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備嫁(二)
周圍人包括荀卿染在內。都是一愣。那牙婆似乎也沒想到出這樣的事,忙先給荀卿染陪笑,就過去要拉那女孩起來,那女孩死活不肯起來。
“求姑娘留下我,我什么活都能干。”女孩跪在那里磕頭。
那女孩抬起頭來,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一張巴掌大的瓜子臉,淚眼盈盈,頗為楚楚可憐。荀卿染記得她是第一批就被剔除的人。
那牙婆見荀卿染有些遲疑,就笑嘻嘻地拉了那女孩起來,往荀卿染身前推了推。
“姑娘,您仔細瞧瞧,這個丫頭又潔凈,模樣又周正,又心靈手巧,您瞧她這手,也是能做針線活的。”
牙婆又掀起女孩的裙角,露出一雙花樣精致的繡鞋。
荀卿染瞧見了,吃了一驚,倒不是因為繡鞋樣式太過精致,而是這女孩子竟是一雙尖翹翹的小腳。荀卿染記起方才這女孩子走起路來搖搖擺擺的。只怕許嬤嬤和薛嬤嬤兩個早瞧出來了。
這個時代也聽有人裹腳,不過多是南方一些地區,而且多是特殊行業,尋常人家畢竟少見。因此圍觀的些小丫頭都探頭探腦起來,看稀奇。
“姑娘瞧這丫頭,粗活雖做不了,可做些針線、端茶倒水卻是能的。姑娘以后是大富大貴的人,買了這個丫頭,或有用處。”那婆子陪笑道。
“求姑娘救救我,不要讓我就要落到那見不得人的去處。”那女孩又哭泣起來。
“這丫頭這張嘴很是不好。我們家姑娘是菩薩,不計較。若是遇上那歷害的主,只怕還沒賺到銀子,陪了命還惹了官司。”許嬤嬤笑呵呵地向那牙婆道。
牙婆臉色變了幾變,忙賠禮不迭,就扯了那女孩要離開。
“等等,這個丫頭,我買下了。”卻是辛姨娘開了口。
“姨娘……”薛嬤嬤似乎有些意外,在辛姨娘耳朵邊低語了幾句。
辛姨娘擺擺手,“我知道,無妨的。”又對那女孩道:“我買下你,你也不用去你說的那地方,你可愿意?”
那女孩見不是荀卿染要買她,便有些不愿。
辛姨娘笑,“你是不愿意了?看來你不是怕去什么地方,而是實在想跟著我們家三姑娘吧。可我們三姑娘已經買夠了人,你還是找下一家吧。”
那女孩被說的臉一紅,牙婆看著不是事。忙上前拉了女孩退了出去。
天氣轉涼,荀淑芝的婚期馬上就要到了。荀卿染就拿了平時攢下的銀子,讓人出去打了兩只金鐲子,又拿了自己做的兩色針線,送給荀淑芝做添妝。
小吳姨娘正在荀淑芝的房內,對荀卿染送的針線看也不看,不過看了荀卿染送的金鐲子,臉上才露出些笑來,親自招呼著丫頭們送茶送果。
“我也給三妹妹準備了件東西。”荀淑芝說著,便去箱子里取出個小包袱,拿到桌子上打開來,卻是一件錦緞煙霞紅的妝花褙子。
荀卿染記得還是年前,荀淑芝因給方氏做了一套衣服,方氏非常喜歡,就賞了這塊料子給荀淑芝,當時荀淑芳看著眼紅,卻也沒能得到一塊。再看做工,針腳細密,領口袖口都用銀線繡著纏枝花卉。荀卿染也是做慣活計的,知道這件衣服可是花了大工夫才能做出來。
“妹妹試試,看合不合身。”
荀淑芝抖開衣服。荀卿染站起來,拿衣服在鏡子前比了比。
“長短肥瘦都正好,二姐姐費心了。”
荀淑芝有些不好意思。
“三妹妹,我們從小到大,都是一個院子里住著。我不會說話,姨娘脾氣……又是那樣,三妹妹待我的好,我都知道的。我也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只好做件衣服,謝謝三妹妹,這些年的寬容。”
原來荀淑芝心里也是明白的。
“二姐姐這樣說,我倒要慚愧了。”
小吳姨娘正從外面端了盤葡萄進來,并沒聽到兩人說話,卻一眼看見了桌上的衣服。
“唉呦,姑娘好生生把這件衣服拿出來做什么,這料子就是太太也不多的,姑娘日夜趕工做出來,以后嫁過去,有什么應酬穿出來,才顯姑娘的體面和能干那。”
“姨娘,這衣服是給三妹妹的。”
“啊?”小吳姨娘一愣,臉上全是不舍,可又看到旁邊放著荀卿染剛送的鐲子,實在不好再說什么。
“三姑娘送我們二姑娘的鐲子,只要有銀子就能買得到的,反是我們二姑娘給三姑娘這件衣服,那可是千金難求。不說這料子的難得,單說這手工,一二十兩銀子是值的。”
