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423543做事難
3542章做事難(上)
陳太忠為楊大妮兒按摩完之后,又去政府里晨練一陣,還不到上班的時候,葛寶玲過來匯報,說新汽車站的方案拿出來了,不過福利院的方案還要等一天。
這就是區政府的現狀,按說北崇的正月是比較慵懶的,但是現在的區政府異常忙碌,陳區長不但是一只鯰魚,還是很富有的鯰魚,大把的資金讓誰都不敢懈怠,手快有手慢無啊。
尤其是年輕的區長經常就下鄉鎮或者消失了,所以對很多人來說,在晨練的時候來尋區長,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葛區長離開之后,又是譚勝利來匯報工作,各中小學的摸底情況已經接近尾聲,紀守窮老師的女兒已經開始辦理關系了,楊伯明已經轉到了區醫院,不過區醫院的護理能力真的不行,該……考慮增加和更換設備了。
楊伯明回來了?陳太忠聽得挺奇怪,我天天跑楊家,也沒聽說這個消息,不過再想一想就釋然了,以楊紫萱現在的精神狀態,見到她遍體鱗傷的老爸,估計也不是什么好事,那么適當地隱瞞一下消息,也就正常了。
譚勝利匯報完工作,宣教部長陳文選登門了,這是稀客,他是為三月初的學雷鋒日和植樹節的宣傳來的,昨天李市長說了,團省委高度重視這兩項工作,可不僅僅是黨委的事情。
除了這兩項宣傳。就是關于北崇十佳青年的評選了,畢竟是五四也快到了,陳部長說,我們給區政府這邊留了兩個指標,你們報人就行了。
只給區政府兩個指標?陳區長有點惱了。他不在乎這十佳青年,省十佳他都拿到了。區十佳還有誘惑力嗎?但是不在乎并不代表能容忍,“兩個……真的太少了。”
“真的不少了,”陳文選只得再次解釋。青年嘛。團委最少得有倆,那黨委也得有倆了,現在強調經濟掛帥,商業界別的必須得有一個,為了防止脫離群眾,基層勞動者得有一個,科教文衛、社會公益和民主黨派加起來,最少也得有一個。
再給你政府兩個指標,如此數下來。滿打滿算也就只有一個指標了。
我倒不知道,這十佳青年還分這么細,陳太忠聽得有點瞠目結舌,合著哥們兒那個天南省十佳青年,是如此地來之不易。
那政府這里盡量配合,陳區長如此表示,要錢要人,你盡管開口好了——對他倆而言,團省委意味著什么,真的沒必要多說。十六大之前很牛,之后會更牛。
姜麗質和湯麗萍是在十點半才趕到北崇的,這個時候,陳太忠正在跟徐瑞麟探討,娃娃魚人工養殖的可操作性。
“娃娃魚很難人工養殖,”聽說區長找了相關專家來會診,徐區長當場就表示不樂觀,“那個東西長得慢,而且肥水里養不活,必須得清水,還得是活水。”
北崇這里從事水產養殖的不少,按傳統養殖業思維,主要是強調數量,同等單位的空間和時間內,數量最大者才是最成功的。
養魚的話,水越肥魚長得就越快,最好是魚塘連著豬圈,除了真正的老饕,沒多少人吃得出來家養和野生的好壞來。
也正是因為如此,就算很多人知道,野生的甲魚要遠遠貴于養殖的,但是也沒人去用清水養甲魚——那樣甲魚長得太慢,沒錯,這是個急功近利的時代。
而徐瑞麟分管了農林水,自然也了解,從市場經濟角度分析,這娃娃魚有多么不合適養殖——不但得是清水,還得是活水。
“但是它足夠貴,”陳太忠強調一點,“我了解過了,在北、京和廣、州等大城市內,娃娃魚的黑市價格,一斤最少可以達到兩千元,酒店里更是可以達到七、八千甚至上萬元。”
這可是2002年的行情,素波的平均房價每平米才剛到兩千元,也就是說兩斤重的娃娃魚,隨便賣都能在素波買兩平米的房子了,若是賣得好,一條魚能買六七平米的房子。
“是很貴,”徐瑞麟點點頭,他知道娃娃魚的大致行情,“但是這個東西長得慢……清水里的長得都慢,一年能長一斤多肉就不錯了,而且這家伙是吃肉的,不是吃草的,飼養成本真的太高了。”
“可是一家養上個五六條,一年下來最少也賣兩三萬,你覺得不劃算?”陳太忠并不認為,長得慢就有多麻煩——好做的買賣,都被別人惦記走了,咱只能發展高端的養殖業了,“五六條的話,一家農戶總照顧得過來。”
