留他說話,是想從他口中探聽消息,他自是心中明了,這樣的情形下他卻愿意留下,看來蘭家在他心中還有一點分量。
銀鎖還欲說,卻瞧見門簾閃動,綠枝端著水進來了,她悄然閉了口。宮里來人的事情她們都知道,她支綠枝去打水,這才搶了這個在三小姐跟前表現的機會。
綠枝低頭絞帕子,嘴角噙著一抹不屑的冷笑,她進門時,將銀鎖的話聽了半截。她和綠枝、雙燕三人最后來清風館,雖是二等丫頭,卻不如霜降、夏至兩個三等丫頭說的上話,更別說與在三小姐跟前服侍了七年的玉桂相比。得不到主子的信任,她們在清風館的日子舉步維艱,誰都想尋找一個機會與三小姐表示衷心,可銀鎖卻不顧情誼,用這樣的手段支開她。
蘭芮擦了一把臉,立刻起身去勁松居。早上她走時老太太身子才略微好轉,卻又遇著這樣大的事情,著急上火在所難免,不知病情有沒有加重。
遠遠看見她,錦橙迎上來,襝衽為禮。
“三小姐來了?”
她望了一眼正房的方向,問:“祖母的病好些了嗎?”
錦橙神色黯然,“早晨起來吃了一碗蔬菜粥和兩只什錦翡翠包,看著精神也好了,可……三小姐聽說了吧?”見蘭芮點頭,她又才道,“送走傳旨公公,老太太的病癥似乎就加重了,午飯也只吃了幾口下去。”
蘭芮嘆了一口氣,暗暗祈禱老太太千萬不能就此病倒,這個家,還須得老太太來支撐。
她仔細的詢問了老太太的病情,正欲離去,看見秦媽媽從上房出來,就迎了上去。
“秦媽媽……”
秦媽臉上沒有了平常一貫的笑容,布著一層淡淡的青灰,她看了看蘭芮,問:“三小姐也不要太著急,萬事還有老太太和大太太做主呢。”
“媽媽,這到底是為什么?父親還在陣前,皇上就……”蘭芮眼瞼低垂。
她知蘭千乘這次官職被降,與紫荊關失守有關,可秦媽媽提到這事,她一句都不問,倒讓人覺的奇怪。
秦媽媽道:“中軍都督府管轄幾個衛所失守,皇上這才動了怒……”
果然是因為這事,不過蘭芮很快留意到秦媽話和從李鐵那里打聽來的事情有所出入,李鐵所言,只紫荊關因守備將軍楊雄被韃子割首而失守,其余幾個衛所守兵還不及敗逃就被督軍將守將就地正法,而秦媽媽所說的,卻是有好幾個衛所失守……不知其余幾個衛所是不是李鐵離開后才失守的,只是由此看來,事態比她想象的嚴峻。
“沒想到韃子這樣兇狠……”蘭芮語聲喃喃。
秦媽媽見她這般,只當她嚇著了,便道:“三小姐無需太過擔心,皇上雖降了大老爺的職,卻仍舊將人留在北疆主持大局,這里面可能另有緣故……”
蘭芮點了點頭,“聽媽媽如此一說,我心安不少。”秦媽話不是空穴來風,可能是傳旨公公透露了什么信息也說不定,她頓了一下,“祖母已經歇著,我就不進去了,等祖母好一點后我再過來。”
秦媽媽目送蘭芮遠去,轉身回了上房。
老太太倚在大靠背上,見她進來,問:“她都知道了?”
秦媽媽上前兩步,輕聲說:“傳旨公公突然來家,又當眾宣旨……清風館雙燕那幾個丫頭都留在家中,肯定是三小姐一回來就趕著告訴她。不過三小姐雖也受了驚嚇,但神色還算平靜,并沒有哭鬧,問了緣由,又問了老太太的身體,然后就回去了。”
老太太微微頷首,目光低垂了下去。
秦媽媽又道:“奴婢要不要請兩個擅長看婦科的大夫在外院侯著?奴婢聽連翹說,大太太自從接了旨之后,就一直以淚洗面……奴婢怕有個什么萬一,怕到時措手不及。”
“沒出息遇事還不如三丫頭鎮定。”老太太咬著牙哼了一聲,很是不耐煩的點了點頭,“你交給老2家的去辦吧,有事情穩住她,倒免得她生事。”
秦媽媽應下,快步出去了。
玉桂好容易趕在街上宵禁之前到家。
她一進門,蘭芮就將屋中的銀鎖、雙燕支了出去,迫不及待的問:“魯先生怎么說?”
玉桂擦了一把額上的汗,道:“魯先生說他去了保定,就是去尋找追風,還說若是有人想知道,說與他聽也無妨。”
蘭芮自是不信,魯先生離開的時間太過巧合,而且魯先生回來后的言行太過反常。可魯先生既然這樣說,那便是不怕衛王追查。
玉桂猶豫了一下,又道:“奴婢去騎射場時,發現騎射場外多了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
騎射場外一到天黑就人跡罕至,卻有人這時在外擺攤賣烤紅薯,顯然是為了監視魯先生。
蘭芮撫了一下額頭,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吃飯吧。”()
第061章探病
第061章探病
“家中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娘親以淚洗面,三妹妹不說去勸一勸,卻在這里記掛著一個下人吃不吃飯”隨著一聲冷哼,蘭茉怒氣匆匆的挑簾進來。
太過突然,蘭芮和玉桂俱是一愣,蘭芮率先反應過來:“二姐姐有話坐下說吧。”她越過蘭茉,目光落在她身后局促不安的雙燕身上,雙燕一直守在門外,想來蘭茉沒有聽見更多的話。
蘭茉哼了一聲,在高背椅上坐了。
玉桂上前行禮,然后拉著雙燕出去了。
蘭芮起身給蘭茉倒了一盅茶,輕輕的放在她的手邊:“我正想去看看娘親,不想二姐姐倒先來了。”
自從在前廳一同接了旨之后,蘭茉就心急如焚,一下午都坐立不安,想要與人商議一番,偏文夫人有孕在身,她怕勾起文夫人傷心,又不敢與文夫人說這些事情,好容易打聽到蘭芮回了家,便匆匆過來了。
因此聽得這話,她臉色緩和了些,“三妹妹,這可怎么辦?”話才出口,眼淚卻已經像洶涌的泉水一般涌了出來。
看來是嚇的不輕。
蘭芮嘆了一口氣,遞上錦帕,道:“二姐姐不要著急上火,情況還并不算太糟糕……”她將方才從秦媽媽那里打聽來的話說了一遍。
蘭茉依舊低低的抽泣,許久才扁著嘴道:“這些我也聽馮媽媽說了……可這畢竟是猜測,作不得準……”
蘭芮突然生出無力感,她不擅長勸慰人,再說她心中也存了事情,根本沒心情去安慰哭訴的蘭茉。
“咱們都這樣著急,還不知娘親那里怎么樣了……趁時辰還早,二姐姐和我過去陪娘親說一會話吧。”
蘭茉順從的點了點頭。
到觀荷院,連翹看著兩人過來,立刻去上房稟報,出來一臉歉意的與蘭芮說:“大太太說嫌吵,只讓二小姐進去……”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的看著蘭芮。
蘭茉聽了,回頭拉了拉蘭芮的手,“既然這樣,那我就進去了。”
蘭芮無所謂的笑笑,轉身離去。她來文夫人房中探望,只是想做到讓人挑不出禮來,既然文夫人不愿見她,她也樂得輕松。
雙燕跟在她身后,很是不平,“方才二小姐斥責三小姐不來探望大太太,這時大太太不讓進,二小姐卻連一句話都沒有”
蘭芮回頭看了她一眼。
綠枝就扯了扯她的衣袖。
隔日,老太太病情有所好轉,眾人問安時,她讓人在屋中另擺了一桌,留了眾人用早點。
蘭芮夾著一只五香茄餅,小口小口的輕輕咬著,只是心思完全不在茄餅上,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著老太太。
老太太今日穿了一件大紅的掐金牡丹褙子,紅艷艷的一團,看著就讓人覺的喜氣四溢,在加上她臉上由始至終掛著的風輕云淡的笑容,就有一種安撫人心的妙用。
她又看了看同桌之人,俱安靜的用飯,就連昨日不知所措的蘭茉,此時也靜靜的喝著粥。
顯然,大家看到老太太如此不在意,都覺的安了心。
她又夾了一只白面饅頭,低頭認真的吃著。
老太太擱了筷子,環視一下眾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碗筷撤了下去,老太太就道:“圣意難測,與其惶惶不可終日,倒不如安心過日子……你們回去后,該做什么做什么,不要亂了分寸。”
趙夫人接口就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媳婦這就帶著幾個小輩去萬壽廳處理家事。”
老太太點了點頭。
蘭芮幾人正要起身告辭,錦蓮就進來了,手中捧著一張拜帖,“安陸侯夫人聽說老太太病了,特地來探望老太太,這時人已經在門外了。”
自從長興侯夫人姜氏將蘭茉的衣裳送回來之后,安陸侯胡家和蘭家就有了些來往,但也僅限于節日互相送一份禮物,還遠遠沒有到相互探病的程度。而安陸侯夫人選在蘭千乘降職第二日探病,其中用意很是值得斟酌。
屋中眾人都有一番思量。
老太太接過拜帖,翻了翻,吩咐趙夫人:“你趕緊去二門將人迎到湖中心的花廳去,我換了衣裳馬上過去。”
趙夫人微微怔愣之后,喜的一張嘴都合不上,應了聲“是”,拉著蘭芝就出去了。家中來了貴客,從來都是老太太和文夫人相陪,今日老太太將迎客的差事給了她,若能借此與安陸侯府搭上話,那許多事情就好辦多了……
出了勁松居,她示意身后的翡翠、珍珠兩個落后兩步,然后囑咐蘭芝:“這是難得的機會,一會你可要好好的表現……”
老太太待趙夫人出了門,又道:“你們先回去吧。記得約束好自己院中的下人,不要亂走失了禮。”說著話,她的目光落在了蘭芮身上,“三丫頭先回去換一件衣裳,然后來勁松居,陪我去見客人。”
蘭芮笑著應下。
蘭茉聽了,一臉希冀的去看老太太,可老太太目光一刻也不曾在她臉上停留,她神色一黯,咬著下唇跟在眾人身后出了門。
換罷衣裳,蘭芮立刻就回了勁松居。
上身穿著一件蔥綠的軟稠儒衣,腰間系著一條雪白的漳紗百褶裙,鮮嫩的顏色,將她襯托的亭亭玉立。漆黑的頭發綰了一個高髻,發髻旁恰到好處的插了一根蓮花頭的白玉簪子,簡潔而大方。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點了點頭。
兩人一起去了陽明湖中心的花廳。陽明湖是人力挖掘出來的,當時挖掘時,在中間留了一座一畝大小的小島,島上建了一間院子,用一條甬道與內院相連。只是湖風吹上來,屋內冬冷夏涼,冬天便無人來此,只夏天時偶爾用來接待貴客。
蘭芮還是頭一次來,她垂首跟在老太太身后,一副恭順的模樣,可卻沒有因此錯過沿途的景致。
花廳中,趙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楊氏相談甚歡。
瞧見老太太進門,楊氏站起身迎了上來,“我本來是來探病的,卻累老太太專門出來陪客,倒是我的不是了……”很是不安的樣子。
老太太笑了起來,“難為夫人記掛……吃了杜醫正的藥,已經大好了,出來走一走不礙的。”
楊氏仔細看了看老太太,神清氣爽,的確不像是抱病在身的樣子。
蘭芮上前見了禮。
溫柔而婉約。
不是第一次相見,可楊氏還是有些吃驚,但吃驚之色只是一閃,便笑著夸贊,“三小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蘭芮微微笑著,一只低垂的頭往上揚了揚,待看清楊氏身側的人,她不覺呆了呆。
沒想到文姨娘也來了。
文姨娘見蘭芮看她,便沖她笑了笑,蘭芮回了一禮。
那邊老太太和楊氏已經重新落座,文姨娘見狀,不及說話就匆匆走到楊氏身后站著,舉手投足間全透著恭謹。
楊氏與老太太道:“這是府中的文姨娘……”老太太沖文姨娘點了點頭,楊氏又道,“既然來了,你就代我去看看文夫人吧。”
文姨娘應下。
老太太笑了笑,點了蘭芮領路。()
第062章閑聊
第062章閑聊
蘭芮不覺間就想起了昨日告別時文姨娘說過的話。
她說,只要有心,總會見著的。
不知今日的見面,是不是有心之舉?
一出門,文姨娘就一臉歉意的笑道:“大熱的天,還勞煩三小姐替我引路,我這心里真是過意不去”典型的應酬,恰到好處的笑容下有著淡淡的疏離。
蘭芮聽出文姨娘不想提昨日相見的事情,就順著她的話說:“姨娘這話說的……姨娘是客人,我是主人,主人照顧客人是理所應當的,若是照顧不周,還望姨娘見諒。”
她一邊說著,一邊側頭看了看文姨娘身后的兩個婢女,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舉止從容大方,沒有一點婢女該有的低眉順目。
兩人察覺蘭芮在打量她們,雙雙屈膝行禮問安。
蘭芮讓玉桂一人給了一對銀錁子。這些東西時常要用,她出門時總會讓人備一些帶著。
兩人收下,笑著道了謝。沒有因得了賞賜就歡天喜地,也沒有因是不足一兩的銀錁子就失望,很有幾分榮辱不驚的樣子。
文姨娘看著,笑了起來:“這是紫菱和紫荷,兩人都是極為聰慧的,要不是我再三的跟夫人求,夫人還舍不得把她們撥給我呢。”
蘭芮聽出了言外之意——紫菱和紫荷是安陸侯夫人楊氏的人。妻妾之間,總有一些不足為外人道的事情,她會意一笑。
“原來兩位姐姐在侯爺夫人身邊服侍過,我就說嘛,兩位姐姐看著就與旁人不一樣。”
紫菱微微笑著,紫荷臉上飛起一團紅暈。
好話誰都愿意聽。
蘭芮笑笑,轉頭吩咐玉桂:“請兩位姐姐去清風館吃茶。”
紫菱和紫荷連忙謝絕。
蘭芮嗔道:“兩位姐姐難道是怕我怠慢了姨娘……”
再拒絕,就成了不信任,據說這位很是彪悍,拂了她的好意……
兩人面露猶疑。
玉桂趁機上前挽住了兩人的手臂。
兩人順勢就跟玉桂去了。
兩人走遠,文姨娘拉起蘭芮的手拍了拍,似贊許又似感謝,頗有些“一切盡在不言中”的意味。
蘭芮支開兩人,是想將魯先生的行蹤說與文姨娘,讓其轉告胡愈。只有衛王覺的魯先生這條線查不出所以然,才會撤走騎射場外的烤紅薯攤子。但話到嘴邊,她卻遲疑了,不知道文姨娘知不知道這些事情,若是不知道,貿然說與她聽就很是不妥。
她到底沒有說,她相信胡愈想知道,肯定會尋找機會來問她。
兩人一路說著天氣、景致之類的閑話,很快就到了觀荷院。
早有人去與文夫人報了信,因此她們才踏進院門,馮媽媽就迎了上來。
一路寒暄著進了廳中。
文夫人已經捧著凸起的肚子坐在上首侯著,她看見文姨娘,就要起身,文姨娘已是趕上前去,“四妹妹身子沉,快別起來,當心動了胎氣。”
文夫人拉著文姨娘一同坐下,“自姐姐去了安陸侯府,咱們姐妹就再沒有見過,算算也有十七年了,姐姐這些年過的好么?”
文姨娘眼中含淚,頻頻的點頭:“雖比不上妹妹的福氣,但侯爺和夫人待我還算不錯……”
文夫人眼中也泛起點點淚花。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了從前在閨中的日子,同為庶出的女兒,在嫡母跟戰戰兢兢的度日,生怕一不小心惹惱了嫡母……后來各自出嫁,鮮少聯系。
蘭芮自行站在了不被注意的地方。
文姨娘用錦帕拭了眼角,這才露出一個笑容,看著文夫人的肚子:“五個月了吧?”
文夫人立刻開心起來,撫摸著肚子,笑道:“是啊。也不知像了誰,還沒出生就開始折騰我,這五個月我就沒一刻安生過。”
雖是抱怨的話,可讓人聽著,卻是掩飾不住的甜蜜。
“自然是像蘭大人。”文姨娘笑著,眼底露出淡淡的黯然來,同為庶女,可兩人如今的身份卻是云泥之別。
文夫人又想起了前途未卜的丈夫,笑容就有些勉強。
文姨娘的失落轉瞬即逝,她見文夫人情緒低落,猜出幾分緣由,掃了一眼屋中之人,壓低聲音道:“妹妹無需擔心,我聽侯爺說這次皇上降蘭大人的官職只是為了堵都察院那幫御史的嘴,等蘭大人在北疆立了功,自然會官復原職的。”
文夫人雙眼一亮:“姐姐,侯爺還說了些什么?”
文姨娘就笑笑:“侯爺從不在我跟前談論政事……這些話也是他無意提起的。”
想起文姨娘妾室的身份,文夫人只得做罷,不過有了這話,她懸著的心稍微往下放了放。
正好蘭茉進來了,兩人自然而然的轉了話頭。
文姨娘從袖袋中取出兩只梅花圖案的赤金鐲子,給了蘭芮和蘭茉一人一只做見面禮。
蘭芮掂了掂,少說也有五兩,她不由自主又看向文姨娘的發髻,還是只插了昨日那根白玉簪子。
看來她只是喜歡素淡的妝扮。
蘭茉并未將文姨娘看在眼中,上前見了禮,便退到蘭芮身旁,再無多余的話。
又說了一會話,老太太打發人來請,說讓幾人去湖心的花廳用飯。
紫菱和紫荷等在清風館外的夾道上,看見幾人過來,很快迎了上來。
蘭芮落后幾步,壓低聲音問玉桂:“她們怎么會在這里?”
玉桂悄聲道:“奴婢雖一再挽留,可她們只坐了一會,就說怕文姨娘有事時找不著人,要去觀荷院找文姨娘……奴婢就說,主子們說話用不著在近前服侍,就是過去了也只能在外候著,她們就說不如在方才分手的地方等。”
蘭芮點了點頭,看已經落下好一段路,腳下就加快了步子。
飯后,安陸侯夫人楊氏又坐了一陣,這才起身告辭。
老太太讓趙夫人和蘭芮去送客。
趙夫人跟在楊氏身側,一句接一句的湊趣,惹的楊氏笑聲不斷。
文姨娘與蘭芮落在后面。
文姨娘突然道:“聽說三小姐隔幾日就要去騎射場習武?”
蘭芮一驚,抬頭看向文姨娘,只見她就是一副閑聊樣子。想了想,她才道:“我每隔五日去一趟。”
文姨娘笑笑:“三小姐師從何人?是不是與大少爺一樣,都是跟隨魯先生習武?”
蘭芮越發的肯定,文姨娘挑起這個話頭就是要問魯先生的行蹤。只是她實在不明白,方才她支開紫菱和紫荷,文姨娘一句不說,現在前后左右都是人的時候,文姨娘卻打起啞謎來。
想到魯先生并不在意,她便索性說了出來:“正是。不過魯先生前段時間有事去了保定一趟,我的拳腳功夫也就耽擱了一陣。”
文姨娘笑的燦爛:“三小姐底子厚,耽擱十天半個月也不怕……”()
第063章無事
第063章無事
來蘭家接安陸侯夫人楊氏的是胡愈。
他正指揮婆子擺長凳、換車中降暑的冰盆,細心而周到。
蘭芮看著,很是吃了一驚,按說,這些事情應該是跟車出門的管事所做的……看他熟練的樣子,應該不是頭一回做這些事。
不過很快又釋然,身為庶子,在嫡母跟前不用些心思又怎么行?
她側頭看了一眼文姨娘,只見她眉宇間沒有一點異色,仿佛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胡愈囑咐完跟車的婆子,轉身請楊氏上車,卻瞧見蘭芮站在花團錦簇中相送的女子當中,微微怔愣一下,旋即笑了起來。
蘭芮微微頷首示意。
看他吃驚的表情,應該并不知自己會來此。
楊氏等人登車離去,趙夫人和蘭芮一同往回走。
趙夫人瞄了一眼蘭芮,笑道:“你認識胡二少爺?”
蘭芮淡淡的道:“見過兩次,說不上認識,一次是跌馬那次,一次是前些日子在家中遇上過一次。”她不喜歡趙夫人的語氣,狀是不經意,可任誰也能聽出其中的刺探之意。
這兩次,趙夫人自然有所耳聞,她笑笑,再不說話,只低頭想起心事來。
有鳳仙樓的事情,文夫人對楊氏有說不出的厭惡,待楊氏離開,她皺著眉頭問:“昨日皇上才下旨降了老爺的職,安陸侯夫人今日就登門……媳婦覺的,這里面肯定有緣由,不然胡家怎么會這樣好心來探病?”
老太太神情淡漠,“胡家一心想與咱們蘭家交好,這時正是機會。”
文夫人立刻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來,喜道:“安陸侯一貫圓滑,他這時讓楊氏來探病,肯定是窺探了圣意……這樣說來,老爺這次肯定無事。”
老太太點了點頭,“千乘在軍中的地位,一時是無可取代的,你就安心的養胎吧,不用操心這些事情。”
文夫人連連點頭,“媳婦知道了。”
老太太讓馮媽媽攙著她回觀荷院歇息,自己則上了回勁松居的夾道。
“你覺的,英蓮會去哪里?”
秦媽媽吃驚的看著老太太,方才老太太在廳中與安陸侯夫人品茶,兩人到底說了什么,以至于這么多年來老太太第一次關心大小姐的行蹤?
“大小姐出家為尼,無論是掛單還是云游,總是會與庵堂有關,只要順著這條線一直查下去,應該能查出一點眉目。”
老太太沒有再說話,及至回房換了衣裳,她又才道:“你請一個精通畫人像的畫師來家,讓他依著你的描述會十張英蓮的畫像,再從莊子上挑十對信得過的管事夫婦,讓他們扮成信徒,依照畫像從東南西北各個方向去尋找,務必將人找出來。你與他們說清楚,找到人的,賞銀百兩,不知輕重胡言亂語的,連同孩子亂棍打出去。”
秦媽媽應下,想了想,道:“大小姐武藝了得,奴婢怕管事的就算見了她,也不能將人帶回來。”
老太太面色微沉,“你讓他們記住,見了英蓮旁的不用說,只告訴她,千乘的仕途攥在她的手中,是官復原職還是丟官下獄,全在她一念之間。”
秦媽媽目露驚駭。
老太太一貫信任秦媽媽,見狀也不瞞她,“楊氏今日來此,就是為了告訴我,皇上之所以降千乘的職,是惱咱們大敵當前卻是故意隱瞞英蓮的行蹤……我昨日聽了那內侍的話,當時就覺的千乘這次降職蹊蹺,今日再聽楊氏的話,就由不得我不信。”
秦媽媽就有些不解:“胡家與咱們交情不深,又因著鳳仙樓的事情心中有芥蒂,可安陸侯為何上門來與咱們說這些辛密的事情?”
老太太冷哼一聲,道:“負責尋人的可是衛王,衛王當初攬下尋人的差事,如今卻找不到人,衛王在皇上心中,也會落得個無能的印象……再說,蘭家的名號還有幾分價值,胡家示好,不外乎是想將鳳仙樓的事情抹過去。”
秦媽媽明白過來,點了點頭,“奴婢這就去辦。”言罷,就撩簾出去了。
老太太閉上眼,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
那年自懷了身子后,就在陪嫁的丫頭中挑了最為喜歡的慧心做通房,沒兩個月,慧心有孕在身……
蘭芮回到清風館,單留了玉桂服侍。
玉桂一邊替她拆發髻,一邊說著從紫菱和紫荷那里打聽來的事情:“安陸侯有三子一女,除了胡二少爺都是嫡出……胡二少爺從小養在安陸侯夫人名下……奴婢聽紫菱提到胡二少爺的語氣,似乎很不以為然,奴婢就細細的問,紫菱說胡二少爺只會養鳥斗蛐蛐,不學無術,安陸侯每次看見他,總會訓斥一番……去年衛王生日時,他尋來一只會說話的白鳳頭鸚鵡作賀禮,得了衛王的青睞,時常被叫去王府做客,安陸侯對他的態度這才好了些。”
蘭芮嘴角不覺往上翹了翹。
胡愈如今幫著衛王查“姑姑”的下落,又怎會是靠著一只鸚鵡得了衛王歡心的“不學無術”之人……
“她們有沒有提及文姨娘?”
玉桂搖了搖頭,“這個奴婢倒沒有問。”她頓了頓,想起昨日路遇胡愈的事情,感嘆道:“奴婢怎么也不相信胡二少爺是一個不學無術之人。”
“這些都是旁人的事情,與咱們不相干的。”
蘭芮拿來許久不曾動過的針線,坐在矮榻上練習起來,方做了兩針,就聽見門外傳來腳步聲,不一時,雙燕在門外稟報:“三小姐,錦橙姐姐來了。”
蘭芮揚聲道:“進來吧。”
兩人聞聲進門,錦橙施了一禮,笑道:“后日是寧遠伯太夫人的生辰,老太太想帶二小姐和三小姐同去賀壽,讓奴婢來與三小姐說一聲,好讓三小姐有所準備。”
蘭芮笑著應下,不過心中卻暗暗納罕,寧遠伯劉家與蘭家向來不大走動,老太太怎么會突然想起去為寧遠伯太夫人賀壽?
“我知道了。不知祖母還什么話囑咐?”
錦橙笑道:“老太太就說讓三小姐準備一下,旁的話倒沒有說。”()
第064章命定(一)
第064章命定(一)
錦橙從清風館出來,徑直去了水瀾館,她方才來過一次,二小姐不在,她這才先去的清風館。
白芍看見她,連忙迎上來:“錦橙姐姐這么快又回來了?”
“老太太那里還等著我回話,我就沒敢在三小姐那里耽擱。”錦橙笑著望了上房一眼,“二小姐還沒回來?”
白芍笑道:“說是要在大太太那里吃了晚飯才回來。既然老太太還等著姐姐回話,那奴婢這就去請二小姐。”
錦橙攔著她,嗔道:“哪能讓二小姐跑一趟?我去大太太那里傳話就是了。”
兩人一起到了觀荷院上房。
聽著錦橙說明來意,文夫人慢慢坐直身子,“你說,老太太要領茉兒和芮兒去寧遠伯府中給太夫人拜壽?”
一旁的蘭茉聞言雙眼圓睜。
錦橙笑道:“老太太是這樣說的。”
文夫人察覺自己有些失態,便往身后的迎枕上靠了靠,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寧遠伯家劉家與我們蘭家素來沒有交情,老太太怎么突然想起要去劉家拜壽?”
錦橙道:“奴婢也不知道。”
文夫人見問不出所以然,擺擺手,打發了錦橙,端起茶盅,卻是只轉動著看茶盅上的花紋,半天沒有吃一口。
她久久不語,蘭茉就有些耐不住,“娘,祖母這是什么意思?”
文夫人回過神來,笑道:“太后出自劉家,到時只怕京城所有勛貴家的夫人小姐都會齊聚劉家,你回去好好準備一下后日要穿的衣裳,莫要讓人小瞧了去。”
提到太后,蘭茉想起衛王從小在慈寧宮長大,心中一動,笑道:“女兒省的,不說在小姐中間拔得頭籌,可也一定不會讓人比了下去。”頓了頓,又撅起嘴嘟囔著,“三妹妹那樣魯莽,祖母卻要帶她同去,也不怕她丟了家中的臉……”
文夫人看了一眼屋中的丫頭,道:“老太太自有主張,你先回去吧。”
蘭茉很是不情愿的起身走了。
文夫人讓人叫來馮媽媽,“你去慶春坊定一副百壽圖的畫屏。”
馮媽媽早已知道是怎么回事,聞言為難起來:“慶春坊出來的東西都有表記,那些個夫人小姐都是眼毒的,只怕會讓人看出來……要不,奴婢另外尋一家繡品鋪子買?”
文夫人就搖了搖頭,“其他的繡品鋪子出來的東西太過平常,寧遠伯太夫人只怕看不進眼去……不過你說的也不錯,慶春坊的繡技與眾不同,就是將表記拆了也難保沒有人認出來。要不這樣,你明日一早去一趟長興侯府,就說我擔心姨娘的病所以讓你去看看。姨娘的針線了得,手中肯定有不少成品,你挑一挑,有好的畫屏就拿一幅回來。”
馮媽媽點了點頭,想著姜氏貪婪的性子,知道不能空手去,又問:“前日老太太送了一棵百年老參來,大太太懷著身子吃不得,不如帶回去給姨娘吧?”
