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碼頭回葉家時,天空只是飄雪,但到了晚上,已經成了鵝毛大雪。不過,熙海畢竟是海洋氣候,被濕潤的海風一吹,地上的積雪并不厚。
葉仲普一直留冷縣令和來師爺到很晚,雖然他心急火燎地想見見自己的嫡子,想知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仍然要裝得興高采烈,順便探探官方的口風。只是冷霄樓和來如風看著客氣得緊,卻態度嚴謹,半點端倪不露。
另一邊,葉明聞卻撐著一柄油紙傘,帶著石中玉在府內閑逛。經過的仆人看到,還說他們家三少離家太久,這是想家了,才四處看看,只有葉明聞清楚他有多厭惡這個家,但是必須給身邊“失憶”的妹妹講解遺忘的一切。至少,恢復身份后,不要在園子里就迷路吧。
他住的石泉居旁邊,就是葉府的正院,母親所居的寒山園。葉仲普好面子,盡管他對正妻十分不好,但在虛偽的禮數上卻盡量周全。而寒山園的后方,就是妹妹住的芳草齋。這三處地方地勢好,可惜往日里格外冷清,因為葉家的家主,葉家大老爺常年在府內西南角活動,他的寵妾美姬全住在那一邊,中間隔著一個很大的花園。
倒和裕王府分為東西兩路的格局差不多。石中玉心想,但又立即甩了甩頭,把有關太府都的一切都拋開,因為她每天都在想念那個人,可必須逼迫自己不去想念。不能成就的東西,不忘記又能怎么辦呢?
“怎么了?”注意到妹妹頗為煩惱的樣子,葉明聞問。
“沒什么。”石中玉掩飾著,“就是覺得不必去那邊看了,想必我以前也不常去的,就算迷了路也是正常對不?”
“你以前膽子很小的,除了哥哥和母親那里,幾乎足不出院。”葉明聞輕輕嘆口氣,“哥哥以前只顧著自己的心氣兒,對你關心不夠。那時,你天天做女紅,咱們母子三人的衣服鞋子都是你經手,若不是母親從小教你念書寫字,只怕你會悶死自己呢。”
石中玉聞言嚇了一跳,趕緊打預防針道,“都說了,以后哥多疼我就算補償了。不過……我似乎連女紅也忘記了,如果有什么事,哥你要幫我遮掩,頂多……我努力恢復就是。”
“不恢復也沒關系,我倒喜歡你現在的性子,鬼心眼兒多,做事又不拖泥帶水。”葉明聞抬手想摸妹妹的頭發,又看到她小兵的打扮,硬生生把手又收了回去。
兄妹二人邊走邊聊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葉明聞還不忘感知四周,注意有沒有人跟蹤。簡單四處看了一遍,兩人來到寒山園門前。
不同于石泉居,寒山園的大門外竟落著鎖。但不管什么樣的鎖,也阻擋不了武林高手,于是葉明聞手托著妹妹的腰,輕松躍過墻頭。
“后面那位呢?”石中玉努努嘴。
葉明聞已經暗示她,后面有人監視,想來老葉絕不放心哥哥自由走動,卻又脫不了身,只得讓自己的狗來尾行。
“別管他。”葉明聞微微冷笑。
石中玉點了點頭。
她這個哥哥,基本上是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但偶露崢嶸的時候,還真是有點高手的氣派,帥得很。
隨即,她就發現寒山園和石泉居不同,并不是面積大了很多,也不是園中有數株待放的寒梅,而是這里干凈利落得很,似乎有人打掃照料,就連門窗,也似乎才粉刷過。
“這里才修繕過。”葉明聞皺著眉,眼底深處,有深深悲傷,“熙海首富之家,自然是得起玻璃的,可全葉府,卻只有咱們母子三人節儉。”
石中玉四處環顧,發現這院子所有的窗子全奢侈的用著玻璃,而且擦得非常干凈,又扒著往里看了看,各色擺設也是簇新,想了想,心頭就有了數,“看來,老家伙要扶正姜賤人的事不是空穴來風。”
葉明聞的臉色也陰下來,“娘走了還不到三年。”按規矩,正妻亡故后三年,男人是不應該娶妻納妾的,葉仲普納妾生子還不算,居然已經開始著手把姨娘扶正,還要搬到正妻的院子里來住,真是不要臉到家了。
“這不正好?”石中玉攤了攤手,“這院子我要了,難道哥不愿意我住好屋子嗎?走啦走啦,到我的‘芳草齋’去看看。”
葉明聞一愣,隨即點了點頭。
兄妹二人都知道,后面跟著的人是不會讓他們去芳草齋的,因為里面還有一個得了傳染性很強的時疫的葉明玉嘛。但既然跟著了,不讓人家跳出來表演一下怎么行?借此,也好讓老葉感覺一下壓力嘛。大忙忙的,他肯定來不及轉移生病的“女兒”。
果然,葉明聞帶著石中玉躍墻離開寒山園后,才往芳草齋走了不遠,一條人影就擋在兩人面前。
“伍先生,你這是什么意思?”葉明聞皺著眉,身上隱藏的貴氣和威壓散發了出來,更襯得低頭垂目的石中玉毫無存在感,就像個小跟班。
