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沉浸在中年人的心態，使得蘇遠山很容易就忘掉自己的年齡，以及年齡的上的優勢。
既然明天的流程已經安排好，如果蘇遠山是正兒八經的遠芯董事長，那么大老板此刻召喚他，顯然是不合時宜的。
但偏偏他才二十郎當歲，天才少年聲名在外，又是遠芯這艘大船的時機掌舵者……那么大老板無論從什么角度，想提前和他聊一聊，都是可以理解，且不違背時宜的。
——在去市委招待所酒店的路上，蘇遠山想明白了這一點。
“高主任，陳處，你們偷偷給我透個底，今晚除了ZX，還有哪些人？”
高主任自從見了蘇遠山之后便一直在打量審視他，當然不是那種懷著惡意，而是懷著好奇、探索的心態，此時見蘇遠山狀態放輕松了，他也笑著打趣道：“山總想看到哪些人？”
“呃……如果有熟人就好了。你看我這緊張得……”蘇遠山舉起手，發現車內暗得一塌糊涂，根本看不見手心的汗。
“呵呵，別緊張，就是和你隨便聊聊。”高主任笑著安慰道：“老人家也是搞技術出身的，就喜歡談技術——我聽說你也喜歡聊技術，那就撿你擅長的聊就行。”
“嗯，我聽說他老人家當初都想教書了來著……”
“哈哈，是啊。”
一路上閑聊著，蘇遠山也徹底放松了下來，他根據僅有的記憶，知道老爺子很健談，而且對技術很關心。特別是半導體行業——老爺子是真正見過世面的人。
既然見過世面，那蘇遠山就不再客氣。
招待酒店是一個套件，客廳很大，但裝修很樸實。
除了大老板之外，書記也在場。
“ZX好。”蘇遠山進門后略一大量，便走到老爺子面前，彎腰鞠了一躬。
“小蘇，你好。”大老板站起身扶了蘇遠山一把，透過眼鏡，他笑瞇瞇地打量著蘇遠山：“久聞大名，今天才見到真人。”
“呃……”蘇遠山知道老爺子很風趣，但沒想到給自己來這么一句，他就實在沒辦法接了。
一旁的書記也笑呵呵地道：“小蘇，我可沒給你吹。”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把蘇遠山鬧得窘迫無比，然后都哈哈笑了起來。
這一笑，就奠定了今天晚上的基調和氣氛。
很顯然，這不是公式化和形式化的，而是更多地帶有私底下長輩見“牛逼”小輩的意思。
這邊高主任笑著把蘇遠山引進座位后便在后面掏出了小本本。
“小蘇，我聽過你對改革開放的看法的錄音，你的認識很好，你做得也很好。”大老板目光灼灼地望著蘇遠山，先來個表揚。
蘇遠山便立刻想起了，當初計委和外經貿委兩大部門的頭頭聯袂來到遠芯，找蘇遠山聊了很久，而且楊光信當初還掏出了錄音機。
他當時還以為楊光信只是為了方便事后整理報告，卻不料……這錄音居然被遞到了最上層。
由此可見，國家對于遠芯是真的重視了。
“目前，遠芯是國內唯一能夠依靠一己之力便撬動上百億投資的巨擘。而且還有志于積極投入一些有違商業發展前景的行業。”大領導再次給遠芯定下了一個定性。
蘇遠山有點不安地笑著搖了搖頭——倒不是怕，而是總不能安之若素。
不過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他會聽蘇遠山的錄音。
大領導卻不管他，依舊笑道：“按照淳樸的企業理論，賠本的買賣肯定是不會做的。所以，我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在你的商業頭腦和眼光看來，你們遠芯的涉足的領域，都是未來很熱門的領域？”
蘇遠山馬上抿了抿嘴，幾乎不假思索地點頭：“是。”
“哦？包括光刻機……還有光源？液晶面板這些都是嗎？”
聽到大老板口中冒出遠芯的業務，蘇遠山毫不懷疑，老爺子是有所準備的，而且也不愧是準備去教機械的牛人。
“是的。”蘇遠山定了定神，沉吟了幾秒后，開始組織語言。
“是這樣的，ZX。遠芯從成立之初，便是吃了改革開放政策的紅利。而改革開放……改革的是我們的經濟制度，開放的是我們的市場環境。”
老爺子便點了點頭，這些概念性的東西當然沒的說。
“但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隨著遠芯不斷涉足最頂端的市場后我們發現……”蘇遠山說著表情漸漸認真起來。
“有些時候，我們太過于一廂情愿了。”
“哦？”老爺子表情也認真起來。
反倒是書記在一旁面無表情，但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們開放市場，卻并沒有獲得相應的市場地位以及技術交換地位。某些國家說是公平公開公正，但別的不說……就算是技術落實在合資企業上，都會找到百般阻撓。”蘇遠山頓了頓：“我說得就是明天就要剪彩的晶圓廠——一方面，晶圓廠會專門有一個部門來核實業務，嚴格控制技術只準用在民用。另外，他們還恬不知恥地把股份占到了百分之四十八。”
“但這還不算，德儀對我們保留了已經突破的更先進制程的資料和數據。”
“原因很簡單，他們需要保持技術優勢，哪怕德遠半導體他們占了差不多一半的股份。”
“除此之外，遠芯和國外的所有合作，都是遠芯在有技術優勢的前提下獲得的——從來沒有任何一項合作是單純的技術引進。說白了，就是西方要對我們保持技術上的優勢。”
“所以，基于這些考慮，遠芯才會不計成本地在某些領域上進行投入。因為這些技術，是用什么換，都換不來的。”
蘇遠山一口氣說完，自嘲地一笑：“我哪怕放開遠芯的股份，讓海外企業入股遠芯。他們也不敢把技術帶來國內。頂天了賣點產品，而且還得加上防拆裝置。”
大領導聽到身處技術前沿的蘇遠山如此說，自然只能點頭，但他馬上便道：“那你的意思是，我們以開放市場的方式換取技術的路線是錯的？”
“不是，而是我們不要寄希望于此。”
蘇遠山馬上道：“開放市場可以換來先進的管理經驗，可以換來產品和生產線——哪怕是落后的，也無疑是增加生產力的。而且更重要的是，可以形成產業鏈。”
“而技術，特別是核心技術，則只能依靠我們自己投入和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