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小吳姨娘又一次被忽略了,方氏沒有安排她的屋子。方才在水畔居,荀卿染就見小吳姨娘在荀淑芝的屋子出出進進。可不管怎樣,小吳姨娘都不可能擠在荀淑芝的屋子里,因此才來方氏跟前討個住處。
方氏啪的一聲,將手里的茶碗撂在桌子上。
“留你在家里,諾大個宅院,哪里不夠你住的。你偏自甘下賤,扮成婆子擠到下人們船上。一定要跟著來,現在又抱怨沒地方住了。你也不看看,如今老爺只能住書房,姑娘們都擠在一個院子里,二爺還住在客房里。你慣會自己做主,你就說說,你想住哪里?”
“太太,奴婢已經知道錯了,奴婢是實在舍不得二姑娘啊。……求太太給奴婢安排個住處吧。”
小吳姨娘跪在地上哭喪著臉。
荀淑芳冷冷地看著,荀淑蘭則是笑出聲來,荀淑芝漲紅著臉,低垂著頭不說話。
“辛姨娘那兒院子大,只住她一個人,你去陪她吧。”方氏道。
小吳姨娘也沒有傻的徹底,忙又求道:“奴婢,奴婢愿意留在這院子里伺候太太。”
方氏冷笑,“我什么時候用你伺候過,楓林晚你不愿意去,那就去老爺書房伺候老爺吧。”
小吳姨娘羞的低下頭,荀大老爺是早就厭了她的,根本就不會讓她進書房。
“只求太太開恩吧,好歹讓奴婢守著二姑娘……”
荀卿染暗自皺眉,小吳姨娘不聽方氏的安排,自作主張偷偷跟了來,已經是打了方氏的臉,如今這樣說話,更顯得方氏不慈。怎么荀淑芝不知道勸勸她親娘?母女感情好,也不要如此放在臉上。荀卿染忍不住瞄了荀淑芝一眼,荀淑芝依然低著頭,兩只手死死捏著衣角。旁邊荀淑芳則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
方氏臉色陰沉,“安排了好地方你又不肯去,你算哪門子奴才,比主子們的譜都大了。在我面前弄鬼,以為我是瞎的嗎?我也不敢管你,當初誰幫你混上船,你就和誰擠去。”
方氏說話時,狠狠地瞪了荀淑芳和荀淑芝一眼,荀淑芝低著頭沒看見,荀淑芳卻慘白了一張臉。
在荀家老宅時,小吳姨娘知道方氏不帶她上京,著實哭鬧了一場。然后,出乎荀卿染的意料,小吳姨娘不鬧騰了,結果卻是扮成下人模樣偷偷混上了船。
小吳姨娘沒有這樣的膽略和計謀,這其中的關竅……,想來方氏也覺察到了吧。
雖說旅途勞乏,又是新到一處住所,晚上睡的并不安穩,荀卿染還是第二天一早就早早起來。麥芽送上來洗臉水,荀卿染洗漱了,就坐到梳妝臺前,讓桔梗給她梳頭。
荀淑蘭那屋還沒什么動靜,荀淑芳和荀淑芝似乎都起來了。荀卿染聽得外面吵吵鬧鬧的,哭聲罵聲混雜在一起,鬧了好一會,便有些皺眉。
“大清早的,都嚷嚷什么?鬧的這樣,還有沒有規矩!四姑娘剛起,你們都消停些,一會和太太說了,管你是誰,一頓板子都少不了。”
最好還是荀淑蘭屋里的水仙出來,幾句話,說的滿院子都安靜下來。
荀卿染問是怎么回事,剛出門倒了水回來的麥芽就說,“是大姑娘在罵芍藥,說她不會梳頭,弄疼了大姑娘。”
“大姑娘那邊梳頭以前都是臘梅的活,芍藥并沒做過。……好好的,偏出門前就病了,沒跟來。”桔梗嘆息道。
“大姑娘那邊的事,咱們都別去摻合。關于臘梅,以后也別在人前提起了。”荀卿染看屋內只有桔梗和麥芽兩人,便告誡道。
桔梗和麥芽對視了一眼,知道必有內情,趕忙都應了。
“那哭的是哪一個,不像是芍藥的聲音。”
“大姑娘跟前少了個人伺候,就向二姑娘借人。二姑娘把槐花派過去了,大姑娘嫌槐花不伶俐,剛才打了她兩巴掌。槐花就哭了,跑回到二姑娘跟前,說她是二姑娘的丫頭,不想去伺候大姑娘。二姑娘還是把她趕到大姑娘那邊去了,就是她在哭。”
以前大家不住一個院子,雖然也知道荀淑芳的一些惡習,不過眼不見為凈。現在都擠在一起,每個人的性情就都露了出來。還不知道要擠多久,也多虧有荀淑蘭這個嫡女鎮著,不然,更不能清凈了,荀卿染嘆道。住房問題,從古到今,都是個大問題啊。
早上去思安院給方氏請安,方氏就只留下荀淑蘭一個,打發了她們姐妹幾個回水畔居,說是旅途勞頓,讓她們好生歇一歇。
午飯照例是荀大奶奶的人送來的,兩個涼菜、四個熱菜加上一個湯品。那個送了飯菜來的媳婦看來是個管事的,很會說話。
“怕姑娘們吃不慣北方的吃食,大奶奶特意叫了從老宅跟過來的廚子做的姑娘們的飯菜。姑娘或是覺得不和胃口,或是有什么想吃的,只管派人和廚房說一聲。”
荀卿染笑著道謝,又讓桔梗拿賞錢給了這媳婦子,那媳婦子拈量拈量手里紅包的重量,笑的更加謙恭。
這邊荀卿染飯還沒吃完,荀淑芳就到了。
“我來看看三妹妹。”
人未進屋話就先到了,荀卿染只好停下筷子。荀淑芳進屋便在荀卿染飯桌上狠盯了幾眼。
