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暖陽的印象里,墨霖一向彬彬有禮,不疾不徐,很少像現在這樣傻呆呆的發愣,連忙順著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
此刻,皇城前廣場方向更是燈火輝煌,想是那兒的燈謎詩會已經開始,近處的街道兩旁商家也紛紛亮起花燈,錯落有致,與天空中的初升的圓月交相輝映,好看得緊。因今夜不宵禁,平日此刻人影稀落的街心也變得熱熱鬧鬧,人來人往——正因為實在太熱鬧,暖陽實在看不出,墨霖是因為什么,或者是因為誰而發呆。
“大嫂稍候,墨霖去去就回!”暖陽正在疑惑,墨霖已經急急的對她拱了拱手,轉身朝樓下疾奔而去,因跑得太快,連身后的衣擺都飛揚起來。
“……”暖陽從沒見過墨霖如此,好奇不已,見他的人影兒一轉眼就不見了,正想趴在窗邊等著他的影子出現,看看他究竟看見了什么,就覺得身后有人輕輕拍了自己的肩膀一下,回頭一看,竟是青兒笑盈盈的和蘭兒一起站在桌邊,身后剛剛拍了自己一巴掌的是抱著幾根蔓菁嘿嘿壞笑的墨炎。
“青兒!”暖陽高興的閃過墨炎,朝青兒跳了過去,拉著她的手笑道,“這么快就把偷香樓開起來了,不錯嘛!”
“多虧季平幫忙……”青兒立刻抬出季平,大概看墨炎沉了臉,臉頰立刻閃上一抹紅暈,并迅速的加了一句,“還有三少爺。”
“哼!”墨炎猶不滿意,大聲喊來了小二,把自己手里那幾根蔓菁塞進人家懷里說道:“怎么好吃怎么做。”余光看見桌上墨霖留下那棵圓菜,奇怪的四處看看,“二哥呢?”
“他大概遇上熟人了吧。”暖陽早把墨霖奇怪的舉動拋諸腦后,拉著青兒和蘭兒一道問長問短。
“女人真煩。”墨炎見自己被晾在了一邊,像個思慮頗深的大人一般嘆息著搖了搖頭,無聊的聽了一會兒他絲毫沒有興趣的“女人”間的話題,上前拉拉暖陽的衣袖,“大嫂,我也出去轉轉,咱亥正前在這兒會合吧。”
“啊?”暖陽正陶醉在跟青兒說話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墨炎早就蹬蹬蹬的跑下了樓,無影無蹤了。
“別理他了,”青兒拉回暖陽,“少奶奶,剛才跟您說的那個叫踏月的,就是季平的同鄉,居然是個女子!”
“啊???”暖陽正從心里計算墨炎說的亥正相當于幾點,離現在還有多長時間,就被青兒的話再次擊暈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踏月,女子?”
“是啊!”青兒粉瑩瑩的秀臉上閃過一絲怨念,“我初時便覺得她與男子不同,雖然滿臉胡須,卻太過秀氣,尤其是那雙手,雖然手心里有一層薄繭,手背卻光滑細致,根本不像個男人!”
“不是啊,青兒,季平的手也挺細致的,還白,難道他也不是個男人?”蘭兒一臉懵懂。
“傻丫頭!男人的細致跟女人能一樣?”青兒毫不客氣的伸手點了點蘭兒的額頭,點到一半兒忽然覺得不對勁,小心的問道,“你怎么知道季平的手又白又細致?”
“季平天天去給少奶奶送羊奶,都是我跟著,昨天還是我自己去取的,我不好意思看人家的臉,只好看手了。”蘭兒不知道這有什么不對,疑惑的解釋道。
青兒認真打量了蘭兒幾眼,才放心的笑出聲來:“你說的沒錯,季平的手也很細致,也很白,可是跟踏月不一樣,她分明就是個女子易容的!后來,我故意使壞,裝做不小心把一盆水潑到她臉上……”
“你太壞了!天這么冷,你居然把一盆水潑到人家臉上!”蘭兒雖然沒見過踏月,卻已經在為那人鳴不平了。
“我給她準備好了衣裳,不敢讓她染上風寒的!”青兒連忙澄清,說到一半兒才覺得又被蘭兒岔開了話題,又笑又氣的去擰蘭兒的臉蛋兒,“你今天這是怎么了?能不能等我說完再討論別的?”
“好好好——”蘭兒連忙笑著躲開,借勢偷看了暖陽一眼,見暖陽只是淡淡的笑,才輕輕噓了一口氣,放了心。
“我說到哪兒了?啊,對,她臉上濕了,有些易容的地方就花了,再被我一番逼問,她才露出真面目,原來是個美貌的異族女子,她說她是季平同鄉的老婆,她夫君染病死了,她一個寡女不能拋頭露面,可不拋頭露面就要被餓死,只好易容成她夫君的樣子,過來投奔季平。”
暖陽不相信的笑:“這么多彎彎繞?季平,同鄉,的老婆?易容成一個男人,你都看出來了,季平居然沒看出來?”
