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許多人腦海里還殘留著對前朝的記憶,但在新帝的改革和創新下,全國的百姓已經逐漸熟悉了新王朝的統治和……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律法。
元歷四年,新帝趙普下旨宣布新的婚姻律法,就是一夫一妻制,男子與女子結為夫妻的情況下,都不得再娶再嫁他人。
新律法執行不到一年,有眾多貴族紛紛上書反對,認為此律法不利于夏朝子嗣發展,元歷四年秋天,新帝又下旨,男子在三十歲之前若是未有子嗣方可納妾,不然則視為違法。
其實納妾一事兒,根本就是民不舉官不究,讓老百姓真正接納這位新帝不僅是因為他將大周朝的昏君拉下臺,更是因為他的減稅政策,才能在十幾年間讓夏朝漸漸走向穩定強盛。
元歷十二年,西里城的夏季出現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暴雨天氣。
烏云布滿了整個天空,時值響午,看起來卻似深夜,天和地幾乎連成一線,低暗得教人有些心慌,雨降如傾盆,到處都是模糊一片,地面上已經有半尺高的積水,街道兩旁的商鋪早已經關緊了門窗,唯有那招牌匾額在狂風大雨中發出撲啦撲啦的聲響。
西里城在京都城的隔壁,向來風調雨順,從來沒發生什么天災人禍,可都已經下了三天的大雨了,街上的水幾乎就要漫上門檻了,眼見這天氣卻還沒轉晴,城里大多百姓心里都有些不著地了。
在大家都在擔心會不會水災的時候,北城一條幽深小巷里,藏著一座不起眼的小四合院,這戶人家姓關,關家娘子羅氏此時正值產期,只是這孩子似乎被這天氣嚇著了,都三天了還不見從娘胎出來。
關娘子幾乎是出氣多進氣少了,其丈夫在外面已經急得滿頭大汗,大廳的擺設很簡單,家具擺設都是普通木材造的,不過收拾得干凈妥當,看起來也整潔舒心。
“我的兒,你就坐下等吧,你走轉得我都頭昏了。”開口的是一位坐在廳上面門的交椅上的婦人,兩交椅之間設有一高幾,幾上的熱茶已經放涼了,婦人約莫四十來歲,頭發整整齊齊地梳了一個髻,插著一支銀制珠釵,倒也顯得大方得體。
“這都幾天了,能不急嗎?”關大爺額頭都冒了汗,聲音透著焦急。
“關嫂子,關嫂子……”里屋突然就傳來穩婆驚叫聲,而關娘子的聲音卻弱了下去。
一陣涼意突然從關大爺腳底竄上了心口。
關老夫人也白了臉。
天空突然就打起一個響雷,震得人耳朵隆隆響。
里屋本來該是斷氣的關娘子又發出一聲嘶啞的叫聲。
沒多久,穩婆滿頭大汗地撩開簾攏,笑著對關大爺道,“生了,生了!”
“阿彌陀佛!”關老夫人念了一聲佛,臉上的血氣這才慢慢恢復過來。
關大爺吐了一口氣,仿佛是將那股涼意吐了出來,“是男娃吧?”
“是個千金!”穩婆笑著道。
關大爺露出一個失望的神色來。
“我去瞧瞧媳婦兒。”關老夫人眼底的歡快也少了幾分,但終究還是進去幫忙照看媳婦,都生了三天了,整個人一點血色都沒有,如今已經是昏睡了過去。
“真是福大命大,還能平安生下閨女已經是天賜的福氣了,剛才都已經差點過去了,多虧了那一聲的雷響,這女娃的,是天賜的,有福氣。”穩婆已經幫嬰兒剪去了臍帶,將孩子放到襁褓中抱給關老夫人。
“這娃兒怎么不哭呢?”悶聲不響的,該不是有什么問題吧。
穩婆重新接了過來,往女娃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
女娃咿呀了幾聲,卻就是不哭。
關老夫人瞠大眼,這可真稀奇了!
