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風笑
3614章第三面(上)
有時候歪門邪道的手段,還就是比正道好用,陳太忠這個電話打過去,接下來就沒人說這件事了,王社長也不打電話過來催。
陳文選自然還是打他的,不過《恒北日報》那是不要再想了,《朝田晚報》卻是沒有問題,由于前來了解情況的學生極多,陳部長請示一下區長和書記,索性將見面會的地址定在了距離陽州辦事處不遠的紅旗賓館——這個賓館有個可容納六百人的會議室。
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見面會終于要到了,陳區長和隋書記在前一天,一大早就出發,下午三點半的時候,趕到了朝田,看一看會場籌備情況。
會場布置得挺不錯,標語橫幅什么的都有,會場門口還列一個告示牌,把回鄉創業的待遇和簡單要求列在了上面,旁邊有幾個學生模樣的人,在拿著本子抄錄。
“沒有宣傳彩頁嗎?”一個不知道帶著點哪里口音的男生發問了。
“沒有,”一個工作人員搖搖頭,猶豫一下他又說一句,“小伙子,我們招的是陽州人,你這北廣人,也不用試了。”
“還有地域歧視?”小伙子不滿意了,大聲地嚷嚷了起來,現在的學生大多已經是獨生子女,脾氣真的是很火爆,遇到不順眼的事情就敢指責。
倒是那工作人員態度尚可,他有板有眼地回答,“這位同學,我們招聘的是返鄉創業人才,不是下鄉創業人才,是吸引本地人才回流的政策。”
“還是地域歧視嘛。外地人就不能去你們北崇創業了?”那位同學直接就不講理了。
工作人員看他一眼。索性是連話都懶得說了,陳區長和隋書記對視一眼,某人心里有點微微的后悔:如果應屆畢業生多是這樣的素質。那我當初的堅持,未免有點可笑。
兩人在會場里走了一遭,覺得也沒什么可挑剔的。設備設施老了點,但是還算整潔,雖然不是階梯式的,可略帶一點斜度,視野也很不錯。
看過之后,隋書記和陳區長就回到了陽州辦事處,在辦事處這里,陳文選租了一個小接待室,專門接待上門打聽消息的學生們。
小小的接待室。不過三十來個平米,也沒什么貴重設備,一天的租金居然要八百塊。陽州辦事處做為陽州官員落腳的地方。這價錢真的不含糊,宰自家人沒商量。相較而言,紅旗賓館那么大的會場,租用整整一天也才三千塊,還附送一個下午做準備工作。
陳太忠也不喜歡陽州辦事處,北崇目前是埋頭發展期,跟市里的瓜葛能少一點就好一點,更別說這里還是陽州官員集中的地方。
但是陳文選認為這里不錯,隋彪也,他也不好反駁了——選擇這里有一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保證了招聘的合法性和權威性。
這年頭的騙子是如此之多,堂堂的區委區政府招聘工作,若是不能在本地駐朝田的辦事處舉辦,真的會引起不少人的質疑——或者學生會想得少一點,但是學生家長絕對不會想得少了。
沒錯,就是學生家長,陳區長和隋書記在接待室親自做接待工作,不多時就接見了七八個學生家長,看得出來,做家長的對政府招聘的名額,比學生敏感得多。
家長一來,就要了解詳細的政策,問的問題大多也都在點兒上——基本工資怎么算;擔保貸款怎么擔保;一年期到頭,續簽兩年的合同,有些什么可以量化的指標,還可能有什么意外的因素影響;三年的脫貧任務完成,是否能保證轉正,是事業編還是行政編。
出乎陳太忠和隋彪意料的是,北崇好多人在朝田發展得還不錯,大老板不多,但是有房有車的人真不少,做的還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買賣,有開洗車行的,有武術教練,有外包通信工程的,也有做電腦配件的。
這些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起碼比普通的朝田人要強不少,在省城買了房子,基本上也算半個省城人了。
但是對他們而言,省城有難以言表的疏離感,在這里奮斗一輩子,也終究不是家鄉,這里沒有街坊鄰居,沒有玩泥巴長大的發小,沒有可以暢所欲言的朋友,有的只是老板、下屬和客戶,或者是冷冰冰的工作關系,或者是赤裸裸的錢權交易。
所以很多家長意識到,回老家發展,不一定是壞事,最糟糕的結果就是,老家發展不下去,那么再回朝田來也不著急,解決不了編制,左右是個漂泊了,誰還差這三年?
