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又養了幾日,終于能正常的說話了。
墨霖囑咐道:“雖然好了,但大嫂也不要用它太多——這點我倒是不怕的,大嫂并不是聒噪之人,墨霖只是害怕大嫂心急,會把存了這十來天的話一并說出來。”
暖陽被他逗笑,故意起身道:“就算再節省,這兩句話卻是一定要說的——”她轉身對楊氏深施一禮,“多謝婆母,”又轉回來對墨霖施禮道,“多謝二叔。”
“哼!”墨炎嘟著嘴,把頭扭向一邊。
楊氏裝作沒看見墨炎的挑釁,立刻起身扶住暖陽的胳膊,笑著說道:“公主怎么這樣見外?”聲音還是一樣的大方敞亮。
“沒錯,這句不能省。”墨霖卻不躲閃,坦然微笑著受了她的禮,又對暖陽身后的青兒囑咐了一番禁忌,青兒連忙應了。
“今天這么高興,就都留下來,在我這兒用早飯吧。”楊氏顯然十分高興,沖鶯兒揮了揮手,鶯兒立刻會意,躬身退了下去。
“我不,奶娘早給我準備好了。”墨炎話沒說完,人就沒了影兒。
墨霖見楊氏面色有些難看,連忙笑著對暖陽說道:“我早就聽說娘的小廚房新來了一位廚神,卻不曾嘗過他的手藝,今兒借著大嫂的光,在這兒蹭頓早飯也不錯。”
楊氏忍不住笑,嗔笑著斜了墨霖一眼:“就你挑理。好吧,今兒我讓這位鄧庖官去大廚房好好準備一桌子晚宴,咱一家人好好慶祝一下公主痊愈……”
暖陽剛要說,您別叫我公主,叫我名字就行,就見楊氏的目光黯淡下來:“……要是你大哥也在就好了……”
暖陽一愣,立刻意識到楊氏口中的“大哥”就是自己的便宜夫君墨銘,心中暗想“還好他不在”,卻怕泄露了心事,連忙垂下眼睛。
墨霖卻誤會了暖陽的心情,轉頭對楊氏笑道:“娘,大哥去別院也有段日子了,不如請他回來?尤其還帶著咱墨家的孩子,傳揚出去,終歸不是什么長臉的事兒。”
楊氏嘆息了一聲,拉起暖陽的雙手,第一次放低聲音說道:“銘兒從小跟著他爹在軍旅中長大,不懂得人情世故……這次的事兒,更是……哎,公主請念在他初為人父,愛子心切,一時糊涂的份兒上,切莫與他計較。”
“您快別這么說,”暖陽忙道,“是暖陽有錯在先,怎能錯怪夫君?莫說是他,換做任何一個男人,有人要對自己即將臨盆的家人不利,也會全力保護吧?”暖陽自己都覺得說出這樣違心的話有些惡心,為了避免嘔吐出聲,連忙打住。
楊氏沒想到暖陽會說出這樣的話,呆楞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又驚又喜:“公主,您不怪他?”
暖陽用笑容埋掉剛剛咽下的唾沫,溫良賢淑的說道:“婆母,我死過一次,才把這些事兒想得通透。夫君納妾,為墨家開枝散葉,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兒……更何況,生死攸關之時,是婆母您急急的趕來,救我重生,又勞二叔為我悉心診治,早早痊愈……婆母您都不曾怪我任性糊涂,我又怎能責怪夫君?”
楊氏被暖陽說得眼眶微紅,一雙晶瑩剔透的淚珠含在眼睛里,掙扎著不讓它們淌下來:“好孩子,好孩子……你放心,待銘兒回來,我定會讓他給你一個交待!”說完便轉頭對墨霖說道,“等用完了早飯,你把別的事兒都擱一擱,親自去別院,叫你哥回來,就說晚上咱們要吃一頓團圓飯。”
墨霖躬身稱是。
不多時,丫頭們擺好早飯,娘仨各懷心事的吃完,楊氏再次催促墨霖早去早回,又見天色放晴,對暖陽笑道:“今兒天氣不錯,咱婆媳二人去園子里轉轉,觀觀雪景如何?”