“三少,六小姐病重,見不得人。再者,萬一傳染上三少,老爺可要心疼了。”伍先生不冷不熱地說。他四十來歲年紀,雙目精光四射,渾身上下給人以枯瘦支有力的感覺,此時身子站得筆挺,表示絕不讓人過去。
葉明聞并不惱怒,而是冷笑道,“可不是見不得人么?不過,告訴我爹一聲,今天我非要見到‘妹妹’不可,不然爹可能更心疼。”他話中軟中帶硬,意有所指,當下就令伍先生的撲克臉露出一道裂縫似的。葉氏兄妹如何,是病著,還是應該葬身海底,做為葉老爺的頭號心腹手下,伍先生不可能不知道。明人不說暗話,葉明聞要借伍先生刺刺老葉。
說完,他拉著石中玉就走,“走,咱們去廚房找點吃的。”
“雪后路滑,三少小心。”伍先生陰陽怪氣地在后面來了一句。
“怎么能不小心?我外院還那么多兄弟,我要有個閃失,傷心的人可多呢。我不替自己想想,還要替我爹想。”葉明聞不軟不硬地頂回去。
石中玉暗暗對哥哥挑了挑拇指。
說得好讓老葉掂量掂量,全熙海的人都知道三少回來了,屈忽昀、牛蠻和陵王賜給的侍衛還在外院候著,要真亂來,大不了魚死網破,光腳的,還怕穿鞋的嗎?
不過從這幾句話也看得出來,葉氏兄妹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連一個保鏢也敢這么和嫡正的少爺說話,葉家的綱常實在亂了套。而且他們剛才在石泉院半天了,連個來打掃的個人也沒有。干什么?下馬威嗎?還不知道到底誰會嚇一跳呢。
葉明聞因為沒有了老母弱妹的牽制,反而有變得強悍的妹子出謀劃策,硬氣了很多,當下再不理伍先生,直接到了大廚房,并不撿精美菜肴,只拿了幾籠熱乎乎的包子,坐在角落的爐火邊,就著紅豆小米粥,和妹妹舒服地吃了一頓。廚房的婆子得了上面的暗示,別說搭話,連看也不看葉明聞一眼,完全當二人是透明。
吃了飯,身子熱而有力,連心也堅強了不少。葉明聞帶著石中玉直接去了內書房,也不理看院子的小廝的丫頭阻攔,直接闖進書房去,坐等葉仲普。
葉仲普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這樣一幅場景……自己的嫡子大馬金刀地坐在書桌前,悠閑的翻看著一本書,而一個小兵模樣的人則坐在臨窗的塌上,見了他就低下頭,也不起身行禮。
經過一下午,他的心思已經轉了無數個來回,考慮過各種可能,此時倉促間也沒注意石中玉的長相,只怒道,“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問我?”葉明聞放下書,卻沒有起身,就那么坐著回話,“爹不是比誰都清楚嗎?毒不死我,就弄沉了我的船,可惜我沒如爹的愿,于是回來認祖歸宗。”
“那是你忤逆”葉仲普暴怒,把書桌上的東西全掃到地上,以憤怒來掩飾心慌,“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你從小就處處違背我,你母親又藏了能禍及全族的東西,若不除了你們,整個葉家都會受牽連,怪不得我心狠”
葉明聞哈哈大笑,拍了拍手掌,“爹,我真的很佩服您,怎么能把黑的說成白的,還這么理直氣壯呢?不怕告訴您,您說的禍害東西已經掉到海里,無影無蹤了,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我想,您其實也不知道。至于我回家……”
“你要如何?”
“我不要如何,因為……我已經到家了。”
葉仲普深深吸了口氣,“你要多少錢?我給你,趕緊離開熙海,永遠不要回來”
“爹想把我從葉氏宗譜中除名嗎?可我是葉家家主唯一的嫡子,這是無論如何也抹不掉的事實,而且我于國有功,朝廷下令嘉獎,爹,你能趕這樣的我出門嗎?”
“你想把持葉家?”葉仲普的目光陰冷,“有我在,你休想”
葉明聞并不回答這話,只笑道,“我累了,今天就歇在爹的書房,還請爹明天找人收拾下我的院子。我生是葉家人,死是葉家鬼。不過還是當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好,人若是死了,可什么都沒有了,說不定還霉了全家。爹,您說對嗎?”
“哼,兒子,我有的是。”
“可惜嫡子就我一個,而且還是在朝廷里露了臉的。對了,陵王還賜了我幾名手下,爹明天給安排下住處,都是我的私衛,怠慢不得。”
…………66有話要說…………………
昨天看到有朋友問,這本書是不是宅斗書的問題。
我只能說,本書有斗爭情節,畢竟是個人就有家庭,小玉的家還這么復雜,但個人覺得不是純宅斗。其實66不喜歡一大家子女人嘰嘰歪歪,怪小家子氣的。
所以,請大家看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