有意思的是,來的家長里,有些孩子居然不是在朝田上的大學,而是在外省,這些家長是見到之后,專程來替孩子打聽細則的,其中一個學生還是在上海上學——遺憾的是,他就讀的那家學校,在座的人基本上都沒聽說過。
這也是正常了,北崇如果有學生能上了清華北大或者浙大上海交大之類的名校,那回鄉發展的幾率,無限接近于零,直接給個村長,人家也未必愿意回去——當然,要是朝田的城中村村長,名校的碩士生也要打破頭搶著回來。
不管學生家長如何多種多樣,陳區長和隋書記坐在那里耐著性子解釋,態度也非常地和善,現在不是拿架子的時候,正經是要體現出親民的形象,雖然這第一次招聘,肯定招不到多少有真材實料的主兒,但是……千金買馬骨嘛。
一旦工作起來,時間過得真的是特別快,不知不覺間就接近六點了,兩人正在跟一個恒北財大的女生溝通的時候,門刷地被推開了,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你們這里,是在干什么?”
隋彪看清來人,刷地就站了起來。“陳市長好。我們是在做招聘應屆大學生的準備工作。”
打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陽州新上任的市長陳正奎,他目光炯炯地掃視一眼。又狠狠地看一眼坐著不動的陳太忠,沉聲發話,“你們的招聘工作。經過陽州市政府許可了嗎?就在辦事處搞?是誰允許你們這么做的?”
“我們這個工作,是市黨委早就批準了的,”隋彪看一眼陳太忠,發現他沒有說話的意思,只能硬著頭皮解釋,“陳市長您可以去了解一下,李強書記這些都是知情的。”
“我不知情,”陳正奎冷冷地發話,“先把報告打上來。市政府批了,你們才能這么做……否則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合程序不合法的。”
“我們的程序。過了常委會的。”陳太忠終于發話了,他坐在椅子上微笑。“陳市長,你這么說話,學生們聽到耳朵里,對我們的工作……真的影響很大。”
“以前的程序我不說,我沒有參與,”陳正奎很直接地表示,“但是你們現在來陽州辦事處招聘,我并不知情,所以現在我現在鄭重地通知你們……這個地方,北崇不能使用了。”
話說到這個地步,隋彪早就嚇得躲在一邊閉嘴了,官場里人用到這樣的措辭,就是很激烈的矛盾沖突,一般人想摻乎也沒那膽子。
“可是不在這個地方辦公,我們就失去了理法上的正統,”陳太忠也不指望隋彪拔刀相助,他兀自穩穩地坐在那里,笑瞇瞇地發話,“陳市長,你這么貿然地進來……”
他掃視一眼在場的旁人,除了提問題的財大女生,還有七八個學生和學生家長坐在那里旁聽,他輕嘆一口氣,“很可能影響我們的招聘效果……帶來很嚴重的后果。”
“我也不想這樣啊,”陳正奎輕喟一聲,他看這貨,真是要多不爽有多不爽了,但是這個時候,他也不愿意吸引太多的仇恨度,“但是北崇做這樣的事,應該先跟我打個招呼。”
“是這樣嗎?”陳太忠看著他,無奈地搖搖頭,又低聲嘀咕一句,“我總覺得是市黨委認可的事兒了,而且是我們北崇自己出錢,不走市財政的。”
“事情確實是這樣的,”陳正奎很干脆地點點頭,他承認一些客觀事實,“但是對于你們的冒失,想必你也知道,省里有不少領導也非常不滿意,你我都是共產黨員,要強調組織性紀律性,你事先不跟我打招呼,那我只能請你撤出這個辦公室了。”
“滾,”陳太忠微微一笑,抬手就將手邊的煙灰缸砸了過去,正正地砸中對方額頭,只聽得啪地一聲悶響,厚重的煙缸四分五裂,他呲牙一笑,“這房間是我們一天八百租來的,你讓我走我就得走……你以為你是誰?”
“你,”陳正奎捂著腦袋,就是一陣晃悠,他愕然地看著對方,良久之后,才驚訝地發話了,“你居然敢打我?”
他是如此地不可置信,以至于聲音都尖厲到震顫的地步了,有點像后世的海豚音。
“不是我想打你,是你自己找揍啊,”陳太忠燦爛地笑一笑,“市黨委會通過的事情,我也花了錢租房間,自問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居然就蠻不講理地強行要我撤出。”
他深吸一口氣,將這個問題延展開來,“我很想知道,你受了什么人的指示,為什么一定要在學生和學生家長面前拆我的臺……你就沒有想到,我不打你,何以取信于群眾?”