“奴婢也這么質問她來著,”青兒忙道,“她說,其實季平早就看出來了,就是故意不揭穿她,給她留一條活路罷了。”
“這么說,倒是你不給人家留活路了。”暖陽揶揄了青兒一句,心想,自己一定要見識見識這位名叫踏月的女子,就憑她那些解釋,如果是真的也就罷了,如果不是,這女子實在太機敏了。
想到這兒,暖陽裝出一副忽然想起的樣子問青兒:“對了,季平呢?”
青兒重重的嘆了口氣:“他昨日晚間回來就總是懨懨的,連侯府的夜值都不曾去,說身上不舒服,只想好好的睡一覺……這不,從昨晚睡下到現在都不曾起來。”
“啊?!”暖陽呆了一呆,連忙問道,“沒請大夫嗎?”
“我說去請,他說不用。”青兒也很是無奈,“剛才您來的時候我就去后院給他送吃飯了,他說知道自己什么毛病,大概是這幾天忙活偷香樓開張的事兒累壞了,好好睡兩天就好了。我見他吃飯還好,頭腦也清醒,不想再打擾他,就由著他去了。”
暖陽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又不敢表露得太多,只能囑咐青兒:“你先看著他,要是明天還是這樣,就請大夫給他瞧瞧——這已經睡了一天一宿了,還要再睡?我真沒聽說過這樣的。”
青兒嘆息著答應下來。
主仆三人又說了一會兒然兒的事兒,暖陽終歸還是沒把海瀾政變的事兒告訴她們,更不曾說出墨銘只帶了兩名親兵去海瀾救人,只怕她們擔心。
青兒冷笑不已:“奴婢真想瞧瞧湘姨娘看見那死尸的表情!只是可惜了然兒,奴婢雖然不曾見過她,但是……少奶奶別氣,奴婢還是挺佩服她的,寧可死了,也沒把湘姨娘的事兒說出來……偏偏跟錯了人。”
三人又說了會兒話,蘭兒指著窗外笑道:“少奶奶,您看!天黑了,那各種各樣的明燈更加好看了!”
暖陽和青兒一同轉頭去看,果然,此刻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地面上卻因處處都是各種顏色、各種式樣的燈籠而亮亮堂堂,燈籠里燭光跳躍,影影爍爍,比現代的霓虹燈更加生動好看。
蘭兒看得癡了,拉著暖陽的衣袖央求道:“少奶奶,三少爺不是說亥正之前在這里會合?現下奴婢陪著您去看看花燈如何?”
暖陽也看得心都癢了,轉頭看向青兒:“你去不去?”
“奴婢要看店,就不去了,好在奴婢不在深宅大院里,去哪兒都自由。少奶奶快去吧,聽說這些燈要擺上三天呢,明兒季平醒了奴婢再去不晚。”青兒笑盈盈的扶起暖陽,又囑咐蘭兒好好照顧少奶奶,蘭兒當然無不應承。
“好,那我們就去看看。”暖陽又看了窗外一眼,“你找人候著點兒,一會兒二少爺要是回來,告訴他一聲,不要讓他擔心。”
“奴婢省得。”青兒一邊答應一邊把暖陽進門時脫下來的外氅幫她裹上,又嘮嘮叨叨的叮囑了蘭兒一番,才放她們出門。
這美景都是如此,你站在外面看是一回事兒,真正走進美景當中,又是一回事兒。
此刻暖陽便是,不管她從窗戶里看外面多好看,也不如置身其中,看著跳動的燭光與自己近在咫尺那么震撼。
“少奶奶,您看這些燈多好看!都說月朗星稀,今夜卻是完美的——天上是圓月,地上是繁星!”蘭兒微揚著頭,臉上都是滿足的笑意,橙紅色的燈光打在她的臉上,靜謐又安詳。
暖陽正要說話,只聽西南角一聲長鳴,連忙轉頭去看,只見半空中一個亮點飛快的沖上云霄,“嘭”的一聲炸開,空中立刻綻開一朵碩大的煙花,自上而下慢慢降落下來,好像點點流星,漸漸消失在夜空,就像暖陽方才還暗暗記掛著的心事。
她正看得高興,忽覺鬢角一緊,不自覺的抬手一摸,原來是有人給她插上了一朵元宵佳節女子為了湊熱鬧都會佩戴的鬧蛾兒,連忙回頭去看,卻是蘭兒站在一盞琉璃彩燈的旁邊,暖暖的笑看著自己,那朦朧的燈光像一層薄紗,淺淺的籠在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