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懷繾綣

175.我若為帝與怨嗎?

175.我若為帝與怨嗎

175我若為帝與怨嗎?

我若為帝,你為后如何?

但伏低在皇帝的龍床前時,周毅山腦子里是這么想的,自然這話要說的對象不是旁人,正是阿容,他的小樓。

只是這時周毅山眼前還晃著一個謝長青,正在那兒替皇帝診治著:“舅舅,你何必這樣。”

“朕想給他們一個干凈的天下,可以放手去做想做的事,而不必像朕一樣束手束腳。長青,舅舅沒能做完,你要幫著把這件事辦下去。”

這算是皇帝死前最不得安的一件事,他這一生,沒能縱意人生,沒能趁意沙場。所以皇帝這時回想自己的一生,最美好的時候竟然是那時舊在王府里青春少艾的時光。

“是,舅舅,這事兒我會辦妥當,承諾過您的我會一一辦到。現在請您安歇著,我給您施針,施過針了會好受些。”謝長青一邊施針,一邊安撫著道。

或許是得了謝長青的話,皇帝漸漸平靜了下來,臉下甚至帶著幾分對生死的坦然:“頤岳……”

其實周毅川不太跪得下,也不太能喊得出這聲父皇了,他從前是個身正腰直做人的,從來不用俯身向誰。但是眼下的情況哪是不跪能行的,這聲“父皇”也怎么都得叫出口了:“父皇,兒臣在。”

這一聲竟讓皇帝覺得安慰極了:“朕多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小小年紀就把你扔在了軍營里,朕那時只以為你能理解朕的一番苦心,卻沒想過你年紀還太小。朕只想著你沒了母親,你要自己夠強大才能鎮得住,這些年苦了你了。”

從前這安親王就不愿意跪拜,也鮮少叫父皇,所以周毅川才能這么安然從容地進出皇宮而忽視規矩:“父皇,兒臣不苦,兒臣知道您對兒臣有期望,從前是兒臣不懂事,但是現在兒臣懂了。”

周毅川說的懂,是他覺得安親王應該早些明白“兒臣”這兩個字的意思,既兒又臣,除了順從還能怎么樣。而他這個偽兒臣,偽的也是兒臣,跑不掉了。

“朕若把天下交給你,你能歸軍政大權于一身而不被掣肘嗎?你能擔起天下蒼生的暖飽溫平嗎?你會鎮得住朝堂內外官員不昧不黨嗎?你可以守得住江山天下不被外夷所肋迫四海臣服嗎?”皇帝問完這四個問題后,眼神凌厲地正視著自己的兒子,每一個都掃過后,落在了打頭的大兒子腦袋頂上。

良久,室內沒有聲音,這時候皇帝才說道:“既然這樣,從最小的開始回起,朕公平地給你們每一個人機會。”

最小最小的皇子眨巴眼,答道:“父皇,兒臣現在不可以,長大了也許可以吧,兒臣不知道。”

反正輪不著自己,小小的皇子也不傻,現在不可以,以后當然就沒機會可以了,他小,又非嫡非長的,當個太平王就行了。

再稍大一點的皇子說道:“兒臣更喜歡馳騁山河……”

言下之意,他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做而已。

輪到正經的幾個大皇子時,這話可就難說了,幾個人老老實實地打大極,即不說可,也不說否。

其實真正的戰場在三皇子和大皇子之間,不過三皇子失了戰斗力,因為剛剛他才和大皇子差點打了起來,只為一個鐘碧微。

那會兒皇帝說:“此女留不得,殺!”

就為這事兒,三皇子跟皇帝頂得臉紅脖子粗,連帶著同來的各府王親和宗室長輩們都看不過眼去了。今天對病中的父親尚是如此,他年若是對他們這些不怎么沾邊的長輩還能有敬意嗎?

最后到周毅川時,他低頭說道:“兒臣不能……”

這話一出,在場的皇子們包括謝長青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兒。不過王親和長輩們不在這兒,而在場的這時多是想:“這安親王這不是自損城池嗎,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了。”

而周毅川是個看得多,明白得多的人,這四件事皇帝幫到了嗎,沒有!皇帝沒能做到的事情,不管是兒還是臣也不能說自己能做到,這就是兒臣兩個字的中心思想。

“為什么你覺得自己辦不到?這些年你平定外夷,各族鮮敢來犯,這最后一條你是做到了的!”皇帝是真沒想到自個兒的大兒子會說出不能兩個字來。

“父皇,兒臣認為,真正的臣服不是為武力所驅使的,所以兒臣做不到四海臣服。”這四個字太重了,周毅川心知歷史上所有的皇帝都鮮有做到的,何況是他,所以這句話他說得特別真切。

