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七年的七月二十四日。
當現薩拉丁前鋒的警號烽火從建立在耶路撒冷遠郊的高丘上出時,雙方的軍隊幾乎同時看到了望塔上點起的冒著油煙的巨大火堆。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火堆似乎是出越來越急切鼓點般相繼點燃了。
在警號起的時候,早已守候在城頭的由民眾組織起來的守軍開始有些緊張起來。
霎時間,不論是城頭、城道或是剛剛按照倫格的命令,用奇怪的方法在城里圍著城門建起的一座半圓型的高大圍墻上,甚至是在城墻下附近的街道上,都已經擁滿了手持武器的民眾。
現在,這些不久前還是普通民眾的耶路撒冷人有個不知道由誰帶頭稱呼的名字——“耶路撒冷護圣軍”!
在街道上,小巷里,還有一些和城墻相連的塔樓頂上,擁擠的護教軍戰士們焦急的等待著。這些人當中很多人不但沒有護身的鎧甲,而且衣衫破爛,雙腳赤足。他們有的人手里握著已經生銹鈍斷的刀槍,有的干脆握著不能稱為武器的棍棒草叉。
但是這并不能掩蓋人們臉上透出的決絕和毅然赴死的氣魄,當站在城上的人把看到的一切小聲傳遞下城墻的時候,站在下面的人一邊舔著嘴唇一邊小聲議論著。
恐懼在這個時被輕聲的吟唱代替,隨著一些手握十字架地教士默默的走進人群,戰士們開始向牧師們低聲傾述自己的愿望和請求上帝最后的寬恕。
“大人,我希望到了天堂能見到我媽媽。”一個個子矮小臉上還不脫稚氣的男孩抬頭望著教士,他手里的一柄草叉不住搖晃,和那草叉高高的尖端比起來,他就像頭站在蒼天大樹邊上地幼鹿。
“孩子。你多大了?”牧師微微皺起了眉。他把手搭在男孩肩頭用力搖晃了一下。看著他不住前仰后合地樣子。牧師不禁在胸前劃了個十字“貢布雷大人命令不到十四歲地孩子禁止參戰。你不知道嗎?”
“可是大人。我已經十四歲了。只是個子小點!”男孩蹩腳地謊言讓身邊地人一陣輕笑。不過這卻緩去了他們繃得過緊。有些痛地神經。
“這不行。這是違反大人地命令!”牧師毫不通融地向一個始終沉默地站在附近地一個考雷托爾士兵招了招手。看著那個士兵向走了過來。牧師不由搖起了頭“孩子。為上帝獻身是我們地光榮。可是并不是只有這樣才可以。你照舊可以用其他方法表現虔誠。”
“可是我要戰斗!”男孩大聲喊著“我地父親在哈丁!”
哈丁!
這個名字立刻讓已經向他肩膀伸出手地士兵停了下來。四周地人在這一刻也霎時變得一片沉寂。
“求你了大人,讓我留下,我會用草叉,我不會給任何人找麻煩!”男孩幾乎是哀求的伸出空著的手緊緊抓著牧師的袖子。
“大人,讓他留下來吧。”“對,這孩子是個耶路撒冷人!”
有那么一陣,牧師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可隨著一句“愿上帝保佑你的父親。”他還是用力向士兵做了個手勢。
隨著從男孩嘴里出的陣陣不忿地叫喊,他單薄的身子被身披鎧甲地士兵緊緊抓住拖出了隊伍。
男孩一路掙扎著一路喊叫著,當雙腳離地的被拖到一個角落扔在地上之后,他看到了站在面前地那個牧師。
“孩子,貢布雷大人的命令必須被遵守,這也是他要求我們所有耶路撒冷人必須做到地,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守住圣地。”牧師對一臉憤懣的男孩緩和的說,然后他忽然把手按在男孩頭上微微念了一句祝福詞之后低聲說:“不過難道你不知道還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嗎?譬如給戰士們運送弓箭或照顧受傷的人。這些事大人并沒有限制年齡。”
“哦?”有些意外的男孩略微一愣接著立刻不住的點頭,接著他立刻轉身向一片蒸騰起大股煙塵的房子跑去,同時遠遠傳來了他高聲喊叫:“謝謝您仁慈的大人!”