“好。”文夫人咬了咬唇,目露恨意,“你一定要交到姨娘手中,免得便宜了旁人。”
馮媽媽遲疑了一下,道:“大太太,你看奴婢要不要多挑一幅?三小姐也不能空著手去寧遠伯府。”
文夫人點了點頭。
旁人都知道蘭芮是她的雙生女兒,若是空著手去,丟的還是她的臉。
蘭芮擔心魯先生,第二日謊稱平常用慣的纓槍落在了騎射場,讓玉桂又去了一趟。
玉桂回來,一臉喜色:“三小姐,騎射場外的紅薯攤子撤了奴婢問過蔣媽媽,她說好像是昨日申初搬走的。”
文姨娘和安陸侯夫人是未末離開的,不過半個時辰,紅薯攤子就撤走了……
一顆石頭落地,蘭芮又問:“你見到魯先生了嗎?他說了什么?”
玉桂道:“魯先生在馬廄里住下了,奴婢與他說了門外紅薯攤子撤走的事情,他只說‘知道了’,旁的話一句也沒有多說,好像并不在意。”
“在馬廄住下了?”蘭芮吃了一驚,轉而細想一下,又覺的以魯先生不羈的性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似乎又合情合理。她點了點頭,說起壽禮的事情來,“祖母沒有說清楚需不需要單獨備壽禮,你去水瀾館問一下,二姐姐要是準備了,那我也就備一件,若是她沒有準備,我這里也就不用再單獨準備了。”
玉桂應下,方要去水瀾館,雙燕就來報:“連翹姐姐來了。”
連翹進來,施禮道:“大太太說,給寧遠伯太夫人的壽禮已經備下了,讓三小姐不用操心。”
卸了一個包袱,蘭芮覺的輕松不少,賞了連翹一個銀錁子,又讓玉桂領著她出去吃茶。
隔日,老太太與蘭茉、蘭芮一同在二門登車。
寧遠伯府也在西城,與蘭家相隔四條街。
寧遠伯與長興侯、宋國公和武定伯這幾家勛貴一樣,都是太祖時的開國功勛。不同的是,長興侯、宋國公和武定伯慢慢敗落,成了靠著鐵券吃歲祿的二流功勛,而寧遠伯劉家出了一位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先帝時,老伯爺就在軍中任職,雖不是要職,可也不是閑散職位。如今老伯爺年歲大了,這才閑在家中頤養天年。
這些,都是玉桂打聽出來的。
馬車方行了不足兩丈遠,蘭茉只覺的下腹猶如刀絞,疼痛難忍,她一手捂住下腹,一手推了一把白芷。
“快,讓車夫停車,我要去凈房。”
白芷微愣了一下,連忙打簾子喚車夫停車。
同車的蘭芮聞言回頭,瞧見蘭茉豆大的汗珠掛在額上,駭了一跳,“二姐姐,你怎么了?”
蘭茉不及回答,也沒等跟車的婆子擺腳凳,直接從車轅上跳下馬車,小跑著去了不遠的凈房。
車停下來,老太太那邊得了信,差錦蓮來問,蘭芮只得道:“二姐姐突然想去凈房。”
錦蓮道:“該不會是吃錯東西了吧?”
蘭芮笑笑:“應該不會,二姐姐吃的與我一樣,都是大廚房做的。”
錦蓮點了點頭,匆匆去與老太太稟報。
老太太聽過眉頭緊蹙,“真是…臨出門偏出這樣的事情。”頓了頓,又吩咐錦蓮,“你去與二丫頭說,讓她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千萬不能硬撐著。”()
第065章命定(二)
第065章命定(二)
送罷老太太,趙夫人、吳夫人、蘭芝和蘭蕓幾人還未往回走,就聽見二門的婆子來回,說馬車停下了。幾人不明就里,想想二門附近平常也不會有男仆,就走出來詢問。
老太太聽見聲音,使了個眼色示意秦媽媽下車去應酬。
秦媽媽下車,與圍上來的趙夫人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二小姐想方便,這才讓停的車。”
才出門就想方便……肯定是迫不得已……
幾人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趙夫人還不及張口,吳夫人已是笑道:“既然無事,那我們就先回去了,這里雖有仆婦把著沒有外人進來,可到底是二門外頭,我們不宜久待。”
趙夫人點頭稱是,卻是不動,抬頭往凈房的方向張望。
她不走,其他人也不好先離開,蘭芝和蘭蕓也就跟著她去看凈房的方向,瞧見一個艷粉的身影漸行漸近,蘭芝目露喜色:“二姐姐回來了。”
從凈房出來,蘭茉只覺雙腿發軟,雖不至于走不穩道,可步子虛浮,雙腿又使不上力。白芷攙扶著她,好容易緩過勁來,想去給老太太報平安,抬頭卻瞧見趙夫人幾人等在那里。
這樣的事情出在未出閣的女子身上畢竟不好聽,她心頭不由著惱,氣她們不該多事……她推開白芷的手迎上去與各人見了禮,“勞二嬸、三嬸及兩位妹妹擔心,我真是過意不去……”
趙夫人拉起她的手,關切的問:“你一向是個仔細的……該不會是吃錯了東西吧?”
蘭茉心頭的惱怒更甚,只是不等她開口,蘭芝已經接口說道:“吃錯東西可不能出門做客,免得失了態,傳出去于二姐姐的名聲有礙”言語間似乎認定了蘭茉吃錯東西。
吳夫人嘴角噙著一絲譏諷,靜默不語。
蘭茉聞言,白瓷般的雙頰漲紅,冷笑道:“多謝四妹妹為我著想只是我并未吃錯東西,何來失態一說?”
錦蓮領命就去了蘭芮和蘭茉同坐的馬車旁侯著,誰知蘭茉從凈房出來并未直接上,她只得又走了回來。到近前恰好就聽了這么一句,便笑道:“老太太說了,若是三小姐不舒服就留在家中休息……不過三小姐既然無事,那就太好了,奴婢這就去回了老太太。”
秦媽媽叫住欲走的錦蓮,“本來時辰就不早了,你這一來一回又要耽擱時間,反正二小姐沒事,就不用再去回了。”又去看趙夫人吳夫人。
吳夫人會意的笑笑,挽了趙夫人的手:“二嫂,我們先回去吧,免得耽擱了時間。”
這已經是第二次催促了,趙夫人不好再強留,就與吳夫人往回走,蘭芝見狀,眼中的失望之色溢到臉上,沒有絲毫遮掩。
這邊錦蓮和秦媽媽就催著蘭茉上。
走了兩步,趙夫人突然回頭,一臉擔憂的看著剛轉身的蘭茉:“茉兒,你真的沒事?哎——你身邊的白芷和白芍都才十三歲,不頂事,真是讓人不放心……”頓了頓,仿佛是下了很大決心似的,“不如這樣,讓你四妹妹跟著你一起去,也好照顧你一下。”
所有人都聽出了趙夫人的意思。
她想讓蘭芝去寧遠伯府。
蘭茉臉上神色瞬息萬變,咬著下唇不說話。
秦媽媽堆起笑容:“難為二太太想的如此周到,不過怎敢勞動四小姐?奴婢一會兒回了老太太,再從跟去的幾個大丫頭中挑出一人來服侍二小姐,二太太就不用擔心了。”
借口被堵了回去,趙夫人一時語塞。
幾人說話的地方離老太太的馬車不算遠,高一句低一句的有大半都落入了老太太的耳中。聽到這,她吩咐錦橙,“去看看四丫頭穿戴怎樣,若是還看的過眼,就與秦福喜家的說,讓四丫頭同去。”
錦橙領命自去,見蘭芝穿戴整齊,就將老太太的話與眾人說了。
蘭芝喜不自禁,趙夫人就道:“快去攙著你二姐姐。”
老太太有話,蘭茉不好違逆,蘭芝攙她時,她雖不悅,可終是沒有甩開她的手。
車外的情形蘭芮也聽全了,蘭茉和蘭芝上車時,她下意識的就去看蘭芝的穿戴。她上身穿著簇新的枚紅色刻絲夏衫,腰系一條稍淺一點的漳紗百褶裙,頭上梳著高髻,高髻一左一右各插了一把白玉釧,比她平日的裝束華麗數倍。
見蘭芮打量自己,蘭芝別開頭去。
蘭芮笑笑,收回目光,問面色鐵青的蘭茉:“二姐姐可覺的好些?”
蘭茉“恩”了一聲,因到了車上無需顧忌,趁機甩開蘭芝的手,撿了靠車窗的矮榻坐下。
蘭芝不以為意,在蘭芮身旁坐了。
馬車再次啟動,只是車上三人誰也沒有再說話。
玉桂看了看蘭茉,悄悄的將車上八腳香爐里的檀香換成了茉莉。
前頭馬車上,秦媽媽往冰盆里添冰塊,添完,這才笑道:“老太太就是心善,明知道二太太的心思,還成全了她。”
老太太捏著一掛紫檀佛珠,閉眼誦經,好一時才睜開眼:“我倒不是為她,而是看在四丫頭的份上。爹娘都沒有出息,我又要支撐這個家,難得她曉得為自己打算,若是有夫人看中她,就算是她的福分。”
秦媽媽猶豫了一下,將蘭芝的穿戴說了一遍,“這樣的打扮,倒比出門做客的三小姐還精心。”
方才出門時,一大堆人圍著,老太太并沒有留意蘭芝,聽了秦媽話,眉頭緊蹙,“你這樣一說,她似乎是篤定蘭茉有事似的……這會兒你就不要管了,你記得回來后叫白芍幾個來問一下,看二丫頭都吃了些什么。若當真與四丫頭有關,那我可就看錯了人。”
小半個時辰后,馬車停下,跟著的婆子上前與人說了幾句話,就聽見車外傳來門軸轉動的聲響。馬車一路向前,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車外有人道:“請小姐們下車。”
蘭芮三人聞言下車,那邊老太太也已經下了車,正與一個三十左右的貴婦說話,她們不及看周遭環境,就迎了上去。
老太太見到三人,笑道:“來見過劉大奶。”
三人便猜到眼前之人是寧遠伯的嫡孫媳婦苗氏,一一上前見了禮。
苗氏還了禮,請幾人上了早已備好的青帷小油車。()
第066章命定(三)
第066章命定(三)
幾人分別上了青帷小油車。
車廂正中擱著一只喜鵲登枝的冰盆。
車內冰涼清爽,燥熱似乎都被阻在了車外。
蘭芮看著盆中的冰塊一點的一點融化,化成水流入盆底。
小油車走了兩刻鐘還沒有停,由此可見,寧遠伯府比蘭家的宅子還要大,這讓她很是納悶,須知蘭家的宅子原是涼國公住過的。寧遠伯和涼國公同是開國功勛,所住的府邸又全都是太祖御賜,按說國公的爵位更高,府邸也應該更大才是。
胡思亂想間,小油車終于停下來了,一個容長臉的大丫鬟打了簾子請蘭芮下車。她所乘的小油車走在后頭,等她從車上下來,老太太及蘭茉、蘭芝三人已經在車下等她了,她趕緊迎上去。
苗氏請四人往垂花門里邊走,一邊走一邊與老太太閑話:“太夫人聽說老夫人要來,很高興,從昨日起就不住的念叨,說這么多年未見,不知老夫人變成什么樣子。”
老太太笑著嘆了一口氣,露出惆悵之色:“能變成什么樣子?不過是從妙齡少女變成了垂暮的老太婆罷了。太夫人身體還好吧?”得到苗氏肯定的答復,她又道,“算起來,我與太夫人也快四十年沒有見過了……最后一次見面,還是我嫁去忠州之前。”
苗氏道:“那也是因路途遙遠……如今老夫人來了京城,見面的時間自然就多了。”
老太太笑著看了苗氏一眼,暗道,這位大奶還真是個會說話的,她嫁入劉家時間不短,肯定聽了一些當年的事情,可她卻面不改色,只將兩家不來往的原因歸咎于“路途遙遠”……
蘭茉和蘭芝在旁聽的津津有味。
蘭芮也留心在聽,不過眼角的余光卻留意著周圍的景致。所過之處全是薔薇和月季,此時開的正艷,紅黃橙綠紫,滿目的姹紫嫣紅。粗看好像是在甬道兩旁隨意栽種的,可走了一陣,她便瞧出了門道,這些薔薇和月季被人栽種成了無數個大小不一“壽”字。
她不由的暗暗嘆服。
出了甬道,又進了穿堂,最后苗氏在一間門楣上寫著“浩然閣”的院落前止了步,門口一字排開的八位丫頭屈身給幾人行禮。
秦媽媽賞了幾人。
苗氏這才一臉歉意的解釋:“已經有好些位夫人小姐到了,太夫人脫不開身……”
老太太了然一笑:“太夫人是今日的主角,肯定是脫不開身的。”
幾人進了門,又是一個遍植花草的院子,隱隱約約便能聽見上房傳來女子的嬌笑聲。
一個身著湘綢裙褂的婆子趕在幾人之前去稟報。
一行到了上房門口,立刻有人打簾子,蘭芮收回目光,屏聲靜氣的跟在老太太身后進了門。
在坐的誰都知道蘭千乘才被降了職,因此瞧見老太太神采奕奕的出現,都有些吃驚,原本笑聲不斷的熱鬧場面靜了下來。
蘭芮立刻感覺到有無數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她依舊目不斜視的跟在老太太身后往前走。
“你是……玉兒?”
“是我,太夫人。”老太太緊走幾步,到上首劉太夫人的座前蹲身行禮,語聲哽咽,“太夫人……玉兒祝你壽比青松,福順安康……”
“好好好。”劉太夫人連聲應著,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伸出手去攙扶老太太。立刻有婆子端了一張高背椅子擺在首座旁邊,劉太夫人拉著老太太一同坐下,“真是歲月如梭啊,若不是先頭有下人稟報,我一時還真不敢與你相認……”
兩人感嘆一陣,老太太喚過蘭芮三人,與劉太夫人道:“這是我的幾個孫女……”
劉太夫人目光在三人身上掃過,“個個端莊賢淑,都是一等一的好人才……”
蘭芮三人聞言上前拜壽,獻上各自的壽禮。她的是一副山石松柏圖的掛屏,蘭茉的是一副百壽圖的插屏,而蘭芝的則是一個寒梅傲雪的剪絨抹額,精細的做工,顯然不是隨意拿來的。
蘭芮趁機打量劉太夫人。只見她滿頭的銀絲綰成一個圓髻,用一根翡翠簪子定住,身上穿著大紅的刻絲褙子,通身的富貴之氣……雖早知劉太夫人今日做的是八十大壽,但這時一看,劉太夫人精神矍鑠,思路清晰,一點也不像八十高齡的老人。
聽玉桂說,這位劉太夫人是當今太后的母親,寧遠伯的嫡母。
劉太夫人樂呵呵的將三人的壽禮拿在手中翻看,一面看一面與眾人道:“這樣的手藝,滿京城也尋不出幾個來……”見蘭芮三人含羞的低下頭去,又長嘆一聲,轉頭與老太太道,“我最后一次見你,你也才她們這般年紀……一轉眼,卻已經是花甲之年了。”
屋中其余人聽了,就有人附和著上前插話,一時間,屋內氣氛又活躍起來。
劉太夫人回頭瞧見蘭芮三人恭謹的站在一旁,擺擺手道:“你們年紀小,對我們這些老婆子的說古肯定沒有興趣,就不必在這里了……去小姐們那邊玩吧。”
三人都去看老太太,老太太微微頷首,三人這才去了大廳另一側的小姐堆里。
蘭茉在花團錦簇中尋到幾張熟悉的臉,立刻就迎了上去。蘭芝跟在她身后,蘭芮順著兩人去的方向看了看,那邊有長興侯府的二小姐文婷,還有在長興侯府見過的武定伯府和宋國公府中的幾位小姐,雖說彼此沒有交情,但畢竟說過話,她就不好不過去與幾人打招呼。
各人廝見了,蘭茉笑道:“幾位姐姐近來都在做些什么?”
“不過是在家中學習作詩罷了。”
武定伯府和宋國公府的幾位小姐沒有接口,只文婷答了一句,不過話才一說完,她已經轉身往右側的幾位小姐那邊走了。那邊有寧遠伯府的四小姐和安陸侯府的三小姐。
在這幾位小姐跟前,蘭茉一向處于主導地位,從來都是她一開口旁人就順著她的話說,可今日她起了話頭,卻無人理會,好容易有文婷答了一句,可還是敷衍她,她氣的咬了咬下唇。
蘭芝在家中一向被蘭茉壓制,今日好容易見她出丑,就忍不住露出了一個譏諷的笑容。
蘭芮自然也瞧出這幾位小姐態度冷淡,更知道其中的緣由——蘭千乘降職了。
哪里都不缺捧高踩低之人。
她笑笑,走到角落里坐下。
不知是誰提出聯詩取樂,立刻就引來眾位小姐的附和,很快定出規矩,輸了的人罰酒一杯。商議完畢,稟到寧遠伯夫人跟前,寧遠伯夫人怕吵著夫人們說話,吩咐下人在偏廳中擺了酒菜紙筆等物,請一眾小姐們去偏廳小坐。
蘭芮混在人群中往偏廳去,心中卻暗暗叫苦,她根本不會什么聯詩,答不出來丟臉事小,喝醉了酒失態才是大事。正苦無對策時,身后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蘭三妹妹。”
蘭芮聞聲回頭,只見于惠宜正笑吟吟的看著她。她便笑了起來:“護國寺一別,許久未見惠宜姐姐了。”
聽得“護國寺”三個字,于惠宜雙頰上立刻飛上兩團紅暈,避開蘭芮的目光,道:“是啊,我本來想請妹妹來家中玩,但總找不到合適的時機。”
蘭芮不知兩家對這樁婚事的打算,就不敢打趣她,只順著她的話道:“姐姐只管下帖子就是。”
于惠宜點了點頭,拉著蘭芮落后幾步避開旁人,笑道:“妹妹別擔心,我前日無意中聽見父親和大哥說話,父親說皇上將雖降了蘭大人的職,可仍舊將蘭大人留在邊疆,就是說蘭大人仍然深得皇上的信任。”
蘭芮沒料到她會安慰她,很是感激,點了點頭,“多謝惠宜姐姐。”
于惠宜笑道:“我一個閨閣女子,本來不知道這些,但聽過之后仔細一想,父親說的很有道理……”她見蘭芮似乎聽明白了,就又道,“妹妹不要常常皺眉,我聽人說,皺眉容易起皺紋。”
蘭芮忍不住笑了笑,肯定是方才為聯詩的事情著急時不小心將情緒掛在了臉上……想到聯詩,她又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到底還是說了實話。
“姐姐也知道,我從小習武,家中雖請了先生教我學習詩畫,可我從來沒有用心學過……我方才是擔心一會聯詩時答不上來。”
“我還以為妹妹是為蘭大人憂心……”于惠宜愣了愣,旋即笑了起來,“這還不簡單,咱們借故躲出去就是了。”
這個蘭芮自然想過,可是不去偏廳,又能去哪里?不能留在方才的廳中,又不能在別人家的院子里隨意走動。
那邊于惠宜已經攔住一個寧遠伯府的小丫頭,“我來時瞧見外面院子里的薔薇和月季開的正好,只是匆忙間沒來得及細細觀賞,這時就還想去再看一看,煩這位姐姐領一下路可以嗎?”
那個小丫頭沒有猶豫,笑道:“兩位小姐這邊請。”
于惠宜悄悄的沖蘭芮眨了眨眼睛。
蘭芮莞爾一笑,吩咐玉桂,“去與老太太說一聲。”
玉桂應下,轉身時看見另一條石子路上的一個枚紅色身影,附在蘭芮耳邊道:“那是不是二小姐?”
蘭芮聞言去看,只瞧見了一片裙擺,但僅憑裙擺上那張揚的蝴蝶,她立刻就認出了是蘭茉。
不知是受了冷待,還是和她一樣是因聯不出詩出丑……
玉桂又道:“二小姐似乎也要去那個遍植薔薇和月季的院子。”()
第067章命定(四)
第067章命定(四)
有些話總不便當著旁人說。
于惠宜看見玉桂附在蘭芮身邊咬耳朵,便笑了笑,裝作看風景,領著自己的丫頭和劉家的那個小丫頭往前走了幾步,避了開去。
蘭芮突然記起了鳳仙樓的事情,那次也是蘭茉突然離開,然后被人利用,惹出那許多的事端來。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她怎么就沒學著謹慎一點呢?這是在別人的家中,就是要避開,也該多帶幾個人同行,然后叫上劉家的下人引路才是。
還去不去賞花……她現在很不想去,可已經與于惠宜商量好了……
想著,她才發現于惠宜早已不在身側,而是在一丈遠的地方盯著院中的假山看,仿佛假山上的石頭有什么特別似的
她感激的笑笑,轉身吩咐玉桂:“咱們落在后頭,沒看見白芷或者白芍去方才的大廳,你去見老太太時,記得與老太太說一聲二姐姐的去向,免得老太太擔心。”
方才于惠宜提出要去賞花,劉家的小丫頭絲毫沒有猶豫就答應了,想來那花園子沒什么去不得的,是她想的太多了。就是有什么不妥,她稟明了老太太,老太太那邊自有打算。
玉桂應下,轉身去了。
蘭芮打定主意不去賞花。倒不是因為蘭茉去了那里,而是她記起了鳳仙樓的事情,心生警惕,萬一出了什么幺蛾子,她到時后悔都來不及。
她可沒有一個事事為她打算的親娘。
她笑著走到于惠宜的身側。
于惠宜扭頭看她,滿目的興奮,伸手指著假山道:“妹妹快看看,這是不是螞蟻?”
蘭芮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條長長的黑龍在假山上蜿蜒爬行……果真是螞蟻。
他不禁莞爾一笑,拉著于惠宜往后退了兩步,“的確是螞蟻。姐姐快站得遠一些,免得螞蟻爬到身上,那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這一句倒是提醒了劉家的小丫頭,要是螞蟻咬傷了兩位小姐,那她一頓打是免不了的。
“兩位小姐請稍等一下,奴婢喚人去茶水間提一壺滾水來,好將這些螞蟻澆死,免得它們害人……”
于惠宜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皺了皺眉,道:“我雖不信佛,可也知道不能殺生的道理,這位姐姐萬不可因為我們就去壞了它們的性命……”又拉了蘭芮的手,“我們走吧。”
那個小丫頭聞言面上一紅,跟在兩人的身后往前走:“是奴婢愚鈍,考慮的不周到……”
于惠宜面色微霽:“以后千萬不要輕賤了性命。”
蘭芮聽著,便想起了護國寺后山的事情,看見滿山的迎春花就起了畫意,看見一群螞蟻就高興的雙目放光……是在怎樣的寵愛中,才能長成這樣率性而為的性子?
她覺的羨慕。
抬頭時,她看見玉桂過來了,想起賞花的事情,就道:“我突然覺的賞花沒意思,還不如回去看她們聯詩……我只說不會,想來她們也不會為難我。”
于惠宜笑道:“我本是陪著妹妹去的……妹妹覺的沒意思,那就不去好了。”
兩人拉著手往偏廳去。
玉桂忙忙的跟了過來,道:“三小姐,老太太讓你去大廳,說是有幾位夫人要見見你。”
能避開聯詩,又不用去院子里亂走,這倒是好事。
她滿懷歉意的沖于惠宜笑了笑:“本想與姐姐好好說一會兒話的……”
于惠宜笑道:“我這里妹妹就不用擔心了,大不了去偏廳湊一會兒熱鬧……妹妹快去吧,免得蘭老夫人久等。”
蘭芮想起她送自己的那幅畫,上頭用小楷提了一首詠迎春花的詩,知她是不懼聯詩的,就點了點頭,“那好,我先去了,咱們一會兒在壽宴上頭再見。”
于惠宜笑著點了點頭,當先走了。
蘭芮這才轉身往大廳走。
玉桂跟在她的身后,“奴婢與老太太說了二小姐去花園子的事情,老太太就說怕二小姐身邊的人不夠用,遣了錦蓮過去。”
蘭芮“恩”了一聲,她方才與于惠宜說話時,的確看見了錦蓮往遍種薔薇花的園子那邊去了。
劉太夫人身旁又多了兩人,一人是安陸侯夫人楊氏,一人她不認識,四十上下,衣著平常,通身只頭上戴著的一支金步搖,不過她并未因此就生了輕視之心,能在劉太夫人跟前坐著說話,來歷自然不一般。
老太太雖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含笑聽著劉太夫人與楊氏和另一貴婦說話。
幾人都看見了蘭芮,劉太夫人招手讓她過去,笑道:“過來,到我身邊來坐。”有侍女眼疾手快的端來錦杌擺在劉太夫人腳邊,蘭芮朝著安陸侯夫人和另一貴婦福了福,然后在錦杌上坐下。
老太太適時道:“這位是太后身邊的易姑姑。”
蘭芮微微驚訝,不過思及劉太夫人是太后的母親,又覺釋然。見老太太似有還無的沖她點了點頭,忙起身與易姑姑福了福:“見過易姑姑。”
易姑姑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在蘭芮身上掃過,轉頭與老太太說:“三小姐不愧是將門之女,一瞧就與別的閨秀不同,形容舉止都透著一股英氣。”
蘭芮含羞帶怯的低下頭去。這位易姑姑笑容溫和,話語親切,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時,卻是有一股洞察世事的銳利。
楊氏和劉太夫人都笑了起來。
老太太笑道:“說出來也不怕姑姑笑話……她從小就不喜歡女紅針黹,琴棋書畫也提不起興趣去學,只對刀槍棍棒愛不釋手。這不,現在還隔幾日去一趟西郊的騎射場學習拳腳功夫和騎射呢。”
話語中全是寵溺。
蘭芮詫異,按照閨閣小姐中的標準,老太太這些話可不是什么夸贊。
楊氏怔了怔,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劉太夫人含笑不語。
易姑姑神色未變,笑著點了點頭:“沒想到三小姐隨了姑姑英蓮將軍。”
“雖隨了她姑姑,不過卻沒有她姑姑那股領軍打仗的氣魄。”老太太笑意吟吟,又問蘭芮,“聽玉桂說你打算去賞花?”待蘭芮點頭,這才笑著看向易姑姑,“這孩子……詩詞上從不用功,肯定是怕在一眾小姐跟前丟臉,這才借口賞花躲了出去。”
又是揭短。
太不符合常理了。
蘭芮忍不住猜老太太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安陸侯三小姐胡春意和寧遠伯四孫小姐劉家慧攜手一同進來。兩人手中各拿著一張蘭箋。
劉太夫人等幾人的目光轉向了兩人。
劉太夫人道:“你們怎么來了?你們這一走,偏廳的聯詩豈不是玩不起來?”
胡春意揚了揚手中的蘭箋,“我們是來請太夫人和夫人們做評判的……她們有說我的詩立意高遠,有說家慧姐姐的詩對仗工整,太夫人快幫我們瞧瞧。”
楊氏眼中含笑,嗔道:“你這孩子,怎么鬧到這邊來了?”
胡春意吐了吐舌頭,一臉嬌俏,蹲身與眾人行禮。
劉家慧也跟著行禮,而后笑道:“夫人不要怪妹妹,是我提議的……太祖母看妹妹的,那我的就由易姑姑來看。”說著,將蘭箋遞到了易姑姑手中。
易姑姑笑笑:“我與太夫人分開看,沒有對比,哪來的評判?”話雖如此,卻還是接過來細看起來。
“再換過來看就是了嘛”
兩位小姐似乎都與易姑姑極為熟悉。
老太太和蘭芮成了純粹的看客。
這樣的評比,自然是沒有結果的。劉太夫人說了些各有千秋的話,就道:“你們兩個趕緊回去吧,免得小姐們久等。”
兩人正要走,蘭茉卻進來了,她鬢上簪著一朵粉色月季,與她一身衣裙相得益彰,明媚臉龐就多了幾分嫵媚。
胡春意丟開劉家慧的手,迎了上去,笑道:“這是蘭二姐姐吧……”又看了看蘭茉鬢上的月季,“我說怎么明明看見了蘭二姐姐,一晃眼的功夫卻又遍尋不著,原來蘭二姐姐去了萬花園。”
蘭芮這才知道,原來那個花園子叫萬花園。
蘭茉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是今日小姐堆里的新寵……她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上前與眾人廝見了。
胡春意道:“我們正聯詩呢,蘭二姐姐錯過了真是可惜……”她很是失望的樣子,很快目光一轉,笑了起來,“姐姐才去過萬花園,不如就以花為題,作一首詠花的詩,讓太夫人和易姑姑來評判……也好讓我們見識一下。”
她這樣說,蘭茉就想不出理由來拒絕,眼中的惱意一閃而過,很快低頭思考起來。
有小丫頭拿了筆墨紙硯放在她身側的小幾上。
廳中其他的夫人們一直留意著這邊的動靜,見小丫頭擺筆墨紙硯,那些一直與劉太夫人搭不上話的便裝作看熱鬧似的圍攏過來。
蘭芮很是替蘭茉捏了一把汗,旁人不知,她卻知道蘭茉也是個不愛讀書的,要是當眾作不出詩來,這臉可就丟大了。
她悄悄看了一眼老太太,老太太端著茶盅吃茶,似乎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須臾,蘭茉提筆,在蘭箋上寫下了一首七言律詩。
胡春意見了,拍手笑道:“好詩好詩”
蘭茉臉上閃過一絲得意。
眾人圍上去看,贊美之聲不絕于耳。
蘭芮不禁刮目相看。
在外面張羅壽宴的苗氏匆匆進來,顧不得揩了額上的汗,就與劉太夫人道:“太夫人,不好了家中走水了”
她的聲音不小,劉太夫人周圍幾人都聽見了,紛紛追問起來。
劉太夫人急問:“哪里走水了?”