荀卿染讓人撤下飯菜,心里暗笑。昨天也是吃飯的時候,荀淑芳一個丫頭就借故過來,眼睛只瞧著荀卿染的飯桌。今天,荀淑芳就親自上門了,專挑這個時候來,用意也很明顯。方氏在住的問題上偏向了荀卿染,荀淑芳怕在吃的方面也是如此,特意過來探查。
荀卿染覺得荀淑芳有點小人之心,在荀家老宅,方氏都是如此偏向,不過偏向的是荀淑芳,這個時候,荀淑芳就疑心方氏也是如此偏向荀卿染。
只是,這宅子里還有個荀大奶奶,還有荀大奶奶這么多手下。方氏在潁川老家,關起門來,可以說是一手遮天。可是京城這宅子不同,她兒媳婦的人這么多雙眼睛看著,荀家大爺做著官,荀大老爺也要謀官。方氏再那么做,如果有半點風聲出去,她的名聲就毀了,連同荀大老爺和荀家大爺也要被人指摘。
荀淑芳看過荀卿染的飯食,似乎是放了心,便又在屋里四處打量,眼睛中露出一絲怨毒,不過馬上就遮掩過去了。
“三妹妹,我一直想和你說幾句知心話,今天才得了空。這院子里,只有你我最可憐,都是沒有親娘照看的人。”
扭著荀卿染把伺候的人都打發出去,荀淑芝便和荀卿染坐到一處,拉了荀卿染的手開始抒情。
荀卿染見荀淑芝拿出手帕抹了抹眼睛,那眼里就真有淚水出來,下意識就配合地露出些哀傷表情。
荀卿染察言觀色,接著說話:“妹妹見平時太太疼我,是不是心中不滿?”
“太太對我們姐妹都很好,大姐姐這話從何說起?”
“這里沒有別人,在我面前,三妹妹還這樣藏著掖著做什么?”荀淑芳嗔道,“三妹妹聰慧無比,難道看不出這其實是太太的計策?為的就是離間我們姐妹,更方便她控制嗎?三妹妹想想,以前我若做什么事,太太不喜,便對我冷淡,凡事只招呼三妹妹。三妹妹若惹惱了太太,太太也一樣對我。這幾年,妹妹也看出來了是不是,妹妹是聰明人,應該不會中太太的圈套吧?”
荀淑芳做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模樣,一邊覷著荀卿染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道。
荀卿染看著面前這張漂亮的臉蛋,有一種吞了蒼蠅的感覺。
原來荀淑芳一直都是清醒的。方氏對荀淑芳好時,荀淑芳便趁勢巴結為她自己謀好處,欺壓和她一樣庶出的弟弟妹妹。現在方氏厭了她,表現的對別人好,她就怕這個人也和她一樣,從此得了勢,比她得的好處多,掉過頭去欺壓她。
荀淑芳這是來游說荀卿染,讓她不要上當。換句話說,就是讓荀卿染不要回應方氏的示好。這當然不是荀淑芳想和荀卿染結盟,她只是在挑撥,只要荀卿染不趁機巴結討好方氏,荀淑芳就就有機會重新奪回寵愛。
荀淑芳打的好精致的算盤,而且算盤誰都會打,但是厚臉皮不是每個人都有。
荀卿染真想摸摸荀淑芳的臉,才十幾歲的女孩,怎么就鍛煉出比她這個心理年齡快要三十的人還厚的臉皮?或者不是鍛煉出來的,而是天賦異稟?
虧她說的出口!
原來荀卿染還能安慰自己,說荀淑芳是個不懂事的小女孩,被方氏利用來欺壓庶出妹妹。可荀淑芳這些話,明明白白地表明,荀淑芳她不是不明就里被利用,她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積極主動被利用,而且反利用方氏的利用,以腳踩庶出姐妹為代價,鞏固她自己的地位和利益。
“大姐姐是說太太忽然不喜大姐姐了,我卻沒看出來,大姐姐什么地方惹惱了太太?”荀卿染探究地問。你既然來推心置腹,那不妨說說你的秘密吧。
荀淑芳語塞,她是來算計荀卿染的,不是來暴露她做過的密事的。
“我……,三妹妹別細問了。難道三妹妹不知道,咱們什么都不用做,太太根本就是心里恨咱們這些庶出的。”
“妹妹愚鈍。”
荀淑芳有些恨鐵不成鋼,“不說遠的,今天太太打發了咱們回來,只帶了四妹妹一個出去了。”
“這也不稀奇,以前在潁川老家也是這樣。”荀卿染淡淡道。當然,那時候也會帶上荀淑芳。
“那怎么一樣。三妹妹你今年也十五了,……”荀淑芳有些激動,不過話說一半就停住了,笑了笑,才又說道:“三妹妹我是為了你好,才來提醒你。小心著點太太,太太表面上為你好,暗地里只怕正想著算計你。你還是和過去一樣,疏遠著點,對你才有好處。”
荀卿染一笑,“多謝大姐姐的關心,妹妹記住了。”
下午,方氏帶著荀淑蘭從外面回來。荀卿染坐在椅子上,只覺得方氏今天好似年輕了幾歲,臉上的笑容更是從內到外散發出來的。不用說,方氏今天出去,必定是遇見了大喜事。
“你們姐妹都把新做的衣服準備好,明天我帶你們去鎮國寺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