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夫手冊

保護色——越柔番外(二)

保護色——越柔番外(二)

我終于被自己的心魔壓倒了,病倒在床榻上半個多月都不曾起來。

這下可樂壞了那些妃嬪公主們,她們早就看我不順眼,只因我出身卑微卻被父王寵愛,享受了她們這些世家名門或世家名門誕下的正牌公主都不能享受的待遇。

父王卻心急如焚,聲稱哪位太醫若治好了我的病,便賞其良田千頃,黃金萬兩,若治不好,便須立刻從太醫院里滾出去,終生不得行醫。

此言一出,太醫院上空立刻陰云密布。

誰都知道金銀是好東西,可是,如果沒命享用,那金山銀山也是枉然。

我的病他們治了半個多月都毫無起色,現在就算拿刀架在他們的脖子上,他們也還是找不到病根兒,束手無策。

于是,我依舊躺在病榻上不愿意起來,心里只道,若就此死了,也只是我的命,那些太醫,甚至是“院使大人”的命。

也不知他們到底是怎么商量的,到了最后,竟然請了一位據說德高望重的師太來陪我說話解悶。

那師太白白胖胖,完全沒有出家人清修的樣子,雙眼也一直微微的閉著,不知她是不愿意看我,還是不愿意看這世間萬物。

“……公主是金枝玉葉,世上能有幾人能有這樣的福氣?無論有怎樣的煩惱,都要放開心胸才是。”

等我反應過來,那胖師太已經羅里啰嗦的說完。

我恍然大悟,她一定提前做好了功課,知道我把最貼心的宮女趕出宮去,雖然我不許任何人透露半個字出去,可她一定猜到了,我的病既然藥石無醫,必然與這樣的心事有關。

所謂神人半仙,并不是他們真的有通靈之體,只是善于揣度人心罷了。

我冷笑了一聲,只閉著嘴不說話。

“公主……”

那白胖師太還真是聒噪,我煩不勝煩,立刻揮手反駁:“出家人四大皆空,眾生平等,師太一口一個公主,還提什么金枝玉葉,顯見著是修行不夠,著相了。”

我本來以為,她聽我這樣說她,至少也該紅一下臉以示羞赧吧,誰知她卻毫不在意,只是從諫如流的立刻改口:“女檀越,您有什么心事,不妨與貧尼說一說,解開心結。”

我兀自冷笑:“解開心結又怎樣?只是從一個結變成一個疤,更加難看。”

“那便請女檀越忘記讓您憂懷的事,放下讓您傷心的人。”

“我放不下。”

“只要女檀越愿意,沒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可我偏偏就放不下。”

那肥尼似乎早有準備,并不生氣,只是叫來漁歌,讓她跪在一旁,手里端著一只茶盞,令她萬萬不要放開,自己卻拿起盛滿熱水的茶壺,往那茶盞里倒茶,直到那茶盞滿了,里面的熱水溢出來,都不曾停手。

漁歌終于忍耐不住,低叫著把那茶盞丟在一邊,熱水潑濕了肥尼的衣角,肥尼不為所動,我也不為所動。

漁歌見我們并沒有訓斥,連忙噙著淚向那肥尼告了罪,又令人把地上的水收拾了,低著頭退到一邊。

肥尼這才轉頭看我:“女檀越看見了,熱水沾了手,手被燙得疼了,即便我命令她拿著,她也是忍不住要扔的——您也是如此,若心里的苦不放下,讓您疼了,病了,就自然會想法子放下。”

“哼……”我聽她說得一本正經,越發覺得她可笑,冷冷的抬眼看她,“師太,您疼過嗎?”