苗氏道:“是回春閣……太夫人放心,中間隔著六個院子,一時半會燒不到浩然閣來……”
“什么?”劉太夫人聞言色變,指著苗氏道,“快趕緊將家中所有下人集中到那邊去救火”
第068章命定(五)
第068章命定(五)
“啊?”苗氏一臉為難,看了看近前的幾位貴婦,刻意壓低了聲音,“太夫人,回春閣單獨成院,背后是一片竹林,前面又是杏花林,與其余主院中間還隔著一個五畝大小的荷花池子,回春閣的火勢蔓延,也就是燒著左面下人住的廂房……家中貴客云集,壽宴又馬上要開席,這時將所有下人調去救火,壽宴那邊受影響不說,只怕還會驚嚇了客人們……孫媳以為,還是……”
“住口”劉太夫人打斷她,大聲呵斥,“家中什么時候輪到你來做主?還不趕緊去”
劉太夫人聲音不算小,一屋子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明白緣故的還罷了,知曉她因何動怒;離得遠的不免就覺的莫名其妙,愣了愣,悄悄的跟身旁的人打聽出了什么事。
當眾被訓斥,苗氏面子掛不住,淚花在眼中滾了幾滾,強壓下去,這才道:“孫媳錯了……孫媳這就去辦。”苗氏撩著裙角,匆匆的往門外走。
她還未走到門邊,易姑姑身形一閃,已經先一步跑了出去,先前那種風輕云淡的淡定早已不見。
從二十歲起,劉太夫人便開始主持寧遠伯府的中饋,就是現在也還未全部放手,這樣一個人,卻因家中一個院落失火而驚慌失措,忘了給孫媳婦留顏面不說,還不顧自己壽辰賓客云集,將所有人調去救火……
還有慈寧宮出來的云姑姑,什么樣的場面沒有經見過,卻是聽見寧遠伯府中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院落失火,不管不顧的往外沖……
在坐的沒有一個是心思愚鈍之人,憑著這兩點,立刻就猜出回春閣中不是有貴重之物便是有貴人在。
不過,更多的人是傾向于后者。
在回春閣的是什么人?竟讓云姑姑和劉太夫人如此失措。
好一時,劉太夫人才驚覺自己失態,她收攏心思,料定瞞不過一屋子的人,索性挑明了說:“衛王殿下在回春閣小憩。”
一時間唏噓聲四起,有不少的人急的直跺腳。
“這可怎么辦好?”
“好端端的,怎么就會起火呢?”
“太夫人,是不是拿了帖子叫巡檢司的人來?”
“怎能叫巡檢司的人來?巡檢司的都是男子,回春閣是內院,怎能讓他們來內院?”
劉太夫人沒有解釋衛王為何此時在寧遠伯府內院中出現,也沒有人去問。
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老太太不住的勸慰劉太夫人,畢竟上了年歲,著急上火只怕身體受不住。
事發突然,蘭茉直到劉太夫人說衛王在回春閣時才完全鎮定下來,回頭一看,不知何時胡春意與劉家慧都已不在身邊了,她也沒心思去尋找兩人,想了想,走到蘭芮身邊,道:“三妹妹,你別愣著,趕緊去幫忙救火吧你力大無窮,拳腳功夫和騎射又不讓須眉,十個婢女也頂不上你一個。”
力氣再大,拳腳功夫再好,可也怕火燒啊
蘭芮一聽這話,氣的血液倒流,若不是身旁同樣聽見這話的幾個貴婦盯著她看,她還須顧忌形象,她必定……她將火壓了下去,作出一臉不解的表情,“這……那邊男女仆從混雜,我去是不是不妥當?再說,我拳腳功夫好于救火也無益啊?總不能拿拳頭去辟火吧?”
就是有男仆在這一條,她也不能去,不然名聲毀了,她以后的日子還不知怎么樣。反正寧遠伯府下人少說也有四五百,一人端兩盆水也能將火滅了,又不差她一人。
蘭茉還不及說話,安陸侯夫人楊氏已經拍手稱好:“蘭三小姐的英名我也有所耳聞,她去幫忙救火的確是再合適不過。”
劉太夫人沉吟片刻,轉頭去看老太太。
蘭芮看著,心中一沉,劉太夫人這是同意了。
老太太很是為難。她當眾拒絕,若是那邊的衛王有個三長兩短,自然有好事者將責任推到蘭家頭上,可火場兇險,她不忍心讓蘭芮去涉險……雖說這幾個月才留意起這個孫女,可她真是越看越喜歡。
劉太夫人就道:“玉兒,我也知女孩子名節最為要緊,提出讓蘭三小姐去救火實在太唐突,我老婆子今日就當著眾位夫人的面跟你保證,事情一過,我一定向太后請旨,給她一個交代。”
聞言,所有人面上表情不一。
蘭芮嚇了一跳。
這話是什么意思?
劉太夫人說的如此決絕,老太太知道不能拒絕,她便連連擺手:“太夫人這話可折殺玉兒了……我這就讓三丫頭去,只是她一人之力畢竟微薄,不知能不能幫得上忙。”又轉頭與蘭芮道,“你趕緊去回春閣。”
沒有人問過蘭芮的意見,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她只得點了點頭。
雖說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可劉太夫人看見她點頭,還是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蘭芮轉身,快步往門外走,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種悲壯的心情來。
玉桂快步跟了上去。
蘭茉上前一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一臉的焦急:“祖母,事態嚴重,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不如讓我跟三妹妹一同去吧,不管怎么說,我也學過拳腳功夫。”她將“拳腳功夫”幾個字咬的特別響,說完,不待老太太和劉太夫人表態,便去追蘭芮。
旁人還不及反應,安陸侯夫人已是連聲道好,“蘭家不愧是將門,養出的女兒個個看著嬌滴滴,遇事卻個個都是不退不讓,沉穩冷靜的,與別家的女兒一比較,高低立顯。”
這么一句話的功夫,蘭茉已是出了門,老太太想要喚回來,已是來不及。
出得門,早有一輛青帷小油車侯著,蘭芮和玉桂上車還沒坐穩,趕車的婆子手中高高揚起的辮子便落在了拉車的青花驢子身上,小油車想弦上的箭一樣,快速的沖了出去。
車上的蘭芮和玉桂沒防備,被顛的一個趔趄,若不是極是扶住車廂,差點就從蜀錦軟墊上掉下來。
蘭茉跟出來,只看見小油車模糊的影子,正不知如何是好,又一輛小油車在身旁停了下來。
她匆匆登車。
縱然是青花驢子狂奔,從浩然閣到回春閣還是用了兩刻鐘的時間。
一路上,蘭芮都在琢磨劉太夫人的話,想了幾種可能,又都覺的不是……
還未下車,蘭芮便聽見喊聲震天,陣陣濃煙襲來,嗆得她眼淚直流。她趕緊將手中的錦帕在車中的冰盆中浸透,遞給咳嗽不止的玉桂,示意她捂住口鼻。
她又浸透一張錦帕捂住自己的口鼻,而后囑咐玉桂:“你呆在車上接應我。”
不待玉桂反駁,她已經跳下了小油車。
第069章命定(六)
第069章命定(六)
下車后,蘭芮才發現青帷小油車停在一處荷花池子旁。劉家仆從救火,全都從荷花池里取水,這里人來人往,場面混亂不堪。
有一個端著陶瓷盆子的十一二歲的小丫頭被人踩到裙擺,一個馬撲摔了出去,救火的家什被摔碎不說,還因撲倒在了碎瓷渣滓上,手臉被劃出幾道口子,不知是疼的還是嚇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有一個小廝和一個管事娘子模樣的婦人撞了個滿懷,管事娘子被手中的水澆了個透心涼,衣裙貼在身上,因是夏天,里面的肚兜隱約可見,驚怒之下,一個大耳刮子打在了小廝臉上,小廝捂著臉陪不是,卻留意腳下,一個倒栽蔥掉進了荷花池子里,好在荷花池子的水如今只有齊腰深……
又有一個媳婦子,發現頭上好容易攢下的金步搖在混亂中被人拔了,氣的咒罵連連……
這三樁事情,還是蘭芮下車后在她身邊轉眼間就發生了的,她看不到的地方,還不知是什么樣的情形。
人多力量大不假,人多壞事這話也說的非常正確。
這些還不算最糟糕的,最讓蘭芮揪心的,是所有救火的人都沒有做任何防護措施,從她身旁經過的,沒有一個不是咳嗽不止眼淚直淌的。這樣下去,回春閣的火還沒有被撲滅,就會有人因窒息和體力不支倒下去。
她趕緊招來趕車的婆子,大聲吩咐:“你去找一下負責救火的管事,讓他傳命下去,所有人都脫下身上多余的衣裳在水中浸濕,然后捂住口鼻,免得濃煙進入口鼻。”
那趕車的婆子看了看蘭芮,見她以浸濕的錦帕掩住口鼻,似乎真的不怎么咳嗽,便有樣學樣,掏出帕子浸濕掩住口鼻,品出其中好處,她激動的連連點頭。
蘭芮想了想,又道:“是了,還有那些沖進屋中尋人的,一定要用浸濕了棉被裹在身上護住身體才能進去救火的人參差不齊,你問一下負責救火的管事,看能不能將老弱之人先遣回去,他們在此不僅幫不上忙,反而還會礙事,其余之人,最好能每十人一組,將打水送水滅火的人分開,讓他們各司其職,再挑一個平日穩重有威望的領頭,負責分派工作。”
話是如此說,如此混亂的局面,臨時來分組,難度肯定十分大,不知管事會不會采用。
趕車的婆子去了,她又拉住從身旁經過幾個下人,教授了他們護住口鼻的方法。
須臾,身旁的人都紛紛掩上口鼻。
蘭芮擠在挨肩接踵的人流中往回春閣走。
只要救出衛王就好,指揮下人端水救火這些自有人去做。
她表面看似鎮定,其實只有她自己才清楚,此刻她的一顆心砰砰亂跳,若不是有胸腔護住,只怕已經蹦了出來。她的救火知識,是前世日積月累的,星星點點的,片面不成體統……她現在只能靠不俗的拳腳功夫去碰運氣,救出衛王當然好,救不出她也一定要全身而退。
火光沖天,伴隨著噼噼啪啪爆裂的聲響,火勢似乎越來越熊。
陣陣熱浪撲面而至,烤的人不敢近前。
頭一次看見這樣大的火,蘭芮愣了一愣,很顯然,她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了,這樣的火勢下,往屋中沖無異于去送死。
錦帕不如毛巾吸水,被大火這么一烤,很快變干,她攔住一個端水的下人,浸濕錦帕再次捂住口鼻。
“三小姐,總算找到你了。”玉桂驚呼,但四周亂糟糟的一團,除了耳力很好的蘭芮外,誰也沒有留意到。
蘭芮聞言回頭,看著衣衫凌亂發髻松散的玉桂,“你怎么來了?不是讓你在車上等著么?”
玉桂擠到蘭芮身旁,一雙眸子晶亮,沒有說三小姐一人涉險,她心中難安之類的話,只道:“多一個人多一雙手,我跟在三小姐身側,也好有個照應。”
蘭芮就點了點頭,她揪住身邊的一個小丫頭,問:“有沒有路能繞到回春閣后院去?”
不知火是從哪邊起的,若是前院的話,后院的火勢肯定比前院小,或者還能進去。
小丫頭想了想,答道:“有好幾條夾道可以到后院,可如今都起了火……”她眼睛一亮,“是了,下人住的廂房可以通往回春閣后面的竹林,不過就是路遠了些。”
蘭芮看到一絲希望,立刻讓小丫頭引路。
小丫頭不知她的身份,但一看她的妝扮就知肯定是哪家的小姐,在這非常時刻,辨不清來歷就不敢多問,依言在前面引路。
走了幾步,她回頭看了一下,正巧看見有兩個男仆裹著被子往火場里沖,如此看來,負責滅火的管事已經采用了她的方法。
她輕輕的吁了一口氣。
不過兩個男仆瞬間又退了出來。
她沒想到劉家竟然在家中栽種了這樣大的一片竹林。而這竹林又與別家不同,一般栽種在家中的,都是一叢叢的,在竹叢中留出小路,以便觀賞時行走,而劉家的這一片竹林,似乎是任其發展,密密麻麻毫無章法的一大片。幸好她一看見這片竹林就知不好走,問小丫頭要了一把柴刀,太過茂密的地方,她便揮舞柴刀,生生的砍出一條路來。
蘭芮還好,有功夫底子撐著,走的很輕松,從竹林中出來,玉桂和那個小丫頭身上的衫群都被扯破了好幾處。
火果然是從前院燒起來的,靠近竹林的幾間廂房還完好無損。
她回頭吩咐小丫頭:“你趕緊去尋幾個身強力壯的男仆,告訴他們后院的火勢較小,可以進入屋中,讓他們多帶幾條棉被從竹林這邊過來。”
小丫頭飛快的去了。
蘭芮突然聽見叮當的脆響,這樣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是兵器碰撞發出的聲響。
這聲音還越來越近。
不等她有什么反應,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與一個黑衣人糾斗。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胡愈。
黑衣人使的是一柄長劍,每一劍都是刺向胡愈身上的要害,又快又狠,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置胡愈于死地。胡愈且戰且退,功夫上頭明顯不及那黑衣人,一不留神,左臂就被刺中了一劍。
“啊?”玉桂饒是個穩重的,看見胡愈身上的血噴涌而出,還是忍不住驚呼出聲。
生死關頭,最忌諱的就是一心二用,因此黑衣人和胡愈都不曾留意一旁還站著兩個人,聽得這一聲驚呼,不約而同的循聲看過來。
兩人都犯了大忌。
蘭芮手一揚,將柴刀扔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擊中黑衣人的腿彎上,她用的是刀背,可即使是這樣,那黑衣人吃疼之下還是跪在了地上。
就這么一瞬,胡愈反應過來,一腳踢在了黑衣人的頭上,黑衣人當場暈了過去。
玉桂目瞪口呆。
第070章命定(七)
第070章命定(七)
胡愈猶不放心,又在黑衣人的前胸踹了一腳,這才就地坐下,反手撕下軟稠直裰的下擺準備包扎傷口。
看出他的意圖,蘭芮知道他一只手無法完成,便讓玉桂上前幫忙。
男女授受不親,玉桂臉上紅了紅,目光觸及胡愈左臂上不斷沁出的鮮血,到底還是沒有猶豫就過去了。
胡愈道了謝,突然想起蘭芮這時出現在這里太不合常理,淡淡的問:“蘭三小姐怎么會在這里?”前院無路可走,唯一能來此的,便是穿過這一片茂密的竹林,他看了看身后的竹林,果然被人砍出了一條路來。
他又看了看黑衣人身旁的柴刀。
蘭芮簡單明了的將劉太夫人讓她前來救衛王一事說明。
胡愈聽過,松懈下來,道:“蘭三小姐放心,起火時衛王殿下已從回春閣出來,他這時在一個妥當所在。”
“真是佛祖保佑……”蘭芮真心的笑了起來,“劉太夫人還不知衛王殿下沒有事,我這就趕回去將這個喜訊說給她聽。”她拉著玉桂,轉身就走。她是來救衛王的,既然衛王無事,那她留在這里便沒有意義,再說,地上還躺著一個黑衣人……
“蘭三小姐……”胡愈喚了一聲,等蘭芮回頭,為難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卻什么話都沒有說。
蘭芮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明白過來,“胡二少爺放心,我知道怎么說。”
她與玉桂順著來時的路往外走,走了兩步,傳來一種怪異的聲音,這樣的聲音……應該是想咳嗽而又生生忍住,從腹腔中發出來的。
她裝作擋竹枝的樣子側了一下頭,方才傳出異聲的地方,翠綠的竹葉之間射出一道刺眼的亮光……
那是陽光照射下金屬的反光。
她心中一凜,那里有人,而且那人身上還帶著兵器。
是裝作不知,然后與玉桂大大方方的離開,還是……
現在她的確愛上了武技,可她不想打架,尤其這種需要以命相搏的打架。
她回頭看了看胡愈,他正用右手捂住左臂上的傷口,一滴血順著他修長的手指滴落下來。
如果躲在暗處的是黑衣人的同伴,那胡愈就會有危險——手腳完好尚且不敵黑衣人,何況現在還受了傷。
她很猶豫。片刻后,她握了握玉桂的手,示意她留在原處。待玉桂會意,她便往回走,一面走一面笑道:“瞧我這記性,竟然忘了問胡二少爺的傷勢如何。”
胡愈怎么也沒想到蘭芮還會回來,而且回來是專門問他的傷勢,不知怎的,心中竟然生出絲絲暖意……他抬頭,對上蘭芮笑吟吟的臉,“多謝三小姐關心,這一劍雖刺的深,但是沒有傷著經脈,不礙事的。”
他很快察覺異樣,她的目光,有意無意的總往一個方向看。
蘭芮一臉的關心:“可是這血怎么還未止住?”她裝作湊近些去看,用極低的聲音問,“竹叢之中的人是不是與你一起的?”說著這話,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手邊的長劍劍柄上,思考著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來。
她竟然發覺了。
原來她詢問傷勢是幌子,原本的那一點溫暖,很快消失殆盡。
胡愈一怔之后點了點頭。
蘭芮松了一口氣,總算不用去與人搏命……她沒有再說,轉身離去。
走了好一會,玉桂擔心的道:“三小姐,胡二少爺有傷在身,咱們不管不顧的將他丟在這里,該不會有危險吧?”
蘭芮笑笑:“咱們只需回了劉太夫人,劉太夫人自然會妥善處置。對了,對任何人都不要提起黑衣人的事情。”
玉桂明白過來,三小姐不管,肯定是因黑衣人的緣故。
在竹林中,她遇上了方才的小丫頭,她領了二十幾個男仆過來,同行的還有面如土色的易姑姑。
她笑了笑,道:“方才我遇上了安陸侯府的二少爺,他說回春閣著火時衛王殿下就出來了……”
胡愈與衛王的關系,易姑姑也知道,他說無事,那便是無事了。
蘭芮看了看清一色的男仆,就道:“衛王殿下起火時就出來了,那回春閣里面的一應仆從也應該跟了出來,既然回春閣沒人,就沒必命人沖進火場去,免得傷了人。”
這些人過去,勢必就會看見那個黑衣人。
易姑姑點了點頭,看了為首的那個仆從一眼,那個仆從便吩咐所有人退出去。
待蘭芮的身影消失不見,竹叢中的人走了出來,赫然是衛王。
胡愈掙扎著站起身。
衛王看了眼他手臂的傷勢,道:“真傷的不重?”方才蘭芮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這時再問一次,不過是表示關心。
胡愈點了點頭:“沒傷著筋骨,勞殿下擔心了。”
“那就好。”衛王雙目微醺,看著蘭芮離去的方向,“每次涉險都是她出現方能退敵,真是有意思。”
胡愈品味著衛王話里的意思,心中一悸,看向衛王,“前一次護國寺后山的事,是蘭家與于家結親,這才相約一同去上香,應該是巧合。而這一次的事情,方才我問過蘭三小姐,是劉太夫人聽說回春閣著火,驚恐下又無人可用,這才差她來救殿下的……”
衛王淡淡的道:“本王自然知道她不可能與奸人勾結,只是說太巧了而已……”
“是我想的太多了。”
竹林中響起腳步聲,不一時,出來四個穿著一式一樣天青色直裰的漢子,走到衛王跟前,躬身拜下去。
衛王擺手讓他們起來,其中一個道:“那兩人自知敵不過屬下們,還不待屬下們靠近,就將手中的短劍架在脖子上自刎了。屬下們無能,沒有帶回活口,請殿下責罰。”
“那兩人是死士,就是抓住了也問不出所以然。”衛王頓了頓,又道,“好在這里還有一個。”
那四人這時才留意到地上的黑衣人,立刻色變:“調虎離山之計?”
久不言語的胡愈突然道:“殿下,敵人總算是露了破綻,他們先是點燃回春閣將咱們逼近竹林中,然后又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引開殿下的侍衛……此人不僅對寧遠伯府的布局了若指掌,還知道殿下今日一定會來寧遠伯府……順著這條線查下去,一定會有所收獲。”
衛王目露贊許:“那這事就交給你來辦。還有,托你姨娘問一下,蘭家的那位小姐是如何看出本王隱在竹枝后面的。”
她能看出,旁人也能看出。
前院的救火還在繼續。
已經得知衛王安然無恙,易姑姑自然是對熊熊大火視若無睹,風輕云淡的吩咐方才那個管事備車,又看了蘭芮一眼,頭發齊整,衣裙完好,只裙擺處沾上了點點污跡。倒是身邊的丫頭狼狽不堪。
蘭芮沒有留意到易姑姑在打量她。
她們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荷花池子旁的情形,那里井然有序,與她方才去竹林前的混亂場面有天壤之別。
看來那個管事是完全采用了她的建議。
幾人回到浩然閣,賓客已經辭別,只剩下安陸侯府和蘭家的女眷。
衛王無事的消息早有人送了過來。
蘭芮第一個進門,老太太看見她,疾步上前,拉起她的手連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我真擔心你有個什么閃失,我沒法跟你父親交代。”眼角溢出點點淚花,她連忙用錦帕揩了。
蘭芮微微動容,她沒想到,老太太會真心擔憂她的安危。
劉老太夫人也走上前來,含笑道:“今日多虧了你,要不是你想出用濕衣服掩住口鼻的方法,還不知會怎樣。”
安陸侯夫人楊氏和三小姐胡春意也上前附和。
易姑姑隨后走了進來,幾人又圍著易姑姑詢問是否傷著之類的話,她這才得以解脫。
等確認門外無人后,老太太才露出著急之色,拉著蘭芮問:“你二姐姐呢?她不是隨你一同去救火了嗎?”
蘭芮吃了一驚,她先出門,并不知蘭茉也去了回春閣。
見蘭芮不知情,老太太就有些坐不住。
蘭芮很是無奈,安慰道:“祖母放心,回春閣的火快滅了,二姐姐也應該回來了。”
過了一會,苗氏親自趕來報信,說火已經滅了,她說完,看了看安陸侯夫人楊氏,又看了看老太太,與劉太夫人道:“孫媳有幾句話想單獨與安陸侯夫人和蘭老夫人說。”
劉太夫人看出她眼中的凝重,便點了點頭。
楊氏莫名其妙。
老太太心生不安。
兩人隨苗氏出來,進了隔壁的一個小廳。
苗氏親自閉了門,道:“火撲滅之后,我就讓管事媳婦子帶人仔細搜查與回春閣離的最近的廂房,怕濺了火星子……我們府里有家室的下人都住在后街,那些廂房是辟出來專為臨時進府當差的婆子媳婦子住的,平日去的人不多。誰知打開其中一間,就發現有三人昏倒在地……一人是世子爺,一人是我們府中的一個大丫頭,還有一個……是蘭二小姐。”
老太太只覺的一口氣上不來。
楊氏驟然色變,口中只是嚷著不信:“大奶是不是認錯人了……我們延哥兒跌傷了腿,走路還要依靠拐杖,此時他應該正在家中養傷,又怎么會出現在伯府內院之中”
苗氏想著方才看見的一幕,又聽她話里話外不信,心底也是惱怒,“夫人都不知,我又怎么知道世子爺是如何出現在咱們伯府的下人房內的?再說了,是與不是世子,夫人一看便知,我何必編瞎話來哄夫人?”
自己兒子闖入人家家中內院……楊氏到底理虧,想一想苗氏的話不無道理,這事根本哄騙不了人,心中便信了……她不由得著急起來:“那延哥兒為何會突然昏倒的?”
“我已經請過大夫了,大夫說是吸入濃煙所致,想來這時應該醒了。”
楊氏聞言就要去看,老太太攔住她,問苗氏:“方才管事媳婦子進去時,屋中是怎樣的情形?這里沒有外人,還請大奶明言。”
苗氏不由的臉紅了紅,沉默一時,才道:“世子爺與家中那個大丫頭衣衫不整……蘭二小姐和衣倒在了門邊……”
苗氏雖說的隱晦,但楊氏和老太太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第071章后續(一)
第071章后續(一)
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撞見別人茍合而且還在別人家中
老太太只覺的天旋地轉,身子軟軟的攤在了高背椅子上。
苗氏見狀,嚇了一跳,忙起身倒了一盅茶讓老太太吃下去。
老太太緩過勁來,目光落在了一旁垂首不言的安陸侯夫人楊氏身上。
楊氏眼中盡是羞愧之色,似乎在看腳下的青磚,又似乎不是,手中藕荷色的錦帕已經被她撕扯的變了形……整個人看起來垂頭喪氣。
看樣子她之前并不知情。
也是,她再蠢,也不會唆使自己兒子在別人家中與婢女私通。
這件事情,得益的只有寧遠伯劉家。
捏著兩家的把柄,以后……
老太太咬了咬牙,與苗氏道:“我有幾句話要與太夫人說,大廳多有不便,還請大奶走一趟,請太夫人過來說話。”
苗氏看了看楊氏,楊氏也點了點頭。
為今之計,是三方坐下來,商議一下怎么將事情壓下去。
苗氏重回大廳,廳中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沖眾人笑了笑,而后目不斜視的走到劉太夫人跟前,沒見著易姑姑,就問:“易姑姑已經走了嗎?”
劉太夫人道:“我看她發髻有點松散,就讓她先梳洗一下再回宮。”
易姑姑不在也好。
苗氏道:“安陸侯夫人和蘭老夫人說有話要與太夫人說。”
劉太夫人點了點頭,什么也沒有問就隨苗氏出來了。
從大廳到偏廳,苗氏走的極慢,她一面走一面將事情說了一次。
劉太夫人聽著,用手中的拐杖重重的頓了一下地,“看來,家中的下人又該淘換淘換了。”
大廳中只剩下了胡家和蘭家的幾個小輩。
先是苗氏喚了安陸侯夫人楊氏和老太太出去,而后又請了劉太夫人,人人心中都知道肯定出了事情,只是沒人說出來,依舊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
蘭芮隱隱覺的不安,不住的往門外看。
火都撲滅了小半個時辰了,蘭茉怎么還沒回來?
從聯詩時起,蘭芝就一直跟在安陸侯府三小姐胡春意旁邊說笑湊趣,胡春意又給她引見了另外幾家的小姐,她便沒有留意自家姐妹的動靜。
這時那幾家小姐走了,胡春意明顯不想多話,她這才想起蘭芮,走到她的旁邊,悄聲問:“二姐姐還沒回來?”
蘭芮點了點頭。
蘭芝就撇了撇嘴角:“二姐姐真是自不量力,手上的力氣還比不得我,就想去救火想在一眾小姐中間出風頭,也不是這樣出的須知京師的女子是以溫婉賢淑為美,她還以為咱們還住在忠州呢三姐姐是不知道,一屋子的小姐聽說她去救火,都大吃了一驚,還問我她是不是有三頭六臂,問的我都不好意思開口,只能裝作低頭吃茶沒聽見,害得我吃了一肚子的茶。”
好在這間廳堂夠大,而胡春意幾人又離得遠。
蘭芮淡淡的掃了蘭芝一眼。議論蘭茉尚且如此,不知自己在一眾小姐口中,又是怎樣的。
蘭芝突然記起,救火時蘭芮也是去了的,便訕笑著走了開去。
茶換了三次,老太太幾人終于重回了大廳。
劉太夫人見了幾個小輩探詢的目光,嘆了一口氣,語聲哽咽:“蘭二小姐在救火時吸入濃煙,昏睡了過去……好在這時已經醒了……真是謝天謝地。”
嗆昏了?
蘭芮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面無表情。
直覺里,她便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有什么不能當著人說的?還須密談半個時辰?
她又看了看楊氏,楊氏面色鐵青,看上去好像很生氣。別人家的孩子出事,她同情幾句就罷了,何至于生氣?
