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屏記

第四十一章 撲蝶

隨著清脆的童音,荀家大姐兒從外面跑進來,后面還跟著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小姑娘,被丫頭媳婦們簇擁著,呼呼啦啦地走進來。

大姐兒的丫頭翠兒趕上來給荀卿染行禮,“前面都在吃酒,大姐兒吵著要帶幾位姑娘來看三姑娘。”

大人們都在坐席吃酒看戲,小孩子們吃的又少,又坐不住,會在一起自然想找地方玩耍。

因為這些天的相處,大姐兒、二姐兒兩個小姑娘已經和荀卿染很熟悉了。本來她們最常去的是荀淑蘭的屋子,可荀淑蘭并沒什么耐性,也因為是嫡親姑姑,少了些顧忌,有的時候張口就訓斥這兩個孩子。相比之下,荀卿染為人和氣,肯耐心教她們做針線,也愿意帶著她們玩。如果她們有什么不妥,荀卿染并不直接訓斥,總是好言好語的講道理。因此這兩個小姑娘漸漸和荀卿染親近起來,每天都要過來待上一陣子。

荀卿染看著這幾個小女孩,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小的只有五歲,都有各自奶媽、丫頭陪著,跟在大姐兒后面,給荀卿染見禮。荀卿染一一問了問,有四個是荀大奶奶娘家永昌伯劉家的孩子,還有兩個是齊家的孩子,都是荀家表親,和大姐兒同一個輩份。

雖然荀卿染這屋子大,這些人也站了滿滿一屋子。荀卿染忙吩咐人端上來鮮果點心瓜子等,卻只有桔梗、麥芽和寶珠進來,不見紅綃,荀卿染也沒問,就在臨窗的大炕上又鋪了一層雪青的氈子,讓幾個女孩子都到炕上去坐。屋里只留每個孩子貼身的一個丫頭或奶娘伺候,就在地上放了腳踏、杌子、矮幾等,也擺上瓜果茶水來。其余跟著的人則讓到院子里,也是備下了條凳并瓜果點心等物。

大姐兒坐在炕上,不住口跟表姐妹們炫耀,說她三姑姑針線如何好,如何會玩,幾個小姑娘雖然拘謹,也都好奇地看著荀卿染。荀卿染就讓桔梗從平日做的針線中,挑了平日她親手做的荷包香囊帕子等,每個小姑娘送了一份。

這些小姑娘年紀雖不大,好些已經開始學做針線了,就拿了得的禮物相互看,有的還取出自己做的針線來給荀卿染看。荀卿染坐在旁邊,陪著小姑娘們閑話幾句,又拿出紅絨繩、棋子等物,讓幾個孩子或翻花繩玩,或拿棋子猜枚贏果子。幾個小姑娘平時就熟,見荀卿染又和氣又可親近,也就都放開來,熱熱鬧鬧地玩在一起。

“我就和你們說吧,我三姑姑是最好的了。”大姐兒見小伙伴們玩的高興,忍不住喜滋滋地說道,倒把荀卿染逗得笑了起來。

這幾個小女孩都是家世良好,說話行事和小大人似地,不過玩熟了,還是露出活潑淘氣的孩子樣。荀卿染在旁又陪了一會,見幾個孩子都很妥當,就囑咐桔梗、麥芽,并翠兒幾個,好生照顧著。

“那些跟來的嬤嬤們累了半天,能歇的就歇著去了。咱們卻是主人,要打起精神來,寧可辛苦這一天,回頭去太太和大奶奶必有重賞。”

