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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珠話音落地,門外腳步聲響起,一個身材苗條,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走進屋來,給荀卿染行禮。
荀卿染點點頭,問紅綃家里可好,又說,“怎么沒多留一會,明天早上回來也無妨的。”
紅綃笑著答話,“托姑娘的福,家里都好。想著姑娘屋里事情多,就早點回來伺候了。”
荀卿染一笑,“還是你懂事。咱們屋里,你也知道,并沒什么事,只是忙著做太太的活計。這樣,這一天你也累了,下去歇息吧。”
紅綃答應一聲,轉身出去,走到門口,又轉回來。
“姑娘不嫌我的活計差,我也能幫著做一些。”
荀卿染認真瞧了紅綃一眼,笑道:“正愁活計做不完,到時候交不上去東西,大家都要挨罰。你的針線好,有你幫忙,這可好了,只是,要讓你受累了。”
荀卿染指著旁邊桌上的尺頭、針線,道:“這就是要趕的針線,是太太做壽的時候要用的。分了三份,你針線最好,可也不能讓你累著,便和桔梗一樣,每人繡兩床被面,兩床帳子出來,花樣子太太已經選好了。還有些帕子、襪子這些小物件,就交給麥芽。”
紅綃答應了一聲,自去挑了幾件活計,就退了出去。
“說什么回家看親戚,分明是借她老娘的光,跟著太太一起去進香。外面逛了一天回來,偏還裝成那個樣子。每天什么都不用做,還要姑娘說了做不完,大家都要受罰,她才肯做一些。就這點活計,她還只揀輕省的拿去。”麥芽見紅綃去了廂房,就帶著寶珠又從門外進來,整理桌上挑剩的活計,一邊忍不住低聲抱怨。
“可不是,占著姑娘身邊的位置,活計都推到別人身上,只揀巧宗兒。她這樣,就該留在太太院子里,何苦非要到姑娘跟前來。”桔梗也跟著直搖頭。
“是啊,可苦了你們兩個了。”荀卿染道。
桔梗和麥芽都臉上一紅,放下手里的活計,低頭垂手。
“姑娘,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她是怎么回事,你們心里都知道。以后不管人前還是人后,再不準說埋怨的話。”荀卿染命令道。
桔梗和麥芽鄭重地應了。半晌,桔梗和麥芽抬頭見荀卿染臉上并無怒色,才解釋,“姑娘,我們并不是埋怨姑娘不公,多攤給了我們活計。伺候姑娘,再累我們也是情愿的。就是看她不順眼,忍不住就抱怨了兩句。”
“紅綃有紅綃的用處,我又不是沒跟你們說過。別的不論,只說哄住了她,咱們就是多做些活計,也是清凈的。”
紅綃是伺候荀卿染的丫頭,可荀卿染要安排她做事,還要好言好語哄勸,甚至要看紅綃的臉色,荀卿染心里難道是愿意的?她當然不愿意,不過兩害相權取其輕而已。
紅綃是金嬤嬤的女兒,幾歲就進了府,先是在方氏院子里,小小年紀也做不了什么,不過白領一份銀米。后來年紀大了些,升了三等丫頭。她小時候容貌平平,后來卻越長越出挑。尤其是一雙鳳眼,別具風韻,十足的勾人。那年方氏從身邊挑了幾個丫頭,安排到幾個姑娘的房里。這紅綃就是金嬤嬤求了方氏,安排到荀卿染屋里,一來就升了二等丫頭。
荀府里,只有方氏身邊有幾個一等的丫頭。到了姑娘們的房里,熬到二等就是到頭了。金嬤嬤卻因著某個理由,寧愿讓女兒拿二等的銀米,也不愿意女兒在方氏院里。
紅綃來之前,荀卿染只有一個二等的丫頭,就是桔梗,兩人是從小就在一起的。明眼人都知道,紅綃就是方氏派來的耳目。不管是從情感方面,還是從利益方面,荀卿染都不可能讓紅綃在她屋子里做大。
如果想辦法將紅綃趕出去,一來要得罪金嬤嬤,二來,方氏必定再派其他人。荀卿染放棄了這個想法。她了解到,姑娘們身邊貼身伺候的,一般要跟著陪嫁。因此,紅綃一來,荀卿染就表現出十分的親密信賴,屋里一應事務都交到她手里,表露出讓她以后陪嫁的意思。當然,少不得也將幾樣為難的事讓紅綃去做。