老太太道:“沒什么大礙,太夫人就不要傷心了。”
劉太夫人道:“若不是救火,也不會出這樣的事情……”
幾人說了幾句,老太太起身告辭。
依舊由苗氏用青帷小油車送幾人到二門,然后在二門換乘來時的馬車。
蘭茉已經被粗壯的婆子抬到了馬車上。
換車時,蘭芝要去探問,老太太攔住了,“你二姐姐才醒過來,還沒精神,你就不要去打擾她了。”
蘭芝只得罷了,與蘭芮上了后面一輛馬車。
車廂內,蘭茉蜷縮在矮榻上,一動不動,連老太太上車也沒有抬一下頭。
老太太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再不看她一眼,在矮榻的一側坐了。
回到威武胡同,老太太讓婆子牽來平常待客用的青帷小油車,直接將蘭茉帶回了勁松居,安置在上房內的暖閣里。
秦媽媽替蘭茉蓋好薄被,問老太太:“要不要去請杜醫正?”
“去請吧。”
秦媽媽并未馬上離開,猶豫了一下,又問:“若是杜醫正問發病的緣由,奴婢該怎么說?”
老太太想了想,道:“寧遠伯府走水一事,只怕這時已經傳的沸沸揚揚了,二丫頭當眾請求救火的事情只怕也瞞不住……你就說在伯府吸入濃煙才昏倒的,其余的話不用多說。”
秦媽媽這才走了,出門前掩上了房門。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床上的蘭茉,“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蘭茉沉默不語,兩顆豆大的淚珠在從眼角滾出來,流入兩鬢的頭發中,滑出一道長長的濕痕。
老太太只覺的氣血封了喉,她這些日子費盡心思的權衡計較,到頭來卻被蘭茉毀于一旦……越想,她就越覺生氣,抬手一巴掌打在了蘭茉的臉上,轉瞬,蘭茉的白如凝脂的臉上便現出了一個紅紅的掌印。
這是蘭茉自出生以來頭一次挨打,她愣愣的看了老太太半晌,又想起今日的事情,蒙著被子嚎啕大哭起來。
“住口到了這時,你還有臉哭你若不趕緊說出事情原委,那我就此丟開手,隨你自生自滅”老太太冷若冰霜的呵斥。
自生自滅幾個字,重重的敲在蘭茉的心上,震的她五臟六腑生疼。她慢慢的收住哭聲,與老太太說起經過。
“我和白芷白芍三人在一個荷花池子旁下車……因為要從荷花池子取水滅火,那里人來人往,先頭有趕車的婆子護著,后來那婆子也不知道哪去了……我們三人一直往回春閣走……到了回春閣,我回頭一看,白芷不知什么時候被擠散了,只白芍跟著,我看火勢太大,不敢往里沖,便跟伯府的下人打聽衛王的下落……有一個媳婦子告訴我,說起火前她在廂房那邊晃眼瞧見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男子……我以為是衛王,就趕緊去廂房,路上我想著不知衛王的情形如何,又讓白芍去請大夫來……我聽見有人說話,誰知推門一看……我又驚又怒,一下子就暈過去了……”
老太太凝眉細聽,一字不落,等蘭茉說完,她便問:“你到時,世子爺和那個大丫頭是醒著還是已經昏過去了?”
“已經不省人事了……”蘭茉想著當時的情形,只覺耳根發燙,又嚶嚶的哭了起來。
老太太不耐煩的打斷她,“哭什么哭你指量我不知道你那一點小心思?你什么時候學過拳腳功夫?冒冒失失就去涉險到了回春閣不說好好呆著,還往火場沖還有,在寧遠伯府中,白芍連大門都出不去,上哪兒去請大夫你是不是嫌她礙事,想支開她?你但凡長一點腦中,也該知道劉家幾百口人都在尋找衛王,哪有那樣容易讓你找著的?上一次鳳仙樓的事情,你父親費了多大的勁才掩蓋過去?才隔了幾月,你又忘了分寸”
被老太太說中心思,蘭茉羞愧難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老太太冷哼一聲,不再理會她,拉開門出去,在門口,吩咐錦蓮:“讓人守著門,不準她出來,也不準任何人進去”
寧遠伯府中,大火雖被撲滅,但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置,府中依然亂作一團。
浩然閣偏廳內,劉太夫人看著易姑姑,一臉的歉然:“太后就盼著今天,誰知卻出了這樣的事情……”
“誰都不想出這樣的事情,太夫人千萬別把錯住往身上攬,不然太后知道又該傷心了。”易姑姑勸道。
劉太夫人點了點頭,“今日見的這些小姐,姑姑覺的有沒有合適的?”
易姑姑沉吟半晌,這才道:“安陸侯府的三小姐才情樣貌都不錯,就是性子浮躁不夠沉穩。蘭家的兩個小姐,二小姐出了那樣的事情,就不必再提了,三小姐看著倒還不錯,舉止大方、行事果斷機警,至于她習武,這就要看從哪方面來看,若為殿下的安危考慮,習武倒不是什么缺點。不過這事還得看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劉太夫人道:“說的是,我也覺的蘭三小姐還不錯,這才想試一試她,讓她去救殿下,順便也可以讓殿下看看她。”
易姑姑笑笑。聽說衛王出事,她自己心急如焚方寸大失,劉太夫人又怎么還會有心思去試探別人?劉太夫人這樣說,不過是想掩蓋自己當時的慌亂罷了。她自然不會去點明。
這時有人來報,“衛王殿下已經離開。”
易姑姑聽了,站起身來:“伯府走水的事情,只怕這會兒已經傳到了慈寧宮,奴婢得趕緊回去,免得太后她老人家擔心。”
劉太夫人沒有留客,親自將易姑姑送到二門。
第072章后續(二)
第072章后續(二)
老太太才回上房坐下,就聽暖閣那邊傳來文夫人的抽泣聲,中間還夾雜著馮媽勸慰。
不一時,錦蓮挑簾進來,小心翼翼的問:“老太太,大太太一定要見二小姐,奴婢勸不回她,又不敢硬攔著……”文夫人身懷有孕,若是磕著碰著,她以命來抵都不夠。
老太太皺了皺眉,“你叫她到我房中來。”
“是。”錦蓮如獲釋重,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文夫人進來,瞧見老太太面若寒霜,一雙眸子沒有一點溫度,漸漸的就收住了哭聲,走到老太太身邊:“老太太,芮兒是不是傷的很重?”
老太太冷聲道:“你在門外哭泣,她難道就沒出聲安慰你幾句?憑著聲音,你還聽不出她是好是歹?”
文夫人愣了愣。聽老太太話里的意思,女兒似乎并無大礙,可既然無事,自己在門外說話時,又為何一聲不吭?她看了看雙目噴火的老太太,忙道:“老太太,早上茉兒出門時身上就不好……該不會是她在伯府做客時失儀了吧?”
老太太屏退屋中下人,將寧遠伯府的事情與文夫人說了。
“這……茉兒一向柔順乖巧,她怎么可能去救火?還出了這樣的事情……”文夫人聽罷,氣血上涌,身子微微的顫抖,好一時她突然抬頭,一臉的堅定,“絕對不可能是茉兒,肯定是劉家的下人弄錯了,是芮兒才對,只有她那樣魯莽的性子,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一定是芮兒她們本來就是雙生子,旁人一時分不清楚也是可能的。”
老太太突然后悔起來,她當初看著文夫人柔順聽話,以為這樣的人不會苛待繼子,這才從眾多小姐中選中她的。現在才知道,她庶女出身,在娘家沒有接受過管家的訓練,遇事更是毫無主張,只知眼前利益,這樣一個人,根本做不了當家主母。
老太太看了看她凸起的腹部,深吸了一口氣,“她當著一屋子的夫人,先是舉薦了芮兒,待劉太夫人和我同意后,又才自薦的……她們兩人都去了,那么多雙眼睛看著,你倒說說,怎么可能弄錯?”
不能推到蘭茉身上……文夫人心亂如麻,喃喃的道:“這可怎么辦好……劉家人都知道,茉兒除了嫁去胡家別無選擇……有前次鳳仙樓的事情,茉兒在胡家如何立足……還有胡延,闖到別人家內院去與婢女私通,可見不是什么好人……這可怎么辦好?”
“現在出了事情才來哭天抹地的有什么用?你若是早為她著想,就該好好管束她,而不是將她嬌寵的不知天高地厚”老太太到底沒忍住,怒斥了幾句,看文夫人回了神,這才道,“今日三丫頭救了衛王……劉太夫人看在這個恩情上,答應我這幾日就進宮去求太后的懿旨,給二丫頭賜婚……”
文夫人聽得“賜婚”兩字,就像黑暗中看見了一絲光明,“太后賜婚,若是真能成,茉兒在胡家也還有立足之地……”
老太太看了看文夫人,就道:“太后賜婚只能掩住外人的口……至于胡家,就要看二丫頭自己的造化了。你回去好好養胎,二丫頭暫時留在勁松居,她的性子還須得我好好來磨一磨,順便也可以讓秦媽媽教她些人情世故。”
文夫人自是不舍,想要將女兒接回自己身邊教養,可見老太太沒有絲毫商量的余地,幾次話都到了嘴邊,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起身辭別。
文夫人方出去,秦媽媽就進來了,“已經著人拿了帖子去請杜醫正了。”頓了頓,又道,“方才二太太來問,外院養著的兩個擅長婦科的大夫是不是要再留幾天?”
兩個聞名京城的大夫養在家中,一天就得五兩銀子的花銷,早上趙夫人就來問過,老太太看文夫人沒事,就讓她明日將人送走。她現在又來問,顯然是聽說了二丫頭在寧遠伯府受傷一事。
老太太想了想,“那就留一個吧,離生產還有四個月,這點銀子家中還開銷得起。”
秦媽媽應下,遲疑了一下,道:“二小姐……老太太預備一直將她關在暖閣中?奴婢是覺的,出了那樣的事情,她心中肯定也不好受……”
她是怕蘭茉想不開。
老太太聽出她的意思,哼了一聲,“我已讓錦蓮將房中的利器全搜走了。”想了想,很多事情都得秦媽媽去辦,就沒有瞞她,將與劉太夫人說的那些話都與她說了。
秦媽媽吃驚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道:“三個年長的皇子,趙王才能平庸,但他是皇長子,又養在無出的皇后名下;吳王為人和氣,在朝中上下人緣極好,生母賢妃又是最得皇上喜歡的;衛王才學出眾,深得皇上喜歡,身后又有太后。本朝雖說立賢不立長,但到底還是有分別,依我看,三人問鼎大寶的機會趙王占一半,剩下的一半才是吳王和衛王平分。這種時候,就應該越發的小心翼翼,不然將來……那便是萬劫不復。”
秦媽媽不懂朝中政事,但老太太說的如此清楚,她還是聽明白了。
她張了張嘴:“那……安陸侯府可是衛王的舅家……”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從前因著老大家的和文姨娘的關系,就有那糊涂的認為咱們蘭家與衛王走的近,若是再添這樣一層關系……還有劉家,好容易才捏住了咱們的短處,肯定不會罷休,與其讓他們要挾,倒不如將二丫頭嫁去胡家,與衛王有關系,卻又不算太親密,只要蘭家還用得著,太后就不會讓劉家說出去的。”其余兩個,看來得重新考慮了,最好是與趙王和吳王有關系的人家,勛貴聯姻,彎彎繞繞,總會不小心伸進別的利益圈去……這樣旁人看來,就不會輕易將蘭家劃到衛王黨里去了……
其實還有別的法子,讓二小姐削發……這話到了秦媽嘴邊,到底沒敢說出來。她相信老太太已經想過。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多年沒有走動的劉家突然給我下了帖子,我就猜出其中用意,但我想借此機會讓二丫頭、三丫頭露露臉,因此我還是去了。待見到易姑姑,事情就更加明了,我索性就將二丫頭和三丫頭叫了過來……后來聽到三丫頭真的找到衛王,又助了他脫困,我就想,這份恩情以后必定能派上用場,誰知道二丫頭又是個不爭氣的……白白浪費了這一份恩情。”
秦媽媽道:“于家的小姐今日也去了,還和三小姐說了好半天的話。”
老太太眼中總算有了一點笑意:“我也見過林夫人了。我還以為上次的事情不了了之,于家會覺的丟了面子,今日看來,于家似乎還是有那一層意思。這樣倒正好,長幼有序,淵哥兒的事情有了著落,這才能張羅二丫頭的。”
兩人說著話,錦橙來報,“杜醫正來了,可同來的還有一位烏醫正,說是太后感念二小姐救火有功,特地點了他來給二小姐診治的。”頓了頓又道,“寧遠伯府還送了兩支百年老參來。”
來得倒是快。
老太太眉頭一皺,挑簾出去。
蘭芮才換罷衣裳,蘭蕓便來了,進門就哭:“老太太讓人守著暖閣不讓進,真不知二姐姐怎么樣了?若是有個好歹,這可怎么辦好?”
蘭芮讓雙燕絞了帕子來替她揩干眼淚,這才道:“放心吧,只是吸了幾口煙,沒什么大礙。而且在寧遠伯府時就請大夫診過脈,大夫說是沒事,祖母這才將二姐姐帶回來的。”
蘭蕓點了點頭,“三姐姐說的也是。”言罷,起身圍著蘭芮轉了一圈,“聽說三姐姐也去救火了,三姐姐沒事吧?”
蘭芮笑道:“你看了一圈,發現我缺胳膊少腿沒有?”
蘭蕓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兩人說了幾句話,她便起身告辭:“三姐姐想來也累了,早點歇著吧。”
蘭芮送她出去,回來問霜降:“娘親去過暖閣沒有?”
霜降道:“去了,大太太在暖閣哭,老太太依舊不讓開門。”
蘭芮就點了點頭。她這時已經完全肯定,蘭芮又闖禍了,而且這禍事還不小,不然老太太怎么會不讓文夫人見蘭茉?
想到這,她讓霜降將清風閣所有的丫頭都叫到房中,囑咐她們輕易不要亂走。
第二日,又是去騎射場的日子。
登車時,趙夫人讓點翠送了一筐水果和兩匣糕點來。點翠臨走時還笑著與蘭芮說:“我們太太說,三小姐習武辛苦,沒有果餅可不行,這以后的果餅錢,全算在二房的賬上,讓三小姐只管吩咐采買上的人買就是。”
去騎射場的次數不少,可趙夫人送果餅還是頭一次。蘭芮暗暗詫異,不過還是玩笑道:“真是太好了,我正愁沒銀子買果餅吃呢。”話是這樣說,但誰又好意思每次都記在二房的賬上。
等點翠走了,蘭芮突然明白過來,趙夫人肯定是希望她多去騎射場,這才主動提供果餅。四個人管家,蘭茉被老太太拘在暖閣,若是她不在,就只剩下趙夫人母女……
蘭芮不禁笑了笑。
第073章賞賜
第073章賞賜
馬車在騎射場院中停下,玉桂方要去打簾子,車簾已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撩開,她吃了一驚。
“魯先生?”
魯先生點了點頭,目光卻未在她身上停留,而是直直的看向車中的蘭芮。
玉桂和霜降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解。
魯先生平日雖行事不羈,但這樣莽撞不顧禮節還從未有過。
蘭芮愣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見過先生。”
“恩。”魯先生點了點頭,放下車簾,“我在馬廄,你下車后直接到馬廄來。”
早聽玉桂說過他搬去了馬廄住,蘭芮沒有驚訝,點頭應下,跳下車就往馬廄去。
偌大的馬廄里,只拴著追風一匹馬,往日養在馬廄里的健馬早已不知去向。馬槽旁邊放著一張雜木床,床上被臥凌亂,看著好像是幾日沒有整理過,床頭放著慶和送來的描金雕花的黑漆衣箱,跟周圍一對比,顯得格外扎眼。
蘭芮看著,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先生這又是何苦?”
魯先生沒有回答,反問道:“聽慶和說寧遠伯府昨日失火,二小姐因救火被濃煙嗆昏,你沒傷著吧?”
蘭芮突然明白,魯先生肯定是擔心她,這才一把掀開了車簾想探個究竟。
這倒是魯先生行事的方法。
她心中暖暖的,輕笑道:“先生擔心我受傷,就是不相信自己,我可是先生的得意門徒,先生不是說過我赤手空拳就能敵五六個壯漢嗎?既然這樣厲害,那一點火算得了什么?何況,火往我這邊燒,我若是不知道退避,豈不是傻子么?”
魯先生聞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說的是,我教出來的徒兒,豈有差了的?”
兩人說笑幾句,蘭芮環視周圍一眼,“先生打算在馬廄里住到什么時候?”
魯先生笑道:“這里有什么不好?比起在北疆時的風餐露宿,這里有床有被,強了一百倍不止。”
北疆……
蘭芮心中一動,想起她的“姑姑”來,自從大哥與她說過那些話以后,她或多或少總會對這位“姑姑”更加關注。
魯先生曾經是她的侍衛,知道的肯定不少……思及此,她抬眸看著他,“姑姑……是怎樣一個人?”
魯先生絲毫沒有意外。這個問題自從蘭芮知道他在北疆呆過以后,問了不下數十次,每次他都以“位卑職低沒有見過英蓮將軍”為由搪塞了過去,但這次蘭芮從胡二少爺口中知道他曾是英蓮將軍的貼身侍衛,肯定還會再問,而這一次,他也不準備繼續搪塞下去。
他沉吟半晌,道:“世人都稱頌英蓮將軍,從沒有人去深究過英蓮將軍是怎樣打贏的那些勝仗,我跟著英蓮將軍時,蘭老將軍已經沒了,她剛接任大同都指揮使都督。那時她雖然聲名顯赫,但到底才十九歲,老將軍麾下的那些老部將看著她長大,她一下子卻成了他們的將領,中間自然有許多不服氣的,對英蓮將軍安排的防務推三阻四是常事,其中一個竟公然違抗軍令,英蓮將軍二話沒說,讓人將那人拉出去斬了,殺一儆百,那些個老部將這才規矩了些。可那些人只是面上恭謹了,要讓他們信服,就得實實在在的打幾場硬仗。自此,英蓮將軍與兵士同吃同住,每有韃子來襲,總是親自登上城樓指揮戰事,身上甲胄染滿鮮血也從不皺一下眉頭,這樣才慢慢的贏得那些人真正的衷心。”
蘭芮聽得目瞪口呆,她滿腦子里只有紅彤彤一片。魯先生不提起,她和大多數人一樣,只會去佩服,根本不會深想一個女子領軍打仗所會遇到的困難。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
她似乎慢慢的就理解了她為何出家,又為何面對皇上的封賞毫不動心,因為得到就意味著付出。
魯先生又說了很多事情。
每一樁每一件在蘭芮聽來,都是驚心動魄。
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冒出“苦命”二字來。
聽到最后,她突然問:“先生前幾日是去尋找姑姑吧?”
魯先生沒有吃驚,他一直知道蘭芮很聰慧,點了點頭,復又搖頭:“是去找過……但是沒見著。”
蘭芮看了看追風,“追風……是不是姑姑的坐騎?”
“曾經是。”
一個奇怪的念頭不住的往她心上涌,怎么都不能壓下去。
魯先生,是喜歡姑姑的吧?
老太太坐在軟榻上假寐,錦蓮拿著美人拳輕輕的敲著。秦媽媽挑簾進來,從錦蓮手中接過美人拳,坐在軟榻前踏腳上繼續敲起來。
錦蓮上了茶,領著另兩個小丫頭退出去。
秦媽媽這才道:“街面上都在傳,說昨日寧遠伯太夫人做壽,韃子的奸細混進府去,趁亂放了火,攪的寧遠伯太夫人的壽宴不歡而散。皇上命五城兵馬司嚴查奸細,此時街上已經戒嚴,兵馬司的人碰上形跡可疑的立刻上前盤查,答話時稍有滯澀的,就會被帶回兵馬司的衙門審問。”
“韃子奸細?”老太太立刻睜開眼睛,坐直身子,喃喃的道,“偌大的寧遠伯府,單單是回春閣起了火,顯然是沖著衛王去的,這樣一想,護國寺后山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韃子向來殺人不眨眼,那天卻只追趕衛王,對我們一干女眷還算客氣……”
秦媽媽吃驚的抬起頭:“老太太的意思,是有人冒充韃子奸細想對衛王不利?”
老太太點點頭,想起在寧遠伯府的事情,她很害怕自己弄巧成拙。
衛王如此處境,三丫頭習武不是缺點反而成了優點……
這事還得從長計議才行。
老太太兀自沉思著,秦媽媽就道:“老太太,奴婢查過了,二小姐昨日早上吃的與三小姐一樣,不過昨天早上四小姐身邊的香雪去過大廚房催飯,看見二小姐和三小姐的早點裝進食盒,四小姐的還沒有動,就與廚房的一個婆子嗆了幾句……要不要奴婢將香雪叫來問問?”
老太太眼中閃過一絲冷意,“不用了。香雪那丫頭也十四了吧,你去與老2家的說,讓她在莊子上隨意挑一個小子,將香雪配出去。”
秦媽媽應下。
老太太看了看暖閣那邊,冷聲道:“她還是不肯吃飯?”
秦媽媽道:“錦蓮送進去的茶水和飯食,全都沒有動過,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讓大太太來勸勸吧?”
“餓死最好自己做錯了事情卻要死要活的,她這是威脅誰?”老太太說著,胸口不住的起伏,秦媽媽見了,趕緊端了一盅茶讓她吃下,又去撫老太太的胸口,“老太太消消氣,當心身子……二小姐出了那樣的事情,傷心后悔還來不及,哪有心思吃飯?她若真的吃好喝好,老太太又該操心了。”
“但愿她這一次能想通,真心改過,也不枉我對她好一場”老太太心底的氣到底壓了下去,頓了頓,凝眉問:“派出去的那些管事夫妻還沒有消息傳來?”
秦媽媽輕輕的搖了搖頭,“才出去幾天,肯定沒這么快。”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但愿老大和淵哥兒在北疆能退敵,那樣的話,皇上尋人的想法也就淡了。”
秦媽媽笑道:“老太太天天在佛前誦經,佛祖看老太太如此心誠,一定會保佑咱們蘭家的。”
兩人說著話,錦蓮在門外道:“老太太,易姑姑來了。”
老太太和秦媽媽俱是吃了一驚,相互對視一眼,老太太揚聲道:“人到哪兒了?”一面示意秦媽媽服侍她更衣。
錦蓮道:“奴婢來回話時,已經到了二門。”
老太太道:“將人請到勁松居的花廳,就說我馬上就到。”
錦蓮應聲而去。
同易姑姑一同來的,還有兩個抬著一口楠木箱子的內侍。
老太太進門見這副情景,心中暗暗納悶,面上卻帶著笑。
“沒有出去迎接姑姑,真是失禮。姑姑也知道,年紀大了,總免不了犯困。”
易姑姑聞言站起身,順便看了看老太太整齊的鬢角,笑道:“老太太這是哪里的話?”
兩人說了幾句客氣話,重新落座。
老太太吩咐錦蓮:“去將浸在井中的果子撿些來。”又與易姑姑道,“不是什么精貴的物件兒,不過是自家莊子上產的,貴在新鮮。”
易姑姑連連擺手:“老太太不用麻煩,太后跟前還有吩咐,我不敢久呆。”
“那也不差這么一會兒。”老太太到底還是讓錦蓮去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易姑姑便示意兩個內侍將楠木箱子抬過來,“昨日烏醫正回去后,太后將人叫到慈寧宮仔細詢問,得知二小姐沒有大礙這才心安。這箱子里的都是些藥材,太后賞給二小姐補身子的。”
從宮中拿出來的,必定不是凡品……太后卻賞了這么大一箱子
老太太謝了賞,易姑姑笑著環視了一下屋內。
秦媽媽會意,領著所以下人退了出去。
易姑姑也讓那兩個內侍出去了,這才從袖子里取出一串楠木雕刻的佛珠來,“這是太后隨身帶的,這串佛珠看著平常,卻是護國寺所有僧人念了七七四十九天經加了持的。太后說三小姐平常愛舞刀弄槍,讓她隨身戴著,保個平安也好。”
老太太只是不肯接:“這樣貴重的東西,三丫頭福祿薄,如何受得起?還請姑姑好好跟太后說說,請她收回去。”
易姑姑笑道:“太后既然送出來了,就斷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再說,三小姐福運旺得很,肯定受得起”
老太太只得收了。
易姑姑又道:“來這里之前,我去了一趟寧遠伯府。老夫人放心,太夫人說了,絕不會從劉家傳出關于三小姐救火的任何一句閑話,那些夫人小姐那里,老夫人也不用擔心,太夫人已經放出話去,說三小姐走岔了道,根本沒去過火場。”
這樣的謊言自然沒有人相信,但寧遠伯府這樣說,誰又會去深究?
老太太看著易姑姑,突然明白過來,這是借著三丫頭的事跟她傳信息,三丫頭救火時那么多人看見過尚且不會傳出去,何況二丫頭?
她感激的連連點頭,“真是多謝太夫人。”
易姑姑道:“老太太快別這么說,蘭家的好,太后一直會銘記于心。”
這就是說不會忘記蘭芮兩次出手助衛王。
言罷,不待老太太反應,易姑姑就起身告辭,老太太親自送了出去。
回來時,秦媽媽道:“兩個內侍那里,一個人給了二十兩銀子。”
老太太點了點頭,“將那些藥材檢點一下,登記造冊,收入庫房中去。”
“是。”
趙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秦媽媽:“家中的丫頭都是上了二十才配人,香雪今年還不到十四歲呢不行,我得去問問老太太。”
秦媽媽看著趙夫人,很驚訝,卻不氣憤。
“老太太正在為二小姐的事情傷心,二太太這時還是別為一個丫頭去煩她吧。”
趙夫人聞言止了步,看著秦媽媽:“媽媽是老太太跟前的紅人……還請媽媽給我一句明白話,香雪這丫頭到底是怎么觸怒了老太太。”
秦媽媽道:“這些話奴婢也不好說,二太太想知道,去問問四小姐,或者會聽說些什么。”說著,施了一禮告辭出去。
趙夫人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
里屋的蘭千騎端著茶盅晃晃悠悠的轉出來,哼了一聲:“早給你說過,老太太心里跟明鏡似的,你還想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
趙夫人啐了一口,怒視著丈夫,“你但凡要是有點出息,做一任官或者借著蘭家的名頭做點生意,我也就不用為兒女的事情操心了你當我不愿意做個清閑的太太啊?文氏那里,明明答應過會替芝兒尋一門好親,可二丫頭的事情一解決就不認賬,借口懷孕推三阻四的。眼看著芝兒就大了,我要是不操心,她該怎么辦?”
蘭千騎摔了手中的茶盅,“我沒出息,就你有出息?你那么有出息,有沒有掙回來一兩銀子?就你那點陪嫁,自己都養不活,你吃我蘭家的用我蘭家的,你還好意思說”
趙夫人一張粉臉氣的鐵青,撲上去逮著蘭千騎的胳膊,一口咬下去。
蘭千騎疼的直打顫,他身材瘦弱,力氣不及趙夫人大,甩不開,只得道:“瘋婆子快放開,我早已想好生財之道,你再不放開,我就不說了”
趙夫人一聽,立刻松了口。
第074章來訪
一直以來,蘭芮習武都是上午學拳腳下午學騎射。究其原因,先是魯先生體諒冷先生年紀大,怕他早上從威武胡同過來太匆忙,現在魯先生住在了騎射場,這就更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今日也不例外。魯先生雖心中存有事情,但對蘭芮的拳腳功夫的指點依舊沒有半點松懈,兩人一直演練到玉桂來請他們用飯,這才停了手。
魯先生讓玉桂將飯菜送去馬廄,蘭芮看出他對追風的感情非比尋常,便沒多說,徑直回了休息室。
方用過飯,預備歇一歇,騎射場的門房蔣六子匆匆遞了遞帖子進來。蔣六子是蔣婆子的兒子,長的五大三粗。
騎射場只有幾間房舍和一個大大的校場,沒什么值錢的物件兒,魯先生又不喜歡外人出入,因此這里平常就只有他們母子兩個,一人管廚房和掃灑,一人守門并照料馬匹。
蘭芮大為好奇,怎么會有人將帖子送到這里來?她接過立刻攤開看,竟然是安陸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她更加覺的詫異。
她昨日在寧遠伯府頭一次見胡春意,兩人說過的話一只手的指頭都能數出來,幾乎可以算得上是陌生人。可她今日卻送帖子登門拜訪,而且來的還是騎射場。胡春意怎么就知道她今日一定會在騎射場?