3615章第三面(下)
此刻的陳市長,面上的鮮血已經汩汩而下,很快就將面頰染得通紅,他顫巍巍地指著陳太忠,咬牙切齒地發話了,“我中止你的非法行動,你居然打我?”
“非法你個茄子,”陳太忠笑瞇瞇地站起來,拎起身后的椅子就扔了過去,不過陳市長身邊跟著的人也不是白給的,兩人齊齊上前,捂著腦袋硬生生地用后背扛住了這把椅子。
陳區長兀自不肯干休,他笑瞇瞇地繞桌子走著,隋彪走上前想抱住他,他胳膊一甩,“老隋,不關你的事兒啊。你要多事。別怪我翻臉。”
“快,保護市長,”進來的人雜亂叫著。有人拖著陳正奎往外走,又有人沖上來阻止陳太忠,陳市長卻是死活不肯走。一定要理論出個結果,現場真是要多亂有多亂了。
陳區長隨手撥開兩個不知死活的家伙,見前方人多,他索性一躥就蹦到了桌子上,要沖過去打人。
陳正奎見他如此生猛,只能順水推舟地被人拽走,身后又有七八個人沒命地擋著,有那學生家長見狀,也上前阻攔——這是單純的勸架。
事實上。大多數人都聽出來了,來的是陽州的市長——或者是副市長,起碼能把區委書記嚇得站起來。不成想這區長倒是生猛得很。眾目睽睽之下,直接動市長。
眼見學生家長都上前了。陳區長也沒辦法追打陳市長了,他冷哼一聲,指著門外的市長大罵,“陳正奎,我這次要是招聘不到合適的人,以后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粗暴、野蠻……我要向組織反應,”陳市長捂著額頭,轉身就走,“陳太忠你就等著紀律處分吧。”
“你要反應?巧了,我也要反應,你粗暴干涉下級組織的工作,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響和后果,”陳太忠大聲嚷嚷著,“你做好辭職的打算吧!”
這打架的地點,可是在陽州辦事處,他這一嗓子出去,真是有太多人聽到了,隋書記趕緊上前勸阻他,“行了太忠,咱繼續為學生們解說吧,這也不是什么好事兒,不用再提了。”
確實不是什么好事,當著學生們,當干部的居然就打起來了,而且還見紅了,真的太影響政府形象了。
不過事態發展到這一步,接下來的座談也不好再繼續了,大家都沒什么談話的心情了,更有學生家長直接問,你們搞的這一套政策,能不能持續下去?
“持續下去肯定沒問題,”陳太忠心里這個恨,也就別說了,陳正奎要不是來這么一出,人家至于問這種問題嗎?只沖這一點,那貨就該打。
然后他就意識到了對方另一個用意,他不以為然地擺一擺手,“我和隋書記都不會那么輕易地被調走的,這個事情……有上級組織做主呢。”
又談兩句,就到了吃飯時間,陳區長和隋書記也不想在陽州辦事處吃飯,索性在外面找個飯店,和陳文選等人湊了一桌。
飯桌上說起陳正奎今天的表現,陳太忠禁不住還要惡狠狠地罵一頓,結果陳部長在旁邊小聲提醒一句,“其實咱們市領導來了朝田,很多人都是住在恒北賓館。”
這個提示就有點過于陰損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今天的事情,相當于是整個北崇把陳市長得罪了,陳區長打人固然不對,隋書記也是一樣的目無領導——起碼這個見面會,陳市長就是不主張開的。
但是這倆短期內不一定會遇到麻煩,可陳文選不同,這個招聘他是沖殺在最前面的,相對于黨政一把手,他這個位置也有點人微言輕,陳正奎若是想收拾他,還真不算多大的事。
陳部長基本上算是隋書記陣營里的人,不過這次事情實在太大了,恐怕隋書記也護不得他周全,他只能再往陳區長身邊靠一靠,所以才有了這么個提示。
“我就估計他是故意的,”陳太忠冷哼一聲,說實話,今天陳正奎出現的時機,實在有點奇怪,當然這可能是偶然,但是官場中人很少相信偶然。
待聽到陳文選的話,陳區長就有九成的把握,陳正奎是有意使壞,陳部長的邏輯是客觀存在的——不是遭遇特別正規的事情,大多數市領導未必愿意住在辦事處。
就像住這里的多是縣區的干部一樣,市領導來了省城,住省里的接待賓館自然要更合適一點,往來無白丁嘛。
而陳正奎才剛剛上任不久,以前又是省里的干部,辦事處的主任還是李強安排過來的,這種情況下,陳市長沒理由莫名其妙地住進辦事處。
“我得向李書記匯報一下此事,”陳區長摸出了電話,當著大家撥通了號碼,經過今天這一架,兩陳之間已經再無轉寰的余地,注定就是死敵了。
李強接起電話。二話不說就先嘆口氣。“唉,小陳你太魯莽了,都是自己同志。有話可以好好說嘛。”
“他有意干擾我們的招聘會,”陳區長也不說什么前因后果,這種事發生在辦事處。李強要是沒得到消息,這個書記就做得太失敗了,“為了這個招聘會,我們前前后后的辛苦不說,只說和場地費用,二十萬都打不住。”
“這個決定是過了市黨委會議的,”聽到對面沒有說話,他自顧自地接著說,“陳正奎以自己沒有出席該會議為由。簡單粗暴地否定了整個市黨委的決定,是誰給他這個權力的?我們的國家,還要不要強調黨的領導了?”
