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吳氏看著一封密信,漸漸的,臉上露出惱怒的模樣。
慕容長天走了進來,躬身行禮,“見過母妃,昨夜可睡得好?”他們是親母子,此處又不是深宮內苑,進入母親居處自然不用通傳的。
吳氏一愣,抬手把密信扔到眼前的炭盆中,片刻燒得干凈。
慕容長天不明就理,疑惑地看了吳氏一眼,卻并沒有多嘴。沒想到,吳氏倒開了口,“是你皇祖母傳的信兒。皇上……皇上龍體違和,前兒下午暈倒了。”
“什么?”慕容長天一驚,上前半步道,“那母妃,我們盡快回京”
“慌什么?”吳氏的目光冷冷落在兒子身上,“這么大的事,還需要你皇祖母以密信來告知我,自然說明皇上并無大礙。眼下正是年關,為了安臣子百姓之心,消息是隱瞞起來的。你這冒冒然回京,豈不是讓皇上一片心血白費了?”
慕容長天是個天性極溫厚的人,跟他的太子父親一樣,雖然生于無情的皇族,卻最是重視骨肉親情,所以聽到皇上生病的消息,才會關心則亂。此時吳氏一說,也就明白過來了,低頭道,“是兒臣莽撞了。”
“你是皇太孫,未來繼承大位的人,怎么可以這樣心浮氣躁,沒有擔當?”吳氏嚴厲的道。
慕容長天諾諾著沒有反駁,看得吳氏不禁心頭火起,哼了一聲道,“你可知,皇后娘娘在密信里還說了什么?”
“兒臣不知。”
“前天,皇上叫了裕王府的夏公公去。”吳氏嘆了口氣,放緩了語氣,“你該知道,夏公公雖然身在裕王府,從前卻是皇上的親信。他也不是正經凈了身才進宮的,是當年為了救皇上的命,才致身殘,成了太監。”
“母妃是說,皇上找夏公公,有要事商談?”慕容長天接口。他又不傻,只是不愿意涉足權謀的斗爭,真心想當個濟世良醫罷了。
“說的,正是金敬仕女兒的婚事。”說到這兒,吳氏的臉不禁又沉了下來,“皇上的意思……還是想讓你七皇叔與金敬仕結親。”她說的是和金敬仕結親,卻沒說娶金旖晨,可見這樁親事的重要性。
慕容長垂下眼睛,掩飾眼中的喜意。
“怎么?你無動于衷嗎?”吳氏惱怒,“是不是你根本就沒把母妃的話放在心上,一門心思要求娶有情人?長天,你太讓我失望了過了年你就十八歲了,怎么能如此幼稚”
“母妃,皇祖父畢竟是天子,他的決定,沒有人可以左右得了的。”慕容長天輕聲慢語地道,“再者,皇祖父許了金小姐自主擇夫的權利,兒臣無能,金小姐對七皇叔,似乎更……”
他沒說下去,因為有的話,點到即可。只是他不知道,金旖晨在石中玉被禁足后天天往冷香閣跑,卻是為了石中玉,而非慕容恪。
深閨寂寞,就算丫頭婆子環繞,身為獨生女兒,金旖晨從小到大都沒有和任何一個人這么說得來,這么投脾氣。但凡有點兒好玩的、有趣兒的事,如果不第一時間和石中主分享,心里頭就跟隔著什么似的。
“沒眼光的東西”慕容長天一說到這個,吳氏就氣不打一處來。
在她看來,自己的兒子當然千好萬好,無論性情,樣貌,哪一點不是大燕的頂尖?那個金旖晨果然是武將之女,沒有清貴之門出身的姑娘矜持和心胸,居然看上個妖孽。枉費她用了這么多心思,結果倒似要成全那個七魔頭似的。
“母妃,強扭的瓜不甜。”慕容長天勸道,“沒了金敬仕,兒臣未必就不能成事的。畢竟兒臣是正統,三書六省都支持。七皇叔……也未必有別樣的心思。”
“你又來了”吳氏斥道,“猛虎伏于臥塌之側,不是你不理會,他就不會咬人的。母妃說過,甘紹廉娶了金旖晨也沒關系,但絕對不能讓你七皇叔得手你得了文官的支持,可他得了武將的保證,你的優勢并不明顯,若金敬仕倒向他那邊,你自己想會有什么后果”
就算老七不反,退回熙海去,她也是不能放心的。那個人太可怕,只要他活著,她就不能安寧,就算長天得了天下,她死也閉不上眼睛。
長天心軟,她卻要把心腸磨礪得更硬。無論如何,不管付出什么樣的代價,她必須要為長天鏟除掉那個天大的威脅。不能把希望寄托于,他有可能不反的基礎上。
“可是母妃,皇祖父已然屬意七皇叔。小甘大人和兒臣又不得金小姐心喜,您這樣著急也是沒有辦法的啊。不如……把七皇叔的貼身小廝要到東宮……”慕容長天艱難的說,額頭不禁冒出冷汗。
