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你認為自己可以代表上帝說話嗎?”托爾梅語氣平淡的反問著,不過倫格突然覺得這樣子就好象當初在仆從號上他即將撲向海盜時候的那種平靜。
“我只代表我自己,”倫格小心的收縮了一下身子,他的手在水里悄悄握緊短刀靠在胸前,危險的預兆讓他覺得透過毛孔的寒意,他知道自己無意間觸犯了一個這時代最大的禁忌,妄論上帝的罪行是任何教徒都不會容忍寬恕的,在這個危險的時候,一絲突然出現的靈感讓他立刻說:“不過上帝的意志也是經過他的新娘(指教會)播種的。神意審判人世,一切歸于末世。”
“你說什么……神意審判人世,一切歸于末世?”托爾梅露出詫異的表情,他一時間無法理解這種在多年之后才會出現的末世論“你難道認為上帝的審判是由人來實行的嗎?”
“不,是最終時刻。”倫格立刻敷衍著,他不知道自己這些胡說八道是不是能夠緩解這個看起來行為古怪的基督徒的敵意,不過至少從他沉思來看,自己暫時是不會被他怎么樣了,想起來他在仆從號上展現的那種強悍的技擊之術,倫格就不由自主的把他和前世看到的那些傳奇小說里的主人公相提并論,而那些人物其實往往就是不可理喻的代名詞。至少倫格是這么認為的。
就在倫格暗暗為過了一關而松了口氣的時候,一直半昏迷的阿賽琳突然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她喘息著抬起頭,不過其實她什么都沒看到,高燒已經讓她的視線一片模糊,眼前混亂的影子只讓她一陣惡心。然后她立刻大口的嘔吐起來。
“這樣她會脫水的。”倫格掙到桶邊拍打著她的后背,可從她身上傳來的熱氣卻說明著病情的危險“如果不能保持水份,她真的會死的……”
“你說什么?”托爾梅奇怪的看著這個年輕人,他不知道這個看上去還是個孩子的年輕人怎么會總是說些古怪的話,不過他也不去過于深究,畢竟他自己也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任何一個來到東方的歐洲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只是托爾梅想到自己理由的時候,他不能不承認,自己似乎比眼前這個年輕人還要傻。
倫格用碎木在阿賽琳身體四周架起來,然后又艱難的用幾塊破碎的船帆把木桶四周包起,這樣至少可以幫助她抵擋一些寒冷。接下來就沒有他做的了,在這種一無所有的海難中,是否能夠存活下去,真的完全要靠上帝或冥冥中命運的安排了。
這個時候,倫格沒有發覺風浪已經弱下去不少。而且他也沒注意到馬爾曼蘭已經醒過來向著他們靠去。
所以當他終于發現危險的時候,馬爾曼蘭手里的短刀已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為什么要救這個女人!”馬爾曼蘭被海水浸泡得有些發白的手里緊攥的短刀微微顫抖,他的聲音同樣沙啞顫抖,不過那是因為長時間被海風吹的以至咽喉疼的就要炸開“你不知道她死了我們就可能多一份活的機會嗎?!”
“知道。”倫格緊張的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在這奴隸販子的眼中,所謂的誓言究竟有多大的約束力“不過我想上帝不會原諒我們的行為,見死不救和背信棄義都是不被上帝原諒的。”
“你這個——”馬爾曼蘭憤怒的壓下短刀,可接著就立刻住了手。
一直看著他們的托爾梅突然躍到兩人身邊,干瘦卻有力的手臂橫過馬爾曼蘭的胳膊,彎曲的手指狠狠按在他脖頸一塊突出的喉骨上。立刻,馬爾曼蘭覺得自己就象條被抽走水份的魚般呼吸困難,甚至連握在手里的刀都抓不住了。
“如果你再象條瘋狗似的亂叫,我就把你捆在木頭上隨你漂到什么地方去。”
“你要違反誓言嗎?!”馬爾曼蘭歇斯底里的喊著,可他知道自己的性命的確掌握在別人手里,這個時候他最后悔的就是當初怎么會貪一時的便宜而收下了這兩個可怕的‘貨物’。
看到托爾梅冷酷的表情,馬爾曼蘭最終保持了沉默,不過在他看來,那個傳說被神眷顧得以復活的‘上帝的寵兒’,已經變成了可能會讓自己送命的災星。
隨著東方一絲微紅的升起,難耐的夜晚終于在猜忌,不安,焦慮和無助的期待中度過了。可是依然沒有看到期盼中的陸地,眼睛所見之處,完全被令人絕望的海水籠罩著。
海面上原本陰冷的氣息侵蝕著所有人的皮膚,而阿賽琳的病情卻沒有隨著越來越明亮的天空好起來。
這個時候即使是倫格也在心底出現了動搖,看著臉色蒼白,嘴唇已經干裂的出現黑色血痂的阿賽琳,就如同對那個叫瑪蒂娜•約瑟琳的小女孩一樣,當希望變得毫無意義的時候,放棄就成了不可避免的選擇,特別是當這種選擇還牽扯到3個人的生存時候。
“上帝會原諒我們的行為,你們不這么認為嗎?”