那肥尼一愣,卻不說話。

“如果您真的疼過,就不會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出這樣的鬼話。”——有些事,有的人,不是說扔就能扔下的熱水和茶盞,即便他傷到我,讓我痛徹心肺,我也沒有辦法隨心所欲的把他隨手丟開,“可不是,您是出家人,心里只有佛祖,佛祖只會度化您,不會傷害您,所以,您不會有這樣的感覺。只是,師太,您既然沒有疼過,就別再說這樣的話來蒙人了。”

那肥尼聽出我的嘲弄,垂下了眼瞼,再不說話。

那肥尼雖然沒有解開我的心結,卻不知為什么,她離開之后,我都病竟然神奇的好了。

難道她真的是位神尼?還是在跟她說話的過程中,我發泄了情緒,病魔也隨之而去了?

我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

我只是忽然明白一件事兒,傷心無用。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憂。

我竟然一下子便想開了。

從那一刻開始,我更加肆意揮霍宮中歲月,除了討好父王等人不變,裝憨賣乖不變,其他的,我喜歡怎樣,便怎樣。

公主們一同游玩,我笑得比誰都開懷。

皇子兄弟們玩蹴鞠、打馬逑,我也叫得比誰都大聲。

父王見我如此,非但不惱我,反而更加高興歡喜,時常摸著我的頭頂,寵溺的叫我傻丫頭。

他卻不知道,他最最疼愛的傻丫頭每隔幾日便會換上小太監的衣飾,拿著他親自賞賜的符印,偷偷出門去和仍舊留在皇城的沈楓私會。

這又怎樣?墨霖不肯專心對我,我又何必真心對他?

我不會流淚。

我的淚水,只會在夜深人靜之時,偷偷的淌進無窮的黑暗里,打濕我總要小心收藏的錦帕,再消失得杳無蹤影。

嫁進墨府之后,墨霖很快便知道我并非完璧,雖不聲張,卻也皺了眉頭再不碰我。

我瞧他如此,更是解氣,添油加醋的把當日沈楓的風流體貼講給他聽。

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好像他越惱,我就會越解氣。

可是,他沒有。

他臉上的陰云停留的時間甚至沒有我說話的時間長,便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如平日一般溫和的笑了。

他笑得我脊背發涼。

看得出來,他不是強顏歡笑,而是如釋重負。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

我的問題還沒有答案,他便回復了平日的溫和款款,優雅的轉身離開,從此之后,再不曾在碧云居留宿。

我以為他當真是個有涵養的,不論發生什么事兒,他都不會生氣發怒。

誰知,當他從我的房間里找出幾張暖陽的人皮面具,又聽我說明緣由之后,竟然第一次發起雷霆之怒,清雋的臉變得鐵青,伸出的手掌幾乎捏碎了我的喉嚨。

那一刻,我無懼生死,卻忽然明白了另外一件事兒——

原來,臉上終日帶著面具過日子的,不止我越柔一個。

墨霖的溫和大方,文質彬彬,都只是他的保護色而已。

他心里,也有他的結。

一個一旦解開了,就會變成傷疤的結。

之后的事兒,讓我選擇性忘記好不好?你們不要問,我也不去提。

我們只需記得,聰明一世的墨霖竟然傻到用自己的命去換沈柯的——他親手殺了沈柯,報了殺母之仇,換得了他的親親好大嫂暖陽的安全,卻也差點丟了自己的性命。

不過這樣也好,他如今就老老實實的躺在我身邊,連咳嗽都要花費很大的力氣。

我可以全心全力的疼愛他,寵溺他,不管他是不是愿意。

我甚至……可以不顧他的拒絕,親近他最不愿意讓我親近的地方。

看見他惱得滿臉通紅,我便得意的笑:“怎樣?你早就知道,我從來不是良善之人。”

“你還年輕,不必守著我……”他不發脾氣,只是想說服我。

“不,”我笑得更加開懷,發自內心,“我偏偏要守著你,折磨你一輩子。”

墨霖許久都不說話,沉默了有幾百年那樣長,才轉頭對我微笑:“我會醫好自己的,到時候,瞧瞧是你折磨我,還是我折磨你。”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老半天才再次俯身下去,啃咬著他的耳垂低聲說道:“好啊,放馬過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