人在門口又不能不見。
思及此,她將帖子放在一旁,吩咐身旁的玉桂:“讓蔣六子把騎射場大門打開,將胡三小姐的馬車迎進來,還有,告訴蔣六子,來的是女客,讓守在門房,沒有吩咐不要亂走,免得沖撞了客人。”記起魯先生和冷先生,又吩咐霜降,“你先去一趟馬廄,跟魯先生說一說胡三小姐來訪的事情。我下午的騎射課肯定也上不成,你去了馬廄再去尋趙大叔,讓趙大叔趕在冷先生出門前與他說一聲,免得他白跑一趟。”
玉桂和霜降兩人一時沒想起來胡三小姐指的是何許人也,但并不耽誤她們分頭行事。
遣走兩人,蘭芮抻平衣角,迎了出去。
胡家的馬車到了近前,她吃了一驚,坐在車轅上駕車的赫然是胡愈。
他昨日不是受傷了嗎?
她一時還以為自己昨日見到他受傷是錯覺,便再看了他一眼,他左臂自然的垂放在車轅上,只用右手握著韁繩,但這并不妨礙他將勒馬、下車、擺腳凳這些動作做的行云流水般順暢。
擺好腳凳,胡愈向蘭芮笑了笑。
蘭芮蹲身還禮。
這時離得近些,她才看清他臉色煞白,嘴唇干裂,額上還布了一層細密的小汗珠。
不容她多做猜想,胡春意已經由大丫頭扶著款款下車,她笑著迎上去。
蔥綠的刻絲短衫,乳白嵌金線的漳紗裙子,鴉青如墨的頭發完成一個高髻,發髻兩旁簪子兩根一式一樣的嵌著紅瑪瑙的金步搖……
如此華麗的裝束,蘭芮忍不住就先去看了她的衣著首飾,而后才去看她的臉,眉如黛唇如蜜,也是一個難得一見美人。
蘭芮打量胡春意,胡春意的目光也一直沒有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皮膚白如凝脂,眸子清亮靈動,鼻子秀挺,眉眼間沒有沒有女子柔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英氣……
兩人見了禮,胡春意笑道:“蘭三姐姐不會責怪我唐突吧?”很是天真的樣子。
蘭芮笑笑:“怎么會?只要妹妹別嫌棄這里簡陋就是了。”
胡春意聞言四下張望,“原來校場是這般模樣……”她突然靠近蘭芮,嘻嘻笑著,壓低聲音附在蘭芮耳邊,“不瞞姐姐,我今日說是去上香,其實是專程溜出來見姐姐的。”
動作親昵,宛如兩人已經認識了好多年一樣。
蘭芮道:“我不常在這里,妹妹今日是來的巧了,我正好在,若是不在,妹妹豈不是白跑一趟?”
胡春意不以為然的笑笑:“安陸侯府什么不多,唯獨人最多,反正那些個下人也是無事,我等他們過來探聽清楚了,知道姐姐確實在此我再來,又怎么白跑一趟?”
原來是這樣。
蘭芮笑道:“咱們也別站在大太陽底下,進屋中去說話吧。”
胡春意笑著點頭。
蘭芮回頭看了看胡愈,烈日底下,他站的如同青松一樣挺直,便道:“這里簡陋,沒有待客的廳堂,胡二少爺請到我平日用來擱兵器的屋子里坐一坐吧。”
胡春意笑道:“姐姐不知道,我這位二哥是最坐不住的,與其招呼他在屋中干坐著,倒不如放他出去溜達一會,他還能輕松自在一些。”
胡愈聞言道:“那我一會兒再來接三妹妹。”
蘭芮“請便”二字已經到了嘴邊,轉頭間卻看見了他左袖有一寸大小的衣料似乎是被水漬黏在身上,而那一塊衣料正處于他昨日受傷之處……這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口。她早已看出胡春意待胡愈還不如待一個下人親熱,而胡愈似乎也顧忌胡春意的想法。
她便做出一副真心留客的樣子,“那也要吃一盅茶才能走吧。玉桂請胡二少爺去兵器房,對了,我們這里有剛煮好的紅棗茶,給胡二少爺上一盅,若是他喝不慣,再換別的。”
胡春意撇了撇嘴角。
好客也得看什么人才是。
不屑的神情在她臉上一閃而過,她笑吟吟的看著胡愈,“二哥要是再拒絕,可就拂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胡愈點了點頭,隨玉桂往兵器房走。
“姐姐莫要見怪,我二哥就是這悶葫蘆性子,在家中只有父親問話時說幾句,對其他人都是不理不睬的。”
蘭芮笑笑,想起那天玉桂從文姨娘身邊兩個婢女那里打聽來的話,果然胡家所有人都沒有把胡愈放在眼中。
兩人說說笑笑的去了休息室。
各自落座,依舊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說到最后,蘭芮就有些心不在焉,她眼前總是晃過胡愈左臂上的那一團血跡,揮之不去。
她猶豫了一下,借口催點心去了廚房,問明玉桂在兵器房那邊伺候,就讓雙燕去叫玉桂,胡愈受傷的事情,只玉桂知道,所以有些話她只能差玉桂去做。
玉桂匆匆過來,蘭芮屏退其他人,道:“我方才瞧見廚房有兩罐竹葉青,許是魯先生的,你拿上一罐,再問蔣媽媽要一些干凈的棉布,一并送到兵器房中去,什么都不用說。送去后你就出來,在門外遠遠看著不讓人去打擾就成,不用近前伺候。”頓了頓,又道,“一會兒胡二少爺走后,兵器房不用旁人打掃,你去收拾。”她是怕胡愈留下血跡,到時懶得解釋。
玉桂昨日親眼看見胡愈受傷,這時聽蘭芮的吩咐,立刻就明白了:“可是胡二少爺的傷口又破了?”
蘭芮點了點頭。
玉桂面露不解:“受那樣重的傷卻強撐著趕車……”
“想來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受傷了吧。別人的事情,咱們不用去管,你只管按我吩咐去做就是了。”
胡愈的處境玉桂也知道一些,知道這里面肯定有許多身不由己,便沒再說,轉身往門外走。
蘭芮心中一動,叫住她:“魯先生從前在軍中呆過,你去問問,看他有沒有上好的傷藥,若是有,要一點一并送到兵器房去。”
待玉桂走了,蘭芮隨手端了兩碟預備自己吃的點心去休息室。
胡春意正百無聊奈的東張西望,見蘭芮進來,笑道:“都說了讓姐姐不要去忙活……”
蘭芮笑笑,在旁邊坐下,兩人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胡春意起身告辭,“說是出門上香,所以不敢久呆。改日有空,再來找姐姐說話。”又吩咐身后的婢女,“去讓二哥將車套上。”她說話的口氣,與吩咐下人一式一樣。
蘭芮聽著,不覺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她想起了自己,同樣的不得家人喜歡……
蘭芮一路將胡春意送到校場上,胡愈已經擺好腳凳,站在車廂旁等候胡春意了。
他看見蘭芮,沖她點了點頭:“多謝蘭三小姐的紅棗茶。”
蘭芮笑了笑,“紅棗茶甜膩,一般人不愛吃,胡二少爺吃得慣那我就放心了。”
胡春意登了車,蘭芮目送馬車出了門,這才往回走。
胡春意突然來訪,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與她閑聊,每一句看似無意,細想起來又覺的是有心,她問了蘭芮許多生活的細節,比如喜歡吃什么菜,比如喜歡穿什么衣裳,諸如此類。
想不明白,蘭芮便不去想,看見玉桂從兵器房的出來,便止住了腳步,待玉桂走到近前,兩人一同去了休息室。
玉桂閉上門,這才道:“奴婢依照三小姐的吩咐,將東西備齊送到兵器房去,胡二少爺只道了謝,旁的話一句都沒多說。”她頓了頓,“只是很奇怪,奴婢送去的布條傷藥都少了,可見胡二少爺是用過的,但奴婢方才去收拾時,又沒看見換下的有血跡的布條。”
雖接觸不多,但蘭芮知道胡愈是小心謹慎之人,他既然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一事,那自然會處置了那些東西,免得被人發現,因此并不覺詫異。
等不到蘭芮回答,玉桂已是道:“該不是他自己收起來帶走了吧?”
蘭芮點了點頭。
第075章自殺
“昨日在寧遠伯府,我只防著容貌出眾的蘭茉和身份特殊的劉家慧,卻沒料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她入了易姑姑的眼……”
“一個野丫頭罷了,琴棋書畫哪一樣比得過小姐?漫說她了,就是尋遍京城,這上頭也沒幾人能及得上小姐。長相雖說還看得過眼,但比小姐也還差遠了……小姐你沒見她今日的打扮,棉布做的窄裉衣褲就那樣隨意穿著,土的掉渣,咱們侯府的粗使婆子都比她會打扮,還有,粗糙常見的綠豆糕和紅豆糕也敢端出來待客,還跟獻寶似的非要去拿……這樣小家子氣,如何是做王妃的料……沒見著時,奴婢還存了幾分擔心,如今一看,一下子完完全全的放心了……這樣在小地方長大的野丫頭,也配跟小姐爭?”
一番話,說的胡春意心中熨帖,她微微一笑,“你這般牙尖嘴利,看誰以后敢將你娶回家去”
“哎喲,小姐就知道打趣奴婢……”
陣陣尖利的笑聲,一股一股的穿透車廂傳入胡愈的耳中,他眉頭緊蹙,握著韁繩的右手不知不覺就加了幾分力。
這樣說來,衛王妃的人選,太后是屬意她了?
他陡然將韁繩用力一提,馬兒吃疼,前蹄高高的揚起,巨大的沖力,將車廂扯的頓了兩頓。太過突然,車內的人沒有防備,胡春意前額磕在了車廂壁上,方才還肆無忌憚恥笑蘭芮的婢女從杌凳上滾了下來,另兩個跟車的婆子也是東倒西歪……
胡春意好一時才回過神,捂著撞成紅彤彤一片的前額,怒道:“二哥怎么趕車的看我回去不告訴母親去”
胡愈嘴角噙著一個冷笑,淡淡的道:“馬兒踩到石頭,我也無能為力,三妹莫怪”
蘭芮一進門,銀鎖便將易姑姑來家的事情說與了她聽。
蘭芮腦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那雙銳利的眸子,她來做什么?
銀鎖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絮絮叨叨的說著:“同來的還有兩個內侍,奴婢去打聽了,說是來送太后給二小姐的賞賜。”
蘭芮自是不信,蘭茉若真的做了什么值得太后賞賜的事情,那老太太高興還來不及,怎么會將她留在勁松居暖閣不讓見人?不過這事似乎與她無關,她懶得去關心。
銀鎖見蘭芮不答話,一副并不在意的樣子,就有些泄氣,默默的拾起換下的衣裳去了外間。
一旁的綠枝瞧著,不由露出一個哂笑,什么出風頭的事情都搶著做,總有你觸霉頭的時候
蘭芮轉身,正好將她的神情瞧在眼中,淡淡的問:“你笑什么?”
綠枝嚇的渾身一顫,趕緊收了笑,低眉順目的答道:“奴婢想起旁的事情了。”見蘭芮似乎沒有追問下去,這才吁了一口氣。
換好衣裳,蘭芮便去勁松居問安,原本是想帶綠枝和銀鎖去的,但因剛才的事情,她點了夏至跟著。出了清風館,她便問:“綠枝和銀鎖處的怎樣?”
她點夏至,是因夏至從來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只要她覺的該說的,就不會瞻前顧后,所以從她口中問話,是最簡單的。
夏至聞言果然沒有猶豫,立刻就道:“兩人初來時倒沒什么,可不知這幾日怎么了,見面總會嗆嗆幾句,奴婢就看見過好幾回,問她們,兩人又什么都不說。”
蘭芮聽了,點了點頭。
下屬不合,最容易被旁人利用。
她現在的日子比才來時有所好轉,但一不小心,或者被人在暗中使一下絆子,可能又會跌的鼻青臉腫。
夏至又道:“三小姐,要不要奴婢去與她們說說?”想想又覺的不妥,“還是玉桂姐姐去算了,她們兩個是二等上頭的,奴婢只是三等的,奴婢去說,她們也不見得聽進去。”
蘭芮想了想,點頭同意,她原意是自己去說的,但轉而一想,兩人只是私下不合,明面上并沒有做錯事,玉桂去反而更合適,兩人至少不會跌了臉面。她現在雖然頂著管家的名頭,可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當家作主,例如換清風館的下人,因此她當然希望銀鎖和綠枝在清風館體體面面的做下去,這樣大家都好。
說著話,到了勁松居,錦橙進去報,很快又出來請蘭芮進去。
老太太招呼她坐,隨口問起騎射場的事情,聽蘭芮說胡春意去了騎射場,很是吃了一驚,與一旁的秦媽媽對了對目光,而后皺眉問:“她都說了些什么?”
蘭芮將兩人的表情看在眼中,越發肯定胡春意突然到訪另有緣故,便笑道:“也沒說什么,就是問了些我的喜好什么的就走了。”
老太太聽后,略一沉吟,擺手示意秦媽媽將易姑姑送來的紫檀佛珠取來,“這是太后賞你的,你可要好好保管。”
蘭芮驚訝的看了看老太太,見她點頭示意她拿著,這才接過佛珠,顆顆佛珠上都刻著蚊蟲大小的梵文,拿在手中久了,還有絲絲縷縷的檀香飄入鼻端。
一看就知不是普通的佛珠,從未謀面的太后賞她這樣貴重的東西,肯定是因著衛王。
她突然記起劉太夫人讓她救火時說過的話,劉太夫人說,事情一過,一定給她一個交代……
這個交代,指的是這串佛珠,還是旁的事情?
這句話實在太晦澀,又不能直截了當的問老太太。
她這邊心思變過數變,老太太已經與她說起旁的事情來:“昨日惠宜走時沒見著你,特意問我,說想請你去于家做客,我就說家里陽明湖里的荷花開的正好,請她來家里賞花,林夫人已經應了,我明日就讓人補一張帖子過去,定在十六。你與惠宜相好,這事就由你來張羅吧。”
這樣看來,于惠宜很有可能會成為自己的大嫂了。
蘭芮笑了起來,掐指算了算,十六不是去騎射場的日子,就道:“祖母放心,我一定會將這事辦的妥妥帖帖的。”
祖孫倆討論起那天要備的菜式來。
錦蓮急匆匆的進來,看見蘭芮在,遲疑著沒有說話,只拿眼睛看秦媽媽。
秦媽媽看了看老太太,老太太這一段新中有時,這時難得露一下笑臉……便沖錦蓮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出門去。
錦蓮道:“二小姐還是不吃飯……不僅如此,我剛才送湯藥進去,她還給打翻了。”
秦媽媽聞言,目光落在錦蓮的手上,瓷白的右手手背上,嫣紅的一片,便道:“我那里有燙傷膏,你一會取來敷一敷,落下斑痕就不好了。”
錦蓮很是感激:“多謝媽媽。”
秦媽媽又道:“你讓人再熬一副藥送去……我這就去回老太太。”
錦蓮應下,正走,喜兒跌跌撞撞的往這邊跑,一面跑一面嚎:“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自殺了”
錦蓮聞言心中一顫,方才蘭茉打翻了藥碗,倒了她一身,她勸了兩句,喚了掃灑的喜兒進去收拾,她自己則回去換了衣裳,然后來上房與老太太回話。
想著,她拔腿就往暖閣跑。
秦媽媽也是驚的一身冷汗,攔住喜兒,劈手就是一個耳光,咬著牙斥道:“你嚎什么嚎還不快說說二小姐怎么樣了”
這一巴掌是秦媽媽用盡全力打下去的,喜兒半邊臉一白之后頓時就如同涂了胭脂一樣紅,怔愣著說不出話,看見秦媽媽再次抬手,嚇的連忙說:“我不知道,我只看見二小姐撿了碎瓷片往手腕上劃,然后就流了好多血……”
秦媽媽懶得理她,轉身往上房走。
房中的蘭芮與老太太都聽了見喜兒的叫喊,老太太驚怒下身子晃了兩晃,蘭芮趕緊扶住她,口中勸道:“祖母先別擔心,我們這就過去看看怎么回事,或者只是小丫頭胡亂喊的……”
老太太掙扎的起身,蘭芮攙著她往外走。
在穿堂正好碰上秦媽媽。
三人趕去暖閣,看著屋內的情形,同時吁了一口氣。
蘭茉蓬頭垢面,坐在地上低頭垂淚,身旁有一灘拳頭大小的血跡,錦蓮蹲在一旁,用錦帕緊緊的摁住她的左手手腕。
見沒有大礙,老太太哼了一聲,冷聲道:“要死誰也不會攔著你錦蓮,給我放開她,我就要看看她會不會死”
“這……”錦蓮自是不敢松手。
蘭芮想了想,走了過去,接過錦蓮手中的錦帕,“我來吧。”感覺到傷口沒有再出血,她便就著手中的錦帕,簡單的包扎了一下。
錦蓮松手,順手將碎瓷渣滓撿了干凈。
老太太轉身就走。
蘭茉見狀,慌了神,撲上去抱住老太太的腿。
她并非真的想自殺,只是老太太將她關在這里,一句話也沒有,她心中害怕,便想以此打動老太太。
老太太到底心軟,吩咐秦媽媽:“你留下勸勸她吧。”
然后甩開蘭茉的手,喚蘭芮和錦蓮跟她一起走。
三人出門,便看見有幾個人影快速閃了回去,肯定是剛才聽見喜兒叫喊出來查看的。
老太太吩咐錦蓮:“挨個去傳話,誰要是將方才的事情傳出去,亂棍打死丟到亂葬崗子去”言罷,當先走了。
蘭芮止不住的回頭看了一眼,因為她過人的耳力,將秦媽話一字不落的全聽見了。
秦媽媽說:“二小姐不用傷心,劉太夫人已經答應向太后請旨給小姐賜婚,安陸侯夫人那里也是默許了的。你是太后賜的婚,有了這層體面,在世子爺跟前也說得起來話,日子不見得就不好過。”
蘭茉要嫁給胡延?
那天雖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但肯定不會是好事?
第075章失守
胡延性子跋扈,以前又有那許多的牽牽絆絆,就是有太后的賜婚,進了胡家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在離婚自由的前世,女人錯嫁也是苦海無涯,更何況是現在。
蘭芮不喜歡這個姐姐,可依舊忍不住在心中替她惋惜,如今的情形,蘭茉不嫁胡延,已經沒有其他的路可以選。
有親娘千般疼愛的蘭茉尚且如此,那自己以后呢?
只有靠自己努力。
她的手緊緊的握了握。
從勁松居出來,她去了觀荷院上房。文夫人依舊不見她,她也不以為意,只要在規矩上做到無可挑剔,文夫人見不見她是文夫人的事情。
秦媽媽從暖閣出來,直接去了上房,支開錦蓮錦橙,道:“二小姐將藥吃了,還吃了一碗菜粥和半塊茄餅下去,這時已經睡下了。奴婢與她說了她現在的處境,她答應出嫁前一直住在勁松居,跟著老太太學規矩和管家。”
老太太聽后冷冷一笑:“這么快就變了?可見還是不想死”話是這樣說,眉間的郁色到底舒緩了一些,想起旁的事情,又哼了一聲,“胡家消息倒是快,胡三小姐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她昨日在劉家拉著眾人聯詩,就是想出風頭,后來指量咱們將門出身,又非要攔著二丫頭作詩,不就是想讓二丫頭當眾下不來臺?”
秦媽媽道:“她今日詢問三小姐喜好什么的,不知存了什么心思,三小姐那邊要不要提醒一聲?”
老太太略一沉吟,擺了擺手:“倒是該提點她一下,不過一說,勢必就要提起太后替衛王納妃一事,我看還是算了吧,免得三丫頭知道了心動,到時我拒了太后,她心中反倒不痛快。”
秦媽媽笑道:“奴婢看倒不會,三小姐是個識大體的,老太太只要與她說明其中利害,她肯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老太太露出一個哂笑:“少女情懷,誰又說得準?二丫頭要不是動了不該有的心思,想借救火在衛王跟前露臉,又怎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秦媽媽點頭:“這倒也是。”頓了頓,又問,“三小姐和四小姐的親事,老太太看中了哪家?”
老太太面露難色:“實在不太好辦,要考慮與另外兩位王爺的關系,不能和兩位王爺關系太近,又要有關系,隔了三層四層最好;還要考慮性情人品,都是我看著長大的,誰我都指望她們以后過得好。這樣條條框框的,竟沒有合適的。”
“這事不能著急。”
主仆兩個絮絮叨叨的說著閑話,老太太心底的怒氣漸漸的散了。
蘭芮用過晚飯,搬出針線笸籮坐在燈下繡帕子。她再忙也沒有放松練習針線,同一張帕子,起針時的針腳明顯比收針時凌亂。
玉桂撩簾進來,看蘭芮做的認真,便走到燈前拿起剪子將燈花剪了剪,然后才道:“奴婢分別問了銀鎖和綠枝,銀鎖說是看不慣綠枝在三小姐跟前邀寵,綠枝說銀鎖做事粗心,總讓她跟在屁股后頭收拾。我就說了她們幾句,銀鎖當時沒言語,我看是聽進去了的,綠枝這邊答應的倒是痛快。”
蘭芮“恩”了聲,隔了許久,又道:“你敲打她們一下,要想留在清風館做事,就得依照清風館的規矩來。這里的規矩頭一條就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綠枝和銀鎖她倒不是十分掛心,她憂心的是旁的事情。于惠宜容貌、才學、性情都無可挑剔,這樣的人做她大嫂她肯定舉雙手贊同,但她想起大哥臨別時的情形,就有些拿不準。那天他氣匆匆的進門,似乎不贊同這門親事,后來他又變得十分歡喜,讓人覺的他對這門親事是喜歡的。
到底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她停了針,抬起頭來吩咐玉桂:“給我準備筆墨,我想給大哥寫信。”
玉桂立刻去準備。
寫好信,她讓人將楊桃叫過來:“我知道北疆戰事吃緊,信件不好傳遞,但你讓慶和想想辦法,一定要給大哥送去。”她將事先備好的五兩銀子給楊桃,“這銀子你交給慶和,萬事離不開銀錢,有了銀錢他行事才方便。”
楊桃只是不接,笑道:“大少爺臨走時留了一大筆銀子在望月齋,足夠開銷,三小姐就放心吧。”
見她說的誠懇,蘭芮便將銀子收了回來。
接下來兩日,蘭芮都在準備宴請于惠宜的一應事宜。
就在這時,北疆有消息傳來,又有兩個衛所失守。
老太太盯著手中的信,一字一字的研讀,直到倒背如流,這才與一旁的秦媽媽道:“聽說上一次兵部兩位郎中就上奏折要求換主帥,皇上將奏折留中不發,隨后又降了千乘兩級,這才堵住了兵部的嘴。而這一次連著兩個衛所失守,兵部的人還不知會怎么樣詆毀千乘。你趕緊讓秦福喜出城,去莊子上再抽調二十對夫妻,每對夫妻領一輛銀子的車馬錢,讓他們分頭去找務必在這兩日將人找出來不然,皇上真的對咱們蘭家失了信心,那蘭家以后處境就越發艱難了”
秦媽媽應下,立即就出去辦了。
老太太起身去了佛堂。
宵禁前一刻,秦福喜才趕了回來,老太太一直等著,聽秦媽媽來稟報,立刻讓她將人領到廳中回話。
“辦的怎么樣?”
“挑的都是嘴巴嚴實的,小的從袁記車馬行雇了二十輛馬車,每對夫妻一輛,各自走一條道,挨個尼姑庵去找,應該很快就有消息傳回來。”
老太太點了點頭,揮手讓他下去歇著,又與秦媽媽道:“你明日去一趟寧遠伯府,就說我擔心太夫人的身體,讓你去看看。”
秦媽媽不解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寧遠伯雖說賦閑在家,但他性子直爽,又是太后的兄弟,因此在朝中為官的故舊很多,朋友多,消息也就傳的快……你進了寧遠伯府,每個人的神態你都要看仔細,太夫人若是見了你,并且對你客客氣氣的,那我也就放心了。太后拉攏蘭家,看中的是蘭家在軍中的威望,若是皇上有意撤換千乘,那蘭家在太后心中也就一文不值……”
對一文不值的蘭家,太后自然就沒有了往日的和顏悅色。
太后的態度,就是劉太夫人的態度。
第076章賜婚
第076章賜婚
秦媽媽明白過來,再看向老太太,只見老太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凝眉看著暖閣的方向。她略一思索,猜出幾分來,問道:“老太太擔心二小姐?”
老太太點了點頭,“太后答應賜婚,安陸侯府胡家愿意迎娶,全是因著蘭家可用,若這次皇上對蘭家失去了信心,原本商量好的必定就不能作數……胡家不愿意娶倒還罷了,要是劉太夫人那邊不愿意幫著將那天的事情壓下去,二丫頭的聲名就完全毀了,其余幾個勢必也會跟著受牽連。”
秦媽媽勸道:“奴婢跟著老太太進了蘭家四十年,什么風風雨雨沒經歷過,旁的不說,就是皇上登基的那兩三年,比這時也還艱難數倍,還不是照樣過來了,老太太就放心吧。”
那時候的形勢和現在如出一轍,外憂內患,想著這些,老太太漸漸的靜下心來,與秦媽媽商議起明日去寧遠伯府要帶的禮物:“劉太夫人年紀大了,卻越來越喜歡新奇的東西,我記得庫房中有一個從西洋過來的會打鳴大座鐘,雖說與咱們的時辰對不上,但瞧著挺好玩的,你明日就帶上那個去吧,另外再加上一對人形何首烏。”
“那奴婢這就去找出來,放置的時間長了,肯定蒙了一層灰,得仔細的擦拭一下……”
一切商量妥當,第二日秦媽媽將東西搬到車上,來與老太太辭行。老太太正囑咐她,錦蓮急匆匆的進來:“老太太,二門的婆子來報,慈寧宮的梅公公領著兩個內侍在大門外,說是來傳太后的懿旨。”
太后的懿旨,除了替二丫頭賜婚還能有什么事?
太后這時賜婚,可謂意義深遠
由此可窺見皇上對蘭家的態度
老太太心中微微一顫,與秦媽媽交換了一個眼色,騰地一下站起身,吩咐錦蓮:“快,打開大門,將梅公公迎到前廳,對了,讓老2老三兩個趕緊去迎接,讓各房所有的人都去前廳。”
秦媽媽喜不自禁,親自開箱子替老太太取誥命服。景陽三年,蘭道遠戰死后,皇上下旨誥封老太太為三品淑人。她還要服侍老太太穿上,老太太卻擺擺手,道:“我這里還有錦橙,不用你操心,你去暖閣,盯著二丫頭梳洗。”
秦媽媽才想起自己將主角給忘了,拍拍額頭,笑道:“奴婢這就去。”言罷人已經到了門外。
蘭芮這邊得知太后有懿旨下來,很快想起前兩天無意聽到的話,在心中感嘆了一下,很快穿戴好了去前廳。
她到時,文夫人、趙夫人、吳夫人、蘭芝和蘭蕓幾人都已到齊。
趙夫人一臉困惑,問吳夫人:“太后突然下懿旨,不知所為何事?三弟妹可知道?”
吳夫人笑笑:“二嫂這樣消息靈通的都不清楚,我怎么知道?”
見她不冷不熱,趙夫人撇撇嘴,嘀咕著:“不管什么事,一會就知道了。”
蘭芮見二人不說話了,上前與各人見了禮,然后看了看文夫人,神情淡漠,眼中含著淡淡的憂愁。
看來她也知道緣故。
這時老太太和蘭茉一同進來。
蘭茉自寧遠伯府回來后,這是頭一次露面,她一進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的身上。
幾天不見,她瘦了不少,原本豐盈的臉頰微微凹了進去,靈動的雙目此刻無神的盯著腳下的地面,完全無視眾人。
文夫人一見女兒這般模樣,心中一酸,快步上去摟住女兒,還不及開口,就聽見旁邊的老太太干咳了一聲。她立刻意識到這時不是時候,戀戀不舍的松開手,站到一旁。
出去打探消息的錦橙進門來,“梅公公就要到了。”
老太太一聽,與眾人迎到門外,遠遠的看見蘭千騎和蘭千舟兄弟倆簇擁著身著玫紅內侍衣服的梅公公過來。
梅公公到了近前,眉目含笑的與老太太道喜。
老太太笑著道了謝,而后請梅公公到廳中吃茶。
梅公公笑道:“這杯喜茶咱家一定要吃,不過還是等宣了太后的旨意之后再吃吧。”說著從身后的內侍手中接過五彩鳳紋的明黃色錦帛展開,等老太太領著一眾人跪下,這才大聲念道,“中軍都督僉事蘭千乘之女蘭氏名茉,出身將門,幼習禮訓,溫良恭儉。今賜婚安陸侯胡霆嫡子胡延為妻,來年擇吉日完婚。”
蘭芮跪在中間,聽著早已知曉內容的懿旨,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旁的趙夫人和蘭芝,兩人雖低著頭,但臉上的驚詫依舊清晰可見。
老太太上前接了旨,“公公請進廳中上座。”
梅公公笑著應下,抬眼看向還不及起身的其他人,笑問老太太:“不知哪一個是二小姐?”