當第一個撒拉森人出現在高丘上的時候,人們只看到了一個孤獨的握著旗幟的旗手,他沿著起伏的丘陵不住橫向奔馳著,看不清圖案的旗幟在他頭頂獵獵飛揚。
而在他的身后,一片漫天升騰起的煙塵正在高丘后面逐漸象條向兩邊延伸的帶子般展開。
終于,那個人似乎停在了那條“煙帶”中間的地方,隨著他把手里的旗幟向上高舉隨后用力一頓,他開始緩慢的順著高丘走下。
在他身后,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的撒拉森人開始出現在坡頂。隨著那黑色的袍服從蒸騰的灰色煙塵中逐漸躍出,一片黑色浪潮慢慢涌過山丘,向耶路撒冷城前蔓延過來。
“終于來了。”
不知有多少人的心里升起這句不知道是該更加緊張還是終于可以放松的話。
人們看著在城外逐漸靠近的敵人,望著那片洶涌波動的黑色潮水,有的人開始緊張的顫抖起來,而有的眼中則露出興奮以至嗜血的沖動。
“穩重,撒拉森人不會這么快就進攻!”
“看好自己的武器,那就是你們的性命!”
“見到敵人要在他們聚集到一起的時候再扔油罐,握緊你們的駑,那很寶貴!”
士兵們對平民的叫喊聲此起彼伏,那些普通士兵這時已經成為了這些剛剛拿起武器,才只經過了短暫訓練的“護圣軍”的隊官。
可是即便如此,那些士兵也不能不承認這些人雖然看上去是一群烏合之眾,但是他們地虔誠和勇敢則絲毫不遜于任何一個真正的戰士!
而在這些稍顯混亂的隊伍后面,五個考雷托爾重騎兵旗隊下馬矗立在不遠處的幾條街道的匯合點上。
和那些夾帶著緊張和興奮的護圣軍不同,這些身披甲冑,裝備與其說是法蘭克重騎兵,倒不如說有些近似馬木留克的考雷托爾旗隊是嚴肅沉默地。
那種沉默就如同他們身上被漆得黝黑的鏈甲一樣,充滿令人窒息的壓抑,卻又隱約有著使人會隨時爆的錯覺。
一陣沉重的馬蹄聲從擁擠不堪
后面慢慢傳來,當站在最后地士兵回頭看去時,他立聲驚喜般的低喊。
這低喊立刻讓人們紛紛回頭,于是低呼聲隨著那幾個騎士的前進逐漸向城墻前蔓延開來,最后隨著人們地高喊,匯聚成一片響徹城頭的高呼:
“耶基督降臨,上帝保佑圣子!!”
“安拉佑護!至尊至大!”
更高亢的呼聲從對面廣闊的平原上響起,如揚起地狂瀾席卷城頭!
漫布城外一片黑潮般的軍隊隨著虔誠的吶喊向前邁進,并不整齊卻如一激蕩浪潮般的震動不住從遠處傳來,隨著震動越來越大,城頭上的士兵似乎感到了那可怕的壓迫,那股烏壓壓地黑云似乎就會那么毫不費力的蔓延上耶路撒冷地城墻。
倫騎在比賽弗勒斯的背上站在城頭,遠遠看去,黑色地戰馬和黑色的連帽長袍把這一人一騎完全包裹在一片醒目地黑色之中,面對同樣服色卻勢不兩立敵人,在人們出緊張的喘息時,倫格向站在不遠處的巴里安微微點了點頭。
“巴里安大人,請你指揮這里的一切,”倫格開口說了句讓巴里安有些詫異的話,然后他慢慢調轉馬頭沿著城道向下走去。
“你去哪?你要干什么?!”巴里安大聲問著,即使對倫格有著濃重的敵意,可是看著出現在城外的敵人,巴里安還是不由自主的為圣地擔心起來。
當他看到倫格居然向城門走去時,他的喊聲幾乎有些沙啞了:“你別去你這個蠢貨!異教徒會把你剁成碎塊的!”
聽到巴里安的話,倫格抬起了頭,他迎著從巴里安頭頂設下來的陽光,先是身后擋在眼前,接著在稍微適應之后微微笑了笑:“大人,當年耶穌基督從這座城門走進來時就沒想到過會再走出去。而我現在要從這座城門里走出去,至于是不是再能走進來,那一切就都要由在天的父來決定了。”
說完,倫格不再理會聽到這話后立刻目瞪口呆的巴里安,抬手示意站在城頭上的士兵扳動了絞盤。
隨著難聽的沉重悶響,下端粗重的鐵錐直接扎進地里的門閘轟鳴著緩緩升起,隨著門閘外的光亮,如一道掀起的帷幔般從比賽弗勒斯蹄下延伸上來,倫格看到了對面那漫天塵土中隱約可見的巨大行列。
“就在這里倫格,就在耶路撒冷,”他用旁人無法聽到的聲音低聲叮囑著自己“你的命運在耶路撒冷,這是從前世就已經注定的了,準備戰斗!”