“聽起來……好像可以試一試,”徐瑞麟聽得也有點心動,在北崇,一個農戶一年能賺一萬多的話,那絕對是小康水平的主兒了,關鍵是北崇從來沒有嘗試過,搞如此高端的養殖業,他也愿意嘗試一下。
“那你明天安排人接機吧,”陳區長馬上就將事情拋了出去,“他們這個會診費用,我讓譚勝利走星火計劃,你不要有壓力,從專家們的嘴里掏出東西才是真的。”
“但是退耕還林這一塊,我摸底就差一點了,”徐瑞麟是學者型的干部,有時候并不會無條件地服從領導的安排,“時間不等人……市里要兩會之前拿明細呢。”
我跟你說過,這是兩會之前必須完成的嗎?陳太忠仔細地想了一陣,確認自己沒有泄露類似的口風,于是就干笑一聲,“這個……也不一定關系到兩會。”
“你初來乍到可能不是很清楚,陽州這一套思維,我太知道了,”徐瑞麟淡淡地笑一聲,卻是以為陳區長可能沒想到這個關竅。
“還是去吧。家里有我呢,”陳太忠微微一笑。
他仔細想過,自己的這幾個副手里,各有各的毛病,真能讓他信得過的。排第一的就是徐瑞麟——這個人比較純粹,沒有太多的雜念。
白鳳鳴就要差一點。雖然白區長跟得他最緊,但是此人以前就是很強勢的副區長,手里抓著建委這一塊。哪怕他想屁股干凈一點。別人也未必答應。
葛寶玲和譚勝利,就更差一點了,別看老譚是民主黨派的副區長,陳太忠非常懷疑,二者若是身份和位置交換,老譚要貪得多。
不過,這大抵也是猜測罷了,做不得數的,只是年輕的區長自己心里的喜好——這很正常。每個領導者眼里,都有自己的喜好。
我總覺得這事兒不太靠譜,徐瑞麟心里嘀咕,可是陳區長都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再堅持了,“明天一大早走行嗎?還想多陪一陪女兒,反正明天中午的飛機。”
“隨便你了,”陳太忠一攤手,“不過這個娃娃魚項目,區里志在必得。”
別人都不敢惦記的。咱也未必能惦記成功,徐瑞麟微微一笑,也不做辯駁,等你碰到頭破血流,就知道理想主義行不通了。
就在這個時候,廖大寶進來匯報,說湯麗萍湯總來了,想在北崇再考察一番。
徐區長站起身告辭,不過第二天下午,他在車上就打來了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區長,我跟專家們溝通了一下,發現政策層面就很難逾越。”
什么叫政策層面呢?那就是說陳太忠想散養的理念,就是徹徹底底地錯的,有專家直接表明,“娃娃魚必須集中養殖,這個是沒有商量的……要不然,供貨來源不好判斷。”
待到專家組來到北崇,就是夜里八點了,陳區長這邊設宴款待,酒桌上就說來這個供貨來源了,陳太忠輕拍兩下桌子,明確地表態,“你們都是專家,幫我們會診就好了,相關的費用不用擔心……我北、京的朋友,應該已經墊付了吧?”
“但是這涉及到了政策問題,”專家不怕說話傷人,他們賺的是技術錢,但是同時,做為專家,他們愿意把危險揭示出來,“你北崇搞一個養殖中心,也許還能從林業總局批下來,可是散養……這這這,怎么可能?”
“可是搞養殖中心的話,投入好像太大了,”陳太忠嘆口氣,他做過類似的調研和分析,如果搞一個一千尾的娃娃魚養殖基地,投入要超過一千萬——擱在北崇,實打實地算,沒有八百萬下不來。
投入大不說,這樣的現代化養殖基地,需要的人手很少,不能帶動當地娃娃魚養殖業的水平不說,對拉動地方經濟也沒什么太好的效果。
正經是他這個散養的理念,不但能降低投資,也能增加就業人口,反正娃娃魚的養殖,強調一個自然,農家散養出來的,營養和肉質應該是更能保障的。
但是非常遺憾的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專家們已經領到了酬勞,所以非常直接地駁斥了他這一點——你不可能辦下來手續。
手續于我……如浮云,陳區長拈起一根香煙點燃,輕輕地吸一口,在淡淡的煙霧籠罩之下,他的面孔似幻似真,煙霧里的男人傲然發問,“除了手續,還有什么問題嗎?”
