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水寒

第一百一十八章 國破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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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反抗還是順受這個問題,占了營州城的夷人并未給流云朝的老百姓更多的時間去思考。習慣了對流云朝百姓燒殺劫掠的呼拉兒人,立即就開始了對營州城里大戶的洗劫,又對城里的商家挨個敲詐。流云朝的人略有反抗,便被當街斬殺。無奈之下,越來越多的流云朝老百姓選擇了背井離鄉,南下逃往京城方向。

營州城數日之內,已成了流云朝人的地獄。

烏扎試圖遏制手下的濫殺濫搶,卻是擋不住呼拉兒人習俗的強大,只好睜只眼閉只眼。反正這營州城遲早還會有一場大戰。讓這些兵士們能樂一天是一天吧。

麗薩公主近日也過來給烏扎辭行,說是玩夠了,要回王都去了。只是她來時的大車不能坐了,找烏扎要了個四匹馬拉的大車。便帶著侍女伊蓮和護衛蘭姆,在烏扎派遣的五百兵士的護送下,回轉王都去了。

一路上大車顛簸,麗薩公主歪坐在車里面的靠墊上,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變幻的景色。這大車里面空間闊朗,又有垂簾將里面一分為二。麗薩公主便坐在前半部分。

一會兒的功夫,她的侍女伊蓮從后面掀開簾出來,對麗薩道:“公主,他兩人的高熱都退了。應是無大礙了。”

麗薩公主才舒了一口氣,望著伊蓮笑了起來。

原來那日范家莊大火,麗薩公主等王兄帶著人走后,便跟伊蓮偷偷進了莊,在主屋處搜了一番,也沒見一個活著的人。范家莊太大,她們人少力薄,只好放棄搜尋。后來卻在出范家莊快到大路上的一個小溪邊,發現了兩個被熏得烏黑的人,躺在水邊的泥地上。其一人將另一人的頭抱在懷里,壓得緊緊的。兩人身上衣裳被火燎得四處皆是破洞,露在外面的肌膚,皆是被火燒過的痕跡。

伊蓮上前去探了探,發現兩人還活著,就用溪水清洗了兩人臉上的煙灰,才赫然發現那其一人便是范朝風只是他人昏迷不醒,身上也有多處灼傷。那將他的頭緊緊抱在懷里的女人傷勢更重一些,且左臉上經了火,傷勢猙獰,單看右臉,還是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

麗薩公主也近前來看了,嘆息道:“這女如此奮不顧身,定是他的妻。也罷,我今日就做一次好人,救了這對苦命鴛鴦吧。”

伊蓮便叫了侍衛蘭姆,將兩人抬上了麗薩公主的車里。

回到住處,麗薩公主又讓人找了大夫過來給范朝風和那女人治傷。大夫言道,兩人恐怕都會留疤。只是男的是在背上,且時日愈久,便會淡去。而女人的疤痕最嚴重卻是在臉上,且燒壞的地方太大,就算治愈,左臉上的疤痕恐怕不會小。

麗薩公主感慨不已,便決定要帶了他兩人回呼拉兒國的王都,找王宮里的御醫給那女人治傷。麗薩公主雖未嫁人,卻有過很多情郎。可是想來自己那么多情郎里,沒有一個會如同范朝風的妻一樣,跳入火場,奮不顧身的救自己。

伊蓮悄悄問道:“公主,這不是大王要的人?公主帶了他回去,可是要獻給大王?”

麗薩公主也悄聲回道:“你別多嘴。對王兄來說,他死了更好。還是不要讓王兄知道才好。”又苦思起來,回到王都,卻是要如何瞞過王兄,將這兩人藏到自己的宮里?

伊蓮會意,且她也佩服跳入火場救夫君的女,并不愿拆散他們,便對公主保證道:“公主放心,奴婢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麗薩公主點點頭,就讓人去找烏扎備了大車,帶了隨從,慢慢地回王都去了。

幾輛大車在一隊呼拉兒兵士的護送下,便消失在茫茫的大草原上。

那邊范忠的出逃,倒是順利得多。呼拉兒人的主要目標是范朝風。只要他在范家莊里,呼拉兒人就沒有費心思去追堵別的從范家莊逃出去的人。

只是一路上并不好走。從營州到京城,逃難的人越來越多。且四處都有人在宣揚范家范小將軍誓死不投敵,投身如入火場,至死無全尸的忠勇。愈來愈多的人都在暗地里非議皇帝的昏庸和狠毒,為了逼害忠良,居然連勾結外敵的事都做得出來。

范忠聽見這些流言,才相信范四爺終是去了,可憐他尸骨無存,卻是連自己這些下人都不如。便在路上找了個香燭店,買了些香燭紙錢,在路邊祭奠了一番。

此時亂世之象已現,逃難的人看見有人在路邊焚香拜祭,也不過嘆息數聲,不知以后會不會有人也給自己上一拄香。

范朝暉得知四弟死訊的那天,正在上陽的大將軍府里跟部下商議要挑了誰去營州做郡守。先前范朝風派人送回了營州莊上歷年積存的糧食、財物、人手和戰馬。為了防備夷人趁流云朝內亂的時候南下,范朝暉也和部下議定了要分派一部分范家軍去營州坐鎮,只是目前還是要避免讓皇帝猜疑過甚,就以營州郡守護軍的名義帶過去。等舉了事,再亮范家軍的招牌。

幾人正議得熱絡,范朝暉的心腹手下匆匆過來稟道:“回稟大將軍,上陽縣令安解弘有急事求見。”

范朝暉自到上陽以后,便和兵士一起,吃住在大營里,日夜忙于練兵和部署,并未見安解弘一面。且安解弘為了避嫌,也從來不到大將軍府邸。今日前來,卻是第一次,想來是有要事。

手下的人便都退下,讓大將軍和縣令兼姻親安解弘大人好好敘舊。

安解弘進了書房,和范朝暉見過禮后,便急匆匆問道:“國公爺,可聽說了近來從營州過來的難民們傳來的消息?”