在屋里坐了半日,荀卿染覺得身體有些僵,就偷空出了水畔居,走到后面園子里散一散。

這宅子建的有了些年月,園中的花木繁盛,樹少說都有一人合抱那么粗細。走在青石甬道上,不出幾步就有綠蔭。荀卿染手執紈扇,一路走走看看,就見前面紫薇花叢中歇著一只五彩蝴蝶,那蝴蝶不僅花紋艷麗,更足有小孩子的拳頭大小。荀卿染生出玩心,輕邁步,揮著紈扇,便去撲那彩蝶。蝴蝶卻是機警的很,扇動翅膀飛開了。荀卿染跟著追過去,這蝴蝶忽上忽下,忽左忽右,饒是荀卿染身體頗為靈便,卻也是次次撲空。

最后荀卿染也累了,忍不住自己笑起來,正好前面榕樹下有條石長凳,荀卿染便坐到那長凳上,一手扇著扇子,一手拿出帕子拭汗。

忽聽得背后有花叢拂動的聲音,荀卿染正想轉頭去看,卻見大姐兒從花間甬路上尋了過來。

“三姑姑,原來你在這,讓我好找。”

荀卿染忙接了大姐在自己身邊坐了,想起方才的動靜再回頭去看時,卻只見樹枝搖動,后面一架薔薇,寂靜無人。荀卿染遂不在意,問大姐道:“怎么不和小姐妹們一起玩,跑出來做什么。”

大姐只噘著嘴,有些悶悶不樂。荀卿染就又問道,“大姐兒是怎么了,是誰惹大姐兒生氣了?”

“沒有人惹我生氣。”大姐兒悶悶道。

“那怎么撅著嘴?快告訴姑姑,誰惹你生氣,姑姑幫你出氣。”

“我沒生氣,就是剛才玩猜枚,我總是輸,六妹妹笑話我,我,我有點不高興。”

果然是孩子話,荀卿染笑。她方才見了幾個小姑娘的游戲,猜枚,并不是大人玩的那么復雜。只拿一枚棋子,讓對方猜在那只手里,二分之一的贏率。

荀卿染點了點大姐兒的鼻子,“為了這點事就要生氣,那姑姑就要說你了。大姐兒還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是妹妹的滿月酒。”

“就是,今個是三姐兒的滿月酒,這些小姐妹都是跟著家中長輩來賀喜的,都是咱們荀家的客人。有句成語叫做賓至如歸,就是做主人的要讓客人高興自在,跟在家里一樣。大姐兒你今天的身份可不一般,你今天是做主人的。做主人的在這個時候怎么能只想自己輸贏那,要想怎么照顧好客人們,這才是做主人的氣派。”

“姑姑說的是,我就想著玩了。”

“你已經做的很好,比如說,你怕小伙伴們悶,你覺得姑姑這好,就帶了她們來姑姑這,這已經是在做主人該做的事了。”小孩子要教育,也要哄要夸。

“姑姑,我明白了,我不生氣了。”大姐兒果然高興起來。

“這就對了。”荀卿染笑。

大姐兒今年才七歲,相貌集合了荀家大爺和大奶奶的優點,是個小美人坯子,人也十分乖巧,荀卿染很喜歡這個孩子。

小孩子這么懂事,當然要獎勵。荀卿染又道:“不過,姑姑也不能看著大姐總輸。大姐兒帶著棋子嗎,銅錢也行。”

“有的,有銅錢,正要給許嬤嬤做毽子用的。”大姐兒從荷包內拿出幾枚銅錢來。荀卿染都接過來,最后掌中只放了一枚,拋在空中,又雙手接住,然后兩手握拳,讓大姐兒猜銅錢在哪只手里。大姐兒連猜幾次都猜不中。

“并不是大姐兒猜的不準,而是姑姑變了個小戲法。”

荀卿染垂下手,本來是空的那只手的衣袖中滑出一枚銅錢。

“啊,三姑姑藏了一枚銅錢。”大姐兒驚。

“對,這就是這個戲法的奧妙。好好看姑姑怎么做,你跟著學會了,以后舉一反三,別的猜枚游戲,也沒人能贏的了你。”