你這帽子扣得也太狠了吧?李強繼續不做聲。可是等了好一陣。對方也不說話,他才又輕嘆一聲。“你有意見,可以像現在一樣跟我提嘛,直接動手總是不好的。”
“我再不動手,學生就全讓他攆走了,”陳太忠的話回得很快,很是有點氣勢洶洶——好吧,是義憤填膺,“我一開始就跟他講道理了,他不聽我講道理,在場的人都可以作證……他不在場的人,都能推翻以前的組織決議,在場的人作證,總沒問題吧?”
“你這嘴真快,”李書記聽得苦笑一聲,憑良心說,他是很樂于看到兩陳掐起來的,陳正奎上任以來,強勢得有點離譜,需要有人給他當頭一棒,令其清醒一下。
但是陳市長的根腳,李強也很清楚,他是不便招惹的,小陳能出手是最好的,不過對李書記而言,此事也不宜鬧大,否則上面就要有人懷疑他李某人的掌控能力了。
所以他目前能做的,就是和稀泥,“不管怎么說,就算打架,你推搡兩把也就行了,你知道嗎?現在陳市長已經去醫院縫針了。”
“那是他自找的,”陳太忠氣呼呼地回答,“對于這個無視組織決定、試圖搞獨裁的市長,李書記您覺得該怎么處理?您要是不處理,我就要向上一級黨組織反應了。”
“你已經打了他,嚴重地影響了政府形象,”李強的聲音變得嚴厲了一點,“雙方各退一步吧,規范上下級關系,這也是組織基礎……說起來他終究是市政府一把手。”
我打的就是一把手,陳太忠聽得心里冷笑,其實今天在會場,一開始他是有意示弱,雖然坐在椅子上不起來,看起來是有點桀驁,但陳某人桀驁的名聲早就在外了,他要是規規矩矩地站起來,反倒是做得有點過分了。
等他“硬著頭皮”辯論幾句之后,只要能抓住對方的話柄,那當場翻臉也就不在話下了——陳正奎的反應都說明,沒人以為他會如此干脆地大打出手。
事實上,陳區長在前一陣就已經打算好了,近期內要收拾一個人立威,因為在大洗牌之后,不管是陳正奎、外事辦,還是周養志,都對北崇躍躍欲試地要伸爪子——這還僅僅是暴露出來的,其他暗中覬覦北崇發展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
老虎不發威,你當我病危?他正尋思對手呢,正好陳正奎就撞上來了,一時間他就覺得,這家伙簡直太體貼了,沒比你更合適的了,收拾一個大市長,效果肯定要強過收拾倆副市長。
至于說后果?他沒仔細想過,反正這么一暴走,有些人想故意刁難北崇的時候,就要考慮一下——起碼周養志不敢再朝令夕改,只憑個人觀點就要扣北崇的退耕還林了。
當然,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可陳區長頭疼的就是明槍,暗箭什么的,他還真不怕,你敢玩陰的,我只會比你還陰。
在他看來,只要能達到震懾的效果,哪怕這個招聘會被攪黃了都無所謂,北崇能埋頭安靜地發展,比什么都強。
不過他嘴上不能這么說,“李書記,事情的關鍵在于,有跡象表明,他是有意破壞我們這個招聘會,就見不得窮人過年。”
“這個話可不能亂說,這是攻擊領導,”李強冷哼一聲,但是他也有點好奇,這個“有意”的說法是怎么來的,“你怎么會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