3543章做事難(下)
“如果你能證明,這些娃娃魚來路清白,是國家授權養殖的,剩下的就都好說了,”一個眼鏡男人如此說,“不過,想做到這一點并不容易。”
“那么,下一個難題呢?”煙霧里的男人繼續淡淡地發問。
“下一個難題就是,你憑什么認為,散養一定比集中養殖好呢?”一個禿頂的男人毫不留情地反問,“你知道工業化養殖的優勢在哪里嗎?”
“這個我并不是很明白,你請講,”陳太忠在很多時候,還是愿意認真聽取別人的意見的,起碼他愿意做出這種姿態——其實他最愿意做的是,對于忤逆了自己意思的人,他在了解清楚因果之后,將對方駁斥得無地自容,掩面而逃。
“工業化的養殖。就是在……簡單地說吧,是科學的方法論,”禿頂男人并沒有感受到他的威脅,而是認真地講解起來——五十萬的會診費,對京城的專家來說真的不算什么。但是他要告訴對方,你們的視野。真的有問題。
“統一布局、集中管理,喂餌、殺菌、保安保全都在養殖場了……這都是心血,你們沒搞過娃娃魚的養殖。真的不知道。里面有太多的麻煩了。”
“分散開來養殖,農戶會比你們更認真,”陳太忠不屑地冷笑一聲,他一向信奉勤能補拙,“一家只養那么幾條,倒不信你們規模化養殖,會比他們強到哪里。”
“一千條娃娃魚,一年集中養殖的收入,你知道有多少嗎?起碼三千萬。”禿頂不屑地冷笑一聲,“而這個基礎設施的投入,也要一千萬,擬態環境、循環水泵都要花錢的,拋去人工等其他費用,也就五六百萬的利潤,你覺得散戶搞得起來嗎?”
“我覺得散戶搞這個有優勢,”陳太忠一點不為他的話所動,“他們會更專心地看護自己這一點家產,一家不用多。養個十來條,什么擬態環境之類的,真的無所謂,那么大的產出,誰還會計較投入……你千萬不要低估農民群眾對富裕生活的向往。”
“我不低估他們,但是……”禿頂的話還沒說完,眼鏡一抬手,止住了他的發言,“娃娃魚建廠養殖的池子要大,還有光線配比,對水質要求極高,基礎設施的投入相當大,我們不建議散養,這也是因素之一。”
“這個問題是我們要正視的,”陳太忠點點頭,他覺得眼鏡的話還是相對靠譜,“不過區里會考慮聯系一些低息貸款,盡量地支持農民……其實在很多時候,農民們會自己想出一些簡單的變通手段,開銷也很低,而且他們不怕吃苦。”
說到這里,他就笑了起來,“以前我在的一個村子,大家為了省掉買室外天線的錢,都是自制的天線,易拉罐、廢舊燈管什么的,效果也非常好。”
“光有積極性是不夠的,”眼鏡見他這么說,也只能報之以苦笑,“聯系貸款倒是條路子,不過我們之所以不建議散養,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里面的麻煩真是太多了……比如說安保問題,這一條魚老貴了,一不小心被人偷了,怎么辦?”