果然,金嬤嬤母女是不愿意的。荀卿染是并不得寵的庶女,以后哪里有好親事會落到她身上。還不知要嫁去天南海北,金嬤嬤怎么舍得女兒去受苦。因此紅綃自愿后退一步。
荀卿染身邊繼續由桔梗伺候,又提拔了麥芽和寶珠。紅綃慢慢地變成了一個特殊的存在。在荀卿染屋子里,紅綃最有體面,凡有好事,她是頭一份。但是荀卿染身邊的事都是桔梗和麥芽在做,體己的事更是背著紅綃。紅綃也是聰明人,接受了這樣的安排。就這樣,維持了對雙方都有利的平衡。
二更時分,荀卿染屋內燈火通明。荀卿染坐在榻上,桔梗、紅綃、麥芽或坐在榻沿上,或坐在腳踏上,大家一起在燈下做著針線。旁邊荀淑芝屋內燃著燭火,窗戶上映出幾道人影低著頭,也和荀卿染一樣在忙活計。
紅綃左右看看,大家都在忙活。她忍了一會,還是打了個哈欠,故意弄出些響動來。荀卿染抬起頭笑笑,便讓她先回房歇息。
打發了紅綃,荀卿染直了直腰,讓桔梗和麥芽也歇一歇。忽聽院子里踢踢踏踏腳步聲,幾個丫環婆子打著燈籠,簇擁著一個媳婦進來。
“又是常嬤嬤,真是一天不落,來看姑娘是不是在做活。”麥芽吐槽。
常嬤嬤先到了荀卿染這邊,荀卿染趕忙站起迎接,請常嬤嬤坐下,讓桔梗上茶。常嬤嬤似乎沒看到麥芽搬來的腳踏,一屁股坐到靠墻的椅子上。
“太太吩咐我來看看,讓姑娘們別做活計做的太久。累壞了身子,太太要心疼的。”
明明是來查崗的,如果她真早早睡下了,或者沒做活,明天肯定會吃教訓。荀卿染如此腹誹,嘴里還得道謝,“多謝太太關心。”
“活計做的怎么樣了,太太大壽之前,能不能做完?”
桔梗將做好的針線拿給常嬤嬤,“這些是做好了的。另外還有五床帳子,五床被面,一匣子帕子,十雙鞋面。”
常嬤嬤伸手翻檢了一番,有些不滿。
“這也太慢了些。大姑娘的活計可是快做完了,就是二姑娘也完成了一多半。姑娘這里,怎么才做了這一點。”
這一點?外面的繡娘如果做完這一點,足夠一家子半年的嚼用了。
“嬤嬤知道,我活計不行,又做的慢。太太要用的東西,更是小心,寧愿慢些,也要做好。嬤嬤每天都來,可見我有一天歇著了。就是拼了命,也要做完,若不成,到時候跪經也好,什么也好,只好認罰了。”
常嬤嬤搖頭,“三姑娘,這樣可不行。太太今天又交代了些活計下來,要給幾位姑娘做。我還說,三姑娘恐怕做不過來……”常嬤嬤停住話頭,斜眼看荀卿染。
荀卿染給桔梗使了個眼色,桔梗從柜子里拿出個荷包,悄悄塞到常嬤嬤手里。常嬤嬤捏了捏荷包,里面硬硬的兩塊,這才露出些笑模樣。
“是我說,三姑娘這邊事多,做不過來,到時候耽誤了反而不好,不如分給別的姑娘,幫姑娘攔了下來。這么著,姑娘只要做完了手頭上的活計就好了。”
荀卿染又道謝。
“太太還囑咐,讓姑娘早點安歇。還怕姑娘做活計,燈不夠亮,傷了眼睛,特意讓我送了燈油過來。”
一個小丫頭遞過一個罐子,麥芽接過,是滿滿一罐子的燈油。
“太太心疼姑娘,這些燈油,就算每天用到四更五更,也能用到太太大壽了。”常嬤嬤道。
荀卿染心里苦笑,這是暗示,要她做到天明才能休息嗎?方氏可真不吃虧,養幾個姑娘,針線房的人都省了。荀卿染屈指算算,她這幾年做的活計,足夠她自己的用度了。荀淑芝活計上更出色,只怕連小吳姨娘那份錢都出來了。
“姑娘別叫苦,這些都是太太做壽時要用的。姑娘做這些,是孝順的本份,不相干的人求都求不來。”
荀卿染能說什么,只能滿臉笑容地答應著。
常嬤嬤起身,“跟姑娘說,太太怕姑娘們辛苦,已經吩咐了廚房,燉了燕窩粥,一會給姑娘們送夜宵來。”
聽得外面更鼓響了三下,荀卿染也打了個哈欠。院子外有人敲門,是廚房來送夜宵。
麥芽出去接了食盒送進來,“何善家的也來了。”
方才麥芽出去,有個年輕的媳婦子在門口探頭探腦的,看著面生,荀卿染猜定是何善家的。這邊正要打開食盒,就聽得東屋盤碗碎裂聲,一個年輕女孩罵道:“這送的是什么?你們家燕窩粥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