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章慮
牡丹沒有忘記李荇曾經找過蔣長揚,沒有忘記前天突然出現在無名酒樓,奔著朱國公去的閔王,也沒有忘記蔣長揚和她說過的話,更沒有忘記芳園中那個從景王那里高價買來的李花匠。(.65。閱讀網,最快文字更新!)假設景王其實并不是傳說中的那個沒有存在感的人,而是那個不聲不響就替秦三娘把顏八郎逼得家破人亡的人,他就一定會知道她與蔣長揚的關系匪淺。
再假如秦三娘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說的那般,總有一日會報答自己,那么,她之前一直都不肯認自己,也不肯認盧五郎,必有其原因。而盧五郎早先一直請何家幫忙,與何家關系還算密切,待到與秦三娘有了接觸,卻一直不曾和何家提過,如今卻突然找來,還把秦三娘有了身孕,與景王有誤會的這種私密話都說給自己聽。前后態度變化之大,由不得牡丹不懷疑,這其中有貓膩——當然不會是沖著她來的,而應當是沖著蔣長揚還有他身后的人去的。
只是這些懷疑,牡丹并不敢和岑夫人細說,只能是道:“有些人飛黃騰達之后,最不愿意見到的就是見識到自己最落魄悲慘之時的人。秦三娘若是想認我,她早就來了。她肯認盧五郎,卻不肯認我,按我想來,應當就是這個原因。那么盧五郎只是一廂情愿,我就算是答應了他,去了以后也不會得到秦三娘的好臉色,更何況,這涉及到王府中姬妾子嗣爭寵之事,我們還是少摻和的好。如今爹爹大哥不在家,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岑夫人微微一沉吟,道:“你說得是,小心駛得萬年船。她當初既然愿意給景王養在外頭,就該有心理準備,也有應對之策。你去了也無益。”
牡丹點點頭,笑道:“娘,前日您不是說天氣涼了,臉上、手上越來越干燥,要做什么香膏么?今日正好的,咱們做呀。多做一點兒,我正好拿去送人。”岑夫人年紀不小,卻保養得極不錯,手上的保養方子不少。近日她的精神總有些倦怠,引著她弄弄這些感興趣的東西消消乏比較好。
岑夫人果然來了興致,笑道:“這有何難?想做就做了。我教你。收拾兩只豬蹄,洗一斗白粱米,放五斗水,慢火煮熬,待到豬蹄和米都爛了,取清汁三斗備用。這是第一步。然后把白茯苓、商陸各五兩、萎蕤一兩、白芷、藳本各二兩,切碎熬成三斗藥汁備用,這是第二步。最后將桃仁一升研碎,與藥汁、清汁一起煮,熬得一斗半,濾去渣子,置入瓷瓶中,投入甘松香、零陵香末各一兩,攪拌均勻,冷卻之后用絲綿將瓶口蓋嚴實,每日夜里睡前取些涂臉和手就好。”
哎呀,原來是古代版的膠原蛋白美白去皺夜霜,真正的純天然。牡丹興奮地叫寬兒拿錢去廚房,讓人準備豬蹄,恕兒則取錢去庫房要其他藥材等物。
“見者有份”吳姨娘和楊姨娘攜手進來,笑道:“難怪得夫人這皮膚這么多年就一直這般白凈滋潤,原來是有秘方的。既是丹娘自掏腰包,那便多做些分點給我們用,讓我們也沾沾光。”
牡丹笑道:“人手一份好么?”
楊姨娘拍手笑道:“好。好。”然后左顧右盼,摸著自家的臉頰,討好地看著岑夫人笑:“婢妾雖然比夫人年紀小,這臉上的肌膚卻沒夫人這般緊致光滑白凈”
非常明顯的討好,約莫是心虛了。岑夫人淡淡一笑:“你可比我和吳姨娘小了十多歲,又是揚州人,我們可怎么比都比不過你。”
楊姨娘干笑:“夫人又擠兌我。”
牡丹看時,她頭上那把金框寶鈿犀角梳已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很普通的銀鎏金插梳。
不多時,薛氏等人也聞訊來了,一齊坐下親手研磨藥材杏仁等物,一家子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唯有孫氏坐在角落里,抓著一把杏仁翻來覆去地看,魂不守舍。
牡丹見狀,挨到她身邊笑道:“六嫂在做什么?”
孫氏被唬了一跳,抬眼望著牡丹淡淡一笑:“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這么大的杏仁兒不多見。”
相比楊姨娘的春風得意,四處討好賣乖,孫氏還是穿著半就不新的家常衣裙,頭上也只插了幾根雙股金釵并兩朵珠花,連粉和胭脂都沒上。人看著卻是瘦了許多,顯得心事重重。牡丹便道:“六嫂你怎么瘦了?”