這念頭他早就有了,想把石中玉帶到身邊。這樣,她就不用怕女性的身份被揭破。將來等七皇叔淡忘記了她的存在,他再想個辦法,還她女兒身就好。自從知道她是姑娘家,他就日日夜夜擔心受怕,生恐她惹惱七皇叔,不得善終。但他身在東宮,遠水解不了近渴,只有把她帶到身邊才是一勞永逸的。
可是,他沒有立場和借口。現在,現成的來了。
“你是什么意思?”吳氏驚怒,態度倒冷靜了下來,“你是想讓你七皇叔投鼠忌器嗎?也是,寶和軒大火,那妖孽死也沒有丟下那個石中玉,真是愛深情重啊。”
“金小姐似乎對石中玉很看重,若是把他調到東宮,那親事,說不定還有轉機。”慕容長天自打降生,第一次對母親說謊,心頭不禁惴惴。
“你當真是為了金旖晨?”吳氏懷疑的問,她的威嚴對慕容長天很有壓迫力,“我可是聽說,最近你經常找石中玉去說話。莫非,你也……”
“母妃”慕容長天打斷吳氏,臉都漲紅了,因為覺得有人那么說石中玉,簡直連他也侮辱了,“兒臣雖然連個屋里人也沒收,但肯定喜歡的是姑娘家,不是男人”
吳氏一窒,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雖然心中疑惑不減,卻仍然歉然道,“母妃并不是那個意思。只是你七皇叔很是寵愛那個油頭粉面的小子,他那個人誰的話肯聽?就算母妃開口,就算皇上下旨,他也未必應下的。”
“是兒臣異想天開了。”慕容長天心頭一冷,低聲嘆道。
把石中玉從裕王府中“搭救”出來,本來就是一件很難成功的事情,是他腦筋發熱,想得太簡單了。但這個念頭一經產生就在他心里生了根,令他不斷想起這樣做的可能性,發誓早晚有一天,必要做成這件事。
“罷了。”吳氏看到慕容長天閃爍不定的臉色,明顯飛龍在天,突然深感疲憊,“母妃一片好心,不惜禮下于人。可惜那金氏女沒福氣,那咱們也不強求。你去吧,好好準備一下,三天后回京。”
慕容長天很意外,因為以母妃的性格來說,不可能輕易認輸,更不可能讓七皇叔和金氏聯姻。難道,母妃有其他打算?他滿心疑慮,心中有不祥的預感,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又知道問不出什么來,只得郁郁地回到自己的住處。
而當他一離開,吳氏的臉色就變了,陰狠而決然。
“女人哪,任你多強,終究是和男人不一樣的。”她冷笑,“有的事只要一經發生,就再由不得人如何如何。哼,本妃倒要看看,明天早上,那金旖晨還有什么權利挑三撿四?嫁給誰不嫁給誰,原本就是天命。”
又細細想了一回,吳氏獨自回到內室,親手從柜子中拿出一只金花鸚鵡紋的銀罐子,并兩只鴛鴦蓮瓣紋蓋盅和一只拇指大小的、很不起眼的粗瓷瓶。然后,把銀罐子中的茶葉、粗瓷瓶中的神秘粉末,分別放入茶蠱中一點,又召來宮人送上開水,親自沖泡。
“一盅送給小甘大人,一蠱送給金小姐。”她平靜地吩咐,“告訴他們,這是本妃賞賜的雪霧茶,自海外島國傳來,去歲全大燕也不過得了兩斤,金貴得很,請二位細細品嘗。”這樣的恩寵,有誰敢輕辭呢?又有誰,敢喝了之后卻沒有反應呢?
“謝恩的話,就不必了。”她的神色間越來越冷,“若真有心,晚間到烈陽居來,陪本妃用晚膳就好。記得,本妃在那處禮佛,除了他們之外,不要帶閑雜人等進入。”
宮人跪接,恭敬的捧茶而去。
吳氏吩咐完畢,長長吁了口氣,又用帕子按了按嘴角,把那殘酷的表情完全掩飾掉了。
另一邊,宮人已經奉命把茶送到。
金旖旎倒是站在院中,對著正殿的方向施禮謝拜,言明晚間必到,然后乖乖把茶喝了,只覺得入口清香,明明是熱茶,卻有清涼甜美之意,很是贊嘆了一番。而小甘大人得了茶,卻先打發走宮人,然后興沖沖端著茶到冷香閣去了。
打聽到裕王殿下一早就去打獵,石中玉不知為什么被禁了足,他就一直心癢難挨。想趁此機會,多求幾首裕王殿下的舊日詩作。正愁沒有借口,就有了這千金難買的貢茶。所謂吃人家嘴短,石中玉吃了他的茶,想必不會拒絕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