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妤記

章一百七十九 原形畢露

青妤記

六月初六,天賜節,按俗例,家家戶戶這天都要早起,全家老小相互道喜,然后一起享用用面粉攙和糖油制成的糕屑,有“六月六,吃了糕屑就長肉”的說法。

六月六是個討喜的日子,花家班也在這天辦起了喜事兒。

陪著阿滿梳妝打扮,換上大紅的嫁衣,披上大紅的蓋頭,因為是孤女,子妤帶著她拜過塞雁兒,等鐘大福從南院一路過來迎娶,這就算是出嫁了。

儀式雖然簡單,卻喜慶,看著阿滿能有這樣的好歸宿,無論是南院的師傅們,還是知道今日喜事的弟子們,個個臉上都掛著與之同喜的笑容。

外院的流水席擺在了南院,共十八桌,每桌擺足了十大碗,來往賓客除了戲班師父就是鐘大福老家來的親朋,還有些與之相熟的看客。內院則在沁園里也擺足了六桌,塞雁兒大張旗鼓地請了包括金盞兒在內的所有花家班五等以上女弟子前來一起熱鬧。

這下可累了子妤。

身為塞雁兒的婢女,同時也是阿滿的好姐妹,子妤不但要幫著阿滿出嫁,還得在送走她后留在沁園里招呼客人,布置酒水,從天麻麻亮開始就忙得腳不沾地。不過還好有茗月幫襯著,也不至于亂了手腳,一切倒也進行地僅僅有條。

臨近午時,就要開席,子妤看著六桌人已然差不多了,而那青歌兒卻還未露面,心中不禁想著她不來才好,眼不見心不煩。

可想什么來什么,正準備回主桌稍作休息再去廚房看看菜做的怎么樣了,子妤抬眼就看到一抹窈窕的身影緩緩而來。

小比過后,青歌兒就躲了起來,沒想來這天竟出現在了阿滿的婚宴席上,還送了張張龍鳳呈祥的羅帕作為賀禮。

櫻桃紅的裙衫,外罩月牙白的半袖,面對讓自己臉面丟盡的花子妤,青歌兒并未表現出任何的不妥,反而一如既往掛著柔和如春風般的笑容,好像之前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只是那略有些厚的胭脂下明顯消瘦了幾分的臉頰,才透露出她這幾日的過的并不安生。

既是阿滿的喜宴,看著青歌兒笑瞇瞇地走過來,子妤不好不理會,引她入了席。隨意寒暄兩句本想離開,哪只衣袖被人一拽,回頭發現是青歌兒拉住了自己。

“客人已經來的差不都了,師妹不如坐下喝杯茶,歇歇再說。”青歌兒粉唇微啟,語氣柔和中帶了幾許不容抗拒的味道。

下意識地想要拂開那只涂滿鮮紅蔻丹的手,卻發現周圍已經有人在看著自己和青歌兒。既然在大庭廣眾之下她要裝出一團和氣的樣子,子妤不想做那個沒氣度的,只好挨著她身邊的空位坐了下來,拿起杯盞在口,準備喝兩口水就離開。

那只剛一落座,耳邊就傳來低低地一聲笑,隨即,便是青歌兒極為細小的話語響起:“別以為你贏了上月的小比就了不起了。”

側眼,子妤竟不知這青歌兒為何會這樣說,卻對上一張笑得和風如旭的臉。只見得其嘴唇微動,吐出幾個字:“好戲在后頭,咱們走著瞧。”

青歌兒刻意壓低了聲音,加上神色如常,周圍的人自然沒有聽見她到底在和自己說些什么。

子妤蹙了蹙眉,眼神直視對方,絲毫沒有露怯地也朗朗一笑,用著同樣只有兩人才能聞得的嗓音道:“怎么,青歌兒師姐不準備再裝了嫻淑了么?其實從你給大師姐下藥開始,事情就沒有那么簡單了。你以為你及時收手就能瞞住?我和唐師父早就把此事查清楚了,也早透給了班主聽。”

說著,子妤看了一眼青歌兒的笑容已然僵硬,不容她緩過神來,又道:“對了,想來師姐看我不順眼,是因為心中愛慕止卿吧?你放心,小比那晚你的表現止卿可是看在眼里記在心里的。別人或許還以為你是個溫柔寬仁的師姐,止卿卻已經知道了你的真面目。你認為你們之間還有可能嗎?其實你根本就不必這樣,我和止卿情同兄妹,你喜歡便是,何苦將我當做眼中釘肉中刺?紅衫兒那笨腦子想不通,怎么通透如此的你也被嫉妒給蒙了眼?你若真聰明,就好生維持著表面的溫柔寬厚,別再打那些見不得人的鬼主意了。”

“你”沒想到子妤牙尖嘴利至此,青歌兒只吐出一個字又被子妤搶了話:“哦,還有,你剛才說好戲在后頭?我可以在小比上奪了你的頭名,就能在戲臺上繼續奪了你的驕傲。我不會像你一般施那些卑鄙的暗手。若你還有點自尊,我勸你也別在做哪些幼稚至極的事情了,咱們堂堂正正用真功夫說話。”