孫氏撫了撫臉,淡淡一笑:“是么?約莫是沒有搽粉的緣故?”隨即起身嚷嚷道:“小姑子嫌我瘦了,待我照照鏡子去,若果然是,晚上多吃點。”去了就再沒來,卻是故意躲著牡丹。
孫氏和楊氏明顯是曉得有些事情的,只是不肯和他們說,說到底,還是嫡庶之分,防著他們的緣故。實際上,岑夫人和大郎等人卻都不是那希望庶子過得不好的人。牡丹歪頭想了一會兒,埋頭繼續做事,才碾了一缽杏仁,恕兒輕手輕腳地進來附在她耳邊輕聲道:“信已經交給貴子了,他騎馬去的。”
牡丹點了點頭,雖然一切都只是她的直覺,無憑無據,她也不清楚那些錯綜復雜的關系,但她還是希望蔣長揚能多掌握一些情況,保護好他自己。
卻說盧五郎出了何家,直奔豐樂坊而去,進了豐樂坊,七拐八彎,轉到一所大宅子的后門前下了馬,小廝上前用馬鞭柄輕輕敲擊了兩下門,好半天門才輕輕開了一條縫,一個老蒼頭探出頭來,掃了盧五郎一眼,立即打起精神讓開了路,滿臉堆笑地上前牽馬:“表公子來了啊?”
盧五郎點了點頭,給小廝一個眼色,小廝忙抓了一把錢給那老蒼頭,悶不作聲地跟著老蒼頭牽著馬走開。盧五郎輕車熟路地沿著一條冰裂紋石小道,繞過雅致幽靜的假山流水,走至一座小樓前站定,低低咳嗽了一聲。
石青色的夾簾被打起來,阿慧探出頭來笑道:“表公子來啦?夫人等您許久了。”
盧五郎進了屋,將披風遞給阿慧:“姨母在樓上?”
阿慧替他將披風掛好,柔聲道:“在看繡娘做小被子呢。公子此行還順利么?”
盧五郎搖了搖頭,走到窗邊的錦杌上坐下:“請夫人下來吧。”
秦三娘清脆悅耳的聲音從樓上響起來:“五郎,上來。”接著兩個穿著石青色襦裙的繡娘抱著裝滿針線活計的白藤箱子,安安靜靜地從樓梯上走下來,垂著眼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小樓。阿慧不動聲色地立在了門邊,當起了門神。
盧五郎撩起袍子上了樓,隔著水精簾子可以瞧見秦三娘慵懶地靠在窗邊的錦榻上,望著窗外一動也不動。她披著件淺紫色的蓮紋披袍,反綰髻上的金結條四蝶釵展翅欲飛,雪白的纖手還捧著杯冒著白汽的熱茶湯,看上去慵懶又迷人。
蔡大娘替盧五郎打起簾子:“公子要喝什么茶?”
盧五郎道:“隨便。”
“就將我喝的這個紫筍給他一甌。”秦三娘回過頭來,也不調整自己的坐姿,只抱怨道:“這天兒越發涼了呢,弄得這人半點兒精神都沒有。”
盧五郎遠遠地坐在水晶簾邊的月牙凳上,捧著銀鎏金雙耳茶甌,有些拘束地道:“姨母身子不同平日,不該坐在那里吹涼風。”
秦三娘笑了一笑,緊了緊披袍:“事情辦得如何了?”
盧五郎道:“果然不出您所料,她拒絕了。”遂將事情經過說了一遍,說完又忍不住道:“姨母,她若是答應了,您又怎么辦?”
秦三娘轉動著手里的茶杯,盯著氤氳上升的水汽輕輕道:“她與我根本就算是陌生人,她又才經過那種事,差點吃了大虧,聽到你說我有了身孕,還與景王生分了,除非是傻了才會來。你放心,我說過的話算數,她要真是傻,果然來了,我也盡量不會叫她吃虧就是了。”
盧五郎沉默良久,道:“姨母,這事兒辦不成,景王那里您怎么辦?”
秦三娘笑道:“怎么辦?涼拌唄魚兒不上鉤,可不是我的錯。他自己出過幾次手,可不都是老樣子?若他因為這個而怪我,活該他成不了事兒。”她輕輕巧巧地將一句尋常人根本不敢聽也不敢說的話說了出來。
盧五郎不自在地握緊了手里的杯子,他不小心摻和到這種事情里來,也不知道回去后會不會被母親給打死。可是想到富貴險中求,萬一僥幸成功,整個家族的前景一片光芒,就全都不一樣了,他又有些興奮。
“你不必擔心,他若真是想拉攏那個人,自然會另外想法子,下大力氣的。”秦三娘掃了盧五郎一眼,看著他發白的指關節,溫柔地道:“讓你做這種事情,真是為難你了,待到今晚見過殿下后,你明日就啟程回揚州吧。你母親若是問起來,你就實話實說,該怎么辦,她心里自然有數。我原本是不想要你摻和到這里面來的,可是你我運氣都不好,恰好給他撞上了。是我拖累了你們。”
盧五郎大著膽子道:“姨母,大約不是運氣不好,而是遲早都會如此。”被狼盯上了,又怎會逃得過?除非那狼自動放棄了目標,改了主意,或者就是能把狼殺了。
秦三娘一愣,隨即微微一笑:“約莫是吧。時辰差不多了,你下去休息一會兒,我也要梳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