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你等著我
季平從楊氏進門開始,就一直低著頭,垂著手,像慣常最老實本分的小廝一樣,毫不起眼,就連眾人都退出去了,他仍舊保持著這種姿態。
直到暖陽問他,他才面無表情的抬起頭,郁郁的看了暖陽半晌才道:“少奶奶,這件事兒,季平真的不知道。”
“夫人口中長相甜美的異族女子,是踏月吧?還和前院的伙計定好暗語,哼……”暖陽扯著嘴角苦笑,“你說那踏月是你同鄉的亡妻,騙誰呢?你以為我信是嗎?只看她看你的眼光就知道,你們至少是青梅竹馬吧?而且,她在你面前完全是乖巧討好的——她是你的妹妹,還是貼身服侍多年的奴婢?”
暖陽見季平一愣,警惕的審視自己,便知道自己猜對了,立刻覺得胸口隱隱作痛,五臟六腑都在抽搐,仿佛胃也蝕出一個深洞,只怕真的會嗓子眼兒一甜,吐出一口血來,連忙用冷笑來掩飾自己的難過。
“少奶奶,雖然此事不是季平所為,但終歸難咎其責……季平今日向您保證,我一旦做完未竟之事,一定帶您離開!季平……季平帶您回鄉……”
“‘季平’給我保證?‘季平’帶我回鄉?哼,季平是誰?”
“少奶奶……”季平的臉色更加難看,見暖陽甩手要走,才連忙說道,“在下此刻不方便對少奶奶袒露身份……”
“哼哼……”暖陽仍舊冷笑。
“在下若想蒙騙少奶奶,隨便編個姓名緣由不就得了?或者死咬著不承認,何必跟您說這些?我只是不想再用虛言哄你而已。”季平見暖陽不信,連忙急急的澄清,并再次保證道,“現下您暫且回墨府,什么都不用理會,只安心等我——等他日我做完了要做的事兒,定然帶你離開!”
暖陽心里恨他,想也不想的甩出違心的狠話:“你以為自己是誰?!只是我養著的一條狗罷了!狗最重要的是什么?就是對主人忠心!你連一條狗都不如,還敢跟我說什么他日?!”
季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此刻,齊媽媽等人也收拾完了,紛紛從后院走了出來,目光異樣的看了暖陽和季平一眼,也不敢說話,只是退到了一邊。
墨炎也從前院回來了,見大家都收拾好了,對暖陽說道:“大嫂,娘請你上車回府。”
暖陽再也不理季平,像個慷慨就義的壯士一樣,帶著齊媽媽等人駕車離開,剛剛有些熱乎氣兒的山房小院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沉靜。
回到墨府以后,楊氏果然沒有為難暖陽,反而賞了暖陽不少珍貴補品壓驚,暖陽自己也做出一副老實認命的樣子,更加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只是,她聽伊萊說,墨霖被楊氏大大的訓斥了一頓,好幾日都萎靡的低著頭,心里便有些自責——自己因一時之氣跟楊氏告了墨霖一狀,實在是發錯了脾氣,無論如何,墨霖也是幫了自己的,他后來做的那些事兒,也無非是害怕自己真的逃得無影無蹤了而已。
自己這樣過河拆橋,今后還有誰肯幫自己?
她很想跟墨霖說說話,可惜,墨霖一直躲避著她,甚至連伊萊都開始躲避,伊萊不明所以,原本天真爽朗的個性都改變了不少,每日只是呆呆的坐著,時而委屈,時而低笑,完全是一副中了相思之毒的熱戀少女的摸樣。
不多日,璞城太守鄧守忠的庶女花容被一頂小轎接進了墨府,她看上去溫婉漂亮,賢淑端莊,雖是庶出,卻也是官宦人家的孩子,楊氏早就對她十分滿意,美中不足的是墨銘不在府中,楊氏托人去軍中找了幾次,都有副將上門給暖陽謝罪,說將軍忙得連吃飯睡覺都顧不上,短時間內無法回來給夫人請安。
楊氏一聽兒子這樣辛苦,再多的埋怨也沒了,只讓副將給墨銘傳話,辛苦歸辛苦,忙碌歸忙碌,飯要吃,覺也還是要睡的。
所以,她對花容就似乎更歉疚了,再加上花容對楊氏比暖陽更加尊敬孝順,嘴又甜極了,看上去隨便說說的話都能砸進楊氏的心坎兒里,兩人的關系看上去更是親如母女了。
那邊楊氏和花容扮演母慈子孝,暖陽這邊卻心里混亂,不知道今后自己該如何自處,只是冷眼看著兩人做戲,表面上不言不語,該微笑的時候微笑,該安靜的時候安靜,心里卻暗暗防范著花容。
花容似乎哪里都好,就是經常說湘姨娘的壞話,狀似無意,說得不緊不慢,好像閑話家常一樣就把湘姨娘貶得一無是處,連她整日呆在瀟湘苑里養病不問世事都是裝腔做戲。
暖陽雖然不喜歡湘湘,也許湘湘也的確像花容說得這般,可是,暖陽就是不喜歡聽花容在自己面前搬弄其他人的是非,她一直覺得,那些在自己面前說別人是非的人,在別人面前也指不定會怎么詆毀自己呢。