隨著這聲從心里的迸的宣言,他抓住身邊早有人舉起的紅色黑十字旗,雙腳用力一夾馬腹,隨著比賽弗勒斯出的一聲嘶鳴,黑色戰馬如一片烏云般霎時沖出城門。
在城頭無數人心神俱動,屏住氣息的緊張凝望下,倫格單人匹馬向著對面的撒拉森大軍直奔而去!
“他瘋了!”站在巴里安身邊的赫拉克留緊張的咽著唾沫,看到四周沒有人注意,他忽然一把抓住巴里安的手臂盡量放低聲音說到“也許我們可以和薩拉丁做筆交易,現在不正是好機會嗎?你現在是城里最有地位的貴族,你可以立刻宣布和薩拉丁談判,那樣你會救下很多人,他們會稱你為‘父親’。至于這個瘋子異教徒會收拾他的。”
巴里安臉上粗糙的筋肉猛然抖動了一下,他的呼吸因為心緒激蕩開始變得重起來,當他看到赫拉克留眼中催促的眼神和他不住點頭肯定的表情,巴里安的心跳的更加激烈,他的手不由緊緊抓住腰間的長劍,一個決定就在他的嘴邊滾滾欲出。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砰!砰!砰砰!!”一陣有節奏的敲擊聲忽然從城墻的某個地方響起,順著聲音,巴里安看到一個同樣身穿黑袍,卻頭異常雪白的男人正用手里的劍柄有節奏的敲擊著盾牌。
同樣,在他身邊,一群手持長矛盾牌的考雷托爾騎兵也隨著這節奏整齊劃一的敲擊著盾牌。
而且這敲擊聲也從街道上,從小巷里,從四面八法加入進來,一時間似乎整座耶路撒冷城都覆蓋在這充滿決絕聲勢的鼓點之中!
巴里安的臉上冒出了冷汗,而他身邊的赫拉克留則已經完全沉默下來,當兩個人的眼神再次相遇時,他們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重的恐懼。
在這時,盡管他們身處人群之中,但是他們卻又有種沒來沒有這么孤獨的可怕感覺。
而最讓巴里安感到不安的,卻并不只是這讓他覺得已經不可抵抗的力量。
當他無意間看到赫克托爾望向自己,那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的表情之后,他立刻為自己剛才沒有做出什么蠢事感到慶幸,同時更多的念頭開始在他心底里涌動起來。
毫無遮掩的大地上一片蒸騰,不只是頭頂的陽光,還有從對面涌來的那陣陣有如實質般的肅殺之氣。
在比賽弗勒斯終于奔跑得全身被汗水浸透之后,倫格牽住了馬韁,他穩定的讓愛馬矗立在廣闊的平地上,望著從對面涌來的黑云般的大軍,他把手里的旗幟的尖頭用力插進了身邊的地面,沉默的等待著。
千萬雙腳踏在大地上出的響聲是震撼的,可當那千萬軍隊沉寂下來時,同樣毫不遜色的壓迫也撲面而來。
在離倫格遠遠的地方,撒拉森大軍終于徹底停止了前進,一時間除了在漫天煙塵中飄揚的旗海出的獵獵響動,整個大體上再也聽到不任何聲音。
接著,倫格看到了在一面新月旗幟的拱衛下馳馬向前的一個身影。
在陽光映照下,那個騎士身上的盔甲閃動著耀眼的光芒。前面是單人獨馬,后面是如山兵將,這一刻倫格似乎看到了一個巨人在向自己緩緩而來!
當來到倫格面前時,看著這張已經熟悉的黝黑面孔,倫格微微點頭開口說到:
“能在這里見到您真是我的榮幸,蘇丹。”
“的確如此,”薩拉丁看上去有些清減的臉上露出一絲平靜的微笑“對我們雙方的軍隊來說這實在不是個讓人高興的會晤。不過,就我個人而言,我還是要說,真是幸會了,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