老太太沖蘭茉招招手,“二丫頭過來拜見梅公公。”
蘭茉臉上既沒有高興也沒有羞怯,木然的走到梅公公跟前道了個萬福。
梅公公早知寧遠伯府的事情,對蘭茉的神情并不介意,呵呵笑著從袖袋中取出一塊刻著鴛鴦的羊脂玉佩遞過去,“這是咱家送給二小姐的賀禮。”
蘭茉看了看玉佩,終于閃過一絲驚訝,伸手接了,“謝過公公。”
梅公公又道:“聽說二小姐還有一位雙生子的妹妹,咱家瞧了半天,硬是沒瞧出來,不知是哪一位?”
他這時提起蘭芮,老太太隱隱覺的不妥,但面上沒有表露半分,叫了蘭芮過來,“她們說是雙生子,但只鼻子和下巴長的相像,看著與平常的姐妹差不多,倒不怪公公瞧不出來。”
蘭芮恭謹的行禮,她沒有抬頭,依舊能感覺出梅公公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打轉。
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果然與一般的閨閣女子不一樣。
梅公公微微一笑,轉身從內侍手中接過一個一尺左右的暗紋錦盒,揭開來,“這柄劍是咱家無意得來的,放著也無用,特意帶來送給三小姐,不是說寶劍配英雄么?”
蘭芮聞言很是詫異,抬頭去看,錦盒里面果然是一柄短劍,犀牛皮的劍柄和劍鞘瞧著樸實無華,倒是劍穗上系著一串大小相同的紅色寶石,此刻正閃爍著灼灼的光輝。
她悄悄看向老太太,只見她面色如常,不過細瞧之下,她眼中卻露出憂色……她不及多想,便道:“如此貴重的寶劍,我實在是受之有愧,還請公公收回。”
梅公公不理會,看了看蘭家婢女仆婦所在的方向,“哪個是三小姐身邊的,來替三小姐拿著吧。”
話說成這樣,要是再拒絕,倒顯得小家子氣,蘭芮又看了看老太太,見她微微頷首,蘭芮便沖玉桂使了個眼色。
玉桂上前接過錦盒。
蘭茉和蘭芮都得了東西,蘭芝隱隱的便有了期盼,給自己又是什么呢?但就在她念頭閃過的功夫,梅公公已經當先往廳中去了。
他走了兩步,又停下,看著站在原地不動的蘭芮,“三小姐若是不忙,也到廳中陪咱家吃一盅茶吧。”
蘭芮只得跟了過去。
老太太走在后面,眉眼間不覺露出凝重來。
秦媽媽請兩個內侍去偏廳吃茶。
待他們走了,一眾人才從地上起身。
趙夫人走到文夫人跟前,笑道:“我原來還不知什么是緣分,這次看了世子爺和二丫頭,才算是明白了。真是恭喜大嫂了。”
文夫人冷冷的說了聲“謝謝”,然后丟下她不理,走到仍舊發呆的蘭茉跟前,拉著她的手往觀荷院走。
上一次鳳仙樓的事情趙夫人清清楚楚,這一次蘭茉從寧遠伯府回來后就被關在勁松居的暖閣中,她隱隱猜到肯定是蘭茉的名聲毀了,不得已才要嫁與胡延,這樣就算是太后賜婚,又能落著什么好?是以她看著文夫人母女的背影,嘴角揚起一個冷笑,平日的嫉恨一掃而空。
吳夫人看在眼中,也沒理會,與自家相公先走了。
趙夫人撇撇嘴角,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一只不下蛋的雞,做得再賢良淑德,也免不得落個晚景凄涼……”
一旁的蘭千騎聽著,跺了跺腳,咬著牙道:“還不快小聲些,一家人都讓你你得罪光了”轉頭瞧見臊的盯著腳下看的蘭芝,忙忙的給趙夫人使眼色。
趙夫人會意,瞧了女兒一眼,立刻意識到自己方才的那些話不該當著沒出嫁的女兒說,訕訕拉著女兒走了。
只剩蘭千騎一人,他站了一陣,覺的沒意思,踱著方步就往東角門走,想出去吃酒。方走出門,一個披麻戴孝的婦人竄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哭天抹地的咒罵起來。
“你賠我相公來你開了那個殺千刀的賭坊,害我相公輸了家中的米糧鋪子,還借了你們的驢打滾,他一氣之下上了吊你還他命來你還他命來”
蘭家的宅子占了半條威武胡同,這里平常沒什么人經過,不然這般鬧騰,肯定聚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看熱鬧。饒是這樣,蘭千騎還是急的汗都下來了——生怕梅公公這時出來
他回頭一看,見任四兩探頭探腦的往外看,怒火中燒:“看什么看還不快拿大掃帚來將這瘋婆子趕走”
任四兩喚了兩個小子,一起出來攆那個婦人。
蘭千騎甩脫那個婦人,指揮任四兩:“拿了大哥的帖子,將這個瘋婆子扭到順天府去,就說她不知死活的想上門訛詐……”
任四兩和兩個小子留意著他說話,就放松了對那個婦人的看管,一不留神,那婦人竟然拔腿就跑了。
任四兩和兩個小子面面相覷,看著蘭千騎:“二老爺,這可怎么辦……”
蘭千騎眉頭一挑:“看來是嚇著了,不用理會。”言罷,從錢袋中摸出幾個銀角子賞了三人,“記住把嘴巴閉嚴實點”
前廳里,老太太和梅公公隔著小幾坐在上首,蘭芮侍立在老太太身后。
梅公公見了笑道:“又沒有外人,三小姐就像平常一樣,隨便一些,坐下說話吧。”
“既然梅公公開了金口,那你就過去坐下吧。”老太太轉頭吩咐。
蘭芮走到左側的太師椅上坐下。
錦蓮上了茶,又端了時鮮的果子進來。
梅公公笑著和老太太聊家常,蘭芮眼瞼低垂,靜靜的聽兩人說話,但她總覺的梅公公不時的在打量她。
約莫坐了小半個時辰,梅公公起身告辭。
老太太領著蘭芮送到門外。
回來時,老太太道:“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蘭芮應了,等老太太走了,轉身往清風館走,一路走一路琢磨,梅公公對她的態度太過奇怪,由不得她不去多想。梅公公是慈寧宮的內侍總管,太后最為倚重的人,按說像他這樣的,連老太太也未必會放在眼中,卻對她很是和善,或者說是示好。
示好?
她被腦中突然蹦出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老太太回到房中,秦媽媽已經侯在那里,見她進來,忙上前幫著除誥命服。
老太太擺手讓其他人都出去。
秦媽媽笑道:“這下老太太可以放心了。”
老太太眉目舒展的笑了笑,隨即又皺了眉,“上一次易姑姑來,我還沒往心里去,可今日看梅公公對三丫頭的態度,太后八成是看中了三丫頭。”
“啊?”秦媽媽手下頓了一下,“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凝眉不語,脫下衣裳,摘了鳳冠,換上家常的裙褂,這才道:“如果真是這樣,只怕最近太后就會找個由頭宣三丫頭入宮——她肯定想親自看一看。”她突然心中一動,若是這次三丫頭在太后跟前失了儀,太后說不定就會改變初衷……這樣一想,她的心慢慢的靜了下來,喚了錦蓮進來煮茶。
她端著茶才啜了一口,有小丫頭進來稟:“任四兩家的求見。”
“她來做什么?”老太太覺的詫異,“叫她進來。”
任四兩家的進來,與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心情不錯,賜了她坐。
一個守門的婆子,在老太太跟前回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賜座更是頭一回,她謝過,誠惶誠恐的在端上來的錦杌上坐了半個屁股,而后才道:“奴婢來,是因當家的方才遇到一件怪事,拿不準要不要緊,思來想去還是覺的應該回了老太太,讓老太太拿主意。”
然后將方才披麻戴孝的婦人上門哭鬧的事情說了。
老太太聽過,氣的臉色發青。
這樣關鍵的時刻,他竟然去開賭坊,還鬧出人命,若是鬧得御史知道了,又得牽累千乘
秦媽媽趕緊端過茶,服侍老太太吃了一口,老太太定了定神,打起精神來吩咐錦蓮:“去,給我把那個孽畜叫來連同他房里的那個一起叫來”待錦蓮去了,吩咐任四兩家的,“回去與你家里的那個說,好好的將嘴巴閉上,誰也不準再說”
任四兩家的唯唯諾諾的應下。
須臾,蘭千騎和趙夫人就到了。
老太太見了兩人,喝罵道:“不爭氣的東西,跪下”一杯殘茶就潑到蘭千騎的臉上。
方才錦蓮去時,沒有說緣由,他還存了僥幸,猜想老太太是因旁的事情找他,這時看老太太勃然大怒的樣子,心里一下子就慌了,顧不得摸臉上的茶葉,拉著趙夫人一同跪在老太太跟前。
趙夫人只覺莫名其妙,不過到底還是順勢跪了下去。
老太太冷聲問:“你好好給我說說,方才東角門是怎么回事”
“一個瘋婦在門上撒潑,不過母親不用擔心,兒子已讓人將她趕走了,還說要將她送去順天府,諒她也不敢再回來……”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他:“你還不想說實話?”
“這……兒子說的就是實話。”
“那好,從明日起,領著你媳婦兒女從這個門上搬出去我自會讓人上城門上頭貼告示,說蘭家再無你這個忤逆的子孫”
老太太素來是言出必行,蘭千乘就扛不住了,一五一十的說了起來,“兒子見賭坊的生意極賺錢,就籌了一筆銀子在東大街上開了一間……母親不知,賭坊果然是一本萬利,才幾天,就有近千兩銀子的入息……”說到口袋里白花花的銀子,他又興奮起來。
趙夫人這才知道因為何事,她瞧見老太太雙目噴火,連連跟丈夫使眼色。
可蘭千騎沒瞧見,繼續道:“三天一千兩,十天是三千兩,一月就是萬兩白銀……”
老太太見他還不知悔改,操起手邊的茶盅就扔了過去,茶盅砸中蘭千乘前額,殷紅的血頓時沁了出來……蘭千乘終于閉了口。
“啊?”趙夫人嚇的顏色都變了,連忙掏出錦帕去捂相公額上的傷口。
一屋子的丫頭屏聲靜氣不敢說話。
老太太冷冷的看著夫妻兩個:“馬上就給我關了賺來的銀錢,立刻給我還給苦主”
蘭千騎聞言覺的心比頭疼,“大有賺頭的生意……”
“你大哥在北疆拼命,你卻在京城壞他的名聲”老太太一口牙齒差點咬碎,“不關就給我滾”
沒有蘭家的名頭,賭坊自然開不起來。就是千般不愿意,蘭千騎也只得應了。
老太太猶不放心,吩咐秦媽媽:“叫你家里的那個來,讓他領兩個生強力壯的小子,跟他一起去”
第077章談心
第077章談心
勁松居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不一會就傳到了清風館。
來與蘭芮說這些事的,依舊是綠枝,不過與往常不一樣,是叫上銀鎖一同來的。
看兩人有說有笑的,蘭芮知道,必定是玉桂的話起了作用。兩人愿意和睦相處最好,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想換身邊的人,懶得折騰。新來的要重新揣摩她的脾氣,她也要重新適應新人,即便是這樣,也不見的新人就比原來的強。
等兩人說完,她突然記起一件事來,問兩人:“清風館的人這個月領了月例銀子了嗎?”
綠枝和銀鎖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納悶,自家小姐管家,倒來問月例銀子發了沒有……
蘭芮見兩人的反應就知道了答案,她坐起身,穿鞋從軟榻上下來。
蘭家下人每個月月初領月例銀子,她看過賬冊,老太太管家時一般是初一或者初二領,這個月老太太點了她們幾人管家,因才接手,趙夫人說要先對一對帳,然后再發月例,她覺的這并沒有錯,就同意了,蘭茉也沒反對。
對賬的事情由賬房的賴青負責。
從寧遠伯府回來第二日,她問過賴青,賴青說趙夫人還要親自對一次,將賬冊拿走了。她當時沒有留意,這時想來,該不會是趙夫人將銀子挪去開賭坊,故意以對賬為由壓著不發下人的月例銀子吧?
若是真的,趙夫人固然有錯,那她疏忽大意,也難逃其咎。
銀鎖和綠枝見蘭芮陡然變了臉色,不知什么事,綠枝就道:“小姐不用擔心,秦管事和二老爺一起去的東大街,有秦管事在,一定不會出岔子的。”
這些事自有老太太做主,蘭芮一點不擔心,她擺擺手,吩咐兩人:“重新給我梳頭,我要去一趟海棠院。”
她到海棠院,海棠院一片死寂,下人怕趙夫人遷怒,說話行事加倍的小心,走路更是躡手躡腳,生怕弄出聲響。
點翠看見蘭芮,請她在穿堂坐下,又上了茶點:“二太太偏頭疼又犯了,剛躺下……三小姐先坐著,奴婢這就去回二太太。”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卻看著點翠裊娜的背影心生感嘆,真是個會說話的。二房在老太太處挨了一頓訓斥,此刻趙夫人心中肯定不得勁,不一定拖到什么時候才見她,點翠說趙夫人身子不舒服,不過是給趙夫人找了一個臺階罷了。
果然,等了足足兩刻鐘,還不見點翠回來。
銀鎖忍不住小聲道:“二太太就是不舒服,也該給句話啊,將三小姐晾在這里算怎么回事?”
蘭芮心中早有準備,對此不以為意,端起茶吃了一口,道:“隔墻有耳,不要胡言亂語。”
銀鎖閉了嘴,怏怏的替蘭芮續茶。
點翠又過了一陣才回轉,進門一臉歉意的解釋:“二太太才吃了藥……三小姐這邊請。”
蘭芮笑笑,隨點翠去了趙夫人房中。
趙夫人半躺在床上,身后墊了一個繡著并蹄蓮的大迎枕,蘭芝則坐在床沿上,眼圈發紅,顯然是哭過的樣子。
“來了,坐吧。”趙夫人聲音冷淡。
蘭芮行了禮,在點翠端來的錦杌上坐下,關切的問:“聽說二嬸的頭疼病犯了,這時好些了嗎?”
趙夫人明顯愣了一下,而后才點了點頭,“好些了。你有要緊事問我?”
蘭芮笑笑:“也算不得什么要緊事……就是想問問二嬸把賬對完沒有,若是對完了,就將下人的月例銀子發了吧,今日都十五了……我房里的幾個家里都不怎么樣,特別是霜降,家里頭又是寡母又是幼弟的,還等著她的月例錢買米下鍋呢……”
趙夫人臉色一沉:“你這是什么意思?怕我將這銀子吃了?”
“我怎么會這么想?不過是她們問起,我就來問問二嬸罷了。再說了,下人的月例銀子才幾個錢,就是擺在二嬸跟前,二嬸也不會將它看在眼中的。”蘭芮依舊笑著。
趙夫人臉色微霽:“我這幾日忙,還沒來得及看,過幾日再說吧。”
蘭芮忙道:“我這一段也學著看賬冊,既然二嬸忙,不如將賬冊交給我,我來對。”
“你看得懂什么?你對了,還得我來再對一遍”趙夫人很是不耐煩。
她越是這樣,蘭芮就越發的覺的這筆銀子有問題,她笑道:“就是不會,才要學著一點啊……總不能一直這樣懵懂吧,二嬸你說是不是?”她說的客氣,但打定主意不退讓,一定要弄個清楚。
趙夫人冷冷的看著蘭芮,蘭芮迎著她的目光,一點也不避讓。
趙夫人不得不重新審視起對面的人來。淡淡的笑容里全是堅持,不是她記憶中的魯莽暴躁,也不是這半年來溫婉隨和……
一旁的蘭芝恨恨的瞪著蘭芮:“三姐姐是不是聽說了勁松居的事情,專程跑到這里來踩上幾腳的?”
蘭芮笑笑:“原來四妹妹是這樣想的,可真真沒意思,平白辜負了咱們之間的一番姐妹情誼……”
“你……”蘭芝一下子站起身來。
就在趙夫人琢磨著要不要實話實說時,門外有小丫頭回話:“二老爺回來了。”
趙夫人騰地一下坐直身子,看了看蘭芮,她穩穩的坐著,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轉瞬,蘭千騎垂頭喪氣的走了進來,待坐下后,才看見蘭芮在這里。
蘭芮起身行禮。
蘭千騎憋了一肚子氣,正待與趙夫人說,趙夫人也有許多話要問,兩人礙著蘭芮,只得不作聲。
房中氣氛怪異,趙夫人到底忍不住,沖蘭芮道:“我今兒就是不睡覺也將賬冊對完,明日早上就將下人的月例發下去。”
蘭芮笑道:“二嬸最是體恤人的……既然二嬸忙,那我就不打擾二嬸了。”
說著,與蘭千騎辭了別,轉身往外走,才出門,就聽身后傳來蘭千騎的聲音。
“你將下人的月例銀子扣著不發做什么?”
“自然是留著生錢。我拿去放了貸,說好二十的時候收回來,五分利,你算算,一百兩銀子一個來回就是多少利錢?對了,賭坊那邊怎么樣了?”
“有秦福喜那廝跟著,能怎么樣?自然是關了唄他領人將客人攆了不說,還在門上貼了招領啟示,讓在賭坊輸了銀子的,三日之內到賭坊將銀子領回去好容易掙來的銀子還要還回去”
“誰記得哪些人在賭坊輸了銀子?肯定有人上門冒領”
蘭芮不由的加快了步子。
趙夫人果真將月例銀子挪用了。用來放貸比開賭坊還要糟糕,賭坊今日關了,本錢至少馬上就能收回來,放貸,誰知還能不能收回來?即便能收回來,又能不能準時?
就是能按時收回來,讓趙夫人發了這一個月的月例,但她嘗到了甜頭,下個月肯定還會打這些月例銀子的主意,甚至還會將手伸到其他銀子上去……對牌在她手中,庫房的鑰匙也在她手中,真是防不慎防。
這個月可以用對賬應付過去,那下個月呢?
這件事肯定瞞不住的。
她去了勁松居,進門與老太太說一會明日于惠宜來做客的事情,然后才將趙夫人對賬,延遲了發放下人月例銀子的事情與老太太說了。她沒說事實,但她相信老太太肯定會知道。
老太太聽了,眉頭一皺:“賬目最不容易理清的是采買上,下人的月例銀子都有定數,一看就明白,又不容易出錯,有什么好對的?”就抬頭與秦媽媽道,“你催一催吧,這樣拖下去,引得下面的人生出埋怨就不好了。”
秦媽媽應下,與錦蓮幾個使了個眼色,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蘭芮看著,心生詫異。
老太太直直的看著她:“你見過衛王殿下吧?”
蘭芮心中的詫異更甚了一些:“說起來是見過,但也算不得見過……只在護國寺后山匆匆的照了一面。”
老太太追問:“那你覺的衛王殿下怎么樣?”
這話是什么意思?
蘭芮頓了一下,道:“衛王殿下身份尊貴,不是我能妄加評判的。”
“太后若是選你做衛王妃,你是愿意還是不愿意?”老太太目光灼灼。
蘭芮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頓,火光電石間就有幾分明白
易姑姑的審視……
梅公公的示好……
還有突然來訪的胡春意……
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突然想起,在寧遠伯府時老太太當著易姑姑的面說的那些話,看似句句在夸贊她,實則是想與易姑姑說明,她不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女子……老太太這樣說,肯定是不想她嫁與衛王。
老太太看著她,目不轉瞬,她臉上只有震驚,沒有歡喜,也沒有羞怯。
“你愿不愿意?”又追問了一句。
蘭芮回過神來,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婚姻大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請祖母做主便是。”
老太太淡淡的道:“衛王殿下高大英俊,才能學識樣樣出眾,又深得皇上的喜歡,極有可能問鼎大寶,那時候,你就是萬人敬仰、母儀天下的皇后……”
蘭芮聽出了弦外之意,“皇上未立儲君,這樣的事情誰也不好妄斷。”
見她不為所動,老太太滿意的點了點頭,眼中有了笑意:“難為你小小年紀看的如此透徹……”她又與蘭芮說起了趙王和吳王。
到了這時,蘭芮完全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
第078章消息
第078章消息
回到清風館,蘭芮讓雙燕備了沐浴的熱水。每當遇事的時候,她就喜歡沐浴,喜歡被溫暖柔和的水包圍的感覺,這樣能讓她徹徹底底的放松。
老太太的話很有道理,幾個皇子爭儲的時候,蘭家最明智的做法,便是站在一旁,不被任何一方牽扯進去。
但如果太后選了她做衛王妃,那蘭家自然而然的就會被人劃入衛王一黨中去。
老太太肯定不會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必定正在想辦法應對,與她商議,大概是怕她得知了自己是衛王妃的人選時會動心,會破壞她的計劃……
想到這里,她嘴角泛起一個苦笑。
老太太不知道的是,她的感情早已在前世就被賤男磨完,現在她不會再對任何男人動心了……她不能選擇不成親,那她就盡最大可能選一個適合搭伙過日子的男人,而衛王顯然不合適,嫁給他便意味著下半輩子要活在爭斗中……
因此不管老太太有什么計劃,她都會樂觀其成的。
勁松居上房,老太太正與秦媽媽說蘭芮:“我將現在朝中的情勢與她提了提,看她的樣子,似乎聽明白了,她臨走說全由我做主。”
秦媽媽笑道:“奴婢早就說過,三小姐今時不同往日,肯定會以大局為重的。”
老太太凝眉搖了搖頭,“衛王是京城所有勛貴女子傾慕的對象,我與她說太后屬意她,她只有吃驚,沒有一絲高興,這樣的反應也太平淡了一些……二丫頭的事情擺在那里,我心里不安啊。”
秦媽媽笑了笑:“老太太倒是忘了,三小姐與衛王有三次接觸,其中兩次衛王都是狼狽不堪,須得她搭手相助才能脫險……女子嘛,總是希望相公強過自己,三小姐尚武,這樣的心思肯定又比一般的女子更強烈。”
老太太一想,的確有這樣的可能,便笑了起來,又問起蘭茉:“她從觀荷院回來了嗎?”
“早回來了,不知大太太與二小姐說了什么,看著竟比接旨時高興些,這會兒正在做針線。”
于惠宜準時來蘭家做客。
車進了威武胡同,早有于家的下人來報信,老太太讓蘭芮和蘭芝蘭蕓三人在二門上迎接。
于惠宜從馬車上下來,看見她們三人,上前見了禮,然后挽著蘭芮的手:“那天在寧遠伯府,還說吃壽宴時好好與妹妹說說話的,誰知后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場面混亂,娘帶著我告辭時,一時竟不知妹妹在哪兒,妹妹什么時候走的?”
蘭芮笑笑:“我們多坐了一會,火撲滅后才走的。”老太太囑咐過家里人不要對人提及救火的事情,她便沒有說。
蘭芝和蘭蕓大概也隱約聽說過于惠宜與蘭淵結親的事情,兩人對她很親熱,三人說說笑笑的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看見于惠宜,拉到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讓她在身邊坐了,笑著問:“家里人可都還好?”
于惠宜一一回答。
老太太一邊聽一邊頷首,待她說完,道:“上次在護國寺聽林夫人說她有手足涼的毛病,我前幾日得了一張偏方,一會交給你帶回去,吃兩服看有沒有效果。”
于惠宜很高興,眉眼放光:“真是太感謝老夫人了”她從丫頭手中接過一個錦盒,打開來,里面是一尊白玉觀音,“聽說老太太常年供奉佛祖,就將家中的這尊白玉觀音請了過來,請老夫人收下。”
觀音通透晶瑩,通體沒有半點瑕疵,雕工精湛,觀音柔和慈祥的神情栩栩如生。
所有人都看出其價值不菲。
老太太笑著讓秦媽媽收下。
于惠宜又將給蘭芮幾人的禮物一一分送了,都是她自己做的繡品,最后手中剩下一個喜鵲登枝的香囊,她給了蘭芮,“這是給二妹妹的,沒瞧見她,煩三妹妹轉送給她。”
老太太看著,笑道:“她躲在房中做針線……”
太后賜婚的事情早已傳遍京城,于惠宜也聽說了,她來之后沒見到蘭茉,只當她有婚約在身不好意思,所以沒有問,這時聽了老太太的話,只笑了笑。
老太太又道:“你們幾個去陽明湖賞荷花吧……我一個老婆子夾在中間也沒意思,就不去了。”
于惠宜笑道:“老夫人可不老……”
老太太笑著連連擺手:“你就別哄我老婆子開心了……快去吧。”
見老太太真不愿意去,于惠宜只得罷了,又道:“我先去拜會了幾位夫人,然后再去賞花。”
老太太微微頷首,吩咐蘭芮三人領路。
幾人先去了文夫人那里,于惠宜給文夫人的禮物是半斤血燕,除了這個,還有兩身小衣裳。
護國寺之后再沒人提起于家,文夫人以為這門親事不會成,沒想到老太太不聲不響將人請到家中做客,顯然兩家依然還有這層意思,卻沒人跟她說一聲……
她不冷不熱的應付了一陣,就將人打發了。
于惠宜察覺到文夫人不喜歡她,出來時笑容有些勉強。
幾人又要去了趙夫人和吳夫人那里,于惠宜出手依舊很大方。
從吳夫人那里出來,這才去陽明湖賞花。到中午,老太太發話,讓廚房將午飯擺在湖邊的亭子里,用過飯,于惠宜又坐了一陣,這才離去。
老太太依照她的禮物,讓秦媽媽備了回禮。
老太太看著白玉觀音,笑著與秦媽媽道:“我是越看越喜歡……”
秦媽媽打趣道:“老太太說的是于小姐,還是手中的這尊觀音?”
老太太聞言哈哈一笑:“都有……你替我備一份厚禮,明日我要去一趟禮部尚書魯家,請尤夫人當保山。”
秦媽媽當下就坐下來擬單子。
錦蓮匆匆進來:“秦管事求見。”
秦媽媽愣了一下,自己相公有事回老太太,從來都是托她的口,這樣繞開她直接進了內院,肯定是要緊事……
老太太眉頭一挑,“快讓他進來。”
秦福喜就在門外,老太太話音才落,他便進了門,施了一禮,“老太太,有消息了。”
雖一直盼著,但真聽到有消息,老太太心中反而矛盾起來,沒有了當初的急切,她掃了秦媽媽一眼,秦媽媽會意,擺手示意錦蓮錦橙幾個出去。
老太太這才抬了抬下巴,“說吧。”
秦福喜道:“剛才劉達回來,說在三山庵看見一個長的跟畫像上極為相似的姑子,但他拿不住,就沒有上前搭話,想回來先稟了老太太再作打算。”
“三山庵?”老太太聞言看了看秦媽媽,秦媽媽忙道,“奴婢去看了兩次,三山庵山門緊閉,根本沒有人。”
秦福喜就道:“要不,再讓小的家的去一趟,她認得大小姐,一看就知是不是大小姐。”
想到北疆的兒子,老太太終是沖秦媽媽點了點頭。
——米辣盡量將昨天的補上,華麗麗的九千字,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第079章相見
第079章相見
蘭芮才躺下,就聽見清風館院門開啟的聲響,不一時,外間傳來叩門聲,上夜的綠枝起身去開門,來人與綠枝的對話她聽得清清楚楚,是問她睡了沒有。
她聽出來的是錦橙,很奇怪老太太這么晚還有什么事,便揚聲將人叫進來。
兩人一前一后進門,錦橙上前道:“老太太說請三小姐去一趟勁松居。”
這時綠枝已經點燃了屋角的兩盞羊皮南瓜燈,方才她還沒問清楚,現在聽了錦橙的話驚訝的雙眼圓睜,“現在就去?”見錦橙點頭,她忙替蘭芮將床幔打起來。
蘭芮已經穿衣坐起身,“那姐姐可知是什么事情?”