“……少奶奶雖然是金枝玉葉,卻虎落平陽被犬欺,花容真替少奶奶不值呢!”等暖陽回過神來,花容在海瀾居中的演講正好告一段落。
“哎,”暖陽握住花容綿軟的雙手,親親密密的說道,“可不是嗎?咱們姐妹倒是同病相憐的。”
花容稍稍一愣,連忙推脫道:“姐姐是堂堂的海瀾國公主,花容怎敢跟姐姐相提并論?實在是折殺花容了。”臉上還配合的露出一副羞赧的神色來。
暖陽明白,她哪里是在身份上不敢跟自己“相提并論”,而是害怕機遇跟自己“同病相憐”——也一直被墨銘冷落呢。
“難道不是嗎?”暖陽故意把她往溝里帶,“暖陽自嫁入夫家,就難與家人團聚,妹妹雖然有親族住在京城,父母卻都在璞城……哎,母親大人雖然疼愛咱們,終歸難以替代對親生爹娘的孺慕之情……”
暖陽一語說中花容的痛處,花容嘆息了一聲,不再說話。
當初,暖陽之所以選中花容,除了知道她定然有寫本事鬧得墨府家宅不寧,就是料到了這一點,是她的軟肋,一旦自己沒有及時逃走,也有法子壓制她。
花容的爹鄧守忠京官外放,卻把女兒們放在京城的老宅子里,由祖母代為教養,足以說明鄧守忠并不甘心一輩子呆在璞城,他希望女兒們將來能嫁個好人家,為他和幾個兒子回京鋪路。而花容,就必定擔負著這樣的重任。
暖陽第一眼看見花容的時候,就覺得她定然是個有心機的孩子,如若不然,鄧氏一族有多少適齡的女孩兒,無論嫡庶,為什么偏偏給花容上門提親?要知道,安國侯府雖然大不如前,當今圣上卻從來沒同意過把“安國侯府”改成“將軍府”,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在這樣的情況下,哪怕只是長房的小妾,地位也是與別家不同的,再加上墨家大少爺的正妻不受寵,在京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墨府此刻要給墨大少挑選世家女子為妾,其中的誘惑就可以想見了。
鄧花容,能在這樣的情況下脫穎而出,就算墨銘再偏愛湘湘,也必定有本事和湘湘抗衡。
“別難過,”暖陽見花容嘆氣,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和善的說道,“暖陽知道母女分別之苦,自然舍不得讓妹妹也一直承受著——我會努力想法子讓令尊回京的。”
“啊?!”花容倒沒想到,沒用自己要求,這位大少奶奶居然主動包攬下來,“姐姐有辦法嗎?”
暖陽雖然沒有把握,卻仍舊肯定的點頭——她還給了小姑恬妃娘娘一盒子金瓜子兒呢,能白送嗎?就算恬妃娘娘做不到,花容又哪里知道?先用一只香甜肥美的誘餌牽制著她再說。
“姐姐若能讓妹妹與爹娘一家團聚,妹妹當牛做馬,也會記著姐姐的恩德!”花容起身就要拜下去,一把被暖陽扶住:“好妹妹,等姐姐幫你辦成了,你再拜不遲。”語氣肯定,信心滿滿,聽上去暖陽對辦成此事易如反掌。
花容立刻甜甜的笑了起來,她本來就生得花容月貌,再這樣甜甜的微笑,讓看的人心酥體軟,跟美艷至極的莫伊萊都不相上下了。
“在娘家的時候,祖母和嬸嬸最喜歡妹妹給她們揉捏了,姐姐要不要試試妹妹的功夫?”花容顯露出一副感激涕零,不知如何討好暖陽才好的架勢來,笑容滿面面的轉到暖陽身后幫她揉捏肩頸。
別說,是舒服啊!難怪自己討好婆母,給她揉捏時她那樣高興——這跟丫頭們揉捏不同,不但身體舒服,精神也愉悅啊!
暖陽之前被楊氏押送回府的懊惱頓時少了很多。
她這幾日心情平靜了些,再回想起季平,已經不像初時那樣生氣埋怨,心想,也許他真的不知情?是踏月自作主張?
踏月明顯是喜歡季平的——不管是怎樣的一種喜歡——也許,她覺得季平對自己太好,心里不服氣不喜歡,抑或是害怕自己威脅到了她的地位?
暖陽很快便否定了自己這個想法。
第一,如果踏月是季平的妹妹或者奴婢,她怎么敢自作主張來給楊氏通風報信?她不是很怕季平的嗎?若是真的沒有季平的點頭,她不怕這么做了,被什么隔壁的驢二、老家的叔嬸之類的領走?
第二,季平哪里對自己好到了那種地步,讓旁人都嫉妒了?一切都只是她自己朦朦朧朧的的臆想罷了。
想到這兒,暖陽耳邊忽然響起季平最后給他的承諾:“等他日我做完了要做的事兒,定然帶你離開!”
他要做的……是什么事兒?
暖陽費心想了一會兒,便覺得自己太過多事兒——自己這一攤事兒還掂量不清,就有心思去管別人的事兒了?他愛干嘛干嘛,若是將來真能帶自己離開,自己就勢離開也沒什么不好,只是再不能像從前那樣犯傻,還想著跟他回鄉。
她曾經以為曾經覺得“帶我走”這三個字浪漫極了,到如今才知道,沒有誰可以帶她走,除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