聽著這番話,皇帝卻老懷安慰:“頤岳,你已經做到了胸中有丘壑,心有千萬雄兵,這才是一個帝王真正的需要的。來人,傳宗親府各位……”

“是,皇上。”

自此名份定,再相見時,或許就不能再稱安親王了。

施完針后,皇帝精神稍稍平緩一些,氣兒也順得多了,皇帝看著謝長青說:“只是虧待了你,幫了朕這么多,朕最后想做的卻是削了你謝家的根基。”

這時沒有了外人,只剩下了謝長青和周毅川在,皇帝這才把話透了明白。

“舅舅,您才是謝家真正的根基!”謝長青說完就不再說話了,這時候說什么都多余,皇帝所剩下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長青,聲聲是個好姑娘,賜婚的旨意朕已經擬好了,只是朕沒能親自在朝會上宣召,這卻有些遺憾。朕知道你最終想周全的是連云山,頤岳,這件事得你來守住承諾了。連云山也是天下百姓的根基所在,不管是為誰也得周全了。”皇帝當然明白,這些年謝長青做了些什么,連云山做了些什么,去與留自有分論。

“是,兒臣在父皇榻前盟誓,必周全連云山。”這事周毅川也明白得很,學校、醫院這都是再戰亂的時候都不能碰的。他說到底了也是現代人,這樣的意識還是有的。

又說了會兒話后,皇帝忽然說:“去把聲聲接進宮來,姚二不是來了嗎,先讓他進來說幾句話。”

這得輪到謝長青來應,現在周毅川一步也離不得皇帝身邊:“是。”

看謝長青起身,皇帝又說:“聽他們說,是金星在帝宮,頤岳,朕希望你對得起這顆金星,不要枉負了朕的交拖。”

“兒臣明白。”周毅川覺得,這直是把自己幾年來沒稱過的兒臣全撿齊了。

且說這時姚承鄴從外頭進來了,皇帝就指著姚承鄴說:“身體不舒坦找長青,要是手頭不寬敞、消息不寬廣了就找姚二。”

聽著這聲兒,剛從外頭進來的姚二不干了:“姑父,敢情這么多年,您就拿我當國庫養著。”

“那是自然的,這國庫你不當誰來當?”皇帝看著姚承鄴時,似乎格外的好心情。

“我可窮了!”

聞言,皇帝笑了笑說:“頤岳,他說這樣的話時,越意味著他富足得很。”

原來,姚承鄴的富甲天下是有皇帝的支撐,這時候周毅川才明白,這位怕也多有苦衷:“是,兒臣記住了,要是手頭不寬裕了,一定問姚二。”

沒隔多會兒,被從被窩里拽起來的阿容頂著朦朦朧朧的睡眼,就這么跟著謝長青進來了,被謝長青往皇帝榻前一帶時她還有幾分在夢里的感覺:“皇上,他們說你病了,嚴重嗎,我看看哈……”

于是阿容又自發自動地診上脈了,皇帝笑笑看著她說:“真不像未然,她內里精明得很,怎么會有這么個糊里糊涂的女兒。”

“可惜我實在不記得娘親了,要不然我還能跟您一塊兒回憶。”阿容這會兒實在腦子有點短路,所以說起話來也渾沒顧忌的。

說得皇帝又是笑著說道:“聲聲,怨朕嗎?”

“為什么要怨?”阿容奇怪了,糊里糊涂地想,您也沒做對不起我的事兒呀。

“當年你未然和璟嚴出事后,痕跡是朕派人抹的,如果朕再細心一些,你也不會流落這么些年。”至于為什么抹,那就心知肚明了。權衡利益之下,已經故去的人總是顯得更蒼白一些。

這下阿容醒了,因為手上摸到的脈相讓她驚醒了,聽著皇帝的話她倒真沒什么感覺:“我倒是不怨您,畢竟各人自有各人的緣法,再說我這已經回來了,真沒什么的。倒是皇上,您這身子五內俱損,血脈逆行……”

說到這里時,皇帝就打斷了她:“朕的脈相朕清楚,你不必再說了。長青,你要好好待也,切不可負了她,算是替朕還她這些年來受的苦。”

其實,皇帝是怕到了地底下,沒臉見姚未然啊,要不然只是一個容雨聲算得什么。人快要死的時候,怕的東西反而多了起來。

這話聽來謝長青含笑應是,回話道:“不敢有負所托。”

“朕這一生家國天下,算是個好君主吧,只是欠了許些人,還不清朕也就不還了。頤岳,以后辛苦你了,朕勽了這么多,你得慢慢替還債了。圣主明君……哪是那么好當的,人沾上圣賢兩個字,就更少了人氣兒了。”

有時候,少了人氣兒不要緊,怕的是漸漸少了人性,或者慢慢失了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