“這樣啊,”陳太忠登時就愣住了,他知道基層的事情難做,卻是沒想到,一旦要做事,居然要面臨這么多的問題——集中養殖可以采取多種安保手段,散養的話真不太可能。
“嗯……他偷了也未必能賣得出去,”想來想去,他也只想到這么一個手段,持證養殖就是這點方便,嚴格管理的話,山寨貨不容易進入流通領域,就別說是贓物了。
“就算你說的可行,我再問你一個問題,知道娃娃魚魚苗,得多少錢一條嗎?”眼鏡淡淡地看著他,“一尾二十厘米左右的魚苗,批發價要一千多接近兩千……農戶養殖的過程中,如果死那么幾條,可能會家破人亡。”
“嘖,”陳太忠聽到這個因素,登時就無語了,這個現象完全可能發生,動物養殖哪有不死的?就算防護手段再到位,有疾病發生,救不過來就死了。
問題在于,這娃娃魚苗太貴了,一家普通農戶想修個池子,再養七八條魚,那傾家蕩產都湊不出來,貸款是必須的,而且投餌也要花錢,在養殖的過程中,前前后后死上五六條,遇上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自殺很正常。
這樣極端的例子不需要多,一年有兩三起就夠了——高端養殖確實是高端,一般人都承受不起失敗的風險。
“好不容易有這么個項目,不試一試實在不甘心,”年輕的區長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一橫心,“總不能因為可能失敗,就坐看老百姓貧困下去,政府必須要有自己的擔當,要不然就是不作為了……我一向堅信,人定勝天。”
“既然陳區長這么決定了,那散養的方案,我們也會配合著搞出來的,”眼鏡男人笑一笑,這是比較靠譜的專家,該建議的建議,相關注意事項也要提到。但對方若是一門心思走到黑,他們也不會再說什么,設計相關方案就是了。
于是接下來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吃完飯之后專家站起身休息去了,不過在走了不遠之后。那禿頂的男人終于是不滿意地嘀咕一句,“別的地方都不敢惦記。就他們敢惦記。”
陳太忠的耳朵不是一般的好,不過聽到這話,他也只能悻悻地撇撇嘴。對方的話難聽。但卻是好意,這國內敢為天下先的干部,除了哥們兒也真的不多了。
徐瑞麟沒聽見這些話,卻也對這個項目有點猶豫,“陳區長,這個養殖風險實在有點大,一般的農戶承受不起,最好還是咱們區里先搞起來,等技術相對成熟穩定了。再向農戶推廣。”
“我倒不這么看,”陳太忠搖搖頭,他已經捋清了一些思路,“區里搞是有必要的,但是同時,完全可以先在農村把試點搞起來。”
“試點不是一試就靈的,”徐瑞麟下意識地搖頭反對,大棚種植的試點可以開,但是娃娃魚不行,他覺得陳區長有點經驗主義了。須知不同的事情,要區別地對待,用恒北話說,就是,“再好的郎中,也沒有治百病的方子……一旦養死了,農民們賠不起啊。”
“魚苗的風險嗎?我覺得這不是問題,”陳太忠皺著眉頭回答,他已經有了大致的思路,但是還不夠清晰,所以斟酌著回答,“我認為,區里可以免費發放魚苗,然后負責回收成魚,這個風險就不存在了,農民賺的是代養的錢,瑞麟區長你怎么看?”
“免費發放?”徐瑞麟聽到這四個字,先是一怔,然后就陷入了沉思里,略作考慮之后他點點頭,“陳區長這個建議,提得很有創意,也很有可操作性。”
以徐區長的腦瓜,自然很快就反應過來了,魚苗這一部分風險,由區里來承擔了,看起來區里壓力大了,但是一個政府想要民眾脫貧,怎么可能沒有付出?
至于說擔心農民不認真養,那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魚苗是不花錢,但是修建池塘不要錢,還是投餌不要錢?誰又會無視可能的大豐收,專門去損人損己?
事實上,代養的便利之處遠不止這么一點,實現統購統收的同時,也能有效地打擊偷竊行為——你不是養殖戶,哪兒來的娃娃魚?
徐瑞麟甚至想到了,每個魚苗都做上編號,而區政府做為授權養殖者,有理由安排技術人員定期檢查,在提供技術支持、收集喂養速度和染病案例的同時,也能有效地監管養殖戶。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區里統一收購回來之后,成魚的銷售也有了著落,如此高端的養殖業,農民們也養好了,到最后賣不出去或者賣得虧了的話——真沒辦法向父老鄉親交待。
所以陳區長這個建議,實在是太好了,徐區長心里有點慚愧,自己剛才還笑話對方經驗主義,卻不成想,是自己犯了經驗主義,要不說這大地方來的干部,點子就是多。
“統一收購是我早想好的,墊付魚苗錢,才是被專家們的建議逼出來的,”陳太忠笑著點點頭,然后無奈地一攤手,“不統一收購都不可能,我就算跑斷腿,最多也就是以區政府的名義,跑下一個指標來。”
“還是陳區長你思維敏捷、敢想敢做,我的思想是有點僵化了,”徐區長坦誠自己的不足,“相較而言,區里承擔的這點風險,真的不算什么。”
“確實不算什么,其實娃娃魚那個價格只是參考價,有價無市,到底值多少錢,還不是由著咱們賣?”陳區長洋洋得意地回答。
“那區里針對這個項目,先組建一個特種養殖公司?”徐區長有點躍躍欲試了。
“先等我把項目跑下來再說吧,”說到這個,陳區長的得意之情登時不翼而飛。
徐瑞麟聞言,沉著臉點點頭,好半天之后又長嘆一聲,“基層的干部想做點實事,真的不容易,要考慮的各方面因素,實在是太多了……”