又再打了兩下,女娃又是咿呀兩聲,蹬蹬小腿,還是沒哭。
“這別是個……”關老夫人噎了噎口水,怪胎兩字終究沒說出來。
“放心呢吧,這女娃肯定是個福氣的人。”穩婆也沒見過不哭的嬰兒,一時說不出什么究竟來,只好安慰著關老夫人。
“但愿如此!”關老夫人皺眉看了沉睡不醒的媳婦兒一眼,對這孫女還是少了幾分的疼愛。
“給關嫂子煮些補湯,月子可要小心了,畢竟這投胎不容易,別影響了下一胎。”穩婆勸道。
關老夫人連聲答是,喚了自家兒子進來,將女兒交到他手中,“在這里看著你媳婦兒,我去給她煮碗肉湯。”
話畢,關老夫人親自送著穩婆出了里屋,從懷里摸出一個紅色的荷包遞了過去,“辛苦您了。”
穩婆看也沒看地收了在懷里,告辭離開了。
家里生計艱難養不起奴仆,只能凡事靠自己,關老夫人親自到廚房煮肉湯的時候,關大爺卻有些煩躁地看著懷里的孩子,皮皺臉紅,真是難看。
他將孩子往炕上一放,在旁邊的交椅坐下,目光在觸及關娘子那張雪白如菊的臉龐時,重重地嘆了一聲,起身往外頭走去了。
驚訝地發現天空難得出現一抹幽藍,連續下了三天的大雨終于停下了。
關娘子只是昏睡了一會兒,很快就轉醒過來,開始神情有些茫然,待目光逐漸清明之后,她立刻伸手捂著自己的小腹,“孩子……”
她掙扎地坐了起來,看到一個初生嬰兒睡在身旁,才松了一口氣。
“喲,醒了就好,趕緊把這肉湯喝了。”關老夫人正好端著一碗冒著輕煙的肉湯走進來,見到關娘子醒來,眼角的皺褶加深了幾分,原本顯得很嚴肅的臉龐露出一絲笑意。
“謝謝娘。”關娘子虛弱地道謝,從關老夫人手里接過湯水,“大爺呢?”
“外面的雨停了,他去把門前的水溝通一下,不然天井的積水退不開。”關老夫人道。
關娘子眼色微沉,默然地看著依舊在沉睡的女兒。
“第一胎是閨女也好,你們到底還年輕,總會有兒子的。”關老夫人以為她是傷心生了女兒,便在炕上做了下來輕聲安慰著。
“娘,媳婦曉得,大爺給閨女起了名兒了嗎?”關娘子喝了肉湯,嘴角牽起笑紋。
“就叫隨喜吧!”關老夫人看也沒看嬰兒一眼,從關娘子手里接過空碗,“你再休息一下吧,這兩天就不要下地去了,在家里好好休息。”
關娘子眼底閃過一抹黯然的神色。
到了傍晚,關大爺才回了家里,在書院進學的關二爺也回來了,兩兄弟和母親吃過晚飯之后各自回了屋里。
關娘子身子還有些虛弱,如今還臥在炕上,見到關大爺回來,急急地欲起身,“相公……”
“躺著吧,別起來了。”關大爺自己脫下長衫,三架臺上放著一盆清水,在里面擰了綾巾擦起身子。
關娘子和他商量孩子到時候洗三的事情來。
是要請她家里的長輩,還是請城里的全福姥姥呢?
關大爺答了一聲隨便。
“明日再問問娘的意思吧。”關娘子張了幾次口,最后憋出一聲細語。
身旁的孩子咿呀地叫了起來,是肚子餓了。
關大爺皺了皺眉,眼角也沒掃一眼,已經上了床炕旁邊臨時搭的木板床睡下了。
關娘子心中涌起一陣酸澀的委屈,但還是怕孩子吵著丈夫睡覺,掀開衣襟喂了孩子吃奶,低聲細語哄了起來。
洗三的時候,卻是誰也沒有請,關家低矮的平房里,只有關老夫人聲聲嘆息。
小隨喜的眼睛至今都沒有睜開。
醒是醒著的,就是不肯睜開眼睛,關娘子抱著孩子坐在炕上抹淚,關大爺穿著單薄的長衫來回度步。
外面驕陽猛烈,悶熱得幾乎教人窒息。
“抱過來!”關大爺突然就搶過關娘子手里的孩子,伸手用力地想要撐開孩子的眼皮。
小隨喜叫了起來,哇哇大哭,眼睛卻依舊沒有睜開,也沒有眼淚流出來。
“你做什么?把孩子還給我。”關娘子尖叫出聲,怕關大爺再傷害孩子,已經撲身上去將小隨喜緊緊摟在懷里。
關老夫人捶打著自己的兒子,“你作死啊,你作死啊,是不是想要了孩子的命。”
“賤命!”關大爺狠狠地往桌上打了一拳,氣呼呼地離開屋里。
關老夫人回頭看了關娘子一眼,嘆了一聲,也轉身離開了。
關娘子凝淚看著在干哭的女兒,低聲哄了起來,“隨喜乖,隨喜是娘的好女兒,是個有福氣的人,不是賤命,是娘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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