暖陽哪有不從之理?她連忙點頭應了,親手服侍楊氏穿好衣服,裹上一件綴玉鑲珠的紫裘皮披風,殷勤的攙扶著楊氏的小臂,向后花園走去。
墨府有兩個大園子,一個在墨府正門,待客用的前廳之后,內院之前,另一個就在沐華居的后院,方便楊氏賞景消遣。除了沐華居通往后花園的那個大門,兩側還有兩扇偏門,方便墨府其他女眷出入。可是,一年多前,墨老爺安國侯戰死,當朝皇上把墨家唯一的女兒墨恬收入,墨老爺的那些妾室也被楊氏送進墨府的西山別院“養老”,偌大的一個墨府,除卻下人,倒只有楊氏、暖陽和湘姨娘三個女人,后花園的清冷,可想而知。
暖陽早知道沐華居后面有個花園,卻一直不曾來過,今日踏入花園大門,看到撲面而來的、大片的落雪紅梅,一顆心不自覺的輕松起來。
楊氏一直在偷偷觀察暖陽,見她一路走來低頭斂步,步步小心,踏進后花園大門之后,眼睛一亮,臉頰都熠熠放光,更顯得年輕俏美,心下雖有些嫉妒,臉上卻笑得更加歡快:“去年冬天你嫁進來時,梅林還沒這么好看,現在卻正是時候——都說花草通人性,原來是真的。”
暖陽覺得她話里有話,剛剛放松的心又警惕起來,卻一時想不明白,只是微笑點頭:“婆母說的是。”此時此刻,最安全無副作用的應對方法就是滿臉微笑的裝傻。
“更好看的還在后面呢——咱再往里走,就是滿枝的綠萼,讓你分不清哪里是雪,哪里是梅,卻處處都是淡淡的香氣,雅致又好聞。”楊氏見她大大方方的點頭接納,心情立刻好了不少,再轉頭看著雪后美景,也多了幾分興致,仿佛自己也年輕了十歲一般,高高興興的拉著暖陽穿過梅林,踏入綠萼叢中,鞋子踩在厚實的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暖陽見她看上去非常高興,也想配合著把自己的快樂表現出來,卻不知道一個十七歲的古代女子高興時會怎么表達,索性學著楊氏的樣子,在潔白平整的雪地上踩出一串足印,又突發奇想,踩出各種各樣的花樣出來。
等她瘋夠了,笑呵呵的回頭去看楊氏,卻見楊氏正淡淡的笑看著她,和平時雖然爽朗卻略顯夸張的笑容大不相同。
楊氏見暖陽看了過來,笑道:“你平日關在家里也怪無趣的,要是悶了,就讓老李駕車,帶上小廝和丫頭,載你去街上轉轉——去之前告訴我一聲就成。”
暖陽立即明白,這是楊氏給自己的特權,這似乎代表著某種信號,連忙高高興興的躬身施禮:“多謝婆母!”
讓暖陽放心的是,去沐華居用晚飯時得知,墨銘并沒有回來。
“大哥說,現在天氣寒冷,靈兒又小,不便顛簸,要出了滿月再回來。”墨霖垂手向楊氏稟報,并飛快的看了暖陽一眼。
暖陽心里樂開了花,面上卻仍是淡淡的垂著眼笑,沒有任何變化。
楊氏也看了看暖陽,冷著臉問道:“靈兒是誰?”
“是湘嫂子那初生的女兒,大哥給她起了乳名靈兒。”墨霖忙道。
“什么湘嫂子,她一個醫館大夫的閨女,怎么有資格做你的嫂子?!你只有公主一個嫂子,靈兒也只有公主一個娘!”楊氏的怒火終于找到了發泄的地方,狠狠的教訓了墨霖。
墨霖躬身道:“娘教訓的是,霖兒糊涂了。”
“婆母,二叔已經認錯了,您別氣壞了身子。”暖陽也連忙適時的表現出自己的寬宏大度。
楊氏該罵的罵了,該表現的也表現了,暖陽又給了她臺階,遂斂了怒氣,恨聲道:“不提,等他回來我再跟他算賬!”便命大家入座用飯。
飯菜的確美味,這位傳說中的廚神果然名不虛傳,但是因為吃飯的人心情不同,自然也吃出了不同的滋味。
暖陽本來是站在楊氏身后伺候的,被楊氏一句“一共就咱們娘兒四個,不必拘束”,硬拉著坐下來吃了,心情雖然不錯,臉上卻是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笑吟吟的仍舊給楊氏布菜;墨霖為了讓氣氛好起來,時不時的說些笑話;把面色不善的楊氏逗得忍不住笑;墨炎是最輕松的那一個,毫無顧忌的大快朵頤,免不了被楊氏訓斥,嘟起了嘴。
晚飯過后,娘兒幾個又貌似歌舞升平的閑談了一會兒,直到墨炎嚷著回去,楊氏才就勢囑咐大家早些回去休息,遣散了眾人。
青兒跟在暖陽身后回海瀾居,見她沒有一點傷心難過的樣子,有些害怕:“少奶奶,您要是心里不舒服,就說出來……別憋壞了身子。”
“沒有啊,”暖陽笑嘻嘻的回頭,“我今天最高興了。你知道嗎,婆母許我煩悶時出門轉轉——我覺得婆母越來越疼我了呢!”
暖陽知道,海瀾居里楊氏的眼線,青兒應該是最不可能的人之一,卻不敢掉以輕心——畢竟,她來到這兒,只有十來天的時間。
青兒配合的笑笑,卻明顯不是真心的高興。
暖陽卻極有興致,對青兒說道:“后花園的綠萼香得緊,不如咱們從那兒繞回海瀾居吧。”青兒只怕她在故作開心,不敢說不,連忙點頭應了,跟在暖陽身后進了后花園。
夜深人靜,后花園里更加靜謐,也更顯得香氣襲人……
忽然,暖陽因習武而靈敏的聽覺捕捉到了遠遠的石橋下傳來的濃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