馬爾曼蘭看著逐漸失望的倫格,小心翼翼的慫恿著“你不用覺得自己良心過不去,她總是要死的,這是上帝的安排,這和她是不是異教徒沒關系。更和我們沒關系……”
聽著如同撒旦般的誘惑,倫格開始覺得自己似乎就要墮落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遠遠聽到了一聲尖利,對他卻如仙籟般的聲音——
“呃啊——呃啊——”
“那是什么!”倫格突然掙扎著從木板上爬起看著前面依然還籠罩在黑蒙蒙中的西方“你們聽到了嗎?聽到了嗎!”
他激動的對其他人喊著,這時候他真的害怕這是自己臨死前的幻聽。
“什么?你聽到什么了?”托爾梅遲疑的看著倫格,他也在懷疑這個年輕人是不是因為絕望而發瘋了。
“我聽到了,對!我真的聽到了,你們沒聽到嗎?”
倫格盡量說服著別人,也極力說服著自己。
“呃啊——呃啊——”
“哦,上帝!我也聽到了!”馬爾曼蘭突然大叫著拍打著身邊的海水,他激動的拼命搖晃旁邊的托爾梅,以至都忘記了不久前這個人還威脅要殺掉他的‘惡行’。
“那是什么聲音……”托爾梅遲疑的看著這兩個似乎已經徹底瘋掉了的人,他不知道他們為什么這么激動和高興。
“是賊鷗!海上有賊鷗!”馬爾曼蘭大叫著,他的眼睛里甚至開始滾動起一圈淚水“我們就在陸地附近,賊鷗是在陸地上筑巢的,只要按照這個水流下去,我們一定會漂到陸地上的!”
“上帝,是這樣嗎……”托爾梅有些意外的看著他們一直盯著的遠方,直到終于在海天交接的空中,看到幾個不停上下翻飛的黑點,然后那些黑點越來越多。而且隨著西方的天際也逐漸明亮起來,一道令所有人都興奮莫名,高呼奇跡的崎嶇黑線終于出現在遠方的海平線上。
越靠近岸邊海浪就越大,那些被倉促鉤掛在一起的木板在起伏的浪頭中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然后就有幾塊被一個巨浪掀得老高,拋了出去。
“抓住!我們就快到了!”倫格用盡全力抱著木桶,這時候四周的木板已經幾乎徹底散架,遇難者們被噴灑著白色泡沫的浪頭卷起又落下,接著再次拋起,然后又被后面的浪頭狠狠的砸進水底。
就這樣顛簸著,掙扎著,直到——
“得救了……”
當一片泛著枯黃的沙漠在遇難者眼前逐漸延伸的時候,倫格感受著海水中的雙腳突然觸及的海沙的柔軟,一陣劫后余生的感慨讓他有種想哭出來的沖動。
一陣陣燥熱的氣浪吹拂著倫格的前胸,他缺水的嘴唇不停的抿著,在幾個人幾乎徹底脫力的拉拽下,木桶被拖到了沙灘上。
似乎從心底出了一口長氣,倫格一頭栽倒在熱烘烘的沙子上,看著那個歪歪扭扭斜陷在沙地里的木桶,他心里有種終于完成了個承諾的輕松。
“咳咳——”一陣咳嗽從倫格身后傳來,他轉過身子看到托爾梅急促著喘息著,上岸之前的最后掙扎幾乎耗光了他們的體力,這個時候幾個人都軟軟的癱在沙灘上,而已經昏迷的阿賽琳則躺在歪斜的木桶后的陰涼里。
“感謝上帝!”在被上岸之前的海浪打得昏頭轉向之后,稍微清醒過來的馬爾曼蘭突然發瘋似的站起來雙手向天大喊大叫著,他不停的轉著身子,蹦著叫著,還不停的揚起地上的沙子向天上拋灑。
“感謝奇跡,感謝圣恩!”他一邊親吻著脖子上的十字架一邊仰頭對著天空大叫“我發誓要當個好人,我再也不販賣奴隸了,我要把自己所有的財產捐獻給朝圣的人,我還要穿上麻衣赤腳走到圣地去親吻耶酥受難地的每一塊石頭,上帝!我活下來了!這是奇跡!我發誓一定做個好……”
叫聲中,一抹黑影突然閃過,叫聲嘎然而止,黑影瞬間穿過他的咽喉,在頸后帶起一條血線,直飛進大海!
馬爾曼蘭的身子僵硬的凝固在地上,他嘴里發出一串已經聽不清音節的怪聲,然后他就帶著從咽喉上噴出的血水一頭載倒在沙灘上。
幸存者們驚呆了,直到被巨大的陰影擋住,他們才發現,不遠處一道沙堤上,正有一隊身穿長袍的騎士一字排開向下俯視著他們,其中一個稍微靠前的騎士手里正握著一把角弦仍在顫抖的長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