荀卿染演示了一遍,就讓大姐兒跟著學。

“這個戲法,要穿窄袖衣服才行。還要練習的熟練了,不然可是要被看穿的。這還是你二叔在外面學來,教給我的。”荀卿染毫不猶豫把這帽子扣在荀君暉的頭上。

大姐兒十分聰明,又學的認真,一會就練就很像模像樣。

“我這就回去,一定要贏了六妹妹。”大姐兒高興的眼睛帶笑。

荀卿染又囑咐,“不過是小玩意,輸贏都沒什么要緊。要記得你是主人,可別讓客人們輸急了。”

大姐兒答應聲“知道了”,就原路回去了。

涼風撲面,荀卿染輕輕扇著扇子,正感覺十分愜意,就聽背后有人咳嗽了一聲。

荀卿染一驚,忙轉過頭去,就見一個男人從榕樹后轉了出來。這人看著不過三十歲,國字臉,劍眉星目,唇上留著短髭,頭上戴著玉冠,身穿寶藍莽緞長袍,腰纏玉帶,腳蹬軟靴。他見荀卿染回頭看他,便懶懶地站在那里,居高臨下看著荀卿染微笑。

荀卿染愣了一下,想起方才聽到的響聲,難道這人一直躲在大榕樹后?荀卿染忙站了起來。

“是荀家三姑娘?”

男人看荀卿染起身,徑自大馬金刀地坐在荀卿染方才坐的石凳上。雖是發問,語氣卻很篤定。

荀卿染肯定她不認識這個人,可這個人卻一開口就說對了她的身份。一定是方才聽了她和大姐兒的話,猜出來的。三姐兒的滿月酒請的都是荀家走的很近的親朋,能夠在席間走到后面園子,并能通過她和大姐兒的談話,斷定她身份的,定不是普通朋友。只是不知道是荀家大奶奶那邊的親戚,還是方氏那邊的親戚。

一個久居上位的男人,荀卿染將她知道的有限幾個人過濾了一遍,還是猜不出這人是誰。不過知道是親戚也就知道該如何行事了。

荀卿染屈膝福了一福。

“恕我眼拙,不知是哪位親戚,什么輩份,怎么稱呼?”荀卿染沒有停頓。花園內孤男寡女,說是親戚,還是陌生人,她不是想知道這人如何稱呼,是提醒他不該在人家后花園閑逛。“想是迷路走到這里,要回前面吃酒,只順著這條甬路走,園門口有婆子,讓她領您去酒席上就可。”

“這園子我以前常來,熟悉的很……”

男人說著,伸出手用大拇指抹了抹唇上的短髭。荀卿染在旁邊看的清楚,那拇指上戴著一只大號扳指,潤白細膩,是上好的藍田玉。

“聽說你有些水土不服,現在可都好了?”

水土不服,什么時候?

那男人看著荀卿染,咧嘴笑道,“你還不知我是誰?呵呵,前兩天,你家姑太太帶了四妹妹去我家,才知道三姑娘身體有恙。”

這人是方氏的侄子!荀卿染信念轉動,原來這人是定遠侯府的人。定遠侯府,方氏的侄子輩有三個人,方家大老爺承繼爵位,還掌管著五城兵馬司,方家二老爺外放為官,方家三老爺也在京,在工部任職。看這人的年紀,應該是方家大爺,現在的永寧侯方信。

方氏帶了四個女兒來,卻只帶一個出去應酬,親戚們就是出于禮貌,只怕也會問上一聲緣故。荀卿染現在才知道,原來她一直被水土不服。

“已經沒事了,多謝侯爺問起。侯爺是貴客,卻自己在園內,是我們招待不周,我這就叫人來伺候侯爺。”你不走,我走。

方信低低地笑道:“怎么是我一個人?”

荀卿染頓了一下,難道她的意思說的不夠明顯。

方信終于站起來,荀卿染松了一口氣。

“你年紀不大,倒很懂的教孩子,戲法也變的好。……你……只管自在玩耍就是,這里的蝴蝶確實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