錦橙笑著搖搖頭:“今日不是奴婢在近前服侍,所以也不知是什么事,這是秦媽吩咐,奴婢只是依照吩咐行事。奴婢還要去海棠院,就先走一步了。”
綠枝送錦橙出門。
蘭芮一面穿鞋下床,一面琢磨,聽錦橙的意思,老太太是并不單單要見她,而是召集了全家人。此時二更都已過,老太太突然召集全家人,到底是什么事情?該不會又是北疆出事了吧?想想又覺的不可能,北疆的事情,老太太一貫是自己拿主意……
重洗梳洗之后,她去了勁松居,早有在門上侯著的小丫頭一路將她領到廳中。
一進門,她就怔愣當場。
老太太面帶戚色的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在她身前,跪著一位身著緇衣的姑子,背對著大門處,蘭芮看不見她的面容,但幾乎在看見她的那一瞬,她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靜心師太蘭英蓮
她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再見著靜心師太,她不是原主,認真算來,這個家中誰也不是她的親人,但看見靜心師太,她的心跳還是抑制不住的加速跳動。
老太太抬眼瞧見蘭芮,見她直直的站在門口,招手讓她過去,“三丫頭,快過來拜見,這位是你的嫡親姑姑。”
蘭芮慢慢的走上前去,她看得分明,在聽見老太太的話時,跪在地上的人輕輕顫抖了一下。走到近前,她拜了下去。
“芮兒見過姑姑。”
靜心師太又是一顫,而后才緩緩的起身,眼瞼低垂的念了聲“阿彌陀佛”,慢慢抬頭看向蘭芮。
光潔的額頭,清亮的眸子,豐潤輕盈的雙唇……
她迅速垂下頭,又念了聲佛號,聲音平靜:“一眨眼的功夫,竟長成了大姑娘。”
老太太聞言笑了一下:“不僅是她,她還有兩個姐妹都已長大成人。說起來,你們姑侄是見過的,你還給了三丫頭三瓶梅花香露。也是憑著這梅花香露,我才知曉你的行蹤。”
靜心師太作出一副恍然的樣子:“原是這樣,怪不得貧尼一見她,就覺的有幾分眼熟。”
蘭芮跟著笑了起來:“祖母一提,我也想起來了。”
她突然覺的這個場面很怪異。老太太知道多少她不得而知,但從靜心師太的方才的反應看,她可以肯定靜心師太就是這幅身體的母親,而且還知道她的身份,可兩人誰也沒有點破,就這樣在這里演一場姑侄重逢的戲。
大房和二房三房的人陸續到齊。
各人又是一番廝見。
靜心師太十六歲隨父駐守北疆,班師之后便出家隱居,一直沒有再回過家,屋中之人,除了老太太,也就蘭千騎、蘭千舟兩人見過她,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因此這時相見,與其說重續親情,不如說只是簡單的相見。
與見蘭芮時不同,老太太將眾人引見給靜心師太時,她神色淡然,并沒有多余的話語。
趙夫人見眾人相見了,上前來,問老太太:“大姐回來,不知住在哪個院子合適?請老太太明示,媳婦好帶人去收拾。”賭坊的事發,老太太立刻禁了蘭千騎的足,勒令他不準踏出大門一步,她此時殷勤,是想討老太太的喜歡,免得老太太一怒之下免了她管家的職司。
老太太不及開口,靜心師太已是稽首道:“貧尼是方外之人,久居繁華地實在不合適,施主無需特別準備,隨意指一間屋子給貧尼暫住一晚即可。”
趙夫人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就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她方才將北疆的局勢與她說明,也將家中的處境說的一清二楚,但她依舊一口回絕,說自己是方外之人,不能再開殺戮,老太太見勸不轉,這才以退為進叫了所有人來相見,期望她能改變主意。可這時聽她話中的意思,依然沒有改變自己的主意。
當著家中小輩,老太太要維護大兒子的形象,不好說讓她相助的話。便沖趙夫人道:“這事我自有安排,你不用操心。”又與其他人道,“時辰不早,你們也先回去吧。”
蘭芮夾在人群中往外走,到門口時她回了一下頭,靜心師太也正看向她,她便笑了笑,靜心師太面上早沒了先前的激動,只淡淡的點了點頭。
一屋子的人走完,老太太直視著靜心師太,“你真不愿意再為這個家分憂?你就真忍心看著千乘拼死拼活掙回來的功名因你而毀于一旦?”
靜心師太手持佛珠,閉眼誦經。
老太太心生慍怒,不知不覺握緊了手中的茶盅。
秦媽媽上前道:“老太太,今日時辰已晚,不如明日再議吧。”
老太太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氣,“你今晚就住在佛堂,將我的話再好好想一想。”又讓秦媽媽領她去佛堂。
秦媽媽很快回來,她走到老太太身邊,輕聲道:“老太太,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老太太閉著眼,眉宇間有深深的疲憊,“你跟了我幾十年,有什么不能說的?說吧。”
秦媽媽聲音又輕了一分:“老太太覺不覺的,英蓮小姐看任何人眼中都沒有絲毫的波瀾,唯獨見著三小姐,眼中有了光彩不說,眼角還含著淚……”
“恩,你一說我也想起來了。”老太太可有可無的應了聲,突然心中一動,張開眼睛,“你想說什么?”
“老太太有沒有覺的,三小姐的眸子像極慧心……”慧心是靜心師太的生母,秦媽意思,是蘭芮的眸子長的像靜心師太,“奴婢也是瞎琢磨,有不當之處,還請老太太恕罪。”
的確相像……老太太吸了一口氣,她怎么從前沒看出來?
“你是說,三丫頭根本不是千乘在外的私生女,而是英蓮的孩子?”
秦媽媽道:“奴婢去年再見到英蓮小姐時,隱隱覺得她行走已是婦人之姿,但她至今云英未嫁,奴婢不敢亂想,更不敢亂說……今日看見三小姐與她相像,奴婢又想起了這一茬來……其實奴婢一直想不明白英蓮小姐圣眷正濃時為何出家,如果三小姐真是她的孩子,那倒有了解釋……”
老太太不由得想起了從前的種種。
慧心難產致死,她將孩子養在自己名下,一直當作自己親生,盡心盡力的照料,幾乎是捧在手心怕摔著含在口里怕化了,也正是因為如此,后來她不辭而別時,她才會動怒,所謂愛之深恨之切……
如果三丫頭是她的女兒……
她搖了搖頭,“不可能她在北疆領軍打仗,有了身孕不可能瞞過旁人”
秦媽媽一時語塞,身懷六甲,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老太太起身,直接去了佛堂。
靜心師太正在佛前誦經,聽見門扉響動,起身將老太太迎進來。
老太太吩咐秦媽媽:“守在門外,不準任何人進來。”
待秦媽媽閉上門,她目不轉瞬的看了靜心師太許久,秦媽媽說的對,的確是婦人之姿。
她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三丫頭是你的孩子?”
靜心師太握著佛珠的手頓了頓,一臉驚詫的看著老太太。
此時老太太已是十分肯定了,她嘆了一口氣,“長相是瞞不了人的,你和她長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眸子。”
靜心師太突然的跌坐在地上,往事就像是一個結了痂的傷口,這時被人猛然揭開,疼的她渾身直抽搐,手中的佛珠掉到地上猶不自知。
老太太語聲喃喃:“我早該想到的,千乘那樣自律的一個人,戰火四起時,怎么會納妾生子……”她陡然抬起頭,“我不問你當年的事情,但你總該給我一句回話,這事你打算怎么辦?”
靜心師太怔怔的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就道:“與三丫頭相認,還是怎樣?”
相認……那不是等于告訴她,她是一個人人唾棄的私生子?靜心師太想著,渾身一個激靈,慢慢靜下心來,她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她看著老太太,緩緩的道:“我只是她的姑姑……母親想讓我還俗,那我便還俗,母親想讓我再次上陣殺敵,那我便上陣殺敵……”
老太太點了點頭,“你不要怪我逼你,你如今也是做母親的人,就該了解我的心,你盼著三丫頭好,愿意為她做任何事情,我也是一樣,這個家里的每一個人,我都盼著他們好……”
“母親的心,我都知道。”
老太太又道:“我記著你今日的大義,從今往后,我一定對三丫頭另眼相待,絕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還有四千字,不知能不能完成——
第080章離開
第080章離開
卯時一刻,蘭芮準時去勁松居問安。
她一夜沒有睡好,早上起來,還是用井水洗了一把臉才清醒過來。
衛王四處尋找這位姑姑,而這位姑姑隱居十多年,恰好這時回來,她不是愚鈍之人,自然知道這不會是巧合。自從在魯先生口中得知她在北疆領軍打仗是怎樣一番情形之后,對于她的出家,蘭芮總覺的是必然。可她現在又回來了,很可能會再次上戰場,想著這些,蘭芮就唏噓不已。
走到勁松居門上,她意外的碰見了文夫人。老太太免了文夫人的晨昏定省,蘭芮就改了最初的作息時間,原來是先去觀荷院,再與文夫人一道來勁松居,這幾個月她就改成了先來勁松居,然后再去觀荷院問安。
她上前問了安,文夫人漫不經心的應了聲,然后就看了看暖閣的方向,這才與蘭芮一同去了上房。
錦蓮看見兩人,笑著去攙文夫人,“老太太已經起了,大太太和三小姐快請進吧。”
兩人進去,二房、三房的人都已經到齊,正圍著老太太和蘭英蓮(恩,上戰場了,還是用原來的名字吧)說話,老太太看著興致很高,蘭英蓮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樂。
看見兩人,老太太止了話頭,讓人擺凳子。
文夫人坐下,環視一圈,沒看見蘭茉的身影,隨口吩咐蘭芮:“你二姐姐做針線累了,許是起晚了,你去看看怎么回事,順便幫著她梳洗。”
她們才進門,所有人都留意著這邊,文夫人的聲音不算小,大多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蘭芮剛要起身,老太太已是道:“一屋子的下人,哪就用得著三丫頭去?綠枝,你去看看。”
綠枝應聲而去。
在這些小事上頭,老太太極少駁文夫人的面子,今日當眾不給她臉,她臉色不禁變了變。
老太太這樣的偏袒,蘭芮同樣覺的詫異,直到她瞧見老太太說完后看了看身側的蘭英蓮,才有幾分明白。
老太太大概也是知道她的身份吧?
綠枝才出門,蘭茉就到了。
老太太看見人到齊,吩咐下人擺飯,“要是千乘和淵哥兒在就好了,一家人齊齊整整的坐在一起吃飯,比什么都重要。”
蘭千騎笑道:“母親放心,這次有姐姐出戰,一定會掃平韃子各部,保管他們二十年都不敢應戰,只要北疆戰事一平,咱們一家的團聚指日可待。”
一句平常的奉承話,卻戳到了老太太的痛處,她最不愿聽的就是蘭千乘不如蘭英蓮。她淡淡的應了一聲,起身往擺飯的偏廳走。
蘭芮跟在后面,她這時才知不止她一人猜到這位姑姑為何回來。
也是,當初衛王大張旗鼓的尋找她,只要稍微動一點心思,都能知曉。
一共擺了三桌,兩桌與平常一樣,另一桌全是齋菜。
眾人依照平常家宴座次走到自己的位置跟前,蘭芮剛要落座,老太太便喚她和蘭茉,“你二人父兄在北疆,你們過來和我一桌吃齋菜,也算替他們積福。”
蘭茉靜靜的走了過去,蘭芮悄悄看了一眼蘭英蓮,也跟了過去。
老太太拍了拍左邊的凳子,讓蘭茉坐下,又指了指右邊,示意蘭芮坐。蘭芮愕然,老太太指給她的位置,其實是在老太太和蘭英蓮中間。這樣的安排,看似老太太心疼孫女,一刻也不讓兩個孫女離開自己左右,但蘭芮卻分明感覺到,老太太這是刻意安排她坐在蘭英蓮的身旁。
蘭芮坐下,有小丫頭將她們的碗碟移了過來。
趙夫人看著,笑道:“既然是為大伯和淵哥兒祈福,倒不如將葷菜撤了,一家人全都吃齋才能顯示咱們的誠心。”
“都做好了,撤下去不吃就是浪費,浪費吃食也是罪孽,吃吧。”老太太拿了筷子。
其余人靜靜的拿起筷子。
馬屁拍到馬蹄上,趙夫人訕訕一笑,也端了碗。
蘭芮夾了一張嫩玉米餅慢慢吃著,她沒有回頭,但她能清晰感覺出有一道目光不時的掃過她的臉。她猶豫了一下,換了一雙干凈的筷子另撿了一張嫩玉米餅,放到蘭英蓮跟前的甜白瓷碟子里,笑道:“這是用莊子上送來的嫩玉米磨漿做的,有一股甜甜的清香,姑姑嘗嘗,看喜不喜歡。”
蘭英蓮抬頭看著她,眼中的驚訝慢慢的變成了笑容,她夾起玉米餅吃了一口,“的確有一股甜甜的味道,我很喜歡,你也多吃點吧。”
蘭芮笑著點了點頭:“姑姑放心,我會的。”
老太太停下筷子,看了兩人一眼。
到底是母女連心。
用過飯,老太太借口昨晚睡得晚,還要睡一會兒回籠覺,遣散了眾人,單留下蘭芮,與蘭英蓮道:“三丫頭所住的清風館坐南朝北,房舍又多,是個好地方,你在家住的時日短,我懶得單獨拾掇院子給你住,不如你搬去和她同住吧。”
蘭芮聞言就道:“那我這就吩咐下人準備。”
“不用了,我早已習慣庵堂中清凈的生活,住在家中反而不習慣……請母親替我備車,我想回三山庵。”蘭英蓮自是明白老太太想安排她與蘭芮單獨相處,只是,注定不能在一起,她又何必去過多的接觸?
老太太笑道:“庵堂清苦,哪里比得了家中……你還是就住在家中吧,若是不想去清風館,那我就讓人將佛堂收拾收拾,你到佛堂住吧。”
蘭英蓮能統領三軍,心思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比擬,老太太這一句話看似替她著想,但她立刻聽出了弦外之意——老太太怕她不辭而別。
她淡淡一笑,轉頭看向蘭芮。
蘭芮明白過來,兩人這是有話要說,便笑著告辭。
待蘭芮走了,老太太屏退下人,道:“我已經將消息遞給了衛王殿下,他肯定立刻會稟明皇上,不知皇上什么時候宣你進宮面圣,你住到三山庵,互通消息不便,難免延誤進宮的時間。”
蘭英早已斂去面上的笑容,正色道:“那孩子是個聰慧的,我在此多呆,只怕她會看出端倪來。”她頓了頓,“母親若是擔心不便互通消息,可以安排兩個媳婦子住到庵中,由她們來傳遞消息,你看如何?”
她主動提起安排兩個媳婦子傳遞消息,不過是想安老太太的心。
眼前之人是什么性子,沒有誰比老太太更清楚,今日愿意聽從她的安排,全是因為蘭芮……她不敢強留,怕逼的她反感,想了想,便道:“不如讓秦福喜夫妻兩個去吧,秦福喜做跑腿傳消息這些事情,肯定比媳婦子強,三山庵離靈光寺很近,讓他借住在寺中即可,他家里的是個心細的,跟在你身邊照顧生活起居我也放心。”
蘭英蓮稽首,道了聲“阿彌陀佛”,“母親看著辦就是。”
老太太喚了秦媽媽進來,吩咐她送蘭英蓮回三山庵。
話說到一半,錦橙進來回報:“老太太,宮里來了兩個內侍。”
這么快?
老太太很是詫異,她派去送信人的才走了兩個時辰。
“將人請到廳中,我馬上就過去。”待錦橙走了,她與蘭英蓮道,“肯定是宣你入宮,你隨我一起去見內侍,免得一會兒多走一趟。”
蘭英蓮沒有做聲。這一刻,從前的種種,那些她不愿意想的事情,全都涌入了她的腦中。
老太太收住腳步,看了她一眼,“你不想去見內侍?”
蘭英蓮斂了心神,她既然答應了老太太,就勢必會走上原來的路,現在想這些又有何用?她搖了搖頭,“不是。”
內侍果然是來宣蘭英蓮入宮的。
老太太送她去二門,看著她同內侍上了一輛黑漆齊頭平頂馬車,這才往回走。
到下午,又有內侍來家,見了老太太,直接道喜:“皇上當庭點了蘭英蓮為中軍都督府都督、招討大將軍,即刻開拔北疆……這可是咱們大陳開國以來的頭一份。”
中軍都督府都督,這是自己兒子降職前的職司……
老太太笑著賞了內侍,心中卻萬般不是滋味。
待送走內侍,秦媽媽勸慰著:“都是咱們蘭家的殊榮,老太太又何必去計較職司到底在誰的身上……老太太不是說過,沒有什么能比得上一家人平安喜樂嗎?此番英蓮小姐去了北疆,和大老爺相互照應,總比大老爺和淵哥兒在北疆讓人放心……”
老太太就笑道:“倒是我老婆子看不開了。”頓了頓,又道,“你去各房將這事報一下,也好讓她們喘一口氣,這些日子因千乘降職,大家都跟著擔驚受怕。”
秦媽媽笑著應下。
她先去了清風館。
家中來了內侍,姑姑進宮的消息,蘭芮這邊也聽說了,但當她聽秦媽媽說姑姑已經去北疆的時候,雖心中早有準備,但她還是愣了愣,她沒想到會這么快。
她突然想起了魯先生,有魯先生在旁護衛,總比姑姑獨自一人好。待秦媽媽一走,她立刻讓玉桂去騎射場。
玉桂回來,進門就與蘭芮道:“魯先生已經走了。”
到底還是晚了一步。
蘭芮愣了愣。
玉桂又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蘭芮。
蘭芮挑開封泥,細細的讀起來,讀完,她心中不免悵然。
魯先生是跟她辭別的。
魯先生一走,她的拳腳功夫只得停下來,不過她并不打算放棄學騎射,主要是她不想放棄出門的機會。
呆坐了一陣,她去了勁松居,魯先生離開,她應該跟老太太說一聲。
老太太并不知道魯先生與蘭英蓮的關系,她聽后,眉頭一挑:“仗著千乘看重,竟這般不知規矩,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當蘭家是什么地方”見蘭芮在場,她到底沒有多說。
蘭芮也沒解釋,這些事,根本就解釋不清楚。
隔日一早,工部尚書婁青的夫人楊氏來家。楊夫人與安陸侯夫人楊氏是堂姐妹,她此番上門,是受了自家堂妹的托付,為胡延保媒。
老太太讓秦媽媽送楊夫人去了觀荷院,讓她與文夫人商議。
楊夫人走后,文夫人來與老太太說起換庚帖的細節,忍不住抱怨:“太后賜婚的懿旨下了三日,胡家這才請媒人上門,他們不把蘭家放在眼中也就罷了,連太后也不放在眼中”
老太太見她忿忿不平,忍不住就刺她一句:“若不是你自己未將女兒管教好,你又何至于忍氣吞聲將她嫁入胡家去?”
文夫人聞言臉上一白,說不出話來。
老太太不理會她,問:“日子定下了沒有?”
文夫人道:“說是要拿了庚帖合過八字,然后在請欽天監的大師定日子。不過聽楊夫人的意思,胡家有意將婚事定在年初。”
老太太搖了搖頭:“二丫頭的事不著急,婁青的夫人下次再來時,你就與她說,成親的日子得等淵哥兒的事情定下來才能決定。”
文夫人道:“大少爺在北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他的事情哪里就那么好定?要是三年五年定不了,那茉兒這邊豈不是要等上三年五年?茉兒是姑娘家,可等不起。”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面露不悅:“這事我自有分寸,你只管拖著胡家那邊就是了。”
文夫人不想在這時惹老太太不快,點頭應下,又道:“有一事,媳婦想與老太太商議一下。老太太也知道,胡延先頭納了一房妾,這事雖有緣故,但主母進門前先有妾室,茉兒面上無光,咱們蘭家的臉上不好看,是不是跟楊夫人說說,讓胡家將那個女子打發了?”
那個妾室的來歷,老太太自是清楚,她沉吟半晌:“她是良家女子,并非通房抬上來的,當初胡家納她進門,也是滿城風雨,咱們出面讓胡家打發了,倒讓茉兒落個善妒的名聲……你打聽一下,只要別讓庶子女生在嫡子女的前頭,就只當沒這回事。你也不用擔心,她對那件事一無所知,但咱們卻知道她是頂替茉兒進的胡家,茉兒進門就捏著她的短處,她翻不出大浪來……”
文夫人想老太太的話不無道理,便點了點頭,“媳婦知道了,明日就讓人去打聽胡家的事情。”
呵呵,這已是米辣的極限了。大綱早就定下了,故事大方向肯定沒問題,但是今天的內容寫的太趕,細節沒太注意,明天可能會有小改動。
第081章捷報
第081章捷報
老太太請了禮部尚書魯明的夫人尤氏保媒,代表蘭家前往于家說項,魯明是于洪的上峰,蘭家請他的夫人出面,給了于家極大的臉面,親事談的很順利,很快換了庚帖。只是蘭淵人在北疆,下聘迎娶的日子一時定不了,兩家只得商議,等北疆戰事稍微穩定,再設法讓蘭淵回京成親。
那邊沒有準信,蘭茉的親事也就定不了,只得暫時擱下。文夫人心中縱然抱怨,但老太太態度強硬,她也沒有絲毫的辦法。
這日蘭芮和錢貴家的在院中做針線,隱隱約約聽見街面上傳來鑼鼓聲,不知又出了什么事,忙停下針,問一旁的夏至:“外面鑼鼓喧天,你去東角門問問,看街上出了什么事情。”
夏至聽了,一臉茫然:“鑼鼓喧天?奴婢怎么沒有聽見?”又問錢貴家的和霜降,“你們可聽見了?”
錢貴家的和霜降俱是搖頭,蘭芮這才想起自己耳力比她們好上數倍,忍不住笑著嗔道:“讓你去你就去”
夏至笑嘻嘻的去了,過了一陣,她卻是撩著裙角跑回來的,進門看見蘭芮,笑著大聲喊著:“三小姐,是喜事是喜事北疆送捷報回京”
“當真?”
蘭芮騰的一下站起身,這些天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回腹中。姑姑已經去北疆二十二天,這二十二天中,她早晚都會去佛堂上香,祈求佛祖保佑姑姑能打勝仗。北疆接連有衛所失守,皇上將彈劾蘭家的奏折留中不發,隨后下旨讓衛王尋找姑姑的下落,那是期望姑姑能扭轉局勢,這才給蘭家留了顏面,若是這次姑姑執掌帥印后北疆再有衛所失守,兵部御史一起彈劾,那蘭家在皇上心中可就再沒有任何依仗了。
夏至咧著嘴笑,“自然是真的。任四兩家的開門去看的,她問的清清楚楚,說是蘭將軍率領邊軍將韃子從紫荊關趕了出去。”
霜降和錢貴家的聽了也是喜不自禁。
蘭芮笑道:“家中難得出一樁高興的事情,讓玉桂拿一兩銀子去讓廚房加菜,你們幾個今日好好慶賀一番。”
“哎——”夏至應了聲,立刻回房去尋玉桂。
她才走,老太太房中的一個小丫頭就來了,讓蘭芮趕緊去勁松居,說老太太開了祠堂,準備祭祖。
蘭芮去時,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全都在,人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祭了祖,老太太讓廚房準備家宴慶賀。
隔日,慈寧宮來了兩個內侍傳太后的旨意,“北疆開年后首次傳回捷報,太后說這是難得的喜事,一定要設宴慶賀一番,又說此次北疆得勝蘭家功不可沒,慶功宴就一定不能落下蘭家的女眷,請老太太明日辰時帶著二小姐三小姐入宮。”
太后設家宴,一向只宣幾家勛貴女眷入宮……今日卻請了蘭家,還點名讓蘭芮入宮,老太太心中明鏡似的,待內侍一走,就讓秦媽媽將蘭芮叫來,開門見山的將太后設宴的事情說了,“衛王在慈寧宮長大,太后與他的感情自然非同尋常,所以太后替衛王選妃,既要看家世,還要看人品,她宣你入宮,肯定是為了相看。”
蘭芮心中早有準備,并未吃驚,她只去看老太太,想聽老太太如何說。上一次老太太雖與她分析了幾個皇子,但并沒有說明自己的態度,所以她怕自己這時貿然開口會說錯話。
老太太道:“上一次我與你說的很清楚,咱們蘭家想要獨善其身,就不能牽扯進幾個皇子之間的紛爭中去。明日入宮,你一定要見機行事,觀察太后的喜好,太后喜歡什么,你就反其道而行之,一定不能討太后的歡心。只有這樣,太后才會重新考慮衛王妃的人選。”
蘭芮原以為老太太會有妙計,卻沒想到她想出的竟是這樣的法子……她為難的道:“孫女不知太后的喜好,想要讓她厭惡,也如同討好她一樣,都是難于上青天的事情……”
“你說的很有道理……”老太太略一沉吟,“宴席定在明日,時間倉促,不然倒可以打聽出來太后的喜好……我只記得她從前最不喜歡夸夸其談的人,不過時隔多年,她又在后宮浸yin多年,喜好肯定早已跟從前不一樣了。反正你記住,在穿著打扮上盡可能選一些平常的衣飾,還有,明日入宮后,你將自己隱在人群里,千萬不要做任何出彩的事情。”
蘭芮一一應下,沒有更好的辦法之前,老太太的法子也不是不可以用。
老太太說完,看著她,“你是不是覺的很委屈?”
蘭芮趕緊搖頭:“祖母一切都是為家中著想,孫女怎么會覺委屈?”天地可鑒,她是真的不想嫁與衛王。
老太太微微一笑:“你能如此想,那我就放心了。”
老太太又讓人將蘭茉叫來,教了兩人宮中的規矩,然后才放了兩人去。
隔日,蘭芮自己挑了一件藕荷色的儒衣和一條同色的八福裙穿上,又讓玉桂替她梳了高髻,簪了一根從前文夫人給她的鑲玉金步搖。
妝扮好,她照了照鏡子,衣服和首飾用料精致做工上乘,款式全是時下最流行的,但正因為流行,所以才毫無特色,她選的又是最大眾的顏色,此刻她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特點,可以說丟到大街上去,也不會有人多看她一眼。
玉桂忍不住道:“奴婢知道三小姐喜歡素淡的顏色,但藕荷色將三小姐的膚色壓的暗淡無光……要不,三小姐穿前幾天做的那件姜黃的儒衣吧,那件很抬三小姐的膚色……”
蘭芮笑了笑:“我覺的這件很好。”
她去了勁松居。
老太太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這才滿意的點頭。她擔心蘭芮為了將自己打扮難看,故意挑一些奇怪的衣飾穿戴上,那樣明眼人一眼就會看出是故意為之,反而會適得其反,所以方才還想著要不要讓秦媽媽去指點她穿衣,這時看她只將自己往最平常去妝扮,忍不住暗暗贊嘆的一下。
等了一陣,蘭茉方款款而來。她今日依舊穿的是一身玫紅色的裙褂,看著嬌艷嫵媚,有她在旁,就更顯出蘭芮的平常。
第082章手腳
第082章手腳
老太太猶不放心,讓秦媽媽打開她的妝奩匣子,親自挑了一串紫水晶手串和一對翡翠耳墜子讓蘭茉換上。自從在寧遠伯府出事之后,老太太對蘭茉動輒訓斥責罵,從未給過好臉色,因此這時看著老太太遞到跟前的首飾,眼眶立刻就濕了,口中低聲說著:“這太貴重,孫女不敢收…….”