含著笑把話完,子妤這才徐徐起身,故作大聲地招呼著整桌地客人道:“各位師姐且暫坐坐,我這就去廚房吩咐他們上菜了。”說完,也不顧青歌兒已然錯愕的臉色,轉身便走了。

看到周圍的人都望了過來,青歌兒趕緊掩飾好眼底的一絲怨毒,埋頭端起一杯茶,只用側眼斜斜勾著花子妤纖弱的背影。

腦中全是她剛才咄咄逼人的“一字一句”。心跳有些快,青歌兒早就知道花子妤有可能懷疑自己從前為金盞兒送的藥有問題,卻沒想到唐虞也是知道的,而且還告訴了花夷。暗想,怪不得這兩月作為師父的花夷很少召見自己,見了也只說些讓自己好生琢磨唱功,不要東想西想的話還好自己發現花子妤在落園的時候老注意那湯藥,虧得及時收了手,不然被唐虞他們拿住證據,恐怕就不是這么簡單的事兒了。花夷也不會只是側面敲打自己一番,而是早就趕了自己出去吧

想到這兒,青歌兒太陽穴突突直跳,眼看著滿桌師姐妹們笑意盈盈的熱鬧勁兒,愈發感到心口發涼,只覺得頭頂那明晃晃的太陽越來越刺眼,頭也抑制不住地疼了起來

因為戲班到了晚上就要開鑼上戲,所以喜宴從大中午開始,到傍晚便結束了。久久不曾有過這樣的熱鬧場面,大家都有些舍不得,偏偏還不能鬧洞房,畢竟天還沒黑盡,人家新婚小兩口還趕不及入洞房呢。所以幾個和鐘大福交好的師傅們都攛掇著他在城中的酒樓包下一桌,大家繼續熱鬧去了。鐘大福怕阿滿等的慌,特意找了子妤,讓她下了戲去陪陪阿滿,唯恐她一個人不自在。

視阿滿如親姐,子妤這時候自不會推辭。可惜三樓包廂有位貴客點了《木蘭從軍》,是推也不能推的那等重要客人,不然連子妤連戲都不會去上。

下了戲,給子紓還有止卿打了聲招呼,子妤到休息間換下戲服,一刻沒有耽擱地準備去南院陪阿滿。

走到半路上想著阿滿從沁園抬過去就沒有怎么吃東西,想著不如半路繞道去后灶房,看看有沒有剩下什么饅頭之類的,可以給她暫時果果腹也好,不然晚上洞房花燭豈不是沒力氣?

覺得自己想法有些“邪惡”,子妤自顧自地笑了起來,沒一會兒就到了一等戲伶所居院落旁邊的一個常用灶房。此時只有一個婆子守著夜,見子妤來了,主動問候了幾句,不但給了幾個熱乎的饅頭,還撈出一碗籠上蒸著的蛋羹,說是原本怕晚上有戲伶喊餓給備下的。如今都上夜了,想來不會有人要吃,所以一并都給了子妤。

甜甜謝過那婆子,子妤拿了食籃裝好。正要走,卻想著唐虞今日幫著鐘大福招呼客人,這個時候又一起在外面的酒樓繼續慶祝,想來喝了不少酒。步子一頓,轉身沖那婆子福了福,央求她準了自己用廚房燒一碗解酒湯一并帶走。

那婆子自不會阻攔,幫忙挑了料,燒開水沒幾下就熬出一碗濃濃的湯汁用瓷盅裝好了,這才給了花子妤。看外頭上夜了,四處黑漆漆的,又主動點了盞行燈交到子妤手里,吩咐她小心些腳下的路,送了她出去。

初夏的夜風有些大,手上又提了不少的東西。子妤剛從灶房的小院兒出來就沒注意,讓行燈“噗”地一下給滅了。正要重新回去找那婆子點燃再走,卻一抬眼發現不遠處的假山后面閃過兩個黑影,并隱隱有一男一女的談話聲傳出來。

按理,這一等戲伶外的院落平日里嫌少有閑雜人等逗留的。來往除了里面住的人,便是一些做活兒的婆子。

柳眉蹙起,子妤本想不理會,可剛一轉身想走,卻聽得那兩人的說話聲有幾分熟悉。男的像是花夷身邊的長隨親信陳哥兒,女的竟是那青歌兒。

遲疑了一下,子妤左右看了看,因為這時候五等以上的弟子們大多在前院上戲,低階弟子們更是呆在各自的院落中不允許四處亂走,所以并沒有見到什么人影。

事關青歌兒,子妤不免有幾分好奇和擔心。反正四下無人,她便不動聲色地步步走近靠那方假山不遠的回廊,借著粗大的立柱掩住身形,瞧瞧偷聽了起來。

雖然離得有些遠,但夜深人靜,兩人的話斷斷續續子妤也聽了個七八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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