范朝暉本以為是安氏出了事,安解弘才匆匆過來。誰知卻是些不相干的事。便端了茶,喝了兩口,淡淡道:“連日來忙得很。倒沒有時間去聽街上的閑人流言蜚語。”

安解弘見國公爺語氣不善,知道他誤會了,趕緊澄清道:“國公爺莫怪。只是此事太過要緊,下官不得不匆忙到訪。”見國公爺又要不悅,安解弘便一口氣說道:“時下的人都在傳,營州被夷人占了。我妹夫誓死不投敵,被夷人投入火場燒死了”

范朝暉聽了此言,凝然端坐,只看著安解弘,緩緩問道:“你說什么?可否再說一遍?”

安解弘忍著心頭的焦急,又道:“現在外面有許多從營州逃離的難民,都在說營州被夷人占了。范小將軍寧愿投入火場,也不愿投敵。”

范朝暉只覺茫然,心里霎時如被十七八根棍棒攪拌一氣,憋得喘不過氣,便一手抓了胸口,一手向桌旁的一個小瓶盡力夠去。

安解弘見國公爺左手哆嗦得連小瓶都拿不穩,便趕緊上前,取了那瓶,放到國公爺手里。

范朝暉握住瓶,忍住不在安解弘面前大喘氣,只慢慢在內里調勻內息,將那要翻涌而出的一股濁氣重重壓下。好不容易覺得了安穩了些,便開了小瓶的蓋兒,倒出了幾粒藥丸吃下。又閉目許久,慢慢將藥力化開。

安解弘緊張地盯著國公爺的一舉一動,心里也如擂鼓一樣。他多希望國公爺告訴自己,這消息不是真的。自己的妹夫正好端端的在京城,和自己的妹妹和和美美地過著小日。那范小將軍,說不定另有其人?

范朝暉吐納良久,終覺得好受了些。便將小瓶放入懷里,望著安解弘要開口說話。一眼看去,卻見到和安氏如此相像的一雙眼睛,又想到范朝風,嘴唇翕合,卻是發不出任何聲音。端起茶杯喝水,卻是怎么也對不準嘴唇,一抖手,便全潑到臉上。

安解弘嚇了一跳,匆忙到一邊的水盆里絞了帕過來,給國公爺擦臉。

范朝暉接過帕,在臉上敷了良久,才對安解弘道:“你先回去,我讓人去打聽。等有了準信,再叫你過來。”

國公爺并不是一口否認。

安解弘心里一沉,看來這消息十有八是真的。那自己的妹妹……安解弘不敢再想下去,只好失魂落魄地告辭出來,回了自己的縣衙。

這邊范朝暉在書房一人端坐良久,想到四弟一生的際遇,心如刀絞。他是去了,只留下活著的人,永遠活在無窮無盡的悔恨和痛苦當,連個補償的機會都沒有。自己已是如此,安氏若是聽聞此信,也不知會怎樣。若是她一時想不開,隨四弟去了,自己又將如何?自己原本想著,若是大事能成,便傳位給四弟。自己欠他的,也就都還清了。可現在……

范朝暉思索良久,終是深深地嘆了口氣。——這一生,她始終只能是他的弟妹;這一生,他欠四弟的,再也還不清

到底是做大事的人,范朝暉只獨坐了半晌,便拋開這些兒女情長,仔細謀算起現在的處境。眼看皇帝步步緊閉,當務之急,還是應該趕緊將范家人撤出京城,送往朝陽山。——若是遲了,他就不是失去一個親人,而是要失去所有的親人

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

外面有人敲門,又低聲問道:“國公爺,要不要掌燈?”

范朝暉不理。

半晌,又有人過來,低聲問道:“國公爺,范忠從營州過來,要見國公爺。”

范朝暉全身一震,張了幾次口,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低沉道:“快讓他進來”

隨從推開門,讓范忠進去。

范朝暉迎著從屋里照進來的月光,看見了滿身縞素的范忠,閉了閉眼,兩行清淚終于奪眶而出。

范忠見國公爺掉淚,也是忍不住,撲到在地上,跪在國公爺面前,將四爺臨死前說的話,哽咽著都轉述了。

范朝暉未料到四弟臨死還不忘為自己這個大哥著想,心里更是五內俱焚,只嘶啞著聲音問道:“按理你是最先從營州逃出來的,怎么后知道消息的營州難民都早已逃過來了,你卻這時才到?”

范忠抹著眼淚回道:“屬下本來是要先回京城范府。可走到半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太夫人和四夫人,只好又折回上陽,先見見國公爺,討個主意。”

范朝暉壓抑住心底的驚濤駭浪,放平了聲音叮囑范忠道:“你回去,就對太夫人說,四弟可能殉國了,讓太夫人有個心理準備,也別說太多。四夫人那里,你要找了人多去勸慰,讓她多想想則哥兒。另外,我有一封信,你帶回給大夫人。所有要做的事,我都在信寫明了。”

范忠經了這場大事,一直惶恐不安,神無主。現在聽了國公爺有條有理的吩咐,又好過了些,便磕了頭,先出去了。

第二日,范忠便帶著國公爺的親筆信,回到了范府。

正3615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