老太太又去看蘭芮,回答的就有幾分心不在焉:“給你,你就拿著戴上,你們頭一次入宮,裝束上頭不能太過寒酸,免得辱沒了咱們蘭家在忠州百年的根基。”
蘭茉完全沉浸在老太太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上,絲毫沒有留意老太太只給了她一人首飾。
老太太又囑咐了兩人幾句,錦橙進來稟報,說慈寧宮的馬車來了。昨日來的內侍曾說過今日太后會指派人來接,幾人聽了都不覺的意外,老太太立刻領著蘭芮和蘭茉往二門走。
到了二門,蘭芮看見門外停著兩輛暗紅蜀錦車帷的黑漆齊頭平等馬車,馬車兩旁一溜排開站著四個內侍,八個十六七歲的宮裝女子,二十個身穿錦衣的帶刀侍衛。
其中一個內侍昨日來過,姓丁,他看見老太太幾人,笑著迎上來,一面作揖一面笑著說:“給蘭老夫人問安。”老太太心知他今日這樣熱情周到,肯定是因昨日給了那二十兩銀子起了作用。
丁公公與老太太寒暄幾句,又轉向蘭茉和蘭芮,眉目含笑:“兩位小姐安好。”蘭芮和蘭茉都猜到這丁公公在慈寧宮肯定是有頭有臉之人,不敢受他的禮,各自側身避了過去。
丁公公呵呵笑著,請三人上車。
立刻就有兩個宮女擺了腳凳。
老太太上了前面的一輛馬車,蘭芮和蘭茉同乘后面一輛。
蘭芮坐下,環視了一圈,只見這馬車內飾與家中的馬車大同小異,并沒有想象中那種處處彰顯著皇家威嚴的奢華,只是身下所坐的軟墊不知用什么材質做成的,比家中的墊子更加輕柔,感覺十分舒適。
馬車很快啟動,車內只有兩人,兩人卻相對無語,氣氛沉悶怪異。蘭芮從來不是話多的人,她靜靜的坐著,想著一會兒的事情,雖然老太太的態度很堅決,不打算將她嫁入皇家,但胳膊拗不過大腿,若是太后一力堅持,老太太總不能抗旨。
“你覺的我很討厭,是不是?”蘭茉突然開口。
蘭芮抬頭向對面的人,明媚的臉上,掛著一抹嘲弄的笑容。她淡淡一笑,并不作答,她的確對這位姐姐喜歡不起來,但是她這樣直白的問出來,她卻很難回答。
蘭茉臉上的嘲諷之意更濃,“祖母將我關在暖閣的那幾天,我想了很多。祖母說的對,若不是我心中存有非分之想,肯定不會落得這樣的下場。”
蘭芮微怔,她想不到蘭芮這時會與她談心,更沒料到這個嬌縱慣了的姐姐會反思自己的行為。
想著自己未知的前途,蘭茉再擠不出一絲笑容,“從前的事情是我不對,看在咱們姐妹一場的份上,你就忘了吧……”
蘭芮看著她,她眼底掩飾不住的惶恐觸動了她,她此刻心中又何嘗不是惶恐不安……她笑了笑:“胡延只是頑劣了一些,等過幾年收了心,未必就不是良人,二姐姐就不要傷心了。”連她自己都覺的這樣的勸慰蒼白無力。
蘭茉慘然一笑,“承三妹妹吉言。”
“二姐姐是太后賜婚,背后又有娘家做依靠,胡家再怎么也不敢做的太過份,再不濟,二姐姐手里捏著嫁妝,不去理會胡家人,一個人關起門來過日子,也能過得很好。”蘭芮勸慰的話語比先前多了幾分真誠。
“這些我也想過,但是娘親手中的銀錢這些年被舅舅榨干了,根本拿不出錢財替我添妝,祖母又嫌我丟臉,根本不肯拿出銀子替我置辦嫁妝……誰知道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姐姐大可放心,你是太后賜婚,祖母要顧忌太后的體面,無論如何也會將婚事辦得體面風光,婚事要風光,嫁妝肯定不能寒酸了。”
蘭茉聽著,又想起老太太方才對她截然不同的態度,眼中有了笑意:“從前看你只知道舞刀弄槍,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將這些俗事看的這么透徹了。”
蘭芮笑笑:“是二姐姐沒有留意罷了。”
兩人壓著聲音說話,覺的時間過得快了許多,不一會,馬車停了下來,車外傳來丁公公的聲音,“東華門已到,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下車。”
立刻有宮女上前來打簾子擺腳凳。
蘭芮吁了一口氣,跟在蘭茉身后下了車,兩人看見老太太下車,走上前去,老太太沖兩人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上了身前一乘青幃小轎。
蘭芮和蘭茉對視一眼,分別上了另兩乘同樣的轎子。
一路顛簸,就在蘭芮雙腿發麻時,轎子終于停了下來。她從轎中出來,才發現轎子停在一間殿堂前,丁公公與門口一個四十上下的宮裝女子睡了幾句話,然后請三人進屋坐下,笑著說:“請蘭老夫人和兩位小姐在此稍候片刻,咱家去與太后娘娘回話。”
老太太笑著點頭:“公公請便。”
丁公公出去了,先前那個宮裝女子招呼兩個宮女上了茶。老太太沖跟隨而來的秦媽媽使了個眼色,秦媽媽上前兩步,將一個羊脂玉佩塞到那名宮裝女子手中,那個宮裝女子神色不動,悄然將玉佩收入袖袋中,而后領著兩個小宮女退了出去。
空曠的大殿中又恢復了寧靜。
老太太不說話,蘭茉和蘭芮都不敢多言。
過了好一陣,丁公公回來,隨他同來的,還有易姑姑。
廝見了,易姑姑笑著說:“太后娘娘就盼著蘭老夫人,已經問過幾次了。”
老太太一聽,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與易姑姑寒暄。
易姑姑領著三人穿過長長的甬道,在一間開著4扇雙交四椀菱花槅扇門的屋子前止了步,有一個太監立刻往里報:“蘭老夫人與兩位小姐覲見。”
“宣”
隨著聲音響起,老太太往里走,蘭芮頭一次來,雖好奇,但并不敢東張西望,只做出一副恭謹的模樣跟在老太太身后,見老太太止了步,她也停下來。
很快有人在三人腳下放了墊子,老太太領著兩人拜了下去。
拜完,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給蘭老夫人賜座。”
易姑姑扶著老太太起身,蘭芮和蘭茉跟著起來。
有人端了三張錦杌過來,三人謝過,側身坐了。
太后笑道:“你無事也不進宮來陪哀家說說話,這些日子哀家總想起你,算起來,還是前年你才從忠州回京城時咱們見過一面。”聲音平緩溫和,蘭芮忍不住悄悄將頭抬了抬,只見高足彌勒榻上坐著一位與老太太年紀相仿的貴婦,她眉眼含笑,讓人覺的親切隨和,就像家中慈祥的長輩似的。
這時感覺有幾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趕緊低下頭,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尋方才看她的視線,原來是安陸侯府的三小姐胡春意和寧遠伯府孫四小姐劉家慧。
“多謝娘娘掛念,臣婦也早想著來拜見娘娘,一直沒成行,一來是擔心擾了娘娘的清凈,二來臣婦家中俗物纏身,總脫不開身。”太后一副拉家常的架勢,老太太自然順著她的話說。
“人上了年紀,就比從前怕寂寞,你進宮來陪哀家說話,哀家高興還來不及,又怎么會覺的是打擾?”太后說著,輕輕的嘆了一下氣,“不過,家中全靠你支撐,也的確不易,你脫不開身,哀家也就不強人所難了。”
旁邊的安陸侯夫人楊氏聽了,笑著將話題引到這次紫荊關大捷上去,寧遠伯夫人順著說了許多佩服贊揚蘭家的話,一時間其樂融融。
蘭芮恭眉順目的坐著聽一屋子的人說話,開始時大氣都不敢出,聽久了,便覺的無聊,又悄悄的抬了一下頭,卻與太后銳利的目光在空中撞了個正著。
原來太后一直在打量她。
她心中一凜,低下頭去,模樣比先前還要謙卑恭順。
坐了一陣,易姑姑走到太后身旁耳語幾句,太后便笑著說:“宴席已經擺上,各位移步一旁的偏殿吧。”
眾人應“好”,一陣悉悉索索,全站了起來,等太后由易姑姑扶著在前頭走了,又才跟上去。
“蘭三姐姐”蘭芮專心走路,身旁傳來一聲呼喚,她側了一下頭,笑起來:“原來是胡三妹妹。”她察覺與寧遠伯夫人說話的太后側了一下頭,索性挽起了胡春意的手。她這樣的行為落在旁人眼中,見仁見智,但大多會將她歸為輕浮不懂規矩。
胡春意身體僵了一下,隨后才慢慢放松,兩人一起往前走。
偏殿擺了三席,蘭芮和胡春意一同進門,理所當然的坐在一起。
太后舉了著,眾人才動筷,食不言寢不語,沒有人再說話。這樣壓抑的氣氛下,雖滿桌都是美味精致的菜肴,但蘭芮吃在口中卻如同嚼蠟,身后布菜的宮女夾什么菜,她便吃什么,只盼著快些結束。
但是她的心聲并未讓太后聽見,一道接一道的菜不住的往上端。
“啊”身后傳來一聲輕呼,蘭芮聞聲去看,只見一個暗紅的東西向她飛過來,就在這一瞬,她立刻意識到出了什么事,幾乎是下意識的,她連凳子帶人往后挪了開去。
幾乎就在這時,所有人都聽見了瓷器落地的碎裂聲。
褐色滾燙的湯汁四濺,蘭芮的裙擺濕了半截,一塊碎瓷渣滓濺起來,劃破了一旁的胡春意的左手,鮮紅的血珠子劃過白玉般的肌膚,越發讓人覺的觸目驚心。
一旁的人終于反應過來,紛紛圍攏過來,有問蘭芮可曾燙著的,有取出汗巾替胡春意止血的太后鐵青著一張臉,大聲命人宣太醫。
好在蘭芮的裙擺闊大,裙子雖濕了半截,但并未燙著,倒是胡春意疼的眼淚婆娑,因當著人,所以竭力忍著。
聽著沒出大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太后命易姑姑帶蘭芮和胡春意去換衣裳。
出門后,蘭芮看見兩個孔武有力的宮女架著一個小宮女往相反的方向走,那小宮女哭著哀求:“太后饒命,太后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被東西絆了一下,這才將湯灑了……”很快嘴被其中一個婆子堵上了,幾人只聽見嗚嗚的哀鳴。
只是灑了一碗湯……蘭芮的心被那個宮女絕望的眼神刺的生疼,她忍不住就喚了聲:“易姑姑……”
“俗話說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她做錯了事,理當受到懲罰,這就是宮中的規矩。”易姑姑神色淡然,頓了頓,又道,“太后只罰了她二十棍。”
蘭芮默然,側頭看了眼胡春意,只見她咬著下唇不語,便安慰她:“太醫很快就來了,妹妹暫且忍一忍。”
胡春意點了點頭,走了兩步,轉身看了看方才小宮女消失的方向。
易姑姑將兩人領到一座小院里,指了一南一北兩間方給兩人,又各安排了兩個宮女服侍。給蘭芮準備的是一身鵝黃色的裙褂,穿上她忍不住就想嘆氣,鵝黃色是所有顏色中最襯她膚色的,換上之后神采飛揚,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一個宮女從妝奩匣子里取了兩盒宮粉出來,打開攤在蘭芮跟前:“蘭三小姐喜歡明亮一點的還是暗一點的?”
蘭芮笑著拒絕:“多謝姐姐了,只是我前一陣皮膚長小紅疹,就不敢用宮粉胭脂這些了。”
那個宮女并未將宮粉收回去,一臉為難的樣子,“易姑姑吩咐了奴婢替蘭三小姐補妝……這宮粉是內務府用花粉特制的,薄透均勻,與外頭鋪子里賣的尋常鉛粉不一樣,三小姐不信試試。”
蘭芮心里突然明白了,易姑姑是想借機將她打扮一番她只得點了點頭,“那就有勞姐姐了。”
那個宮女吁了一口氣,迭聲稱“不敢”。
上了宮粉,抹了胭脂,又涂了唇蜜……
蘭芮看著鏡中那張嬌艷滴的臉,不得不承認身后之人手藝了得。
從房中出來,等在院中的易姑姑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來:“還是鵝黃色適合三小姐。”
蘭芮笑笑,看了看北邊的屋子:“不知胡三妹妹那邊好了沒有。”
易姑姑笑著說:“太醫正在給胡三小姐包扎傷口,還有一會兒的功夫……奴婢讓人先送蘭三小姐回去。”
蘭芮笑著應下。
易姑姑點了先前跟隨而來的兩個宮女領她回去。
擺宴席的偏廳早已收拾整齊,眾人也已經重回了席面。
看見蘭芮,眾人眼中都露出驚艷之色,只老太太幾不可見的皺了皺眉。
太后掃了一眼蘭芮,慈目含笑,吩咐小宮女在身旁加一張凳子,讓蘭芮坐到她身邊去。
所有人聞言都面露異色。
太后獨自一席,現在卻點了蘭芮坐到自己身邊……
蘭芮面上微笑著,但心中的小鼓卻早已敲翻了。
事情似乎并未往她希望的方向發展。
要不要打翻杯碟,或者咀嚼出聲,或者……
最終她什么也沒有做,這些失儀的舉動,表現的實在太明顯了,只怕不僅太后看的出端倪,就是其他人也能瞧出幾分。
好容易熬到席面散了。
太后又讓眾人挪到先前的大殿中閑話。
這時胡春意才回來,她也重新上了妝。
坐了小半個時辰,太后側身打了哈欠,安陸侯夫人見了,尋了個借口告辭。
太后命人送胡家的女眷。
老太太也笑著告辭。
太后應了,又恍然道:“頭一次見二小姐和三小姐,竟忘了給兩人禮物……”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易姑姑,易姑姑快步出去,很快捧了兩個暗紅軟稠的荷包進來,給了蘭芮和蘭茉一人一個。
蘭芮捏在手中,感覺出荷包里面裝的是玉佩之類的東西,她不及多想,趕緊和蘭茉跪下謝恩。
太后虛抬了一下手,立刻有人將他們攙扶起來,太后笑著與老太太說:“你的這兩個孫女,真是長得一個比一個水靈,看著就讓人喜歡……以后多帶進宮讓哀家看看。”
老太太應下,太后這才吩咐人送三人出去。
三人沿原路出宮,到東華門,換乘了來時的馬車。
慈寧宮內,太后雙眼微闔,問易姑姑:“從方才那個小宮女口中審出什么來了嗎?”
易姑姑答道:“她咬死只說是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這才將湯碗摔了,不過奴婢仔細查驗過她上菜時走過的地方,根本沒有任何絆腳的東西,除非,是有人恰好在那時伸了一下腿。”
“當時她身旁的人都有哪些?”
易姑姑道:“離得最近的是胡三小姐,還有就是給胡三小姐布菜的冬梅,給蘭三小姐布菜的春梅……冬梅和春梅奴婢方才已經盤問過,兩人都說不知道。”
太后聽了,嘴角就噙著一個冷笑:“要不是蘭家的三丫頭身手敏捷,那碗湯可就潑到了她的臉上,這也太陰很了一些給我查,一定要個水落石出”
第083章傷藥
第083章傷藥
回去依舊是蘭芮和蘭茉同車,兩人上車坐好,蘭茉擔憂的問:“三妹妹,你的腿真沒燙著?”
聽出她話中的關切,蘭芮微微一笑,“裙擺擋了一下,湯汁沒有濺到腿上去……倒是二姐姐在慈寧宮一直沒有說話,是不是因為當著未來婆婆和小姑子的面不好意思?”都在一個家里住著,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既然蘭茉有意示好,那也不會端著,至少面上要過的去。
蘭茉兩頰飛起一團紅暈,“三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處境,還來打趣我”見蘭芮笑容越發的燦爛,她忍不住站起身去拍蘭芮,手舉到空中,突然記起蘭芮從前種種事跡,手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又收了回去。
蘭芮看出來,蘭茉所以將手收回去是因為怕她,怕她當場翻臉。
沒想到自己還有生人勿近的氣質,她忍不住笑了起來,剛才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心情大好,反正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太后的想法她又不能左右,還不如暫時丟開了不去想……
回到家中,老太太讓蘭茉回房換衣裳,然后看了蘭芮一眼,示意她跟著。進了房,老太太擺手讓所有人退出去,上下掃視了蘭芮一番,這才道:“是我將事情想的太簡單,今日看來,太后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這話的意思,是不是說老太太無能為力?蘭芮一顆心往下沉,電光火石間,她腦中有了一分清明,“祖母,衛王娶妃是太后一人做主,還是要皇上點頭應允?”
太后讓衛王與蘭家聯姻,就是想借助蘭家的在軍中的勢力為衛王爭儲助陣,若是皇上無心立衛王為儲君,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即便皇上將替衛王選妃的權利給了太后,趙王背后的皇后和吳王背后的賢妃也不會坐視不管。
老太太出生皇家,嫁入蘭家后獨自支撐蘭家幾十年,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她只聽蘭芮提了這一句,立刻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之處。
要讓這門親事成不了,方法還很多……
她突然想起來那一碗突然潑向蘭芮的湯,是意外,還是有人故意為之?若是有人故意為之,現在靜觀其變是最好的選擇。
“虧得你提醒了我,不然我鉆進了牛角尖這時還沒有出來。”她看著蘭芮,滿眼都是笑意,自從知道蘭芮是英蓮的女兒后,她留心觀察了一陣,發現兩人相像的除了長相以外還有很多地方,譬如在武技上頭天分都很高,譬如同樣的聰慧……
“老太太。”守在門外的秦媽媽突然撩簾進來,“梅公公來了。”
蘭芮和老太太聞言都覺的十分詫異。
她們才從慈寧宮回家,還不足半個時辰,慈寧宮的總管太監竟然又來了。
秦媽媽又道:“梅公公此時就在勁松居的花廳里。”
老太太捋了捋自己的頭發,回頭與蘭芮道:“隨我一起去吧。”
蘭芮應下。
來的只有梅公公一人,他沒穿圓領暗紅的內侍衣裳,而是穿了一件尋常的天青色長袍,他看見蘭芮和老太太,笑著起身,從懷中取出兩個白瓷小瓶,“三小姐走后,太后娘娘越想越不放心,特地讓咱家送太醫院秘制的燙傷藥來。”
蘭芮心中疑惑,在慈寧宮時她已經說明沒有受傷,太后也是知道的,為何還會專程讓人送燙傷藥來?雖奇怪,但她還是謝了恩后接過白瓷小瓶。
看蘭芮接了,梅公公笑的連眼睛都看不見,“這兩瓶燙傷藥可是千金難買,三小姐一定要好好的保管。”也不等蘭芮回答,他又去看天色,“時辰不早,咱家還要趕回宮里,一攤子的事情等著咱家處理呢。”
“能者多勞嘛”老太太奉承幾句,與蘭芮一起送他出門去。
回來的路上,老太太道:“累了一天,又受了驚嚇,鐵打的人也受不了,快回去歇著吧。”
蘭芮笑著應下。自從姑姑去了北疆,老太太對她的態度又有了本質的轉變,幾乎到了偏袒縱容的程度,她其實心里明白,老太太這完全是看在“姑姑”的面子上。
回到清風館,她拔了白瓷瓶子上的木塞,一股似有似無的清香從瓶中飄出來。不愧是太醫院秘制的東西,明明是藥,卻沒有絲毫的藥味。
“小姐,這是什么?”夏至伸長鼻子嗅了一下,“好香啊。”
蘭芮莞爾一笑:“是太后賞的燙傷藥,替我收到五屜柜中專門存放傷藥的柜子里去。”
“燙傷藥?三小姐受傷了?”
因是去宮中,沒有帶下人,所以夏至幾個都不知道宮中的事情,她們聽說是燙傷藥,自然而然的想著蘭芮受傷了。
“沒傷著,只是將衣裳弄臟了。”蘭芮笑說。
幾人都吁了一口氣,夏至還連連拍著胸脯:“真是菩薩保佑”
記起太后賞的荷包,蘭芮趕緊打開來看,果然是一塊圓形的配飾,只是看起來非玉非石,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做的,正反兩面刻著一個小篆的福字。
翻看了兩遍,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就讓夏至收了起來。
離蘭家大門一丈遠的地方停著一輛青幃馬車,梅公公出來后直接就上了馬車,沖車內坐著的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施了一禮,“衛王殿下。”
衛王眼瞼微抬,淡淡的問:“傷的怎么樣?”
“老太太出來應酬時,帶著三小姐,依老奴觀察,三小姐行動自如,應該是真的沒有受傷。”梅公公笑說。
“恩,那就好。”衛王微微頷首,揚聲吩咐簾子外面的車夫,“走吧。”
“這些事情老奴跑一趟就是了,殿下完全不必跟著來,又沒有帶侍衛隨從,萬一被賊人盯上,那可如何是好?”梅公公絮絮叨叨的說著,嘴角卻掛著一抹促狹的笑容。
衛王打斷他:“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公公今年五十有四了吧。”
“是,殿下的記性可真好。”梅公公笑逐顏開,待目光觸及衛王臉上的冷峻,他突然明白過來,衛王這是嫌他話多
蘭芮看著眼前的兩個白瓷小瓶,愣愣的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兩個瓶子與剛才梅公公送來的一模一樣,不僅如此,打開木塞的那一股清香也是完全相同。
“這是哪里來的?”蘭芮定了定神,問送東西來楊桃。
楊桃也是一臉疑惑:“是慶和拿回來的。慶和說,他剛才從胡同口往家走,突然被人攔住,那人問他是不是大少爺身邊的人,他說是,那人就將這兩個瓷瓶給他,說是讓他轉交給三小姐。”
蘭芮心中涼絲絲的,仿佛被人扒光了似的,這人對她實在太了解,不僅知道她與蘭淵感情相厚,慶和是蘭淵留給她辦差的,還知道她今日在慈寧宮被湯汁澆濕了裙子。
她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兩個白瓷瓶子,據梅公公說,這種燙傷藥是太醫院秘制的,像蘭家這樣的人家都沒有,可見能得到這種燙傷藥的人必定身份顯赫……
到底是誰?送她燙傷藥又有什么意圖?
她只覺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楊桃小心翼翼的提議道:“慶和記得那人的長相,要不讓他查一查?”
或者老太太會有獨特的見解,但她若是說了這燙傷藥的來歷,就勢必提起慶和,到時老太太怪罪下來,肯定要牽累慶和……她想了想,“也好,你告訴慶和,以后遇著有人給他這種來歷不明的東西,千萬不能接,免得引火燒身。”
等楊逃走了,玉桂喜滋滋的進來,見沒有旁人在,立刻就道:“三小姐,咱們地中的玉米和番薯豐收了”
最近雜事太多,蘭芮完全忘了農時,這時玉桂一提,她才想起已經到了夏收的日子,忙問:“一畝地能收多少?”
玉桂道:“玉米和番薯是欠種的,就是一行玉米一行番薯,一畝地大概能各收二百斤,玉米一斤賣五文錢,番薯一斤賣四文,一畝地就是二兩銀子的入賬……”大概是怕蘭芮覺的太少,又忙著解釋,“咱們的地一年能種兩季,冬季種小麥來年四月收,小麥賣的上價,一畝地能收三兩銀子,兩季算下來就是五兩銀子的入賬,刨去工錢稅賦,至少也有三兩銀子。”
他們的地買的便宜,這樣算下來的確大有賺頭,只是蘭芮手中的地太少,一年撐破天也就只有二十兩銀子的入賬,雖然二十兩銀子足以讓普通百姓一年衣食無憂,但與她這種每月零花錢都有十兩銀子的管家小姐來說,實在是微不足道。
“我這還有多少銀子?”
玉桂忙開箱去數,好一時,“五兩四錢,還有三個一兩的和四個五錢的銀錁子……”
蘭芮苦笑,這才月中,等到月末手中又是空空如也。她雖然領的多,但開銷也不小,精打細算也才勉強維持,哪里還攢的下銀子?
沒有銀子買地,地中出產再好她也只能看著。
她突然記起那次去長興侯府時那些功勛夫人給的首飾……文夫人和老太太給的不能動,但這個總是可以典賣的吧?
她讓玉桂找出來,挑了一個足足五兩重的金鐲子,“讓你爹拿去賣了,得來的銀子全用來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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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態度
第084章態度
“這……”玉桂猶豫著不接,在她看來,變賣首飾與變賣家產一樣,等同于敗家,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能走這一步,“奴婢家中的地到年底有百兩銀子的入息,要是三小姐手中銀錢不湊手,奴婢晚上回去與爹說一說,讓他先拿來墊上將三小姐要的地買下。”
作為上司,卻要向下屬借錢……
何況這上司和下屬的定義,還與前世不一樣,準確的說是主人與奴仆。
她要是拿了這個錢,兩人的以后如何相處?而且這樣的事情落入別人的眼中,又自有另一番評判,只怕到時說她仗勢欺人已是輕的。
蘭芮笑看著玉桂:“我這里有的是值錢的死物,留著也沒有用,拿去一換就是銀子,哪里就到了要問你家借錢的地步?再說,你家的銀子你爹肯定早有安排,你問也不問一聲就這樣做了主,也有失妥當。”
玉桂平常就是聰慧的,立刻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漲紅著臉,吶吶的道:“奴婢家里有現在的光景,也是三小姐成全。奴婢的爹說過,三小姐有事,他上刀山下油鍋也在所不惜,這一點小事,他又怎會拒絕……”
“你家里的光景是你家所有人掙來的,與我不相干,這樣的話休要再提。”蘭芮翻看手里的金鐲子,“這絞絲的紋樣看著很精致,賣去首飾鋪子說不定比拿去銀樓兌換能多得幾錢銀子……讓你爹先去首飾鋪子問問,不行再拿到銀樓兌換。”
話說成這樣,玉桂不敢再說,應下,取來一張墊箱底的葛巾將金鐲子包了,告辭離去。
雙燕和綠枝進來服侍,蘭芮擺手讓兩人出去了,她需要安靜一會兒,這一日事情太多,她得好好想一想。
前幾日老太太與她說太后相中她的事情時,她沒太往心里去,因為她知道老太太不愿意與皇子有任何牽扯,肯定會從中阻撓……可從今日的情形看來,老太太似乎無能為力……
她現在只能盼著太后與皇后、賢妃斗法失敗。
她的將來,就這樣壓在了幾個不相干的人身上。
越想,越覺的無奈。
混亂間,她想起了衛王。
雖記不清他的長相,但從他說話行事來看,應該是一個沉穩內斂之人,單從品性來說,嫁與這樣一個人不算最壞的選擇,但是,她和衛王三次相遇,有兩次撞見衛王被人追殺,嫁與他,就注定不能過平靜簡單的日子……
她不想過這樣的日子。
隔日去勁松居問安,老太太還沒起,眾人在穿堂里候著,趙夫人與蘭芝來的最晚,見禮后,蘭芝目光一轉,走到蘭芮身邊,還沒坐下就迫不及待的問:“三妹妹,聽說你昨日在宮里燙傷了?”
蘭芮聞言有些吃驚,沒有令牌閑雜人等不能入宮,因此入宮時她和蘭茉都沒有帶貼身服侍的,只有秦媽媽隨行,蘭芝不可能從下人口中知道這事。而蘭茉回家后又是連文夫人都沒有見過就回了勁松居的暖閣,蘭芝也不可能是從她口中得知的,至于老太太和秦媽媽,那就更不可能對人提及此事。
轉目間,她瞧見趙夫人、吳夫人和蘭蕓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或好奇或關心,顯然也聽說了此事。
心思飛轉,她很快明白過來,梅公公昨日來送過燙傷藥……
她思考的這一瞬功夫,趙夫人已伸出手來拉她:“快過來讓二嬸瞧瞧你年紀小不知道,燙傷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本來我昨天就要去清風館看你的,又怕你用了藥之后就歇下了,我去反而讓你不能好好休息,這才生生的將擔心忍了下來。”
蘭芮輕而易舉的避開了趙夫人的手,趙夫人挪用下人月錢放貸的事情被她捅破后,二房的人對她極為冷淡,這時卻異乎尋常的熱情,她不用思考也知道這中間另有原因。
“勞二嬸這樣掛心,我心中實在難安,其實我并未燙傷……的確有一個上菜的宮人打翻了湯碗,不過幸好我眼疾手快避開了。”
一屋子的人,除了蘭蕓之外,誰也沒有覺的驚訝。
趙夫人夸張的撫著胸脯:“真是萬幸你不知道,我急的一晚上都沒睡著。”
蘭芮自然不相信,不過口中一句感謝的話也沒有落下,好在錦橙出來說老太太已經起了,這才阻止趙夫人繼續說下去。
一行人往上房走,蘭蕓拉著蘭芮落后兩步,壓低聲音問:“三姐姐,你真的沒事?”
蘭芮輕輕笑起來:“要不要我繞著勁松居的院子跑一圈讓你瞧瞧?”
蘭蕓一臉認真:“跑一圈倒不用……三姐姐,你走前面,我在后面跟著看看就成。”說著真就站著不動了。
沒想到她會當真……這才是真正的擔心吧?
蘭芮心中一熱,嘴角蕩起一個燦爛的笑容。
前面的吳夫人聽著,回頭瞪了蘭蕓一眼,嗔道:“你這孩子真是實心眼,也不想想,要是你三姐姐真的有傷在身,太后娘娘肯定早就遣太醫上門,又怎么會只送燙傷藥?”
吳夫人膝下無子,蘭蕓是三房唯一的孩子,兩人的關系有別于其他的嫡母和庶女。
蘭蕓吐吐舌頭,不好意思的笑起來。
蘭芮笑道:“關心則亂,六妹妹也是因擔心我,一時情急才沒有想到,三嬸就不要責備她了。”
“她一向都是這樣莽撞,你就不用替她遮掩了。”吳夫人呵呵笑著,“不過初聽太后使人上門送藥,倒真是嚇人一跳。”
蘭芮說了兩句客氣話,心中卻覺的奇怪,吳夫人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很少主動與她說話,像今日這樣與她玩笑,更是絕無僅有。
二房和三房的態度突然轉變,是不是與太后娘娘使人上門送藥有關?
不容她多想,已經進了老太太的房中。
從勁松居出來,蘭茉邀她一同去觀荷院與文夫人問安,這一次文夫人沒有將她拒之門外。
文夫人問了蘭茉幾句昨日在慈寧宮的事情后就將她打發了,而后看著蘭芮,目光如炬:“你身為蘭家的女兒,萬事都要以蘭家為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