荀淑芝臉就紅了。吶吶道,“姨娘……”卻也再沒有別的話。
荀淑芝出嫁那天,荀卿染第一次看到了張子皓。張子皓身量高挑,許是年紀尚小的緣故,身板卻有些瘦弱,不過他相貌清秀,言談舉止也是謙恭穩重。聽人說他是個性格很好的人,荀卿染心中為荀淑芝慶幸。
轉眼便到了荀卿染的婚期,婚禮前一天,按照京城風俗,荀家特意請了一個全福太太和荀大奶一起,帶著一共一百二十臺嫁妝,去安國公府安床。
送嫁妝之前,荀大奶帶著荀卿染去看了她的嫁妝,竟滿滿地擺了一院子。從床、桌、器具、箱籠、細軟、衣服、被褥等一應俱全,日常所需無所不包。最大的一件便是一張花梨木的拔步床,然后是內外房家伙如案桌、方桌、茶幾、古董架,床前櫥、衣架、春凳、梳妝臺等應有盡有,甚至連馬桶都包括在內。
“姑娘別笑,這馬桶可是必不可少的。這是馬上能動,討個好兆頭,愿姑娘嫁過去就能開枝散葉,多子多福。”
那個全福太太笑著向荀卿染解釋。
荀大奶領著荀卿染一樣樣地看。時不時提點兩句,也就是這件東西是如何如何得來不容易,那件東西做工如何精致,這件花了多少銀子,那件用了多少人工。荀卿染自然連連稱謝,那全福太太也不住口地贊方氏賢德、荀大奶能干。
這邊荀大奶帶人去鋪床,荀卿染就叫人請了荀君暉過來。
她那天買的兩個丫頭,一個取名叫做茶花,一個叫做紫菀。這些天都留在水畔居,一邊查看兩人品行,一邊讓桔梗教她們規矩。她明天就要出嫁。已經想好了把年紀大些更加穩重的茶花給荀君暉,自己則留下紫菀。
一會工夫,荀君暉就來了。
荀君暉已經到書院讀書,他和荀君皙在書院附近租了一個小院子,本來早就要搬過去,但是他不放心荀卿染,便還住在外院,直等送荀卿染出嫁,才會搬過去。對于荀君暉搬出去住,荀大老爺本來并不同意,但是畢竟君暉一進京就一直住在外院,他租的那房子,又靠近書院,每天去書院讀書也很方便。荀君暉和荀大老爺說了幾次,荀大老爺也就同意了。方氏心里是巴不得的,但是嘴上卻不肯說。見荀大老爺肯了,方氏還主動拿出錢來,要替君暉買下那所房子。
荀卿染跟他說了買丫頭的事。
“木棉年紀漸大,問問她自己的意思,要想著提前給她安排好出路。這個丫頭,先讓木棉調/教著,等木棉出去的時候,她也能頂用了。”
荀君暉點頭應了,又說起給荀卿染置辦嫁妝的事。原來他不放心,連日都是和荀君皙一起,從書院下了學,就盯著給荀卿染置辦嫁妝的事。
“……即便幫不上大忙,總要在旁邊看著才能安心。雖沒有田宅,那些家伙倒也夠用了。”荀君暉道,又低了頭,“若是我年紀大些就好了……”
荀卿染明白弟弟的心思,少不得開解他兩句,“錢財身外物,這已經比原本想的好很多了。”
桔梗端了茶進來,就退了出去。
“姐姐,你似乎不是很開心?”
屋里只有姐弟兩人,荀君暉小心翼翼打量著荀卿染的臉色。試探著問道。
荀卿染一愣,從拿起旁邊的靶鏡照了照,“我還好吧,哪里有不開心了?”
“雖然沒有不開心,可也沒有開心。姐姐臉上,少了幾分喜氣。”荀君暉悶悶地道。
荀卿染頓時沉默下來。
“姐姐,你不喜歡這門親事嗎?我是不是不該把姐姐的八字告訴容老太君?……齊攸,齊四哥的為人我打聽了,他不是好色之徒,朋友相處,也很有義氣。國公府根基深厚,老太太、太太、上上下下一大家子人,規矩多些,卻也有它的好處,誰都不能亂來。姐姐嫁過去,只要做足本份,就無需擔心什么。”
荀卿染認真地看著荀君暉。她這個弟弟還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說起這些。原來他是很贊成這門親事,原來他小小年紀,已經有了這樣成熟的想法。
“你說的很對。”荀卿染點頭道。
情投意合的婚姻實在是個奢望,而良好的婚姻關系都是需要細心經營的。臉上缺少喜氣,荀卿染摸摸自己的臉,那么或許她該好好調整一下心態,積極一點,最起碼給這份婚姻一個良好的開端。
“姑娘,太太那邊叫您過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